第八節

第八節

莫雷斯塔爾和他的朋友走的那條路一開始就繞了個急彎兒,然後順著樹木繁茂的山坡上的一條山溝上升。這條山溝從前用於森林開發,現在依然鋪砌著大塊的石頭,大雨過後總是積滿污泥,往上攀登很費勁。

莫雷斯塔爾氣喘吁吁地站在斜坡的最高處。

「我們從這裡,」他說道,「想必能看到菲律普。」

月光透過輕薄的雲層不那麼明亮了,但他們能看清一些光禿禿的地方的山溝的另一頭。

他喊了起來:

「噯!……菲律普!」

「你想聽我說嗎?」約朗塞反駁道,「那好,我告訴你,菲律普不想讓蘇珊娜獨自回家,他又陪她往回走了,至少走到有房屋的地方。」

「很有可能,」莫雷斯塔爾說道,「這個可憐的蘇珊娜,她看上去好像不大開心。喂,你是不是下定決心要把她嫁出去?」

「是的……我要把她嫁出去……這件事已經決定好了的。」

他們繼續上路。途經一個緩坡,到達兩棵大樹邊后,這條路開始向右拐。從此,它開始在冷杉樹林中,有時甚至在山脊線上奔跑,劃出直到魔鬼山口的邊境線。

在他們的左邊,是更險峻的德國谷壁。

「是的,」約朗塞接著說道,「這件事已經決定好了的。當然,蘇珊娜本應該遇上一個更年輕的男人的……一個討人喜歡的男人……但是哪個男人也不會比他更誠實更認真……且不說他性格非常堅強,對蘇珊娜來說,有一些堅強的性格是必要的。再說……」

「再說什麼?」莫雷斯塔爾猜到他有些猶豫不決。

「唉,你明白嗎,莫雷斯塔爾,蘇珊娜必須結婚。她從我的身上繼承了直爽的個性和嚴肅的道德準則……但她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女兒……有時我很害怕在她的身上發現……那些醜惡的本性……」

「你發現過嗎?」

「噢!沒有,我肯定不會弄錯。可是,將來的事情讓我惶恐不安。有朝一日,她會受到誘惑的……有人會向她獻殷勤……用甜言蜜語把她弄得暈頭轉向。她能抵制住誘惑嗎?噢!莫雷斯塔爾,一想到這些我就急得發瘋。我會沒有勇氣……你想一想,女兒走她母親的老路……啊!我相信……我相信我會殺了她的……」

莫雷斯塔爾打趣道:

「事情搞得真複雜啊!一個像蘇珊娜那麼正經的女孩……」

「是的,你說的有道理,這是根荒唐。你想怎麼樣呢,我沒齒難忘……我也不想忘記。我有義務把一切都考慮周到,給她引路,像一個送她建議的導師一樣……我了解蘇珊娜,她會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妻子的……」

「她還會生下許多孩子,他們會非常幸福的。」莫雷斯塔爾接過話茬兒說道,「……好了,你的胡思亂想會讓我們心煩的……我們談談別的事情吧。順便問問……」

他等約朗塞上來后,兩人一起並排走。對於莫雷斯塔爾,任何與他個人事務無關的話題都不會讓他產生興趣。莫雷斯塔爾繼續說道:

「順便問問,你能告訴我——假如沒有什麼職業上需要保密的東西的話——你能告訴我那個杜爾盧斯基到底是幹什麼的嗎?」

「要是在半年前,」約朗塞回答道,「我不可能回答你的這個問題。可現在……」

「現在怎麼了?……」

「他再也不為我們服務了。」

「你認為他是那一邊的人嗎?」

「我懷疑是這樣,但我沒有任何證據。無論如何,那傢伙幾乎不值得尊重。你為什麼問我這個?你跟他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莫雷斯塔爾說完陷入了沉思。

他們繼續前行,默然不語。山脊上的風更加猛烈,在樹木之間嬉戲。冷杉的針葉在他們的靴子底下咔嚓咔嚓響。月亮消失不見了,但天空依然很亮。

「那是『不穩石塊』……那是『土柱』……」莫雷斯塔爾指著兩塊影影綽綽的岩石說道。

他們又往前走了一段。

「嗯?什麼事?」約朗塞問道,因為他的同伴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沒聽見嗎?」

「沒有。」

「你聽?」

「是什麼?」

「你沒聽見什麼叫聲嗎?」

「聽見了,貓頭鷹的叫聲。」

「你能肯定嗎?好像不大自然。」

「你認為它是什麼呢?暗號嗎?」

「當然。」

約朗塞想了想,說道:

「不管怎樣,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也許是走私犯……但他們選的時辰不對。」

「為什麼?」

「當然!德國國界標被人毀了,邊境的這一整片地區很有可能成了更狹小的受監視的目標。」

「確實……確實……」莫雷斯塔爾說道,「可是,這貓頭鷹的叫聲……」

他們爬了一條小坡道后,突然出現在一塊平台上,平台比那些碩大的冷杉圍成的圍牆還要高出許多。這便是野狼高地。小路把平台一分為二,兩個國家的國界標面對面地矗立在那裡。

約朗塞發現那塊德國國界標被重新豎起來了,但也只是臨時用一下,因為下面的基柱是由幾塊大石頭頂住的。

「一陣風就能把它颳倒。」他一邊說一邊搖撼著它。

「喂!」莫雷斯塔爾譏笑道,「當心!你知道你會把它推倒,德國警察會從天而降出現在我們頭上嗎?……撤退吧,朋友。」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另外一聲尖叫直衝他們而來。

「啊!這一次,」莫雷斯塔爾說道,「你承認……」

「是的……是的……」約朗塞說道,「……貓頭鷹的哀鳴要比它更低沉……更緩慢……我確信這是暗號,在我們前方一兩百步遠的地方……很明顯,是走私犯,不是從法國來的就是從德國來的。」

「我們折回去嗎?」莫雷斯塔爾問道,「你不怕被卷進某件事里去嗎……」

「為什麼?這是海關的問題,與我們沒關係。讓他們自己想法應付吧……」

他們諦聽了片刻,然後開始往回走,惴惴不安的,邊走邊全神貫注地傾聽著。

過了野狼高地后,山脊扁平了,森林展現出來,顯得更加舒適,路也變得更加自由自在,在樹木之間蜿蜒,從一個山坡轉到另一個山坡,避開樹根,繞過凹凸不平的地面。有時會在厚厚的一層樹葉下消失。

月亮從雲層里鑽出來了,莫雷斯塔爾昂首挺胸地往前走著,毫不猶豫。對於邊境,他是太熟悉了。他可以閉著眼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漆漆的夜裡,沿著邊境線走過。在某個地方,一根樹枝擋住了去路;在另一個地方,一棵老橡樹的樹榦,用他的木棍去敲打時會發出空洞的聲音。每到此時,他就宣布前面有樹枝,他敲打著老橡樹。

他那莫名其妙的焦慮消失不見了。他又看了看錶,加快了速度,以便在預定的時間回到家裡。

可是,他突然停了下來。他相信在離他三四十步遠的地方看見一團黑影消失不見了。

「你看見了嗎?」他喃喃道。

「是的……我看見了……」

突然,一聲乾巴巴的尖厲的唿哨聲……好像正是從黑影消失的地方傳來的。

「不要動。」約朗塞說道。

他們等待著,心收得緊緊的,即將發生的事件使他們驚恐不安。

一分鐘過去了,然後又過了幾分鐘,傳來一陣腳步聲。在他們下面,德國那一邊,一個男子急匆匆趕路的聲音……

莫雷斯塔爾想起了他給杜爾盧斯基指明的那條陡坡上的小路,沿著那條小路可以從阿爾伯恩森林繞過冷泉到達邊境。毫無疑問,有什麼人藉助樹枝和在小石子上的艱難行走,爬上了這條小路的最高處。

「一個逃兵,」約朗塞舒了一口氣,「不要干傻事!」

但莫雷斯塔爾一把推開他,向兩條路的交叉口跑去。他剛跑到那裡,就看見一名男子氣喘吁吁地出現了,那人顯得很狂亂,結結巴巴地用法語說道:

「救救我,我被人出賣了……我害怕……」

幾個人影從黑暗中衝出來,彷彿是從樹叢里突然冒出來的。

「救救我!……救救我!……」

莫雷斯塔爾一把抓住他,把他甩到路邊。

「快跑……筆直往前跑。」

一聲槍響。那人搖搖晃晃地呻吟著,但他一定只是受了點兒傷,因為片刻之後,他又站了起來,跑進了樹林里。

與此同時,他們開始搜尋。四五個德國人越過邊界,開始罵罵咧咧地追那名逃兵;他們的同夥人數更多,直衝向莫雷斯塔爾。

約朗塞攔腰抱住他,迫使他往後退:

「往那邊跑。」他說道,「往那邊跑……他們不敢……」

他們返回野狼山谷,但馬上就被截住了。

「站住!」一個粗暴的聲音命令道,「我要逮捕你們……你們是同謀……我要逮捕你們。」

「我們是在法國。」約朗塞迎擊侵略者,反駁道。

一隻手突然抓住他的肩膀。

「走著瞧……走著瞧……跟我們走。」

十個人把他們倆團團圍住,但他們倆強勁有力,怒不可遏,緊握拳頭,終於使他們讓出一條通道。

「在野狼高地,」約朗塞說道,「……我們走在路的左邊。」

「我們不是在左邊。」莫雷斯塔爾說道。沒過多久,他就發現他們已經改道朝右邊走了。

他們回到法國領土上,但追逃兵的警察讓逃兵溜走了后便突然轉向他們這一邊。

於是,他們倆朝右邊拐了個彎兒,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不踩過那條路,然後又繼續走,一直被那些德國人追趕著,像是踩著他們的腳後跟一樣。他們到達了野狼高地的斜坡上。這時,他們倆四面八方都被包圍了,兩人上氣不接下氣,必須歇下來喘一口氣。

「逮住他們!」那個領頭的說道。他們倆認出他就是威斯立希警察分局局長。「逮住他們!我們是在德國。」

「你在撒謊,」莫雷斯塔爾吼道。他掙扎著,爆發出一股野性的力量……「你們沒有權利……這是一個罪惡的圈套!」

鬥爭很激烈,但沒有繼續下去。他的下巴挨了一槍托,他搖搖晃晃,卻仍在奮力抵抗,對他的敵手又打又咬。最後,他們終於把他摔倒在地,並塞住了他的嘴巴,以阻止他大喊大叫。

約朗塞往後一跳,靠在一棵樹上,一邊抵抗一邊抗議:

「我是約朗塞先生,駐聖埃洛夫的特派員。我這是在自己的國土上。我們是在法國。這是國界。」

他們撲向他,把他拖了過來;他聲嘶力竭地叫喊道:

「救命啊!他們在法國國土上逮捕法國特派員!」

一聲槍響,然後又出現了另一聲。莫雷斯塔爾用一股超人的力量把抓住他的那些警察打翻在地,再次逃走了,他的一隻手腕上綁著繩子,嘴巴里也塞著東西。

但是,他往魔鬼山口方向逃跑到兩百米遠的地方時,他的腳被樹根絆了一下,跌倒了。

與此同時,他遭到突然襲擊,被捆得牢牢實實的。

沒過多久,兩名囚犯被德國警察吊在馬上,帶到去往阿爾伯恩森林的路上。他們被帶到魔鬼山口,從那裡,經過威爾德曼工廠和托蘭小村莊,前往德國的波厄斯威侖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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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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