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1

堀越美矢子依然下落不明。

因為崎山亮久慘死的屍體是在她住的公寓房間內發現的,將銷聲匿跡的堀越美矢子視為兇手,是合情合理的。事實上,警察當局正在指名搜捕她。

報上登了她的相片,要求社會上予以協助。但案件發生后,已過去很多日子了,仍然找不到她的蹤跡。

起先認為她在五反田車站下車,身上沒有帶很多錢,或者會隱藏在她的第二個情人家裡。但之後找不到她的蹤影,又認為她遠走高飛了。

不過,女人和男人不同,容易露馬腳。男人可以鑽進工棚,給中小企業當臨時工,但女人辦不到。再說,估計美矢子隨身只帶七八萬日元,也並不算很多,即使遠走高飛,日子長了,生活也會成問題。

城市裡有「派出家政婦會」,也許美矢子參加了這一紐織,被派往某居民家裡幫助料理家務。警察當局也曾考慮到這一可能,作了布置,結果也是徒勞。

其次還考慮到她有第二個情人,現在正和情夫住在外地。這樣一來,偵查更為麻煩了。此刻只有等待有人看到報上登的她的相片前來報告。這種可能性最大。

然而,這個希望也已落空。換句話說,美子在五反田車站最後露面后,從此銷聲匿跡。報上有關「法人稅科長被殺」的報導也漸漸消失了。

田原乘池上線在洗足池車站下車。池上線是由五反田至蒲田的電車道。

田原故意不坐報社的汽車。他想單獨到R稅務署間接稅科科長野吉欣平的住宅附近了解一下情況,坐著報社的汽車去反而不方便。

在洗足池車站下車后,眼前展現出一條寬廣的馬路。池水在初夏陽光下晶瑩發光,附近有小船出租,好幾艘小船拴在木樁上,對岸是一片茂密的樹林。

田原按照地址去尋找野吉欣平的住宅。從大馬路往左拐,跨過池上線的道岔,那兒是一條住宅街。這一帶有幾處空地,還有小山崗,山崗上豎著很多招牌、廣告牌。最近不但在火車道沿線,而且在空地上也亂七八糟地豎起許多招牌——電氣器具,土地分讓,藥品、醫院等廣告五光十色,僅醫院的廣告就有兩家;綜合醫院——「荏原醫院」和精神病院——「都南醫院」。

田原第一次到這兒來,什麼都覺得新鮮。

天氣很好,一走路就熱。

野吉欣平的住宅座落在高地上,看了叫人很舒服。這一帶都是中等的「文化住宅」(是一種便於生活的新式的簡易住宅。),紅屋頂和灰屋頂居多。

野吉欣平家是一座和洋折衷的小摟房,南面的一角還是嶄新的,可能是以後增建的。田原斜著眼睛瞧見名牌上的「野吉」兩個粗獷的字。從他家門口走過,看到庭園用鐵絲網圍起來,裡面盛開著薔薇花,窗戶部掛著窗帘,聽不見人聲。

田原想找一家人家了解一下情況。但白天這住宅區很僻靜,四周沒有一個人影,雖在太陽光照射下,卻顯得格外冷清。

田原一轉念,沿坡道朝高地走去。這兒有一家菜店。他猜想,這爿店的顧客肯定是這個住宅區的主婦,便推門而進。

他不敢拿出報社的名片,就冒充是興信所(是一種受人委託,對他人的身份等進行秘密調查的機構。1830年由英國人貝利創設。日本於明治25年(1892)年首先在大阪創立。)的。

「不瞞您說,有人給野吉先生的妹妹提親,對方想了解她哥哥野吉先生的生活狀況、人品等。我想,他家一定是寶號的顧客,請您務必介紹一點情況,不勝感謝。」

田原胡編亂造地說了一通。

「這個。……沒聽說野吉先生有什麼妹妹啊?」

菜店的老闆娘歪起了腦袋。

「是的,他妹妹不住在這裡,在他老家。他們已經去老家看過了,但無論如何想了解一下她哥哥的情況。」

「呵,原來如此。沒想到野吉先生還有這麼一個妹妹。」

老闆娘老老實實地上鉤了,「野吉先生家是我們的老主顧了。這一帶再也找不出這樣的第二家。有的人家外表瞧著挺闊氣,可是內里的經濟很桔據。我們做這個買賣的,一看便知。野吉先生家是另一回事,不買則已,一買就要買最上等的,而且從來不還價。」

老闆娘讚不絕口。

「這麼說來,他家的生活很富裕羅!」

「那還用說。可闊哩,光從外表看,哪一家都差不多,可是家裡的日子可不一樣呵!」

老闆娘若有所指地說。

「野吉先生家來往最親密的是哪一家?」

「這個。……」老闆娘想了一下,「那得數草葉家了。從野吉先生家往前走二三家便是。」

「哦說這話也許不太合適,那麼有沒有跟野吉先生家合不來的,不對勁的呢?因為光聽來往親密家的話似乎不太公平,也得聽聽相反的意見作為參考,您說是不是?」

「是的。」老闆娘微微一笑,「那就得找小塚家了。」

2

田原典太先走訪草葉家。恰好一位三十多歲的主婦在庭園裡晒衣服,田原從籬笆外招呼她。

田原仍然冒充是興信所的,把剛才在菜店裡說過的話跟這女人說了一遍,請她作證明。

「那沒說的。這是個好家庭。跟這樣的人家攀親那太好了。」

那女人一聽是來攀親,頓時來了勁,自然而然話就多了。她還反問男方是什麼人家等等,田原伺機轉移話題。

「生活狀況那是很富裕的。我經常上他家去,傢具漂亮極了,真叫人羨慕。太太的和服和西服都是高級品,象我這樣是絕對買不起的。」

田原從這位與野吉家關係親密的草葉夫人口吻聽出,她不但羨慕,而且還有點妒忌。

「他家先生是稅務署的科長,收入相當可觀吧!」

「那是啊!」草葉夫人忽然放低聲音,「論工資,和我家先生不相上下,可是人家有外快呀!」夫人話中有話。

「噢,那外快指的什麼?」田原故作不懂。

「在稅務署里當個科長,那些大公司,大商店都拍他馬屁呀。詳細情況我不太清楚,不過家裡生活如此闊綽,光靠工資是不夠的,總還有其他的辦法。」

「噢,他家生活這麼闊綽嗎?」

「呃,是的。說這話也許不太好,這一帶誰也比不上他家。

倘若他妹妹結婚,那哥哥一定會給妹妹操辦得很體面的,這一點甭擔心。」與野吉家和睦相處的草葉夫人自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田原接著又去訪問小塚夫人。夫人一開始就尖刻地說,「嘿,那家人家跟我們不同,把附近人家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人家。

大家都覺得太奇怪了。我們家先生作過調查,野吉先生的工資四萬元左右,四萬元能夠過這樣闊綽的生活,總有別的門道。」

小塚夫人不到四十歲,丈夫是某公司的科長。也許因為同是科長的地位,產生了競爭意識,也許因為丈夫依靠這幾個死工資,跟野吉家無法相比,產生了妒忌,秘密地去調查野吉家的收入。

「您說的門道指什麼?」田原故裝糊塗。

「你不懂啊!稅務署是個神秘莫測的地方呵!在外面吃喝,都不用自己掏腰包,這樣不就節約了在家的吃用?」

「總不能老是白吃吧!」

「不,都達樣,沒錯,我家先生都調查過了。到吃晚飯時,跑到大公司或大商店,人們就乖乖地請他上館子。想要一架照相機,就上照相機店,說借用幾天,你能不借給他?到了他的手,就成他的了。要想坐車,就上汽車行,一招手,車就過來了,不用掏腰包。到了過年過節,那更不用說了,百貨公司的送貨車每天都來送東西,絡繹不絕。野吉家裡的東西都是要來或送來的,不用買。瞧那太太大模大樣的,都靠的是她丈夫額外收入。」

小塚夫人說著說著臉色發白,氣得幾乎要跺足。

「真的嗎?恐怕不能這樣吧?」田原故意試探。

「不,不,您真是什麼也不知道,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可厲害著的哩,那太太手上戴的金鋼鑽戒指,足足有兩克拉,那是用一家大公司的退賠款買的。我們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那不成了貪污了嗎?」

「那是體面的貪污。我奇怪警察為什麼不抓他們。您瞧最近O稅務署的貪污案件,報上不是登了嗎?那不過是冰山的一角,這麼點貪污有的是。野吉不是個好例子嗎?您是為野吉的妹妹婚事前來調查的,依我看,為了替男方著想,這門親事還是吹了好。否則,不定哪天,野吉披著繩子進了監獄,兩家都遭不幸。」

小塚夫人的目光敏悅,似乎咬住了這瞧不見的敵人。

「這麼說來,野吉家的生活相當闊氣羅?」

「是呵!我們這些人是沒法比的。人家歸來從來不坐電車,都是小汽車接送,而且不止一家公司。你明白嗎?那些關係戶都巴結他。」

聽小塚的口氣,她似乎還記得汽車牌照的號碼。

「對,對。」小塚夫人忽然想了起來,「說起汽車,我還忘了。野吉自已會開汽車,經常洋洋得意地開著漂亮的車子,不是黃牌,而是白牌。你想,白牌車都是不花錢借來的。」

夫人說的話,田原都不大在意,唯有這「白牌車」打動了他的心。

「太太,您還記得那白牌車的號碼嗎?」

「這個。……」話到一半,夫人有點顧慮起來。「這也得跟你說嗎?你會不會說出去呢?」說著,狐疑地瞧了田原一眼。

「您放心,我們絕對不會說出去。我們調查的事情不讓任何人知道。太太您給我們提供的資料,我們都保密。這一點,請您放心。」

「是這樣嗎?」小塚夫人猶豫了一下,她的憤怒打消了顧慮。

「我記得那白牌車的號碼是U4521。」

田原立刻把號碼記到本子里。這時,小塚拽了拽田原的袖子。他定睛一看,一位看來有二十七、八歲、瘦削的女人,穿著一身嶄新的西服在對面人行道上走。

「就是她。」

小塚夫人對田原悄悄耳語;「那就是野吉太太。瞧那酸勁兒,走路都擺架子,打扮得跟小姑娘一樣,粉抹那麼厚,那化妝品肯定也是白白要來的。」

小塚夫人的眼裡燃起了憎恨之火。

田原典太馬上趕到四谷的陸運局。

3

田原典太馬上趕到四谷的陸運局。

他向職員遞上一張名片,找個適當的理由,需要調查車主,把號碼給職員看。

「U4521?」

那職員翻閱一本大賬本。

「查到了,現在這輛車是屬於——」

職員寫在一張紙片上遞給田原。

東京都品川區大崎中丸町xx番地

伊原仙藏大東酒業公會理事

田原接過來一瞧,心中立刻明白。酒業工會與間接稅料科長野吉欣平之間有不可分離的關係。

這個酒業公會在什麼管區都無關大局。因為稅務署員在各管區都有面子,即使屬於別的管區,只要去一個電話,對方說聲OK,事情就辦妥了。各稅務署在利益上是互相依存的。

野吉科長肯定是憑藉自己招牌,隨便借用酒業公會伊原理事的汽車。

田原忽然想到,三月三十日在武藏境發現沼田嘉太郎慘死的屍體,四月十一日在平和島發現橫井貞章慘死的屍體,四月二十二日在新宿若葉庄公寓發現崎山科長慘死的屍體,這三起殺人案都被認為使用過汽車。

在頭兩起殺人案偵查過程中,曾考慮過兇犯使用出租汽車或小型卡車。偵查當局也曾推測兇犯擁有自備汽車,但始終未找到線索。

野吉欣平沒有自備汽車。但未曾想到他可以隨便借用他人的汽車,這是個漏洞。

田原典太想到這裡,心裡忽然激動起來。

他知道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於是偷偷地跟時枝伍一商量。

時枝伍一聽了他的分析,立刻興奮起來。

「田原君!這是個最大的嫌疑犯,他一定使用那輛汽車。」

「你也這麼認為嗎?」

「誰都會這麼考慮的,只要一查這輛汽車就明白了。看一看酒業公會理事在一月底、四月十日星期六、四月十八日星期日是不是將汽車借出去過。沼田嘉太郎估計是在一月底與崎山亮被殺害的,因為日子隔得太久,也許不太準確,但橫井貞章久被殺,屍體發現較快,因此推定死亡日期比較準確。總之,四月十日橫井貞章被殺,四月十八日崎山亮久被殺,這兩個日子,這位河業公會的理事是否將車借給過野吉?假如這是事實,那十之八九沒錯。」

「你是不是去調查一下?」

「行!包在我身上。」時枝伍一的臉膛忽然亮了起來。

「這人太殘醋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怎麼回事?」

「你瞧野吉,看來象個膽小鬼,暗地裡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是啊!本來我認為野吉是崎山的手下,不過是聽人擺布的同謀犯。此刻看來,野吉也許是主犯。好吧!汽車的事就拜託你了。」

「好!我去辦。」

「等一等。這麼看來,事情有點眉目了。上次我們考慮,這三起案子,活動範圍很廣。如今看來,野吉家在池上線洗足池附近,恰好在正中央,只要有汽車,他的家可以成為可能行動的半徑的中心。」

「是這樣。」

「田原君,你去幹什麼?」

「去尋找堀越美矢子的下落。」

「堀越美矢子?也許她已經遠走高飛了!」

「找到了這輛汽車的線索,那麼她在五反田車站下車倒可以理解了。」

「就是說,她可能坐野吉的汽車走了。也許野吉是堀越美矢子的秘密情夫羅!」

時枝自言自語地說,似乎有了意外的發現。

「這問題嘛!。……不過這樣說,疑問太多了。假如野吉是堀越美矢子的秘密情夫,這種說法太有跳躍性了。」

「不過,你想,」時枝說,「男女之間的關係很難預料,堀越美關子雖然是崎山的女人。但崎山的同事野吉不見得不對這女人伸手。」

「等一等,」田原叉起胳膊思考了一下,「對,也許有這種可能性。」

「什麼可能性?」

「可能野吉也迷上了堀越美矢子,可是美矢子是他的強手崎山的女人,所以他不敢伸手。而堀越美矢子理解野吉的感情。這是可以想象的。因此一旦煽越美矢子出逃后,她請求野吉把她隱藏起來,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有這種可能。」

聽了時枝的話,田原考慮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亮了起來,說道:「野吉欣平和堀越美矢子是同謀犯!」

「此話怎講?不過我認為野吉不可能殺死崎山。還是美矢子單獨作案較為合情合理。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不,這是我剛才心血來潮。」田原避開時枝的追問。

「我認為這不可能。」時枝說,「起先我認為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同謀殺害了沼田嘉太郎。因為沼田知道崎山在P稅務署的陰謀,他對崎山恨徹骨髓。貪污事件敗露時,沼田做了犧牲品,他上了崎山的當。後來他發現自已上當受騙,於是想揭露崎山調到R稅務署后的罪惡勾當。所以他站在『春香』門前監視崎山的行動。崎山發現沼田是個危險人物,決意要消滅他,否則一疏忽大意,自己的地位就難以保住了。沼田象瘋狗那樣咬住他,崎山慌了,夥同野吉和美矢子殺害了沼田。」

「晤,你說得有理。」

「後來出現了橫井貞章。橫井君受你的委託去調查沼田嘉太郭被殺害的原因。據你說,橫井對稅務署的內部情況非常熟悉,因為以前他辦過稅務方面的內部刊物,他十分了解稅務暑員的毒辣手段。他追捕的矛頭指向崎山。據我推測,他已經相當靠近崎山。崎山發覺后,把橫井貞章騙到平和島,將他殺害。這一切都有野吉欣平做他的幫手。你說的那輛酒業公會的汽車起到了搬運屍體的作用,司機就是野吉。」

「照你這麼說,美矢子逃到野吉那裡,是野吉把她隱匿起來了,是不是?」

「是的。野吉以前就迷戀美矢子。崎山一死,就肆無忌憚了。美矢子死氣白賴地投靠他,野吉巴不得接受啊!我認為現在野吉把美矢子秘密地隱藏在一個地方。警視廳至今末找到她的下落,那是因為藏得太巧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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