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尋找線索
8月12日,星期日,凌晨1點35分
馬克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狠狠地捻熄煙,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怒氣衝天地盯著凡斯。
「你到底有完沒完?」他煩躁地說,「我提議我們現在就回家。」
「噢,我親愛的馬克!」凡斯不緊不慢地又點燃一支香煙,將整個身體靠向椅背,「不跟艾克娜夫人照個面就打道回府會讓我抱憾終身的。怎麼,你不想現在就見見她。」
馬克恨恨地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凡斯轉向凱奇。
「請你帶管家進來,警官。」
片刻之後,凱奇同管家一同進入圖書室。管家五十多歲,是個矮胖的男人。他的眼睛小而精明,鼻子扁平,嘴角下凹,頭上戴著一頂既不合適又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假髮,一身制服皺皺巴巴。儘管如此,他的臉上仍顯露著著一股似乎不容輕慢的自大。
「我知道你叫切諾。」凡斯說。
「是的,先生。」
「很好,切諾,今晚這裡發生的事似乎有不少的疑點。這就是為什麼檢察官和我會來這兒的原因。」凡斯的眼光落在這男人身上,仔細地打量著他。
「要照我說,先生,」切諾以一種拿腔作調的聲音恭敬地說,「你們能夠過來,實在是太好了。沒有人知道這件事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些什麼。」
凡斯抬臉揚了揚眉毛。
「那麼,你認為這裡面的確有問題?能不能請你向我們談一談的看法?」
「噢,那可不敢當,先生。」這男人桀驁地抬起下巴,「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先生,我還是謝謝你徵詢我的意見。」凡斯換了個話題,說道:「霍爾德醫師剛才告訴我們,斯泰姆先生今晚醉得差點送了命,而我也從里蘭德先生那兒得知,聚會的客人都去游泳的時候,斯泰姆先生又要了一瓶威士忌。」
「是的,先生。我給了他一夸脫裝的蘇格蘭威士忌,那是他最喜歡的牌子……雖然,為了他的健康,我勸阻斯泰姆先生不要再喝了,因為他已經拚命地喝了一整天。但是斯泰姆先生竟然對我破口大罵,我只好告訴我自己,就讓他去吧。您一定明白,我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的。」
「當然——當然,切諾。我們絕對不會要求你對斯泰姆先生的行為負責。」凡斯理解地點頭。
「謝謝您,先生。無論如何,我還要說,過去這幾個禮拜斯泰姆先生過得很不開心,他一直心事重重。上個禮拜四他甚至忘了餵魚。」
「我的天!一定有什麼天大的事才讓他如此心煩意亂……切諾,那麼禮拜四你有沒有幫他餵魚呢?」
「噢,當然,先生。我非常喜歡那些魚。而且我敢說,多多少少我還是這方面的權威。事實上,我跟我的主人就如何餵養這些稀有珍品常常有不同的看法。我甚至還瞞著他對水質做過酸礆度的測定,然後,我據此增加了金錢魚那缸水的礆性。正因為此,餵養它們就容易多了。」
「我個人也偏愛用礆性水質來養金錢魚,」凡斯笑著評論,「不過讓我們先放下這個話題。請你通知艾克娜夫人,我們想在會客廳這兒見她。」
管家鞠躬告退,數分鐘后他引進一位體態豐滿的女人進來。
蒂妮·艾克娜大約四十歲,從她的舉止穿著來看,她是拚命想給人以年輕的印象。當她坐進凡斯為她拉近的椅子時,她看起來相當平靜。
凡斯首先簡短地說明我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裡。然後進入正題。
「調查這類案子時,」凡斯啟發性地說,「如果現場的某個目擊者覺得事情有疑點,那是再好不過了。對莫達戈先生的失蹤,好幾個證人都認為另有隱情。」
不料,這女人僅以一個冷笑代替回答。
「艾克娜夫人,你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呢?」凡斯仍然非常耐心地問道。
「不尋常?哪方面不尋常?我真的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她以一種惡毒的聲音回答,「毫無疑問,莫達戈死了。如果今天失蹤的是別人,我們也許還可以猜想那可能是個玩笑。但是莫達戈從來就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事實上,他極端缺乏幽默感,因為他太自負。」
「我知道你認識他很久了。」
「是的。」這女人回答,語調中有一種怨恨。
「有人告訴我,當莫達戈沒浮上來的時候,你在泳池邊大聲尖叫。」
「這是年輕女人最常有的一種衝動,」她有些不以為然,很快又補充說,「當然,到了我這年紀,是應該穩重點。」
凡斯咬著香煙,接著問道:「你應該沒有在那時候就認為這年輕人遭到不幸了吧?」
艾克娜夫人聳聳肩,眼神里流出一絲警戒的光。
「沒有,我沒有想那麼多,」她回答,「雖然我一直希望如此——就像許多其他人一樣。」
「很有趣,」凡斯感嘆道,「那麼在莫達戈失去蹤影后,你急不可耐地在池面上找什麼呢?」
她的眼睛眯了起來,表情有些疑惑。
「我實在不記得我那時在想什麼,」她回答,「當然那種情況下,這是很自然的,不是嗎?」
「當然——噢,非常自然。當跳水者沒有浮上來,自然每個人會本能地搜尋池面。」
那女人把眼光轉向里蘭德,一個輕蔑的微笑緩緩地展現在她的臉上。
「我心裡很明白,」她冷笑道,「這個雜種一直試圖讓自己脫離嫌疑。」她非常快地又轉向凡斯,「我告訴你,先生,對這件事,里蘭德知道的比誰都要多。」
凡斯鄭重地點點頭。
「里蘭德先生已經告訴我們許多令人驚訝的事了。」凡斯把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端詳著手裡點著的煙,「此外,有件事情你可能有興趣,就在數分鐘前,卧龍池——我相信就在你用眼光搜尋過的池面上——突然發出了撲通一聲巨響。」
蒂妮·艾克娜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她的臉色一片慘白,雙手也哆嗦起來。
「真的啊?」她於澀的嗓音由於驚恐而發顫,「你真的確定?」她的眼睛緊緊盯著凡斯。
「當然,」凡斯不容置疑地回答,眼睛仍然死死地盯著她,「不過你為什麼會對這件事驚恐不安呢?」
「我知道太多關於水怪的恐怖傳說了……」她開口,卻被凡斯打斷。
「喂,這些傳說是很恐怖。不過,你該不是迷信的人吧?」
她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噢,當然不是的,不過,你那麼一講我是真的嚇著了。這屋子跟周邊的一切都會讓你神經過敏……這麼說,撲通聲真的是從池裡響起的?我想不出來那會是什麼……」突然,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很緊張,「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她遲疑地看著凡斯。
凡斯氣定神閑地站了起來。
「沒有了,夫人。」他告訴她,「該問的我都問了,不過目前必須請你留在你的房間。」
蒂妮·艾克娜起身,誇張地攤攤手,「噢,我早就知道,反正只要有死人,就會這樣亂七八糟、處處不便的。」
她向凡斯客客氣氣地道了謝,轉身離開房間。
這時,霍爾德醫生出現在門口。
「斯泰姆先生正在床上休息,」他告訴凡斯,「護士正趕過來。現在你可以跟他談談。」
斯泰姆的卧房在二樓樓梯旁邊。當我們由霍爾德醫生領進他的房內時,斯泰姆用一種異樣的眼光冷冷地看著我們。
斯泰姆頭頂微禿,兩頰凹陷。一張憔悴的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他有一雙鋒利的眼睛,眉毛烏黑濃密。雖然躺在床上,我還是看得出來他個頭高大得很。雖然他現在蒼白虛弱,但是看得出來,他的身體很棒,屬於那種耐力極好、精力充沛、適於進行冒險活動的那一類男人。
「就是這幾位先生想見你。」醫生幫我們引見。
斯泰姆虛弱地抬了一下身子。
「好,那麼你們是誰?要幹嗎?」他的語氣低沉焦躁。
凡斯向他解釋了我們是誰之後,緊接著說道:「斯泰姆先生,今天晚上在你的住所發生了一樁悲劇。我們是來調查的。」
「悲劇?你這是什麼意思?」斯泰姆銳利的眼光緊緊盯著凡斯的臉。
「我們認為,你今晚邀請的客人中有一位恐怕已經淹死了。」
斯泰姆突然一下於變得狂亂起來,他的雙手不停地在絲質床單上來回動著。
「有人淹死了!」他的雙眼瞪得大大的,「在哪兒?是誰?我希望是格瑞弗,他已經騷擾我好幾個禮拜了。」
凡斯搖搖頭,「不,不是格瑞弗——是年輕的莫達戈。他跳水入池后就沒有再浮起來。」
「噢,是莫達戈。」斯泰姆的頭重重躺回他的枕頭上,「那個自負的混蛋……那麼伯妮絲還好嗎?」
「她睡了,」醫生安撫地告訴他,「她當然很傷心,不過她明天早上就會好的。」
斯泰姆似乎放下了心,過了一會兒,他費力地把臉孔轉向凡斯,「我想你會問我一些問題?」
「我們聽說有一位受邀請的客人最後沒有來。」凡斯馬上接腔。
「沒錯,那又怎麼樣呢?」斯泰姆回答。「這有什麼特別奇怪的嗎?」
「噢,不,沒有,」凡斯附和道,「我們只是感興趣而已。這位女士叫什麼名字。?」
斯泰姆遲疑著,別過頭去,最後才喃喃道:「艾倫·布魯特。」
「可否請你告訴我們一些有關她的情況?」
「有限得很,」這男人不情願地回答,「我是在一艘從美國到歐洲的船上第一次遇到她的,第二次則是在巴黎。關於她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只覺得她為人平易談吐不俗。我已經有好多年沒跟她聯絡了,直到上個禮拜我意外地接到她的一個電話。她告訴我她剛剛從東方回來,並且熱情地說我們之間應當多走動走動。正好我們有個聚會,所以我就邀請她來參加。但星期五早上她又打電話來,說她臨時得到南美去,不能來參加聚會了……這就是全部的情況。」
「你有沒有跟她提到你還請了哪些人?」凡斯問道。
「我告訴她苔莉爾小姐和莫達戈也會來,這兩人都在演藝圈混過,我想她會聽到過他們的名字。」
「那麼她說她認得他們嗎?」凡斯刻意把香煙舉到唇邊。
「我記得,她說她曾在柏林見過莫達戈一次。」
凡斯走到窗邊又走回來。
「奇怪的巧合。」他喃喃道。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斯泰姆睜大眼,不解地問道。
凡斯聳聳肩,走近斯泰姆。
「這我還不知道。你知道嗎?」
斯泰姆整個人猛然從床上彈了起來,警戒地看著凡斯。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斯泰姆先生,我的意思很簡單,」凡斯不緊不慢地說,「到目前為止,跟我們談過話的每個人似乎都對莫達戈的死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而且,他的死還不能排除謀殺的可能性……」
「那莫達戈的屍體呢?」斯泰姆打斷了凡斯的話,「你找到屍體了嗎?那應該可以說明一切。也許莫達戈在做花樣跳水以吸引女士們的目光時,正巧撞碎了他的腦袋。」
「目前他的屍體還沒有找到。因為現在時間太晚了,我們需要弄一條船到池裡去打撈,而且……」
「用不著那麼麻煩,」斯泰姆又一次打斷了凡斯,「濾水系統的兩道閘門關上,可以把上游的水堵住。下方的水壩則有個引水口能把池水排干。我就是這麼清理池子的,一年一次。」
「喂,那太好了。」凡斯讚賞地點點頭,接著問道,「操作閘門跟引水口困難嗎?」
「四五個人一個鐘頭就可以搞定。」
「好的,」凡斯舒了一口氣,禮貌地說道,「那麼明天早上我們就會過來試試。」
突然,凡斯又換了一種口氣,緊緊盯著對方說道:「還有,警官凱奇的手下剛才報告說,就在不久前,池裡傳來巨大的撲通聲——好像是……」
「應該是有部分石頭從那要命的岩壁上掉落下來吧,」斯泰姆的神情似乎沒有什麼兩樣,「它們已經鬆動很久了。但這有什麼可疑嗎?」
「艾克娜夫人對此似乎感到很震驚。」凡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神經病,」斯泰姆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里蘭德可能跟她說過一些卧龍池的故事……不過,你說這話的用意是什麼?」
凡斯淡淡地笑著。
「我奇怪的是,今晚在卧龍池有人失蹤了,這檔子事當然驚動了不少人。但沒有人真的想這只是個意外。」
「胡說八道!」
斯泰姆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頭往前傾,眼神變得狂野,臉也突然開始抽搐。
「難道一個人就不能被淹死嗎?」他的聲音既嘶啞又刺耳「莫達戈——呸!這世界少了他這個混蛋才好呢。他連我的古比魚都比不上……」
斯泰姆的抱怨出其不意地被打斷了。突然間,樓上二陣女人發狂的恐怖驚叫聲從開著的房門口清楚地傳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