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船上3
「這艘船上有各種各樣的乘客,簡直超乎想象。不過,還是讓我們先看看金字塔吧!」
老考古學家說著,攤開了手中皮革封面的厚書。
「這是跟隨拿破崙埃及遠征軍的法國學者弗朗索瓦·西瓦爾的著作,蘇格蘭學者肯尼斯·卡普林克進行翻譯,並融合了一些自己的學說之後出版的圖書。這是一本打破了陳規的書,我非常喜歡,在書籍的空白處也做了大量的筆記和批註。好,我們從何說起呢?沃德貝爾先生,如果說到金字塔,您會聯想到什麼呢?」
「尖尖的,三角形的石堆。」
「嗯,確切地說,是四角錐體。那麼您所指的是哪裡的金字塔呢?」
「開羅附近……」
「是吉薩嗎?」
「對,吉薩的金字塔。金字塔這東西,難道還有好幾個嗎?」
「總共應該有幾十座,更詳細的數量現在仍不清楚,因為至今沒有什麼人或者機構進行過實地考察,而在沙漠地帶,應該還埋藏著一定數量遭到毀壞的金字塔。但是一提到金字塔,我們頭腦里反應出的就是在吉薩的三座與赫赫有名的獅身人面像建在一起的金字塔。至今仍然保持原始風貌的金字塔,也只有這三座了。
「另外,沃德貝爾先生,您認為金字塔是為什麼目的而建造的呢?」
「難道不是國王的墓室嗎?」
「對,但這只是通常的認識。第二大、第三大的哈夫拉法老和孟卡拉法老的金字塔或許是這樣的,最初就是作為法老的墓室而設計,也是作為陵墓而完成,沒有其他作用。但是最大的胡夫法老的金字塔,我想絕不只是陵墓。不僅僅是我,還有好幾位學者,對一些指責他們違背常識的抨擊毫不懼怕,也是這麼認為的。」
「這麼說那不是陵墓?」
「不,我們在考慮是否有這樣的可能,就是胡夫法老面對眼前已經竣工的金字塔,突然想利用它來做自己的陵墓;或者,在胡夫法老死後,他的親信決定把已經不再使用的金字塔作為法老的陵墓。」
「這種看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胡夫金字塔是他自己的陵墓,這種看法不過是目前最流行、安全、保險的論斷,但是就連在埃及考古學第一線的學者們,迄今為止還不知道那究竟是否正確。」
「真的嗎?這可出乎我的意料。」
「絕對不假!」
「但是,難道三個都……」
「不是。旁邊的哈夫拉金字塔和孟卡拉金字塔都是作為法老的陵墓而建造的金字塔,但這同時也矇騙了眾人的眼睛。我認為,在吉薩的三座金字塔中,只有一個是真貨,就是那個胡夫金字塔,另外兩個可能只是它的附屬物,是模仿胡夫金字塔建造的,而且時間也靠後很多。」
「就是說,三個金字塔的建造年代各不相同嗎?」
「說到底這只是我個人的主張。不過既然提到了,我就說說它們的其他不同。不,哈夫拉金字塔和孟卡拉金字塔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只是胡夫金字塔。」
「只有胡夫金字塔的年代更為古老,是嗎?」
「對,準確地講,我推測胡夫金字塔只是下半部分的建造年代異常古老。」
「下半部分?什麼意思?」
「這只是我個人的見解,稍有些與眾不同,要說清楚需要很長時間。簡單說就是,只有胡夫金字塔,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只有其下半部分——也就是排除上面的尖頂,剩下的台座部分——曾被長久地使用。」
推理作家傑克·沃德貝爾搓著兩手,嘿嘿地笑了起來。
「啊,對不起失禮了。今天是多麼令人愉快的日子,我做夢也想不到,關於我一直懷有興趣的金字塔,能聽到如此獨特的、異想天開的分析。那麼,那個金字塔的下半部分,究竟是做何用途呢?」
「說真的,我還不知道,」沃爾特·赫瓦德也笑著回答,「就我自身而言,在長時間地研究了金字塔之後,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就連自己也感到吃驚。但是,對於胡夫金字塔,我所掌握的證據使我確信它曾經只有下半部分。我對這個結論也感到進退兩難,十分苦惱。」
推理作家用左手托著下巴,默默地注視了考古學家一會兒。
「無論在東方還是在墨西哥,都存在著金字塔形狀的建築物,以前的巴比倫尼亞和古印度也都曾有過。墨西哥城裡有阿茲特克的金字塔,也是同樣的形狀。在古印度,有的建築上有附屬石階,不知什麼原因在中途石階就沒有了。雖然有人說那是古代的天文台,但實際上它的用途完全是個謎。還有的觀點認為那是宗教建築,企圖以此說法草草收場,學者們企圖說服自己,相信它是為了某些我們不了解的宗教儀式而來。」
「是像巴比倫通天塔一樣的東西嗎?」推理作家問。
「正是!把它解釋為類似不畏古巴比倫神靈的高塔,這也是學術自由啊。」
「胡夫金字塔和其他兩個有哪些根本的不同呢?」
「有好多不同。首先是法老與王妃的墓室有區別。古埃及的民眾和我們一樣,認為死者將長眠地下。埃及法老的陵墓,包括著名的拉姆西斯二世的陵墓,都是建在地下。哈夫拉法老、孟卡拉法老的第二、第三金字塔內的墓室,也都是建在地下。從入口進去,朝向安放棺槨的墓室,通道一直向斜下方延伸,這是正常的情況。
「但是,只有在胡夫法老的金字塔里,存在著二十六度的往上升的坡道。不管是胡夫法老的墓室,還是他王妃的墓室,就其高度來說都是在空中。胡夫法老的墓室距離地面足有五十碼的距離,這樣的法老陵墓很不尋常,以前還不曾有過,只有胡夫法老是這樣。」
「其他金字塔裡面安放法老棺槨的墓室,都在地下嗎?」
「是的,可以這麼說。但是也有和地表高度相同的,像斯夫納爾法老金字塔、薩夫拉法老金字塔、烏納斯法老金字塔,他們的墓室都和地表高度相同。也就是說,最高也就到地表高度。高出地面五十碼的,只有胡夫法老的金字塔。」
「剛才您似乎說過,胡夫法老的金字塔曾經在缺失上半部分的狀態下使用了很長時間。」
「我的確那麼說過。」
「您為什麼那樣認為呢?」
「位於空中的法老墓室的地面,高度相當於金字塔的第三十五級台階,也只有這一級台階,比其他的高出大約二十英寸來。這分明蘊藏著某種特殊的含義。
「此外,研究人員發現,這座金字塔在建造過程中,曾經有很多地方的設計都更改過,如果假設從這個台階往上的部分是後人繼續修建上去的,這個問題就得到完美回答了。」
「噢!」
「這種後世繼續修建的做法,用在非常古老珍貴的遺址上並不稀奇,或者說是很常見的現象。比如說耶路撒冷的『哭牆』,雖然現在它足有六十九英尺,合二十一米高,但是從下往上數條石,到第七層條石的巨大石砌部分是第二神殿時代的建築,它上面的四層條石部分是羅馬時代的建築,繼續往上的小石堆是馬穆魯克土耳其時代的東西。而在第二神殿的條石下面,還有十七層埋在地下。現在我們所看到的壯觀雄偉的古迹,許多是經過了歲月的積累,先人超越時代的合作的結晶。」
「原來如此。」
「還有一種發現。尼羅河的河口平原正如此圖,在地中海形成扇面形的三角洲,而大金字塔正好位於這個扇面的圓心。
「並且,大金字塔所在的吉薩,在東經三十度、北緯三十度的位置,如果以吉薩為中心繪製一幅世界地圖,如圖所示,大金字塔為對稱點,就是地圖上的右上和左下、左上和右下的陸地面積分別相等。」
「噢!」
「有可能是在地球上特地選擇這樣的位置,來建造大金字塔。所以我強烈地預感到,在不遠的將來,這座大金字塔所隱藏的含義全部解明時,我們肯定會大吃一驚。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老考古學家說到這裡稍作停頓。兩個人一沉默下來,就感覺到這艘世界上最豪華的客輪的巨大引擎在腳下引起的微弱震動,宛如在大西洋上一位少女的悄然心跳和低聲細語。比較而言,遠處頭等艙娛樂室里卡爾·博特的輕快曲調更加響亮。
朝氣蓬勃的單簧管的聲音在吸煙室里縈繞不絕,連傑克·沃德貝爾和沃爾特·赫瓦德也沉浸在這美妙的氣氛里,忘記了自己正處於四月的大西洋上,還誤以為自己坐在海德公園一角的紳士俱樂部的沙發上呢。
「PYRAMID(金字塔)這個詞,最初是什麼意思呢?」推理作家問道。
「對這個詞的來源眾說紛紜。當今最有力的觀點是,PYRAMID的PYR是從希臘語的PYRO衍生而來,是『火』、『熱』的意思,而AMID是從希臘語的MESOS衍生出來的,表示『存在』或『接近中心』的意思。所以,PYRAMID(金字塔)這個詞意味著『中心的火焰』。」
「『中心的火焰』……似乎有某種象徵意義啊。」
「我想這可以解釋成『輝煌的存在』的意思。希臘語稱『中心的火焰』為『PYRAMID(金字塔)』,而它們來源於古代希伯來人的迦勒底語『烏利姆·米旦』,是『光明單位』的意思。」
「古埃及人自己怎麼稱呼金字塔呢?」
「這恐怕是個永遠的謎了。」
「我聽說過有人認為金字塔就是石質的《聖經》,您如何評論這種看法呢?」
「我聽說過這樣的看法。基督教對大金字塔最早的解釋,出自於蘇格蘭的羅伯特·梅吉斯,他認為大迴廊代表基督的時代,而上升通道代表摩西時代。
「但是比梅吉斯早得多的《聖經》學者早就指出,獨一無二的《聖經》里談到大金字塔時,記載了『主的意圖』這含義,《聖經》中的很多章節,對金字塔也通過比喻多有涉及。所以許多金字塔研究者們認為它是石質的《聖經》。」
「這麼說,難道早在耶穌基督誕生之前,其使命就已經蘊含在金字塔當中……」
「至少也是在兩千兩百年以前。但對於這種看法,絕不能一笑了之。」
「金字塔的比喻都出現在《聖經》的哪些段落?」
「例如在《以賽亞書》的第十九章第十九節,有這樣的話:『當那日,在埃及地中必有為耶和華築的一座壇,在埃及的邊界上,必有為耶和華立的一根柱。』
「這裡的『柱』字一般被解釋成『紀念碑』,因此《以賽亞書》講的就是埃及的『紀念碑』,用它和金字塔對號入座,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
「確實如此。」
「在這裡,『祭壇』也被解釋成『紀念碑』,這種混亂起因於《聖經》中把祭壇分為祈禱用和發誓用兩種。單純理性地閱讀《以賽亞書》,就會認為是在埃及中央某地建起了祭壇。而文中的石柱,其實建在邊境地帶,和祭壇完全不相關。狂熱的金字塔研究家們並不認同,他們認為把這兩者視為同一建築更加合理。」
「吉薩確實堪稱埃及的政治經濟中心,地理位置又處於和撒哈拉沙漠的交界,也可以稱其為邊境地帶。」
「正是這樣。把耶穌和金字塔通過比喻連結在一起,涉及到金字塔神性的還有其他幾處地方,例如《聖經》中《以弗書》的第二章第二十節:『你們被稱為使徒和先知,建立在根基之上,而耶穌基督本人則甘願做角落裡的一塊石頭』。」
「噢,原來如此。」推理作家陷入了沉思。
「這麼一聽,《聖經》和金字塔還有關聯,至少在我們的《聖經》的某些章節里,已經意識到金字塔這種建築的形態。」
「所以就有很多《聖經》研究者聚集在吉薩,還有人進入了金字塔內部的走廊深處。」
「那麼,在石質《聖經》上又寫了什麼東西呢?」
「有我們的歷史大事及年表。」
「那是……從前發生過的事情嗎?」
「金字塔里的年表,記載的歷史下限究竟在什麼時候,一直存在好幾種說法。多數研究者認為它的記述停留在二○○一年九月。所以,金字塔不但記載了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以前的歷史,而且越過了我們的現在,也記載了未來。」
「那豈不成了預言?」推理作家的眼睛都圓了。
「正是。金字塔可能就是一部雕刻於石頭上的偉大預言書吧。」
「那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麼內容呢?」傑克·沃德貝爾坐直了身子。
「對那些內容的解釋存在問題,眾說紛紜,沒有定論。當然,我不過是一個學者,我所說的並不能代表那些金字塔研究者。一般的做法是,將上升通道以英寸為單位分成很多小份,一英寸代表一年,在通道的牆壁和地面可以讀到各種各樣的啟示。但是最近,一九○九年的時候,一位住在加拿大多倫多的學者威廉·裡布發布了一個有趣的小冊子,認為從大迴廊的前端開始,一英寸應該代表一個月。不管怎樣,金字塔內部的預言,是可以簡單地用直線測量出來的。」
「您說上升通道代表摩西時代,而大迴廊代表基督時代,對嗎?」
「對,這裡有圖示。這幅圖示更加詳細,甚至有些繁瑣了。從入口進入,沿著通道向下走,遇到上升通道時,《聖經·舊約》的時代就開始了,這裡結束了就是大迴廊開始的地方,象徵基督的誕生。」
「就是說我們的歷史呈二十六度角沿著上升通道徐徐前進?」
「對!」
「終點是法老的墓室?」
「是的。」
「到達墓室以後,歷史就將終結嗎?」
「是年表完結了,還是歷史完結了,這一點研究者的意見並不統一。」
「從這本書的圖示來看,這個石質的年表是從亞當和夏娃時代開始計算的。」
「金字塔和地面接觸的地點,就表示亞當被創造和墮落吧。」
「入口的地方發了大洪水。這樣有拐角的地方表示歷史上發生了重大事件……」
「或者,是《聖經》敘事的轉折點。」
「在這個通道內,也刻著預言的記號嗎?」
「大概金字塔的研究者才能看到吧。」
「怎麼看呢?」
「例如,這條通道里的巨石,並不全是同樣的東西。法老墓室和大迴廊使用的是花崗岩,這裡的花崗岩據說是有靈性的東西,是象徵著神聖之物和生靈的存在。而其他種類的石頭則代表了人類和人類能夠操縱的東西,也就是物質等級的東西。
「也就是說,大迴廊和法老的墓室相當於教會的中庭、禮拜堂,是進行祈禱的神聖場所。如果實際到上升通道去看一下,就會發現,在大迴廊之前就像進地窖一樣,在天花板很低的隧道中要低頭彎腰,縮頭縮尾地前進,而一進入大迴廊,則豁然開朗,能感受到像進了禮拜堂一樣的莊嚴氣氛。」
「大迴廊的天花板很高嗎?」
「非常高,將近八碼,用法式說法就是大約有七米高。仰望上方,狹窄的天花板條石橫列成一大排,而兩側的巨石越往上就越凸出,一點一點的,到了上方就非常狹窄了。這裡如同巨石的裂口,是非常不可思議的空間。只要進入長廊,你就知道他們講這裡像禮拜堂絕對是有原因的。」
「噢!」
「不同於那種模稜兩可的做法,皮亞基·史密斯從上升通道和下降通道的交點向下走了兩千一百七十英寸,約合五十五點一二米,在那裡發現了具體的記號。」
「什麼樣的記號呢?」沃德貝爾興緻盎然地問。
「他發現那裡刻有一條直線,從上到下,和地面呈直角,這引起了他的興趣。這一發現是史密斯以前的研究者從未發現過的。現在的研究者認為,這個刻線代表著公元前兩千一百四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中午。」
「那一年發生了什麼事?」
沃爾特·赫瓦德兩手一攤,說:「我也不知道。」
「從現在到將來,那裡具體刻了什麼預言呢?」
「表示一九一四年到一九一八年的部分,起了非常大的變化。」
「一九一四年?後年啊。」
「是啊。兩年之後我們就可以確認一下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那以後的一九三六年到一九四五年之間,也有世界劇變的暗示。」
「劇變?」
「指審判與苦難的日子。」
「那會是什麼?」
「可能是天地巨變,或許是激烈的戰爭。並且根據這些記號,還可以推斷,從一九七九年到一九九一年,地殼劇烈震動,地軸變化了,世界的位置也隨之改變。
「一九九五年到二○二五年,出現了一種新的人類,他們建起了『靈異王國』。」
「靈異王國?」傑克·沃德貝爾對這個抽象的辭彙表現得很困惑,陷入了沉思。
「啊,您大可不必如此認真。這隻不過是自負的基督教文明的牽強附會而已。比起這個,現在我更在意一點。」
「什麼?」
「一九一二年,一個時代結束了。我很在意這個預言。」
「一九一二年?不就是今年嗎?」
「是啊。」老考古學家神情黯然地點點頭。
吉薩,埃及4
和米克爾用蘆葦編成的住所不同,船老大的家是用石頭砌成的,隔成了三個房間,十分堅固,幾根粗壯的圓木搭在上面就是天花板,這使米克爾非常驚訝,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寬敞的大房子。船老大的四個孩子一天到晚都呆在家裡,一刻也不安寧。
一家人為米克爾的到來做了精心安排,四個孩子被集中到一個房間。但米克爾的房間掛了門帘,而且四壁一扇窗戶也沒有,所以房間里黑漆漆的,她心驚肉跳根本睡不著。
這裡的牆壁和地面,還有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硬邦邦的。而在馬蒂歐小島上,所有的東西都很軟,房屋的支柱、牆壁和地面,蘆葦編成的圍牆,外面的道路,都用一種特有的柔和包圍著生活在島上的人們。
第二天早上,房間里仍然昏暗,也不知是否天亮。但孩子們來叫米克爾起床的時候她已經醒了,坐在床上。
船老大的老婆也是非常好的人,給米克爾帶上了魚乾和一皮袋山羊奶,一家人傾巢而出,到港口為米克爾送行。這麼多熱情親切的人,為什麼大家都認為外邊很危險呢?米克爾感到不可思議。
船老大為米克爾介紹的前往吉薩的船主名叫卡瑪爾,年輕得彷彿是一個少年。米克爾登船之後向他打招呼,他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米克爾將迪卡信使帶來的錢送給船老大,船老大吃了一驚,只拿去了一枚,其餘的全都返還給米克爾。
「這可不行。這麼多錢必須一點一點地用,不能一下子都拿出來。」他這樣告訴米克爾。
船離開了河岸,船老大一家在岸邊拚命揮手,米克爾也長時間地揮動手臂。卡瑪爾依然一句話也不說。
船來到河中間時加速駛向下游,卡瑪爾仍一言不發,看來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他年紀似乎和米克爾相仿。船上載著大量的小刀、長笛和小鼓。過了好半天,米克爾問他為什麼要帶著這麼多東西,他回答說這是給吉薩一個認識的店裡送貨。問答之後,他又沉默了,過了許久,他又說,從吉薩回普凱,運送的將是紙莎草紙。
漫長而無聊的旅行。卡瑪爾一句話也不說,但是他似乎並不是個壞人。
米克爾無所事事地望著尼羅河岸上廣闊的綠野,以及在那其間勞作的人和動物。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米克爾拿出船老大老婆給的皮袋,開始喝羊奶吃魚乾,也分給了船頭的卡瑪爾一些,他也拿出了自己的水果和羊肉作為答謝。
米克爾從船底的長笛中抽出一支,試著吹了吹,卡瑪爾立刻伸出手說:「看我的。」
長笛一接觸到卡瑪爾的嘴唇,立刻,悲傷的旋律流淌出來。這位青年心中的所思所想,還有他的經歷,他的生活,都在這首樂曲中體現出來了。米克爾認為,儘管卡瑪爾沉默寡言,但這首悲哀的樂曲是他最詳細的自我介紹。
卡瑪爾的船在安靜的河流之上行進,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面。太陽西斜,清風送爽,卡瑪爾憂鬱的笛聲在安靜的河面上飄散。
米克爾在一邊靜靜地聽著,伸出右手拾起一面小鼓,先用指尖輕輕扣動,掌握了節奏之後,和著卡瑪爾的笛聲拍打著鼓面。
卡瑪爾一邊吹笛,一邊注視著米克爾,露出了微笑,美妙的韻律蕩漾在尼羅河上。
夕陽西沉,倦鳥歸巢的時候,卡瑪爾把船停泊到了岸邊,指示米克爾裹著船上堆積的帆布睡在船頭,而他自己睡在船尾。
入睡之前,米克爾踏上了陸地,那裡被夜幕所籠罩,既看不見人,也看不見其他的東西,只有腳下的沙沙聲,一直延伸向日落後的地平線。米克爾想,這就是傳說中的沙漠吧?從馬蒂歐出發,兩天里一直順尼羅河而下,來到陌生的土地上。尼羅河越來越寬闊,從這裡望不到彼岸,吉薩還有多遠呢?米克爾終於知道了當年被關在箱子里的迪卡漂流得多麼遙遠。
米克爾去過岸上的廁所,仍然回到卡瑪爾的船上,鑽進船頭的帆布里,問卡瑪爾:「喂!吉薩還有多遠?」
「還很遠,」卡瑪爾回答,「但是,如果明天黎明就出發,晚上應該能到了。」
「噢!」仰卧在堅硬船板上的米克爾想,原來還有那麼遠!
嘩嘩地拍打著船體的水聲就響在耳邊,船兒輕輕地搖動。夜空里群星閃爍,如同一層飛散的銀色粉末。
米克爾凝望著夜空,回憶起白天里卡瑪爾悲涼的笛聲。
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浮現出迪卡的笑臉,她永遠也不能忘記,迪卡與她吻別時的那種奇異感覺。
如果都像今晚一樣,入睡前能看見星空,還真是令人感到舒心啊!米克爾感嘆。在馬蒂歐島上的家裡,米克爾總是能透過屋檐下蘆葦葉的間隙看見星星月亮。否則她就會變得不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似乎有濕潤的涼氣籠罩在臉頰上,米克爾不由得睜開了眼睛。在堅硬的船板上躺了一夜,她忍受著腰酸背痛,抬起頭,只見尼羅河上飄散著淡淡的霧靄,天已經開始蒙蒙亮了。
船仍舊在輕輕搖動,不知從何處傳來了鳥鳴。
她掙扎著慢慢起身,從帆布中探出肩膀和上身,在清晨涼氣的圍繞下,她獃獃地坐在船頭。
儘管米克爾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船的搖擺,但是睡在船尾的卡瑪爾還是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了。
「把你驚醒了,對不起!」米克爾說道。
「沒關係,我們正好可以早點出發,爭取在天黑前到吉薩。」說著,卡瑪爾用河水洗臉。
解開了纜繩,船兒在晨靄中出發了。過了好一段時間,太陽才慢慢露臉。但是太陽一旦顯露出來,眨眼之間就升得很高了。
米克爾展開雙臂,長舒一口氣,而卡瑪爾則面對著太陽開始祈禱。
「你不叩拜太陽嗎?」卡瑪爾問道。看到米克爾疑惑不解,他說:「太陽神化身為人類的模樣,就矗立在吉薩啊。」
聽他這麼一說,米克爾也覺得不拜一次不行,於是也做了祈禱。
又是整整一天的漫長旅程。但這是最後一天了,晚上就能到達夢想中的吉薩,一想到這些,米克爾的內心就激動不已——到了吉薩,就能見到自己日夜思念的迪卡了。
迪卡的模樣不會有什麼變化吧?不,他已經是個大人了,不應該有太大變化。出現變化的是我,和兩年前相比,個子也長高了,體態也更像女人了。現在完全是個大人的我,迪卡會喜歡嗎?想到這裡,米克爾就變得怏怏不樂。迪卡會不會變得討厭我了呢?如果這樣就完了。從馬蒂歐開始,經過了如此漫長的旅程,如果說在吉薩有什麼熟識的人,也只有他一個。如果他討厭我,那麼在那遙遠的土地上,我就完全孤單無助了。
太陽越升越高,周圍的影子都消失了。船上熱得如同一塊火炭,發出乾燥木材所特有的氣息。已經是中午了,米克爾把羊奶和魚乾分了一些給卡瑪爾果腹,自己也得到了卡瑪爾的羊肉。
岸上還是廣闊的綠色平原,偶爾有人驅趕著黑色的奇怪動物走過。那種動物和駱駝不一樣。米克爾詢問卡瑪爾,他說那是牛,尼羅河兩岸都是法老的土地,他們驅使黑牛耕耘麥田。
尼羅河越來越寬闊,而且河面上的船隻也越來越多。順著卡瑪爾所指的方向望去,米克爾幾乎要驚叫出聲,河面上忽然出現了一艘超乎想象的漂亮大船,向尼羅河上游駛去。
巨大的船體上是宮殿一樣的船艙,遠遠望去,甲板上還有好幾個服裝華麗看似身份高貴的身影。
這艘大船有著卡瑪爾的小船無法比擬的鋪張與豪華,長長的船槳從大船底部伸出來,隨著整齊劃一的號子,船槳一起划動,但是卻不見一個操槳的人。
船槳一共有幾十根,以米克爾從未見過的氣勢刷刷地一齊划動,方向一致,好像在配合著號子的命令。船槳一齊入水時發出嘩嘩的響亮聲音,拔水而出時又是整齊的嘩嘩聲。
在太陽的照射下,整個船體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原來船體表面早已塗刷成金黃色。再仔細看,上面還描繪著細小的花紋。
船上還揚起巨大的白帆,白帆上面也有米克爾看不懂的繪畫和記號,和當年塞著迪卡漂流而來的箱子上的圖案十分相似。
米克爾張著嘴看得出神,這麼漂亮、配著這麼多的船槳、速度如此之快的大船她以前從未見識過。米克爾一直盯著它,似乎那是一個陌生的怪物,讓人有些害怕。吉薩的王者太陽神所乘坐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大船吧?
大船飛快地在眼前閃過,轉眼間就遠去了。和這樣快的大船相比,周圍的小船簡直就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樹葉。米克爾還在獃獃地望著的時候,大船激起的波浪已經涌動過來,把小船弄得搖搖晃晃。
「那是吉薩的船。」卡瑪爾說道。
「真是太漂亮啦!真是這個世界上的嗎?」
米克爾這麼一說,卡瑪爾就笑了一下,說:「有大批奴隸在船底操槳才劃得那麼快。」
「奴隸?」
看到米克爾不解,卡瑪爾把奴隸的概念解釋給她聽,最後悲傷地說:「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可能淪為奴隸。」
尼羅河的兩岸明顯越來越熱鬧,不只有田野,同時還有成片的建築。河面上幾乎擠滿了船隻,陸地上也越發繁華。在船上能出人意料地聽見陸地上熙熙攘攘的聲音,那是人們的高聲歌唱和駱駝的嘶鳴。雖然身在船上,但米克爾知道,自己已經漸漸接近了夢寐以求的花花世界了。
看到米克爾對水面上漂亮的大船和陸地上喧鬧的聲音傾心不己,卡瑪爾突然說:「米克爾,你的眼睛像黑夜。」
米克爾吃了一驚,她看見卡瑪爾正用閃亮的眼睛注視著自己。
「你的眼睛又大又黑,就像容納著永久的悲傷,但在黑暗深處,卻又閃著微光,那是熱情的充滿希望的光亮。」
米克爾不知說什麼好,只好無聲地注視著卡瑪爾。她很驚訝,為什麼一直沉默寡言的他,此時卻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你長得真是美麗可愛,米克爾。都市就像一塊磨刀石,你就像一顆寶石,會被磨得閃閃發光。但是米克爾,你要記住,都市絕不是只為了打磨你,而是本身就擁有魔力。自從東方來的優秀人物朝這裡匯聚,幾百年來這座都市就一直打磨著他們,直到把他們打磨得像供奉在祭壇上的祭品一樣完美之後,都市就慢慢咬住他們的喉嚨,吸干他們的鮮血。這一點你千萬不要忘記。即使從今天晚上開始,你所看到的都市,會擁有世上所有東西都不可比擬的魔力,吸引你的注意,使你如痴如醉,你也決不要忘記今晚我說的話。那是可怕的地方,那群吸血鬼受到詛咒,已經瀕臨死亡了。繁榮過後就是衰敗,但是誰也不曾注意這一點,和你我一樣,大家仍舊爭先恐後地向這裡聚集,不知道自己的血正在被吸干。你的那顆大藍寶石戒指這麼明晃晃的,讓人看到絕對危險,還是自己收在什麼地方最好。」卡瑪爾說。
但是米克爾不知道把大戒指藏在什麼地方才好,只好把它旋轉一下,讓藍寶石朝向手心,這樣,從外面就不會一目了然了。
「還有那雙拖鞋,還有衣服,都換掉吧。不然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遠方來的。這些東西在我去的那家店都能買到,交給我吧。到了吉薩后,一步也不要離開我。」他這樣說。
米克爾點了點頭。
沒有多久,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隻越來越擁擠,帶著屋檐的小船也摻雜其間。到處都有聲響,也有很動聽的音樂。歌聲和樂曲聲,不止有岸上發出的,也有從周圍的小船里傳出的。
剛才看見的那樣的大船現在開始漸漸增多了,時而又是一艘從旁邊飛快地經過,就像一座移動的大山。很快這樣的大船這邊一艘,那邊一艘,熱情洋溢的音樂也從大船的甲板上飄下來。
水面的嘈雜聲把米克爾弄得頭昏腦脹,大小船隻往來不息,忙碌的船夫搖動著船櫓,看見米克爾就高興地招呼:「喂,小姐!」這時米克爾的心就怦怦地跳動不止。在馬蒂歐,素不相識的人決不會那樣輕易地打招呼,而此地的問候顯得是那樣的瀟洒,衣著打扮也很講究,面孔也很漂亮。
「啊!」米克爾驚叫了一聲,一艘大船駛過之後,她看見岸上有非常稀奇的東西。
宛如夢中天國的風景,一座巨大的青色石砌宮殿浮現在水邊。
首先是高聳入雲的石壁躍入眼帘。石壁上面,雕刻有同當年塞著迪卡的木箱一樣的五彩圖案,美麗的女人婀娜多姿,還刻畫有米克爾叫不出名字的動物。就好像是兩個青色背景的巨大畫框,在水面上輕輕搖動。
兩個畫框中間是寬敞的石階,上面排列著數不勝數的石柱,中間圍出一個巨大的廣場。台階從廣場向下,一直延伸到水中,石階左右兩側有巨大的動物雕像。
眾人正順著台階向上運魚,裝著魚的箱子在廣場上堆得高高的。
在一個大石柱前邊有一塊寬敞的空地,一位服裝艷麗的女人正在跳舞。
在舞女的周圍,人們坐成一圈,用手打著節拍,高聲伴唱。人群中還有人手持樂器在伴奏。那些樂器非常漂亮,聲音也很大,米克爾也從未見過。
航船漸漸靠近了樂聲嘈雜的石階。終於到了都市,米克爾想,原來都市就是塞著迪卡的漂亮箱子放大很多倍。
水邊的石造宮殿不止一座,而是沿著岸邊排列了好幾座。石柱的對面也同樣是樣式對稱的宮殿。
在宮殿前跳舞的女人,穿著深紅色的裙子,淡藍色的薄紗搭在肩頭。
音樂之聲不絕於耳,雖然岸上和河面上的許多船上都傳來音樂,但在石階廣場的人群聚集處的樂曲最為盛大輝煌。
米克爾站立起來,現在她知道了,都市還是一個到處都充滿音樂的地方。她的心緊張得怦怦直跳,幾乎難以自制。
船隻咕咚一聲靠上了石岸,旁邊立刻跳上來兩個年輕的看船人。卡瑪爾大聲地對他們說著什麼,但米克爾已經聽不見了。他們攙扶著她下了船,踏上了石階。
她的腳踩在堅硬冰冷的石頭上,但這裡和普凱港完全不一樣。光滑亮麗的石階一直向清澈的水裡延伸,到水下深處仍能一目了然。
米克爾半信半疑地向台階上面走去,這是通往天國的道路嗎?她接近了觀賞歌舞的人群。
「啊!」米克爾驚叫了一聲,在那裡赤足舞蹈的女人是她從未見過的美女。
只見她的眼睛周圍畫著黑線,眼瞼塗成了茶色,上面撒著閃閃發光的金粉。輪廓分明的豐滿嘴唇微張,只見皓齒嫣然。她時而發出一聲喊喝,接著高歌一曲。
圍坐在那裡的男子也彷彿化了妝。
在米克爾眼裡,他們就像一群個子比較高的女人,因為他們非常漂亮。他們興緻勃勃地觀看舞蹈,時而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人群的對面,繁華的都市在眼前徐徐展開。太陽已經開始傾斜,金黃色的光線照耀在人來人往的石板路上。
米克爾有生以來第一次來到這巨石打造的道路,令她驚異之處不可勝數。首先就是道路兩側不見盡頭的各個石質建築。
米克爾從未見到過這麼美的石造建築,它們都呈利落的方形,如同木箱子一樣方方正正。
所有房子的入口都用鮮艷的色彩裝飾並加以雕刻,像記號一樣的雕刻畫隨處可見。從這個特點看,那一棟棟的房屋就如同當年迪卡的箱子。房子的入口都有五顏六色的遮光簾,正像小小的宮殿。視線所及,這樣的小宮殿數不勝數。
而眼前矗立著一個讓人喘不過氣來的不可思議的高台,它碩大無比,仰頭看去,讓人不由得頭暈目眩。
「這肯定不是人工建築物,」米克爾心想,「這應該是卡瑪爾所說的太陽神的賜物吧!」
因為這個高台坐落在石板大街的盡頭,遮住了多半的天空,高聳入雲,連太陽都被它擋在後面。米克爾凝望著這碩大的建築,內心忽然生出無限感動,以至於熱淚盈眶。
圓圓的落日架在寬敞的平台上,就像盆中的水果。而石階似乎正是面向夕陽而建的。
為什麼?為什麼這裡會有如此美妙絕倫的建築?啊,因為這裡就是大家所稱道的都市,都市就是美妙事物的所在。米克爾的內心感到無限震撼。
再慢慢把視線從周圍轉移到眼前,左邊是巨大的石丘。這岩石不是人工堆砌的,而是大自然的產物。
「這是獅子岩。」旁邊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定睛一看,是卡瑪爾站在旁邊。
「讓我們靠近去觀看吧!它是這座港口的象徵,就像一頭卧著的雄獅,很驚人吧?」他督促著米克爾,向石丘的方向走去。
石山周圍沒有什麼建築物,兩人離開港口廣場前的宮殿,沿著石板路步行。獅子岩就坐落在比石板路略低的沙地上。在它腳下,裝著水果和糧食的麻袋堆得高高的。從石板路向下看,兩個彈奏豎琴的男子正倚靠在麻袋堆成的小山上。
「哎呀,看這裡!米克爾,這座石山就是一頭卧著的獅子。這是獅首,真圓啊!」
的確,在石山的這一側,上面有一個巨大的石球,下面又像人的頸部一樣稍稍狹窄,再下面又是寬厚的岩石。簡直就是一隻橫卧的動物。這是自然形成的嗎?是偶然呈現出動物形狀的巨大的岩石嗎?
但是,米克爾完全不知獅子為何物。卡瑪爾就告訴她:「就像一隻貓,但是比貓大多了。」
但米克爾也同樣不知道什麼是貓,難道像是在船上曾經看到的牛?
「就是那個!」卡瑪爾指著前面。只見一隻四腳的小動物正橫穿石板路。
「噢,原來那就是貓。」米克爾說。如果貓蹲在那裡,的確像上面巨石的形狀。
兩個人圍繞著獅子岩轉了一圈,接著走向吉薩的大街。米克爾第一次聽見了自己行進在石街上的腳步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太陽落下去了,黑暗籠罩了街道。石造房子的窗口邊閃耀著松明的光亮,一直照著往來的行人。那景象也像夢境一樣美麗。
「米克爾,你肚子不餓嗎?」卡瑪爾問道。
見她獃獃地點頭,卡瑪爾牽起她的手,離開大道,在小路中拐來拐去,走進了一所房子。
首先是一個大房間,裡面煙霧瀰漫,空氣中飄散著一股奇怪的香味。穿過房間,裡面是一座被松明火把照射得明晃晃的寬敞庭院。突然響起的音樂聲鑽進了米克爾的耳朵。庭院的一角,有一片高出地面的石階,兩個漂亮的女人正在那裡跳舞,她們幾乎沒有穿什麼衣服,呈半裸狀態。松明的光亮穿過白色的煙霧照耀著舞動的女人,宛如夢中的風景。
舞池的兩側有樂師班子,幾個人時而停止吹笛,一邊進行伴唱,一邊彈奏。
庭院的一側擺著很多桌子,卡瑪爾選擇了最後邊的一個,叫米克爾坐下。其他的桌子前面已經全是人,擠得滿滿的。
兩肘搭在桌上,接觸到涼爽的石頭,非常舒服。原來米克爾自從進入都市,一直非常興奮,所以身體發熱。原來都市所有家什都是用石頭打造的。
「吃點什麼?」卡瑪爾問道。
米克爾現在才明白這個店是用來進餐的,起初她還以為這是觀賞歌舞的場所。
米克爾搖了搖頭。她雖然飢腸轆轆,但是一來她根本不了解都市裡的食物的名稱,二來朝四周觀望,松明躍動的火焰照射在乾燥的磚牆上,雖然寫著許多菜名一樣的文字,但米克爾一個也讀不懂。
米克爾東張西望,眼前的石桌上放著一個木製容器,就著松明的亮光向裡面一看,紅色的液體盛在裡面。卡瑪爾見了,告訴她這個可以飲用。米克爾輕抿了一口,十分甘甜,簡直令人飄飄欲仙。
很快,有人端上來一個大金屬盤,裡面是大串的烤肉和柔軟的大麵包。
「這是烤羊肉串。」卡瑪爾說道。不管是大金屬盤,還是烤羊肉串,米克爾都是第一次見到。
「小姐,從哪裡來的啊?」
坐在旁邊的一個男人,把聲音壓過嘈雜的音樂,喊著問道。
「馬蒂歐。」米克爾回答。
「馬蒂歐?」那人顯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在尼羅河的最上游。」米克爾於是做出說明。
「噢,我聽說過。」男人把叼著的長管子遞了過來,接著,嘴裡吐出一團白煙。這時,米克爾終於注意到,原來屋子和庭院里的煙霧是因為座位上的人們叼著長管子造成的。
儘管卡瑪爾從旁制止,但米克爾還是嘗吸了一下,結果被嗆了一大口。雖然沒有想像中那麼好的味道,但是仍能感覺到一絲香氣。
吃過晚飯,兩個人很快出來了。天空中掛著一輪白色的滿月,石造的都市裡的所有建築都沐浴在如水的月光里。
沒有鋪上石板的小路靜悄悄的,米克爾仍能聽見自己啪嗒啪嗒像踏在石板上的腳步聲。蜿蜒的小路宛如迷宮,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方。總能看見露天的售貨攤,無所事事的老人坐在旁邊。
終於上了大道,行人稀疏起來。但是石房子中間總有幾間點著松明,在漂亮的遮光簾下,似乎在出售什麼東西。那些小宮殿一樣的房子應該是售貨的商店。米克爾為都市裡商店的豪華髮出驚嘆的同時,也為他們在夜裡還堅持營業而感動。在米克爾看來,天只要黑下來,大家都會回家睡覺的。
大道的正面又是一座高台。月光如水,它那黑色的輪廓顯得非常清晰。那滿月就彷彿是掛在高台之上。
「那是什麼?」
「是塔廟①,」卡瑪爾說,「是太陽神的所在。」
米克爾於是走向那巨大的黑色建築。這時她的雙腳早已軟弱無力,幾乎要跪在地上了。
「怎麼回事?我好像不會走路了。」
「因為你剛才喝了酒啊。」
「酒?」米克爾問。
「對,就是能讓人沉醉的水。瞧!那些人也醉酒了。」
卡瑪爾指著道路兩旁三三兩兩蹲著的人。經過他們附近,還能聽見他們唱著悲傷的小調。馬蒂歐可沒有這樣的人。
「你要向神殿那邊走嗎?」卡瑪爾問道。
米克爾點點頭:「那個人是誰?」
只見牆邊倚靠著一個黑影,仔細看去,原來各處都有這樣胖瘦不一的女人。
「是娼妓啊。」卡瑪爾急忙回答。
「娼妓是什麼?」
這個問題令卡瑪爾為難,怎麼也回答不出來。看到卡瑪爾那副神色,米克爾大致估計到那是女人的一種工作。她怎麼也不會相信,有女人居然會為金錢而出賣肉體。
越走越近,神殿也越發顯得高大巍峨。黑暗中它巍然屹立,猶如一座大山。米克爾忽然很恐懼,這樣的建築太高大了,上面還有一個台形的方頂高聳在夜空里。
前面忽然出現了一條寬闊的河流。河畔生長著高高的雜草,能聽見蟲鳴,白色的月光映照在水面上。河流對岸是令人驚恐的高高的城牆。城牆似乎是圍繞著神殿,一直延伸到遠方。寬闊的河流也圍繞著城牆。
一座大橋橫跨兩岸,對面的橋頭是點著火把的城門。明亮的火把和天上的月亮一同倒映在河水裡,真是美麗的風景。若想靠近神殿,必須過橋穿過城門,進到城堡裡面才可以。
米克爾戰戰兢兢地上了橋,城門兩側是格外巨大的火把,兩個門衛腳踏沙地,手持長槍,帶著露出耳朵的頭盔,巍然挺立。
「這裡是?」米克爾問道。
「這是法老家的入口。裡面住著太陽神。別過去!」
「那麼迪卡一定在這裡邊了。」
米克爾這麼一說,卡瑪爾的眼睛都圓了。
「你說迪卡?」
「對,我認識他……」
「那麼你到這裡要找的人就是迪卡?」
「是啊,你也認識他嗎?」
「是法老的次子。你說的是真的嗎?」
「次子是?」
「就是神的兒子。是不是什麼地方弄錯了啊?」
「我不清楚。但是這裡是吉薩最大的房子,對嗎?」
「的確最大。」
「那我現在向那個人打聽打聽。」
「別過去,危險!」
儘管卡瑪爾一再勸阻,但米克爾不予理會,她過了橋,走向門衛。晚風吹得火把呼呼地響,在外人看來,這一切都威嚴肅穆。
「喂!請問,」米克爾上前搭話,「迪卡在裡面嗎?我要找迪卡。」
接著她就把左手無名指上的藍寶石戒指拔下來,拿給門衛看。
門衛身高力壯,表情可怕。他一時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接過米克爾的戒指,對著月光和火把的光亮,翻來覆去地看。很快,他臉色大變。
「請在這裡等一下。」他把另一個門衛留在入口,自己一個人打開門進去了。
卡瑪爾從後邊畏畏縮縮地跟上來,米克爾向他招手,讓他站在自己旁邊。
「我等一會兒把迪卡介紹給你,一個很不錯的人。」米克爾說。
「米克爾,我還想和你一起四處走走。」卡瑪爾說道。
「可以啊。」米克爾回答。
「米克爾,我喜歡你。不管出什麼事,你也不要忘記剛才我在船上對你說的話。我總是這樣一個人獨來獨往,就住在普凱,經常到吉薩運送貨物和糧食。」
卡瑪爾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使米克爾感到莫名其妙。火焰下,卡瑪爾因過度緊張而顯得面紅耳赤。
「你,到這邊來。」
回來的門衛手持火把,大聲對米克爾說。
米克爾剛要進去,另一個門衛手中的長槍就在她身後橫了下來。
「你不能進去,只能是她!」
回來的門衛用沒有舉火把的手,一下子抓住了米克爾的手。
「不行,那個人非和我一起進去不可。」
被抓住了手的米克爾叫了起來。但是門衛一言不發。米克爾重重地踩著沙地,被牽著往前走,她回頭一看,橫著的長槍的另一側,是卡瑪爾。
他舉起右手,對米克爾這樣說:「和你在一起很快活,米克爾。我明早就回普凱,但願在普凱還能見到你。」
被牽著手的米克爾一直望著卡瑪爾的孤苦表情,但是進去后,城門立刻就被內側的衛士關閉,兩個人都看不見對方了。
城堡的中央相當開闊,矗立著眾多巨大的石柱。在手持火把的衛士的守護下,剛剛見到的內城光鮮奪目,米克爾從中穿過,走向前方。城堡里有很多火把,到處都是手持刀槍的衛士,大家都身穿同樣嶄新的衣服,這一定是軍隊,他們都舉著火把。
米克爾被帶到一個房間里,夜風吹動了房間門口垂掛的薄布簾。一進去就發現地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牆壁和天花板之間回蕩著米克爾吧嗒吧嗒的腳步聲。
衛士指了指房間角落裡的石制長椅,米克爾想這應該是示意她坐下。
一坐下就感覺到石頭的冰冷。牆上點著三盞小油燈,火焰發出低沉的燃燒聲,散發出燈油的味道。剛才在餐飲店裡聞到的異香,應該是為了消除松明的油煙味,在店裡焚燒了香料的緣故。
在房間的牆上畫有一整牆壁畫,上面是尼羅河上往來的船隻、各種各樣的動物、小鳥以及服裝華麗的女人。在都市裡,不管到哪裡,都有悅耳的音樂和逼真的繪畫,並且食物可口,水果香甜,人們的容貌俊俏。
忽然門口的布簾掀開了,一位身穿潔白服裝的美男子輕輕彎腰走了進來。
只見他長身玉立,氣宇軒昂,走向米克爾。
「米克爾,真是你嗎?」進來的男人大聲說。
米克爾從石凳上站起身,「是迪卡嗎?」她問。
此時的迪卡早已不是當年那種文弱的模樣,而是表情自信,動作堅決,一舉一動都能體現出他的活力。
「米克爾!」
說著,迪卡握住米克爾的手,不由得擁抱了她。接著他微微彎下身來,捧著米克爾的雙肩,仔細觀察著她的臉。
「米克爾,讓我好好看看你。哎呀,變得這麼漂亮啦!你來可太好了。」
其實說話的迪卡也有很大變化,他皮膚曬得黝黑,高鼻樑,捲髮泛著光澤。
「啊,米克爾,我早就想見你,天真的姑娘。這裡的傢伙基本都是一肚子壞水。你到街上去逛過了嗎?」
「嗯,非常漂亮。」
「那些都是假象。馬蒂歐才是真漂亮呢!來,我帶你看看城堡!」
迪卡牽著米克爾的手,掀起布簾,來到了沙地的庭院里。走幾步就踏進了石制的迴廊,兩個人快步走過左右石壁緊夾的迴廊。
這難道是住宅嗎?簡直是帶著屋檐的都市。到處都點著火把,無盡的迴廊曲折蜿蜒,宛如迷宮。又進入一個庭院,迪卡推開了旁邊的一扇門。
「看,這是糧庫!那些麻袋裡大麥裝得滿滿的。」
黑暗寬敞的房間里,麻袋從地面到屋頂堆得高高的。
「這裡的庫房都是糧庫,這邊是大麥和小麥,那邊是蔬菜和水果,油橄欖、甜橙、無花果,還有玉米,大部分水果這裡都有。外面運進來的、城裡種出來的,尼羅河上的貨船就在倉庫後邊的入庫口直接卸貨,裡面還存有黃油等各類油脂……哦,對了,我差點忘記了,這個戒指是你的,」迪卡說著,拿出了剛才米克爾交給門衛的藍寶石戒指,牽過她的手,專心致志地給米克爾戴在了左手的無名指上,「另外,我還要給你這個綠寶石戒指,在全國都獨一無二,是從東邊都市裡弄來的最珍貴的戒指。」
「迪卡,我也差點忘記,我要對你說……」
「什麼?」
「我也很想念你。」
「是嗎?我很高興。到這裡來很遙遠吧?」
「雖然很遠,但現在看也沒什麼。」
「我不會讓你後悔的,米克爾。我要盡我所能幫助你。啊,到這邊來看這個。」
迪卡打開了另一扇門,幽暗的房間里排放著桌椅。
「這裡是學校。很多人在這裡識字,領會先哲的思想。城堡里所有將來要出人頭地的人都在這裡學習。我想只要是人才,女孩子也應該到這裡接受教育。米克爾,你願意識字嗎?」
「我願意。」
「好!那你從明天開始就到這裡來學習吧。雖然也有平民學堂,但是我要讓你上貴族班。」
「識字,很難吧?」
「很簡單,但是越學越難。以你的頭腦街上到處描畫的文字你很快就能讀出來,但是進一步學習會越來越深奧。文字可不止一個兩個就能夠用。來!看這邊。」
迪卡又向另一扇門走去。這扇門特別大,門上還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兩個身高馬大的門衛分立兩側,他們一看見迪卡,立刻跪下行禮。迪卡推開了兩個門衛中間的門。
「看看這裡,米克爾,進來!」
房間里充斥著一種特別的味道,好像是陳舊的東西散發出的灰塵的氣味。
「這裡也是吉薩的精華所在。現在是晚上所以黑漆漆看不清什麼,這裡是圖書館,城堡中有好幾個這樣的圖書館。哎,看這個!」
迪卡說著,從旁邊的架子上捧出用一隻手勉強能拿住的石板,它外形渾圓,中間隆起,好像是一個攤開的鳥蛋。
「這是粘土板。看它的表面!」
只見那上面細密地刻劃著凹紋,都是大大小小的三角形,成行成列排得滿滿的。
「這是我們所不懂的東方楔形文字。東方的先祖們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文化財產,這裡蘊含著遠比我們現在更為豐富深奧的知識。這座都市,還有那邊的神殿,就是根據先祖們留在這裡的知識建造而成的。
「據說在東方,有和我們一樣的巍峨的神殿,上面是一個巨大的森林。」
迪卡說完,又把粘土板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架子上。
「那邊是紙莎草紙,上面寫著我們現在通用的象形文字,」他又指著另一側,「根據紙莎草文書的提示,可以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是漂浮在湖上的一座島嶼。這個房間里有我們人類已知的所有世界上的秘密,都通過各種文字表現出來。生命、蒙昧、慾望,還有我們死後的世界、世界盡頭、天空盡頭裡的東西,都可以通過先祖的文字得以了解。你不覺得這很了不起嗎,米克爾?」
米克爾完全被折服了,緩緩地點頭。
「這個世界充滿了謎團。為什麼男人會被女人所吸引?風是從哪裡來的?西沉的太陽到哪裡去了?人死以後會去什麼樣的世界,還能回到現在的世界看一看嗎?如果能,那未來是什麼樣子呢?
「你不為此激動嗎?米克爾,所有的謎底都在這裡。那些秘密就隱藏在這黑暗深處,等待著我們去發現。所謂歷史是什麼?現存的文明,還有逝去的文明,就是歷史,是我們吸取知識的寶庫。
「但是要認識這些,必須掌握多種文字,就是逝去的文明所使用的文字。比如剛才我們看到的楔形文,此外還有蘇美爾文、亞述文、巴比倫文,有很多種。我們想學會先人的知識,就必須了解這些文字。走吧,米克爾,等你下一次進入到這裡來,應該是從學校里出來,認識很多文字的時候。」
兩個人走出圖書館,來到了庭院中間。
「那邊是紡織場,那邊是兵工廠,它對面是生產壺罐的工廠,這都是從東方傳來的技術。這裡就是一所偉大的學校。米克爾,從明天開始,你就要在這裡開始學習,來掌握更多的知識。好,現在我們去你的房間。」
迪卡說著轉過身。跟在他後面的米克爾回過頭來,只見皎潔的月光下,高大巍峨的神殿如同山一樣橫亘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