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K之謎
「事實,」我將《每日新聞薈萃》報放到一邊說道,「比小說還離奇!」這句話,也許,並非我的獨創。它好像激發了我的朋友的熱情。這個小男人將他雞蛋形的臉歪向一邊,仔細地從他那細心熨出精神線的褲子上拂去一點想象出來的灰塵,並且說道:「多麼深刻啊:我的朋友黑斯廷斯是一個多麼偉大的思想者啊。」
對這無緣無故的嘲諷,我沒惱怒。我輕輕拍著我剛放到一邊的報紙。
「今天早上的報紙你讀過了嗎?」「我讀了。我讀完之後,重新將它對稱地疊好,沒有像你那樣將它扔在地上,你缺乏條理真是可悲。」
波洛最糟糕的就是這個,條理是他的上帝。他甚至將他所有的成功歸結於有條理。
「那麼說你看到了亨利-里德伯恩,那個劇團經理的謀殺案了?就是這個謀殺案讓我說出了那句話。事實不僅僅比小說更奇怪——它還更有戲劇性。想想那個殷實的英國中產階級的家庭,奧格蘭德一家。爸爸、媽媽、兒子、女兒,是這個國家典型的成千上萬家庭中的一個。家裡的男人每天去城裡;女人照料家裡的事情。他們的生活十分平靜,也非常單調。昨天晚上他們坐在位於郊區斯特雷特姆的整潔的客廳里打橋牌,那幢房子叫做戴西米德。突然,什麼跡象也沒有,落地窗砰然打開,一個女人踉踉蹌蹌地走進屋裡。她那灰色緞子連衣裙上有一片鮮紅的血跡。她說了一句;「殺人啦!」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從她的照片上,他們認出她是瓦萊麗-聖克萊爾是可能的。她就是那個最近風靡倫敦的著名舞蹈演員。」「是你在滔滔不絕,還是《每日新聞薈萃》這麼說的?」波洛問道。
「《每日新聞薈萃》急著付印,只要有事實就心滿意足了。而這個事件戲劇化的可能性立刻就吸引了我。」
波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哪裡有人性,哪裡就有戲劇。但——它不總在你認為它會發生的地方,這點得記住。然而,我也對這個案子感興趣,因為我也會和這個案子聯在一起。」
「真的嗎?」「是的。一位先生今天早上給我打電話,替莫雷尼亞的保羅王子和我約了一個時間見面。」
「但那跟這個有什麼關係呢?」「你沒有讀你那些漂亮的英語醜聞小報,上面有很有趣的故事。『一隻小老鼠聽說——』或者『一個小鳥想知道——』看這兒。」
我順著他又短又粗的手指看去:「——這名外國王子是否真的與著名舞蹈演員關係密切!這位女士是否喜歡她的新的鑽戒。」
「現在再回到你那戲劇化的敘述上,」波洛說道,「聖克萊爾小姐在客廳的地毯上剛剛昏倒,你說到這兒,應該是記得的。」
我聳聳肩:「當小姐蘇醒過來,剛剛喃喃說話的時候,奧格蘭德家的兩個男子就出去了。一個去找醫生來照料這個女士,很明顯她是受了驚嚇;另一個去警察局——在錄完口供之後,他陪著警察來到了心馳山莊,里德伯恩先生的宏偉別墅,離這幢房子不遠。在那裡,他們發現了這個大人物,順便提一句,他的名聲很臭,躺在書房裡,他的後腦勺像蛋殼一樣裂開了。」
「我妨礙了你,」波洛和藹地說道,「請原諒。啊,王子先生來了!」聽人通報說我們貴賓的稱號是費奧多伯爵。他是一個看上去挺奇怪的年輕人,個子很高,表情很急切,有著無力的下巴和一雙狂熱者的黑黑的充滿激情的眼睛。
「波洛先生嗎?」我的朋友鞠了一躬。
「先生,我的麻煩很大,比我能表達的要大。」波洛揮了揮手。「我理解你的焦慮。聖克萊爾小姐是一個很親密的朋友,是不是?」王子簡單明了地回答道:「我希望娶她為妻。」
波洛從椅子上坐起來,他的眼睛睜大了。
王子繼續說道:「我和她不應是我家裡的第一例貴賤婚。我的兄弟亞歷山大已經違抗父皇的命令了。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更加開化的時代,不應再受以前的等級偏見的束縛了。此外,聖克萊爾小姐,事實上,在地位上和我是平等的。你有沒有聽說一些關於她的歷史的說法?」「她的出身有許多浪漫的說法——對一個著名的舞蹈演員來說這很平常。我聽說她是一個愛爾蘭女傭的女兒,也聽說過這樣的說法——說她的母親是一個俄國女公爵。」
「第一種說法當然是廢話。」這個年輕男人說道,「但第二種是真的。瓦萊麗雖然不說出來,也讓我猜到了。此外她在很多地方都下意識地證明了這一點。我相信遺傳,波洛先生。」
「我也相信遺傳,」波洛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發現了與此有關的一些奇怪的事情——你告訴我。但言歸正傳,王子先生,您想讓我幹什麼?你害怕什麼?我可以坦率地說嗎?有沒有什麼事情讓聖克萊爾小姐和這個案子牽連上呢?她當然認識里德伯思,是不是?」「是的。他聲稱他愛她。」
「那她呢?」「她沒有什麼可對他說的。」
波洛敏銳地看著他:「她有沒有原因害怕他?」這個年輕男子有些猶豫:「發生過一件事。你認識扎拉嗎?那個有特異功能的人?」「不認識。」
「她很棒。有機會你應該諮詢諮詢她。瓦萊麗和我上星期去找她了。她用紙牌為我們算命。她和瓦萊麗談瓦萊麗的麻煩——瓦萊麗的不祥之兆;然後她翻出了最後一張牌——他們叫它掩護牌。那是張梅花K。她對瓦萊麗說:『小心。有一個人能夠左右你。你知道我是指誰嗎?』瓦萊麗的嘴唇都白了,點著頭說:『是的,是的,我知道。』不久后我們離開了。扎拉對瓦萊麗說的最後的話是:『小心梅花K。危險威脅著你!』我問瓦萊麗是怎麼回事。她不告訴我——讓我放心,一切都沒事。但現在,昨晚案發之後,我更加相信瓦萊麗在梅花K當中看見了里德伯思,而她害怕的人正是這個男人。」
這位王子突然停了下來:「現在你明白我今天早上打開報紙時的擔心了吧。若是瓦萊麗一時失去了理智——噢,這不可能!」波洛從座位上站起來,親切地拍拍那位年輕人的肩:「請你別折磨自己,將這件事情交給我了。」
「你要去斯特雷特姆嗎?我想她還在那兒,在那幢房裡——因為驚嚇而精疲力竭。」
「我現在就去。」
「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通過大使館。什麼地方你都可以去的。」
「那我們就出發吧——黑斯廷斯,你跟我一塊兒去,好嗎?再見,王子先生。」
心馳山莊是一個特別不錯的別墅,非常現代和舒適。從馬路上到山莊只需一小會兒。山莊的漂亮的後花園有好幾英畝。
一提保羅王子的名字,開門的男管家就把我們帶到了悲劇發生的現場。書房很是富麗堂皇,從前到后貫穿整個建築,兩邊各有一個窗戶,一個面對著前面的馬車道,一個面對著花園。屍體是在後窗的壁凹處發現的,不久之前被移開了,因為警察已經完成了勘查。
「那很討厭。」我低聲對波洛說,「誰知道他們會毀了什麼線索?」我的小朋友微笑道:「嗯,嗯!我得跟你說多少遍線索是從腦子裡來的?每個案子的解決方法都在腦子裡。」他轉身對男管家說;「我想,除了屍體被移開之外,屋裡的別的東西沒被動過,是嗎?」「沒有,先生。和警察昨天晚上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現在,這些窗帘,我看見它們被拉到窗戶壁凹的右邊。另一個窗戶的窗帘也是這樣的。昨晚這些窗帘拉上了嗎?」「是的,先生,每天晚上我都要拉上窗帘。」
「那麼里德伯思一定是自己將窗帘又拉開了?」「我想是這樣的,先生。」
「你知道你的主人昨晚要等一位客人嗎?」「他沒說。但他、讓我們在晚飯之後別打擾他。你知道,先生,有一個門通到書房外面的別墅那邊的露天平台。那樣的話,他可以讓任何人進來。」
「他習慣那樣做嗎?」男管家謹慎地咳嗽了一下:「我想是這樣的,先生。」
波洛走到提到的那個門前。門沒鎖。他穿過去走到平台上,平台右邊和車道相連,左邊通向一堵紅磚牆。
「那是果園,先生。那邊有個門通到裡面,但那個門總是六點鐘鎖上。」
波洛點點頭,重新回到了書房裡,男管家也跟了進來。
「昨天晚上的事情你們一點都沒有聽到嗎?」「嗯,先生,我們聽見書房裡有人說話,那時九點差一點兒。但那很平常,尤其那個女人的聲音。但當然,我們一道去另外一邊傭人住的地方,就什麼也聽不到了。然後,大約十一點的時候,警察來了。」
「你聽見了多少人說話的聲音?」』
「很難說,先生。我只注意到女人的聲音。」
「啊!」「請原諒,先生,但瑞安醫生還在這兒,如果你想見他的話。」
我們急切地接受了這個建議。一會兒之後,這名醫生,一位令人愉快的中年男子就來了,並且給了波洛所需要的所有信息。里德伯恩在窗戶附近躺著,他的頭靠近大理石窗座。有兩處傷,一處在眼睛中間,另一處,也是致命傷,在腦袋後面。
「他是仰面躺著的嗎?」「是的。痕迹在那兒。」他指著地板上一小片黑色血污。
「腦後部的撞擊會不會是由他撞在地板上引起的?」「不可能。無論是什麼武器,打進腦殼有一段距離。」
波洛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在每個窗戶的斜面宙洞里都有一個雕刻的大理石座位,扶手被做成了獅子頭的形狀。
波洛的眼睛亮了:「假設他向後倒在這個突出的獅子頭上,然後從那兒滑到地上。那會不會引起你所說的這種傷口呢?」「是,會的。但是他躺的那個角度使那個推斷不能成立。此外大理石座位上肯定會有血跡的。」
「除非是被洗掉了,是不是?」醫生聳聳肩:「那是不太可能的。讓一個事故看上去像一樁謀殺案對誰都沒有好處的。」
「的確是這樣的。」波洛道,「你認為這兩擊可能是一名女子乾的嗎?」「噢,我得說絕不可能。我想你是想到了聖克萊爾小姐,是嗎?」「在我不能肯定之前,我誰也不想。」波洛輕輕說道。
他將他的注意力轉向了打開的落地窗,而醫生則繼續說道:「聖克萊爾小姐是從這裡逃走的。在樹木之間,你可以隱約看到那幢房子。當然,路邊有好多房子更靠近別墅,但,碰巧,那幢房子,雖然離這兒有一段距離,卻是這邊惟一能看見的房子。」
波洛走在前面,順著花園的路,走出了山莊的鐵門。穿過了一小片綠地,然後進入聖克萊爾小姐求救的這幢住宅的花園門。這是一個不大的樸實無華的屋子,總共佔地約半英畝。有一小段台階通向一個落地窗戶。波洛沖著台階的方向點點頭。
「那就是聖克萊爾小姐走的方向。對我們來說,我們不像她那樣急於請求幫助,最好還是繞到前門去。」
一個女傭給我們打開門並把我們領進了客廳,然後去找奧格蘭德夫人。很明顯,這間屋子自昨晚就沒有碰過。壁爐裡面還有灰燼,橋牌桌還放在屋子中間,明手牌還攤在桌上,其他人的牌扔在桌上。屋裡華而不實的裝飾品有點太多,牆上裝飾著好多這一家人的肖像,相貌相當醜陋。
波洛比我更具同情心地盯著這些肖像看,並將一兩幅掛得有點歪的扶正了。「這個家庭,關係很牢固,不是嗎?感情,它代替了美貌。」
我表示同意,我的眼睛盯著一張全家福,裡面有一個有絡腮鬍子的男人,一位頭髮高聳的女士,一個結實、粗壯的男孩,兩個身上系了太多蝴蝶結的小女孩。我認為這是奧格蘭德一家早些年的形象,於是饒有興趣地研究起來。
門開了,一個年輕女士走了進來。她的黑頭髮梳得很整齊,穿著一件褐色運動上衣和一件花呢裙子。
她看著我們,露出探問的神色。波洛走上前去:「奧格蘭德小姐嗎?很抱歉打擾您——尤其是在你們經歷了這種事情之後。整個事情一定非常讓人不安。」
「是非常令人不安。」這位年輕女士謹慎地承認說。我開始感到戲劇因素在奧格蘭德小姐身上是浪費了,她的無知比任何悲劇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更加相信我的這個想法,是由於她繼續說道:「屋裡這麼亂,真不好意思。傭人們很是傻乎乎,這事很使他們興奮。」
「昨晚你們坐在這兒,是嗎?」「是的,晚飯後我們在玩橋牌,這時候——」「對不起——你們已經玩了多長時間了?」「嗯——」奧格蘭德小姐考慮了一會兒,「我真的很難說。我想一定有十點鐘了。我知道我們已經打了好幾個勝局了。」
「那你自己坐在哪兒?」「對著窗戶。我和我媽媽是一方,剛打了一局無將。突然,一點預示也沒有,落地宙被撞開了,聖克萊爾小姐踉踉蹌蹌地走進屋裡。」
「你認出了她?」「我模糊覺得她的臉很熟。」
「她還在這兒,是嗎?」「是的,但她不想見任何人。她仍然精疲力竭。」
「我想她會見我的。請告訴她我是應莫雷尼亞的保羅王子的明確要求來這裡的,好嗎?」我想,提到王子的名字擾亂了奧格蘭德小姐的沉著冷靜。然而她什麼也沒說就離開屋子去通報了。她幾乎立刻又回來了,說聖克萊爾小姐將在她的房裡見我們。
我們跟著她上了樓,走進了一個相當大的、明亮的房間。在宙邊的一個長沙發上躺著一名女子。當我們進屋的時候,她轉過頭來。這兩個女人之間的區別立刻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為她們實際的特徵和臉色是很相像的,這更使我難忘——但,噢,區別多大啊!瓦萊麗-聖克萊爾的每個眼神,一舉手一投足都富有戲劇性。她好像周身散發著浪漫的魅力。一個紅色的法蘭絨晨衣罩住她的腳——憑良心講那是很普通的服裝。但她的個人魅力卻使它帶上了一種異國情調,看上去好似一件鮮艷的東方長袍。
她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波洛。
「你從保羅那兒來?」她的聲音和她的外貌很相配——圓潤而無力。
「是的,小姐。我來這兒是為他——和您效勞的。」
「你想知道什麼?」「昨晚發生的事。」波洛又加了一句,「要一切。」
她疲倦地笑了一笑。
「你認為我應該撒謊嗎?我不傻。我很清楚要想藏起什麼都是不可能的。那個死了的男人手裡有我的一個秘密,他曾用那個來威脅我。因為保羅的緣故,我試圖和他談條件。我不能冒險失去保羅。現在他死了,我安全了。但儘管這樣,我沒有殺他。」
波洛微笑著搖搖頭:「沒必要告訴我那些東西,小姐。現在跟我講講昨晚發生了什麼。」
「我提出給他錢。他好像願意和我談判。他約我昨晚九點去心馳山莊。我知道那個地方:以前我去過那兒。我得從旁門進書房,這樣傭人們就看不見了。」
「請原諒,小姐,但你一個人晚上在那兒不害怕嗎?」不知道是我的猜想,還是真的在回答之前她遲疑了一下?「也許我是害怕,但你知道,我不能讓別人跟我一塊兒去。而且我也絕望了。里德伯恩把我讓進了書房。噢,好個男人!他死了我很高興!他耍我,就跟貓耍老鼠一樣。他奚落我。我跪下來懇求他。我要把我所有珠寶都給他。但一切都是徒勞!然後,他說出了他的條件。也許你能猜出是什麼條件。我拒絕了。我告訴他我對他的看法。我痛罵了他,他仍在那裡鎮定自若地微笑著。突然,我住了口,因為有一種聲音,從窗帘的後面傳來。他也聽見了。他走到窗帘邊,猛地拉開窗帘。一個男人藏在那兒——一個看上去很可怕的男人,像一個流浪漢。他朝里德伯思先生打去——然後,他再次打了他,他就倒下了。那個流浪漢用他那沾滿鮮血的手死勁抓著我。我掙脫開,衝過落地宙,拚命逃跑。奔跑中我看見了這個屋子裡有燈光,就朝燈光跑來。百葉窗沒有拉,我看見一些人在打橋牌。我幾乎倒在了屋裡。我只是呼吸急促地說了聲『殺人啦』,然後就失去了知覺——」「謝謝你,小姐。這對你的神經一定是個很大的打擊。至於那個流浪漢,你能描述一下嗎?你記得他穿著什麼嗎?」「不——發生得太快了。但在哪兒我都能認出那個男人,他的臉烙在了我的腦子裡。」
「還有一個問題,小姐。死者家書房的另一個落地窗,那個面對馬車道的落地窗的窗帘拉上了嗎?」一種迷惑的神情第一次爬上了這位舞蹈演員的臉。她好像是在努力回憶。
「怎麼,小姐?」「我想——我幾乎肯定——是的,很肯定,它們沒有拉。」
「那就奇怪了,因為另外的拉上了。不管它,我敢說,這不重要。您在這兒還要呆很長時間嗎,小姐?」「醫生認為明天我就可以回城去了。」她環視了一下房間。奧格蘭德小姐已經出去了。「這些人,他們非常好——但他們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我把他們嚇著了!對我來說——呢,我不太喜歡中產階級!」她的話音中隱約有些怨恨。
波洛點點頭:「我明白。我希望我的問題沒有讓您過於疲憊?」「一點也沒有,先生。我只是急於想讓保羅儘快知道。」
「那麼就再見了,小姐。」
就在波洛離開房間的時候,他停了一下,冷不防抓住一雙黑漆皮拖鞋:「你的嗎?小姐。」
「是的,先生。剛剛弄乾凈拿上來的。」
「啊:」在我們下樓的時候,波洛說道,「好像傭人們不是太興奮嘛,他們沒有忘了把鞋子弄乾凈,儘管他們忘了把壁爐弄乾凈。好了,我的朋友,一開始好像有一兩點很有趣,但我擔心,我很擔心,我們得認為這個案子已經結了。一切看上去都很明了。」
「那殺人犯呢?」「赫爾克里-波洛是不捉拿流浪漢的。」我的朋友大言不慚地回答道。
奧格蘭德在廳里迎上我們:「如果你們在客廳等一會兒的話,媽媽想跟你們說幾句。」客廳仍然沒動,波洛很悠閑地將牌收攏起來,用他那小小的、修飾得很講究的手洗著牌。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的朋友?」「不知道。你想什麼?」我急切地說道。
「我在想奧格蘭德小姐打無將犯了一個錯誤,她應該打三張黑桃。」
「波洛!你真讓人無法容忍。」
「我的上帝,我不能總是談鮮血和暴力。」
突然他挺直身:「黑斯廷斯——黑斯廷斯。看!梅花K不在這副牌里。」
「扎拉!」我喊道。
「什麼?」他好像不明白我的所指,他機械地將牌碼好,裝進了盒子里。他的臉色很嚴肅。
「黑斯廷斯,」他最後說道,「我,赫爾克里-波洛,差點要犯一個大錯誤——一個很大的錯誤。」
我盯著他,卻一點也不明白。
「我們得重新開始,黑斯廷斯。是的,我們得重新開始。但這次我們不能犯錯誤。」
一個端莊的中年婦女走進屋來,他的話被打斷了。她手裡拿著一些家庭用書。波洛向她鞠了一躬。
「我理解,先生,您是聖克萊爾小姐的一個朋友,是嗎?」「我從她的一個朋友那兒來,夫人。」
「噢,我知道了。我想也許——」波洛突然粗魯地揮手指著窗戶。
「百葉窗昨晚沒有拉下來嗎?」「沒有——我想那就是為什麼聖克萊爾小姐能夠很清楚地看見燈光。」
「昨晚有月光。我想知道您坐在面對落地窗的座位上是否先就看到了聖克萊爾小姐?」「我沒有抬頭。我想我太專註於我們的牌局了。而且這樣的事情以前沒有發生過。」
「這我很相信,夫人。並且請您放心。聖克萊爾小姐明天就走。」
「噢!」這位好心的女士臉上的表情變得開朗了。
「那祝您上午愉快,夫人。」
我們走出前門的時候,一個傭人正在清掃台階。波洛對她說道:「替樓上的年輕女士清洗鞋子的是你嗎?」傭人搖搖頭:「不,先生。我想鞋子沒有清洗。」
「那麼,誰清洗了鞋子呢?」我們沿著馬路走的時候,我問波洛。
「我承認在一個天氣不錯的晚上在這條路上走是不會弄髒鞋子的。但在走過花園裡那麼長長的一段草地之後,鞋子肯定會弄髒的。」
「是的,」波洛神秘地笑著說,「那樣的話,我同意,鞋子會弄髒的。」
「但——」「再耐心等半小時,我的朋友。我們現在回心馳山莊。」
對我們的重新到來,男管家看上去有些吃驚,但對我們回到書房沒有反對。
「嘿,不是那個窗戶,波洛。」當他向那個面向馬車道的窗戶走去時,我沖他喊道。
「我想不是,我的朋友。看這兒。」他指著大理石獅子頭,上面有一片顏色模糊不清的污跡。他移開手指又指著拋光地板上一個類似的污跡。
「有人握緊拳頭打中里德伯恩眼睛中間。他向後倒去,倒在這個突出的大理石的尖角上,然後滑到了地板上。隨後,他從地板上被拖到另外一個窗戶那邊,放在那裡,但是角度不一樣,正像醫生的證詞所說的那樣。」
「但為什麼?這好像一點必要也沒有。」
「相反,這是非常必要的。並且,這也是殺人者身份的關鍵所在——儘管,順便提一下,他沒有打算殺了里德伯恩,因此不應該叫他殺人者。他一定是個很強壯的男人!」「因為他將屍體從地板這邊拖到那邊?」「不全是。這是個很有意思的案子。儘管我差點犯傻。」「你是說這案子可以結案,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
「是的。」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我喊道,「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那是什麼?」「你不知道那張丟了的梅花K在什麼地方:」
「怎麼?噢,那很滑稽!那非常滑稽,我的朋友。」
「為什麼?」「因為它在我的口袋裡!」他的手虛晃一下,將它拿了出來。
「噢!」我說,很是沮喪,「你在哪裡發現的?這兒嗎?」「這沒什麼聳人聽聞的。這張牌只是沒和別的牌一塊兒拿出來,它在盒子里。」』
「哼!無論怎麼說,它使你想到了什麼,是不是?」「是的,我的朋友。我向國王陛下致意。」
「也得向扎拉夫人致意!」「啊,是的——也向這位女士致意。」
「好了,現在我們做什麼?」「回到城裡。但我得先到奧格蘭德家的那幢房子里去同某個女士先說幾句話。」
為我們開門的還是那個小個子女傭。
「他們現在都在吃午飯,先生——除非您想見聖克萊爾小姐,她在休息呢。」
「我想見奧格蘭德夫人,幾分鐘就行了。你能不能告訴她?」我們被領進了客廳等著。在我們經過飯廳的時候,我瞥了一眼這一家人,現在又增加了兩個個子很大,看上去很壯實的男子,一個長著八字鬍,另一個也長著鬍子。
幾分鐘之後,奧格蘭德夫人進來了,她看著波洛,露出探問的神色。波洛鞠了一躬。
「夫人,我們,在我們國家,對母親總是很親切,很尊重。一個家的母親,她是一切。」
對這樣的開場白,奧格蘭德夫人很是吃驚。
「這就是我來的原因——來消除一個母親的疑慮。殺害里德伯恩先生的人是不會被發現的。不用害怕。我,赫爾克里-波洛,這麼告訴你。我是對的,是不是?還是我得為一位妻子消除疑慮?」沉吟了一會兒,奧格蘭德夫人好像是在用眼睛打量著波洛。最後她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您是怎麼知道的——但,是的,你是對的。」
波洛嚴肅地點點頭。「就這樣,夫人。但不要擔心。你們英國警察是沒有赫爾克里-波洛的目光的。」他用指甲輕輕敲著牆上的全家福。
「你曾還有一個女兒。她死了,夫人,是嗎?」又一次的沉吟,她用她的眼睛打量著他。然後,她答道:「是的,她死了。」
「啊:」波洛輕快地說道,「好了,我們得回城裡去了。你允許我將梅花K放回牌里,是嗎?這是你的惟一的錯誤。你知道,打橋牌已經打了一個小時左右,卻只有五十一張牌——好了,任何了解橋牌的人都不會相信的,一點都不會相信!再見!」「好了,我的朋友,」當我們走向車站的時候,波洛說,「你什麼都明白了!」「我什麼都不明白!誰殺了里德伯恩?」「約翰-奧格蘭德,小約翰-奧格蘭德。我不是很清楚是父親還是兒子,但我選定兒子。因為在這兩人當中他更加強壯,更加年輕。由於窗戶的原因,一定是他們當中的一個。」
「為什麼?」「書房有四個出口——兩個門、兩個窗戶,三個出口直接或間接地對著前院,很明顯只有一個符合設計的案情。因為這個悲劇得發生在後窗,這樣才會顯得瓦萊麗-聖克萊爾是碰巧來到了奧格蘭德家這幢房子。當然,她當時真的昏倒了,約翰-奧格蘭德用肩扛著她過去的。那就是為什麼我說他一定是個很強健的男子。」
「那麼,他們是一塊兒去的嗎?」「是的。當我問她一個人去是不是害怕時,你還記得她猶豫了一下嗎?約翰,奧格蘭德和她一塊兒去的——我想,這使里德伯恩的脾氣更糟。他們吵了架,很有可能是由於他對瓦萊麗的侮辱使得奧格蘭德打了他。其餘的,你都知道了。」
「但為什麼編出橋牌的故事呢?」「打橋牌得有四個人。像那樣的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卻非常令人信服。誰會想到那個晚上屋裡只有三個人呢?」我還是迷惑不解。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奧格蘭德一家和舞蹈演員瓦萊麗-聖克萊爾有什麼關係?」「啊,我奇怪你怎麼沒看出來。然而你把牆上的肖像看了很長時間——比我還長。對她的家庭來說,奧格蘭德夫人的另外一個女兒也許是死了,但上天知道她就是瓦萊麗-聖克萊爾!」「什麼?」「你看見那兩個姐妹在一起的時候,難道沒有看出她們的相似之處嗎?」「不,」我坦白道,「我只是想她們是多麼的不同。」
「那是因為你的腦子只注意了外在的浪漫印象,我親愛的黑斯廷斯。他們的特徵幾乎是一樣的,臉色也是相同的。有趣的是瓦萊麗為她的家庭而感到恥辱,而她的家庭也為她而感到恥辱。然而,在危險時刻,她轉向她的兄弟尋求幫助。當出事的時候,他們特別團結一致。家庭的力量是個了不起的東西。他們全部行動起來,那個家庭里所有的人。就是從那個家瓦萊麗得到了她的表演才能。我,跟保羅王子一樣,相信遺傳,他們欺騙了我,要不是那個幸運的、梅花K一直沒打出去的破綻,還有那個我用來讓奧格蘭德夫人和她女兒關於他們怎麼坐的描述相抵觸的問題,奧格蘭德一家就會打敗赫爾克里。波洛。」
「你怎麼跟王子說?」「那個瓦萊麗不可能犯罪的,並且我懷疑那個流浪漢是不是會被找到。另外,讓他替我向扎拉致敬。一個奇怪偽巧合,那真是巧合:我想我將把這個小故事叫做梅花K奇遇。你覺得怎麼樣,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