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天夜裡我就睡在系井家書房的地毯上,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然後我走進客廳。怎麼回事?沙發被移到了鞋櫃旁邊,有個人兩腳翹在沙發扶手上,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我暗吃一驚,想看看到底是誰,就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低頭一看,原來是御手洗。臉上生著細密的胡茬,我湊得那麼近,他也沒醒。
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他自己醒來。自從昨夜聽過他的演奏,我就非常想和他說話,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風雨聲比昨天小了許多,但還不時地刮過屋檐,帶起一陣尖嘯。
似乎有人去了洗手間,裡面傳來沖水聲。御手洗略帶不滿的咕噥了幾聲,我趕緊湊過去對他說:「您醒了嗎?」
御手洗翻身坐起,茫然的看看四周,然後才回答我:「醒了。對了,現在幾點?」我想起來了,他從不戴手錶。
「8時40分。」
聽了我的話,他毫不掩飾的叫了一聲:「糟糕!」
「您怎麼了?」我緊張地問。
他一邊重新躺回沙發上,一邊說:「起得實在太早了。」
我只好也坐回椅子上,呆坐了一會。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怎樣了,就站起身來,從窗帘縫隙中向外看去,與好像已經停了。
這時背後傳來御手洗的聲音:「把那窗帘拉開來吧。」我回頭一看,他已經起身坐在沙發上了,還自言自語著:「算了,偶爾早起一次試試看吧。」我用力一把拉開窗帘,窗外現出白亮的天空,雨果然停了。
我一邊走向沙發,一邊問御手洗:「您怎麼睡在這兒?」
「睡在門邊舒服。不過現在得把沙發移回原位了。你來搭一下手。」我們兩人把沙發移回了原來位置,然後面對面坐了下來。我很想跟他說些什麼,但一時緊張,什麼也沒說出口。
御手洗無精打採的打著呵欠,又用手搔著亂糟糟的頭髮。但就這樣的動作,仍散發著與眾不同的氣息。我一直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特別的魅力。初次見面時他的表情或許令人感到張狂桀驁,但現在在我看來,他有他自己的英俊瀟洒之處。
「您是占星家嗎?」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是啊!」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我和科爾特雷恩是同一天生日,有沒有什麼共同點?」
「9月23日?也就是說照射你們倆人的太陽角度是一樣的。比方說你們如果參軍,定會成為同一類型的軍人,我也只能說這麼多。」他略顯厭倦的回答著。
「昨天死的久保,可以用占星術看出什麼端倪嗎?」
「我雖然不知道他的生日,但是被殺的人的命里總會有些不同尋常的因素。」被殺的人?我聽著他的話不寒而慄。
「您真地認為久保是他殺,不是自殺嗎?」
御手洗又露出了慣常的輕蔑的笑容,然後斷言道:「絕對是他殺。昨夜那種風雨大作的天氣,正是殺人的絕好時機!」
此時我忽然想到,他特意睡在房門旁邊,用沙發抵住門,莫非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接著問他:「能不能用夏樹的通靈能力去尋找犯人呢?」
「通靈?哦,他那個本事?……很好的主意,可以試試呀。」
「您的吉他彈得真好。」我最想和他聊的話題其實是音樂。
「吉他嗎?哦。」可他回答得十分敷衍,好像根本就在想別的事。
「您喜歡馬克拉福林嗎?」
御手洗好像有點不耐煩地看看我,回答說:「還行吧。」
「您一般在什麼地方演奏?」
「什麼地方?哪兒都不去,就在自己家裡。」說著,他又做了那個習慣性的模仿英國紳士的動作。
「御手洗先生,起床了嗎?」嬌滴滴的女孩子聲音,是朝美,「您起得真早!」※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偶爾的。」御手洗的聲音似乎有些警惕。
「我來泡咖啡吧。不過好像還在停電吧。」她這麼說著,走進了廚房。
大家陸續都起床了。廚房裡傳來朝美開心的聲音:「電來啦!」慢慢啜著她泡的咖啡,到了吃早飯的時間了。
早飯時一片沉默。大家一準都在想著久保之死這件事。
無聊的等著警察們的到來,不知不覺已是午飯時間。一起又在系井家吃過了午飯,接著喝著飯後咖啡,繼續無所事事的等。但御手洗和石岡沒喝咖啡,他們兩人似乎獨嗜紅茶。向外看看,又下起雨來了,不過沒有昨天那麼大的風。這樣等到下午3時,夫人又端出了茶和點心。我們就在那裡吃了又等,等了再吃。這些警察究竟什麼時候來呢?我們什麼時候能解放呢?大家慢慢的焦急起來。
「究竟要我們等到什麼時候?他們什麼意思?」終於,大貫歇斯底里的叫喊起來,「我還有很多評論稿子要寫。別指望什麼警察了,這裡有沒有誰願做一次偵探,把這個謎給我們解開吧!我們當中就沒有一個腦筋足夠聰明的嗎?」
「夏樹,用你的通靈能力試試吧?」朝美認真地說。
夏樹雙眼發亮,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既然是朝美小姐發話,那我就試試吧。下面我說說自己的看法。」
「我多少有一點第六感覺,這一點昨天晚上的遊戲里已經證實。憑藉這點本領,我至少可以斷定一件事:『七』這個數字在殺人事件中有著神秘而不可忽視的力量。」
我聽了夏樹的話,心頭掠過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接下去說:「昨天做那個通靈遊戲的時候,朝美寫的是『七『,久保偷走的也是第七號物品,而坐在那邊的吉他愛好者昨天吵吵鬧鬧的大彈特彈的,也是叫做《第七銀河之彼岸》的曲子。『七『出現了好幾次,這一現象的出現究竟是偶然還是有著超自然的原因呢?要知道,久保口袋裡的那個東西,說起來其實就是桌上通靈物中的『第七個環』,難道這不是正好暗示著兇手的特徵嗎?」
「別開這種玩笑!」阿浮明白過來,吼道,「少胡說,我們當時都在敲鼓和吹薩克斯!」夏樹記住了我和阿浮等人組建的樂隊「第七環」的名字,所以牽強附會到了我們頭上。
「是嗎?可演奏到中途以後,我就沒怎麼聽到你敲鼓的聲音了!」此時我忽然想起了阿浮曾經在陽台上與久保爭執,難道,他真的?……
門鈴響了,夫人匆匆忙忙跑去開門。她呵門外的客人站在門口寒暄了幾句以後才走進屋來。來者是一個穿雨衣的男人和兩個穿制服的警官。穿雨衣的人很明顯是偵探,中年人有點發福,似乎還有點藝術氣質。他徑直走到我們面前站定,而兩個警官一左一右站在他兩側,嚴肅無比。
「讓大家久等了,我是中村,偵查一科的。」中村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動作就好像我們大家熟悉的驚險電影中的偵探一樣,只是他還沒取下帽子,「我想先問大家一些問題,這個案子畢竟很有些蹊蹺。我坐在這爐子前面,請大家先退到沙發後面去,一個一個上來接受我的詢問。謝謝了。」他一邊說,一邊艱難的脫下雨衣。他說一口標準的東京話,口齒清晰,顯得頭腦十分清醒。我們照做了,接下來的個別訊問用了大約一個小時。
在接觸過所有人以後,中村喃喃道:「久保從陽台跑進屋裡,偷了項鏈以後逃出門去的時間是10時左右,這一點大家都不否認吧?」
我們都點著頭,心想這是絕不會錯的了。
中村咬著嘴唇,圓胖的手抵著額頭,不聲不響的沉思著。從他的嘴型可以判斷,他在小聲說著:「真奇怪啊!」這個專業人士,也和我們一樣陷入了謎團——死者飛奔之謎。
不管怎樣,和我們是不會有關係的。即使久保的確是被勒死的,那兇手也不應該在我們當中,至少,我一直這麼想。因為,久保是活著跑出屋子的!勒死他的,只可能是除我們之外的某人,只可能是在這間屋子以外的某個地方!
可是,這個推斷仍然不可思議。因為當時停電沒有電梯,所以要到達案發現場,久保即使全力飛奔也難以做到,哪裡還有時間等著別人來殺他呢?
「總之,就目前的情況看來,誰也不能離開這裡!」中村終於站起身來,斬釘截鐵的說。
「什麼?那可不行!」夏樹第一個反對,「明天我很早就要上班的!」
「我也不能再留在這裡了,有許多稿子要寫,不快點回家去寫,雜誌社要找我麻煩的!」評論家大貫也不滿的說。
我看了看身邊的御手洗,他似乎沒什麼大事要做,正在閉目養神。
「喂,這下麻煩了。」我也小聲對身邊的阿浮說。
「為什麼?」阿浮愛理不理的說。他好像還在為夏樹的信口開河而生氣。
「今天6時開始NHK要現場直播奇克科利亞的音樂會,這樣一來,我們都看不到啦!」系井家好像沒有電視。阿浮聽了我的話,也不由得惋惜的咂著舌。
「喂,你說的是真的?」御手洗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問我。
「是呀,當然真的。」
「6時開始?」
「對。」
「現在幾點?」
「已經4時了。」
御手洗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深刻嚴肅。
「只有兩小時了。好嘛,沒辦法,那就只好這樣了!」接著,他忽然轉向站在那裡的中村偵探,叫道,「偵探先生,您想知道犯人是誰嗎?」中村似乎吃了一驚,轉身看著御手洗,一言不發。他一定也為回答這個答案太過明顯的問題而啼笑皆非了吧。
中村苦笑了一下:「你到底在開什麼玩笑?御手洗先生?」
「我有點急事,所以乾脆把犯人告訴你算了,這樣我好早點回家看電視去。您現在身邊有手銬吧?「中村瀟洒的伸手入袋,掏出一副鋥亮的手銬,在大家眼前晃了晃。
「當然帶了,常識嘛。你倒是說說,應該抓誰?」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系井夫人剛要起身,門卻自己開了。原來是個年輕警察,穿著風衣,他對中村點了點頭,從口袋裡取出一隻塑料袋,裡面是一隻茶色信封。
「系井先生,這是從久保口袋裡找到的贓物,是項鏈,您看看吧。」系井夫人趕忙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以後才把信封接過去。她將信封到轉過來,讓項鏈落到手心。然後,忽然驚叫了一聲:「哎呀!」
警察們吃驚的問:「您怎麼了?」
「不是這條項鏈!」
「不是?」中村差異的問。
「這條項鏈的確也是我的,但卻不是那天拿出來做通靈遊戲的。這條項鏈是翡翠的,比那條珍珠項鏈要貴重許多。本來一直放在卧室柜子里,沒想到也被人偷了,真是太過分了……」
「翡翠項鏈?」夏樹不知為何也嘟噥了一句。
「你以為被久保盜走的並不是這條?」
「是啊,我以為他偷的是珍珠項鏈。他的口袋裡,難道就沒有第二條了嗎?」夫人懷著希望問。
「沒有。」中村遺憾的回答。
御手洗此時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看到中村轉臉以詢問的目光望著他,他揮了揮右手,說:「一切都如我所料。」御手洗站了起來,「沒什麼時間了,我就說的簡明扼要一點吧!」他繞過椅子,站到椅子背後,「誰是罪犯,我已經心知肚明。下面我來分析一下,他究竟是怎麼作案的。」
「你……你,等等!究竟是誰?」偵探著急的問。
「當然就是站在那邊的推銷員夏樹先生!」
夏樹圓睜雙眼,叫了起來:「你胡說什麼!我怎麼會做這種事?我不是一直和大家一起呆在屋子裡嗎!」
御手洗不耐煩地說:「現在我沒空聽你羅嗦,等會你自己說給警察先生們聽去吧。現在,我來說說他是怎麼乾的。昨天晚上,夏樹帶著大家一起玩了個虛假的通靈遊戲,叫大家拿出了7件很值點錢的東西。」
「那個遊戲是假的?」朝美迷惑不解的問。
御手洗仍然一連淡漠和不屑:「別問那麼幼稚的問題好不好?我沒時間仔細解釋給你聽。不過,算了。石岡,你來給她說說那騙幼兒園小孩的小魔術是怎麼回事吧。」※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可石岡也訕訕的問:「那個……真的是假的嗎?」
御手洗翻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真要來不及了,你們怎麼這麼笨!這種事也要我來說明?她在那張紙片上寫字,自稱擁有通靈能力的夏樹也預備了一張紙,也疊成小紙團,藏在身邊。當朝美一次又一次把紙團扔到桌面上時,終於有一次,它掉到了地上。夏樹把它撿起來還給朝美的時候暗中作了手腳,掉了包!接著他故弄玄虛的吹噓了一番后,趁大家不注意時,偷看了那張紙條!」原來如此!所以他要把一開始撕壞的那張扔掉。我有點明白了,那是因為即使疊得很小的紙團,也會有微妙的大小和形狀上的差異。
「總而言之,他騙大家拿出值錢的東西來,目的就是要想辦法偷上一兩個。那麼,他預備怎麼偷呢?想來想去,夏樹可能也只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就是造成停電事件,再趁機下手。畢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嘛。當然,夏樹是有同夥的,他就是久保。久保看準了時機,起身到衛生間去,拉下閘門,造成停電。這就是他們兩人的暗號。
「可即使偷得順手,將東西藏在口袋裡的話,碰上警察就慘了,很容易被搜出來。所以,必須把贓物迅速轉移。那麼,他們究竟準備怎麼干呢?這讓我也傷了些腦筋。但是,我終於注意到了一個有趣的細節。這個公寓是T字形的,走廊里有扶手。系井家在T字形左側,而夏樹將自己的車停在T字的底端。當他追著久保跑進屋子的時候,已經淋的濕透,那時我心裡就動了一動,注意到了一件事……」
他注意到了什麼?大家摒著呼吸認真地聽著。
「11層的T字形底端部分,也就是夏樹車停放處的上方,有走廊,也有扶手。他是不是從陽台東側搭了一條繩子過去呢?這就是我當時的懷疑。正因為作了這個準備,所以他才進屋遲了。我來畫張圖給你們看看吧。」他在夏樹玩文字遊戲用的紙上畫了張示意圖。
「就是這樣,從T形的左端搭到他的底端,用一條結實的繩子就可以了。我們權且把陽台叫做A,T字形底端的扶手叫做B,正因為這個公寓的走廊有裸露在外的部分,所以搭繩子過去一點也不難。只要在繩子上拴一點重物,從外面的走廊瞄準陽台拋進來就可以了。
「即使發出聲響,也因為狂風暴雨而無人察覺,而那一點重物,完事後隨便扔到哪條江里去都可以。夏樹提前作了這麼一手準備以後,順利地偷到了贓物。接著,他隨便找個借口到陽台上,將項鏈穿過繩子拴牢,用手一抖,就能輕易的將項鏈順著繩子滑送到T自行公寓的走廊外側,也就是說,使這條拴著項鏈的繩子,正好懸垂在他自己汽車頂上。這樣一來,再怎麼搜身也無所謂了,而接下來,只要到車邊去解開繩子,項鏈就是他的了。就這樣,我們大家開始津津有味的看著夏樹表演的拙劣的魔術,我對他的計劃很有興趣,就沒有說破。可沒想到的是,通靈遊戲平平淡淡的結束了。項鏈也好,卡爾徹名表也好,都完好無損,而房間里也沒停電,久保倒是去了一次衛生間,可他不一會就會來了。
「當時我有點驚訝,心想難道我的判斷出了問題?可我注意到了夏樹的表情,他也在驚訝,並且有點氣憤。原來,是久保背叛了他。久保並沒有按照原計劃去拉下電閘。而久保收手的理由,我曾以為是良心發現,可現在想來,其實他已偷偷盜取了更加貴重的東西,並且想一人獨吞。當時我想他們的計劃反正破產了,也不用不給面子說破,於是就和大家一起開始演奏,不再去想這件事。
「但夏樹定是怒氣衝天了,他和久保一起去了陽台,想必責怪久保不合作,和他狠狠地吵了一架吧,小偷之間的爭吵,一定是很激烈的。最後,暴怒的夏樹終於勒死了同夥久保!等他從怒火中清醒過來時,自然大驚失色,屍體不能就這麼放在陽台上,而如果一把推到陽台下面的隅田川里去,別人自然會向自己問起久保的下落,怎麼辦呢?在這時,忽然靈光一閃,他有了個主意——還是利用那條繩子。本來,繩子是用來轉移贓物的,而現在,要用來轉移久保的屍體了。他將久保的身體栓牢,用力推出陽台,屍體就自然的在外牆搖蕩,最後懸垂在T字形底端的外側,只要在11層的走廊盡頭,握住繩子另一端用力搖晃,久保就會落到地面,造成跳樓身亡的假象。說干就干,夏樹取下久保的帽子——現在想來,他當時把久保口袋裡的翡翠項鏈也一起取出來就好了,不過沒辦法,他並不知道同夥這麼狡猾——總之他是把久保的帽子給取下來了,然後拴住久保的屍體,就往外面推。可推了一下,就發現不對勁,因為繩子忽然空蕩蕩的,久保的屍體,不知道在一推之下,到哪裡去了!而恰巧此時,不知哪裡的電線出了故障,整個公寓都一片漆黑,真的停電了。夏樹無法判斷久保屍體的去向,但他猜測,還是在樓下地面上,或許就在自己車子旁邊,於是慌忙收起繩子,拋入江中,實施下一步計劃。接下來,他需要戴著久保的帽子,從屋中飛奔而過,造成久保奔向走廊盡頭,並且從那裡跳了出去的假象。還好他和久保都穿著一樣顏色的西服,他們這種公司職員的制服都大同小異,一片漆黑中也沒人看得清楚。於是,他先裝模作樣喊了一聲久保的名字,然後跑進了屋,順手偷了早已看中的那條項鏈以後,他打開門跑了出去。如他所料,沉浸在音樂中的我們一時沒有反應,並沒有追上來。而夏樹不顧生命危險,又從外走廊勇敢的爬回了陽台。雖然一失手就會粉身碎骨,但他已沒有退路了。還好只有2米的距離,對於一個年輕男人來說,並不是很難的事。事實上,夏樹成功了。然後,他又以夏樹的身份,一臉迷茫和無辜的返回了屋裡,久保的帽子早就被他扔到了河裡。此時他已經在風雨中爬來爬去了好幾次,全身都已濕透。他先是在屋裡裝作問話,然後又裝作去追久保,追那個根本不存在的久保去了。接下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跑到走廊盡頭,在那裡對我們說,看到久保跳了出去。要知道,那是夏樹自己也以為久保的屍體真地落到了那個方位。而我們一起跑下樓去找了半天,連個屍體的影子都不見。為此大驚的,說到底還是夏樹吧。他一邊想著,屍體哪去了呢?一邊拚命地找,找得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仔細熱心。
「屍體到底去了哪裡呢?根據振子原理,掛在繩上大幅度搖晃的屍體在繩子鬆開以後,劃了一個弧線,越過公寓範圍,被拋落到頗有些距離的高架線之上了!很快的,夏樹就意識到了自己最初的判斷失誤,因為,他聽到了頭頂傳來的電車急剎車的聲音,直到那時,他才想到久保的屍體,很可能飛到軌道上去了。據說當時久保躺在水窪里,而電車駕駛員看不清楚,直接軋了上去。這樣一來,久保脖子上的傷痕,可能也不那麼明顯了,夏樹一定曾經心存僥倖吧?久保的帽子早就被他扔了,現在可能在東京灣里漂著呢。夏樹和我們一起回屋之前,把珍珠項鏈藏到了自己的車裡,所以夫人您別擔心,您的項鏈就在下面那白色房車裡。好了,我的說明就到這裡吧。這次時間最令人費解的,就是屍體飛奔之謎,而現在,謎團終於解開了。怎麼樣?大家明白了嗎?我現在要回家去看電視了。中村探員,您怎麼發獃呢?不是拿著手銬嗎?還不快點把犯人抓起來?不然他可是要逃啦,畢竟他還是個聰明的罪犯嘛。」
中村走到夏樹身邊,給他戴上手銬。夏樹似乎已經無力辯解,乖乖地毫不反抗。
御手洗從裡屋取出上衣,套在身上,預備離開。我們都茫然的望著他,不法一言。
「你叫什麼名字?我得寫報告。」中村對他說。
「寫什麼名字無所謂,悉聽尊便。石岡,咱們走!」
「等等!你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說出來?你不是昨天就已經有數了嗎?」
「我和你們不一樣。難得遇到這樣的事,我想看看就這麼發展下去會有怎樣的結局?可夏樹這個兇手好像急著要走,再說6時還有爵士音樂會,我也沒時間陪你們玩了。」
「哪天你不看電視的時候,我們好好談談吧。你住哪裡?」
「你去問他們吧,我要走了。以後你破案的時候如果碰到什麼難題,最好比這次的再難一點,儘管找我好了。」穿上雨衣以後,他頭也不回的走向房門口,石岡緊跟其後。
「你別走。你什麼時候知道是我做的?我究竟哪裡有破綻了?」夏樹呻吟著說道。
御手洗在門口轉過身來,仍舊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
「你反省的很及時啊!態度很不錯嘛。以後記得要做的再乾淨漂亮一點!還有,你好象沒什麼破綻,只是說什麼『七』這個數字不好,太精闢了。要知道你自己才真正的和它有關。」
「什麼?我沒有。」夏樹咕噥著,而我們大家也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把你自己的姓和名的第一個字連起來念念看?」我想了想,菜村夏樹。菜、夏,(日語菜夏連讀,正好是「七」的發音)果然不錯,正是如他所說。等我抬起頭來,想看看御手洗的表情時,他已經走了。我只看到房門被輕輕的關上,無聲無息——
(完)
數字的某風景數字的某風景
數字的某風景
「4、14、25、8、3、7、18、45、4、3、9、6、1、2、4、35、11、9……」
從電話那頭,傳來連續不斷大聲朗讀這些數字的男子聲音。
「喂。」我雖然說話,可是沒有反應。大概是打錯了。
有一天,因為想聽足球的轉播,所以粗暴地調著收音機的轉盤。結果,聽到了混著雜音的聲音。
「14、2、1、8、6、9、12、11、34、6、4、9、54、67、8……」
在休假或是較早下班的日子,我就聽著這些數字的朗讀過了一天。因為我孤獨一人,這樣已經過了十年。現在的我,已經完全了解這些數字的意思。那是將歷史的進行置於數字中。我花了十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明白。歷史是數字之波。那是一面柔軟地起伏,一面時時刻刻描寫的歷史設計圖。根據這個,每多少年就發生戰爭,英雄誕生。
我從閱讀這些數字中,得知甘乃迪、希特勒、拿破崙是以遠近法投影到前後並排的三個螢幕的幻影。
又因為這些數字就是時時刻刻變化的歷史,所以從解讀這些暗號中,也可以正確的得知現在世界正在發生什麼樣的事件。
例如:
「5、9、24、8」的類型重覆出現,就是某處正在進行大規模內亂的計劃。
「17、8、9、1、0」這項的重覆,是某國的學者正興奮於歷史性的大發明或發現的記號。
「11、2、9、8、4」是地震。
「2、4、2、9、4、3」是經濟恐慌的預兆。
「1、11、48、0」是英雄的誕生,又意味著死亡。
為什麼只告訴我這項貴重的情報,我一點也不明白。將歷史的變遷逐一向我明示,可是好像誰也聽不到這個廣播。我逐漸地開始覺得,這些數列是比任何一種詩都還要優美的聲響。而同時我也察覺,在自己經常看見的風景中,也隱藏著這些數字。數字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持續地在我眼前報告,只是我沒有注意。這麼一來,我變得不需要廣播與電話。
在相當晴朗的星期六下午,我坐在一席排列於道路上的咖啡桌。隔壁男子放在桌上的書被風吹動,接連不斷地向我展示數字。
「4、11、24、31」然後,又從最前面,「2、4、9、16」
我轉過視線。別的座位上,年輕女孩們正在玩撲克牌。穿著黑色套裝、戴黑色寬邊帽的女子所拿的牌的數字,從我這個位子可以看到。
「14、2、9、9、4」這是不好的數字。在我的附近,大概會發生嚴重的交通事故吧。
一個老婦人正走過眼前的石板道。而一輛戴滿豬的卡車以很快的速度往該處行駛,撞到了老婦人。老婦人慢慢地飛在空中,落在玩撲克牌的女孩們腳邊。※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卡車繼續亂撞,沖往水果店的門前。柳橙裂開飛往店內,其中一些滾到大馬路上。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我數著。
豬從卡車裡逃了出來。一頭、兩頭、三頭、四頭。
我斜眼看著湧起的尖叫,從位置站起,把四枚銅板放在桌上。
我慢慢地大步走著。好不容易到達往上的階梯時是四十三步。爬上階梯。有三十六階。穿過剪票口。眼前的四號線有電車駛入。分開塗為銀色與紫色的車廂,是七號車的車票。
我看到空位,坐了下來。前面男子張開的報紙標題,是兩歲幼兒被綁架的記事。
「5、4、4、43、36、4、7、2」這也不好。在東方的國家將進行大規模的空襲。
街上滿溢著數字。可是,不可思議的是沒有人發覺。沒有一個人去讀路邊電訊快報中的清楚數字報告。
我終於了解了。這是在世界上只發給我一個人的報告,我是被選上的人,歷史在我眼前創造。於是我終於知道自己毫無疑問是被神所選的天才。
我知道一切。我認為自己周圍的人都像是焦急無能的螞蟻。他們不能閱讀每天都擺在眼前的歷史計劃書,只能如同浮在湍流上的零碎木板一般地漂流而已。
我也能當個預言家,君臨於全民之上吧。可是我不那麼做,而是在朋友們的聚會中出席,持續說出充滿警句的言語,猜中微不足道的未來,或是猜出放著不管的電話會在響幾聲之後停止而得意洋洋。我顯示出自己是如何與其他人不同,輕蔑世間與名人。總之,我是在歷史上的偉人之上的存在。歷史這東西在我的腳邊滾動著。
我逐漸認為上班很愚蠢,於是每天在公寓里從早睡到晚。有一天早上,房門被激烈地敲著。出去一看,是房東。看到我的臉后他說:「8、6、14、28、16」
然而我不知為何,突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是單純的數字排列。
我跑到信箱,抽出報紙。寬廣的紙面上滿滿都是意義不明的大小數字。
「這是怎麼回事!」我向著背後的房東大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他獃獃地歪著頭,聳肩說道:「2、4、14、80、13」
我來到外面的馬路上。街上所有招牌的文字都消失,大小數字取而代之。而其意義,我一點也不能理解。
我一個接一個地向行人說話。語言完全不通。他們也是一樣,只說著意義不明的數字。
我沖回房間,拿起電話撥號。
那是以前我聽念數字聲音的號碼。然而這次聽到了話,如此說道:「今天,下午四點,會發生毀滅性的大地震。」
可是,我已經沒有辦法向所有人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