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在葛利夏警察局的拘留室里,喬治·漢茲與御手洗教授隔著鐵欄杆說話。御手洗教授說:「你總是想佔據好位置。對洛多尼而言,你的假設大致上是正確的。但是,他的腦中最初出現的幻想,其實並非虛幻的空想,而是實際上的實驗,這是你沒想到的。」
喬治沉默了。
這個連續命案至此應該是得到解決,可以落幕了,但是我心中仍然存在著許多疑問。我想弄清楚我還想不通的地方,所以就站在御手洗教授旁邊,向教授口中的喬治,提出我的疑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喬治,你怎麼說呢?」御手洗教授也問。
「你不是洛多尼的親人,也不是真的多同情洛多尼的遭遇,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你該不會是猶太教徒吧?」
「我不是。」喬治說。
「那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
「潔,你不是說你知道嗎?」在鐵欄杆內的喬治反問教授。「你確實巧妙地證明了洛多尼沒有殺人的事實,但是,我還沒輸。不錯,在這種狀況下,很少人會主張洛多尼是兇手,因為佩琪被殺死的時候,他正在這鐵欄杆里。
「可是,兇手除了我之外,也有可能是別人,不是嗎?我現在就要對著或許隱藏在這裡的錄音麥克風說:我不是兇手。因為佩琪不是表示過了嗎?她的死前留言說兇手是猶太教徒。既然洛多尼不是兇手,那麼就是他以外的猶太教徒乾的。還有,她臨死之前,用右手的食指沾著化妝品顏料,畫下『大衛之星』。不知你對這清清楚楚的證據有什麼看法?」
「喬治,請你別忘了,那是黃色的化妝品,而且是畫在藍色的地毯上。」於是喬治立刻啞口無言。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知道吧?你在向我挑戰,是嗎?這種程度的問題,我當然能夠完全掌握。一個被兇手認定已經勒死而置之不理的人,有力氣畫出那麼複雜的圖案嗎?」
教授說,喬治更加沉默了。
「還有,如果你不是兇手,為什麼會因為我寫的筆記內容,而大驚失色?」
「任何人看到自己意想不到的東西時,都會驚慌失措。這是人之常情,不是嗎?」聽到喬治這麼回答,教授邊笑邊說:「呵呵呵!為什麼那裡會有你意想不到的東西呢?你不也是第一次進入那個地下室嗎?」
「如果那本筆記上寫的是別人的名字,那我也不至於吃驚。問題是筆記本的內容根本就在暗示兇手是我,我當然會吃驚。」
「那本筆記本上完全沒有寫到喬治·漢茲這幾個字。」
喬治聽到這句話,再度沉默了。
「教授,請等一下。你們剛才說到佩琪的死前留言,那是怎麼一回事?」我問。於是御手洗教授便轉頭看我,說:「曼克法朗先生,那件事和這件事一樣。」
「教授,你可以叫我巴尼嗎?」
「好吧,巴尼。佩琪和柯妮一樣,在遇害前看到了令她難以相信的事情。那就是:兇手竟然是她們所信賴,和警方有關的人物——從瑞典來的教授。心有不甘的佩琪,想讓大家知道兇手是誰。她很偶然地摸到長袍口袋裡的粉盒,於是靈機一動,在呼吸困難的情況下,選擇了黃色,然後在地毯上以食指畫下十字。」
「十字?」
「不錯。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我不知道。」我想了一下之後說。
「十字的交叉點應該是上下線與左右線的中心,但是,這個十字的左右線卻有點偏左了。像這樣,你明白了吧?」御手洗教授在自己寫的那本筆記背後,用奇異筆寫了一個十字,然後給我和喬治看。
[附圖二]
「就像這樣的十字。雖然快要死了,但是在強烈意志的支持下,這樣簡單的筆劃,還是可以勉為其難地畫出來吧?把這個黃色的十字,畫在藍色的地方,結果會變成什麼?」
「瑞典的國旗!」我叫道。
「不錯,瑞典國旗的圖案,正好就是藍底上的黃色十字。佩琪臨死前要說的就是:兇手是瑞典來的教授。」
我完全了解了。這樣的話,如果我是陪審團的一員,我也會認為喬治·漢茲是殺人兇手。
「但是,教授,那個圖案是『大衛之星』呀!」
「喬治看到佩琪留下的十字后,雖然心裡一驚,卻還能冷靜地處理。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一般人的話,大概會選擇塗掉那個十字,或是剪掉地毯上那個圖案。可是,他不那麼做。他抓起佩琪的手指,沾了黃色的化妝品顏料,添上這樣的線條,於是這個十字就變成『大衛之星』了。」
教授先實際畫給我看,然後再拿起來給我們看。果然,那和我在佩琪家所看到有點歪斜的「大衛之星」一樣。喬治的頭一直轉向另一邊,完全不看教授。
[附圖三]
「這就是『大衛之星』歪斜的理由。瑞典國旗的十字交叉點是偏左的,延長這條線,再補上別的線,就能完成星星的圖案。佩琪選擇黃色顏料的原因,就是因為要畫瑞典國旗。」
「原來如此。」實在讓人佩服。
「喬治,要不要坐下來談?我這裡有摺疊椅可以坐,你也可以坐在你那邊的床上。」教授說著,從走廊的角落拿來鋼管摺椅。我也和他一樣,拿了椅子來坐。喬治則像教授說的那樣,坐在鐵欄杆內的床上。
坐下來后,教授再度開口說話。
「我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的理由,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理論上,我只要證明你就是殺人兇手,那足夠了,因為其他都是警察的事。不過,若有必要,我可以再說一些。首先,我想說出你大致上的計劃。你的計劃是:利用本來就存在的洛多尼·拉西姆所寫的連續殺人紀錄,進行殺人計劃。這樣的話,就可以把殺人的事,推給洛多尼。你想把五個人都殺死之後,再把眾人引到地下室,讓別人發現那本筆記本。
「洛多尼對於自己的過去,並不是那麼清楚。而且,知道洛多尼這個人的英國人,也都知道他有精神上的疾病。在找不到洛多尼的情況下,再發現洛多尼的筆記本,那麼你的計劃成功的機率,就可說非常大了。你是大學教授,而英國的筆跡鑒定者,也會認定筆記本上的字跡,確實是洛多尼寫的吧!」
我站在旁邊頻頻點頭。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為了讓計劃天衣無縫,你必須完全依照洛多尼筆記上所寫的去殺人。於是,你殺死了原本不想殺死的人。」
我點頭,表示同意教授說的。
「其實你真正想殺的,只有一個。」聽到這句話時,我不禁訝異地盯著教授看。
「真正想殺的只有一個人?那是誰?」
「理由就在這裡。你製造整個事件的唯一理由,就是為了殺死那個人,其他人的死,都只是你的障眼法。佩琪·卡達婚前的姓名是佩琪·漢茲。喬治,她是你的姊姊,對吧?」
此時喬治慢慢地點了頭,然後說:「我們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
「佩琪的……」
「你還小的時候,就被趕出漢茲家,所以佩琪並不知道你的長相。你在孤兒院里長大。對吧?小時候一定吃了很多苦。」
喬治打斷教授的話,說:「嗯。不過,現在說這些事太無聊了。總之,佩琪和她母親都不是好人,她們把我當成動物,卻以為自己是多高尚的人物。後來佩琪搬到瑞典,我也跟著搬到那裡。我想報仇,可惜在瑞典的時候,我沒有機會。」
「她成為女演員而且還相當成功,所以你根本沒機會接近她。不過,你也成為大學教授。」
「是的。可是學問的世界吸引不了我,也改變不了我幼時的決心。」喬治說。
「為了個人的仇恨,而殺死另外四名,不,我說錯了,三名無辜的女人嗎?」
我問教授,但介面的人是喬治:「你不認為那些女人也很可惡嗎?她們不也同樣殺死和她們無冤無仇的洛多尼的母親——娜歐蜜嗎?她們集體抱住娜歐蜜,把她弔死在樑上。」
「要證明娜歐蜜的死與她們有關,不是容易的事吧!」
「如果能讓我一對一地詢問琳達,我會讓她說出這件事的真相。」
喬治說。於是御手洗教授沉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說:
「的確。在目睹昔日同伴的死亡慘狀下,目前琳達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此時利用她『創傷后壓力症候群』的陰影,再加上你有技巧的提問,確實可能突破她的心防,讓她說出你想聽到的事。不過,你別忘了你現在的身分是被告。殺人事件的被告,是沒有那種調查許可權的。」
「在判決下來之前,或許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讓琳達說出那件事。琳達是證人呀!我認為娜歐蜜的死與她們有關,如果我不是這麼認為的話,就不會想計劃這次的事件了。」
「會想的事情,不管怎麼樣都會去想。」
「或許吧。不過,就算想了,也不見得會實行。」喬治說。御手洗教授笑了。
「喬治,幸好你沒有殺死琳達,所以還有希望了解這件事的真相。不過,你是精神科醫生,應該可以想到別的辦法來達到這個願望才對吧?讓那麼多人看到自己認識的人被分屍,是件很可怕的事,會嚴重打擊人們的心靈。想想看,洛多尼只是以玩偶為對象,就讓他留下那麼強烈的記憶了。」
「因為他是『加害者』,所以記憶會更深刻。」
「確實是這樣。」
「御手洗君,你怎麼了?變得不像你了,倒像是愛護動物婦女團體的一員。你知道人道主義或太顧情面這種事,都不是研究或學問的果實。既然你現在這麼溫情主義,我就借用一下你的論點。聽清楚了,是借用哦,我沒有說我是溫情主義者。我要說的是:我不在乎自己身上背著多大的慘事,但在看到沒有反抗能力的弱者受到傷害時,我就會在強烈的憤怒下,產生要為弱者伸張正義的意志。任何事都不會動搖我的意志。」
「那麼,你有為佩琪以外的三個人伸張正義了嗎?」教授這麼說,喬治一時啞口無言,但是他很快就說:「這是戰爭的附屬問題。就像巴勒斯坦的恐怖分子殺害了許多紐約市民和以色列人民后,以色列人的軍隊在討伐恐怖分子,進行報復行動時,也不能保證不將無辜的阿拉伯市民捲入其中。」
於是御手洗教授冷哼了一聲,搖著頭說:「這是粗糙的詭辯,有失你的學者身分。你想把這個觀點,拿到法庭上說嗎?」
「報復嗎?……」我說。
「報復、報復、報復,這種事是沒有終點的。女人們對娜歐蜜進行報復,洛多尼又對女人們進行報復,你也對佩琪進行報復。」
「如果你是在耶路撒冷接受審判,或許你會有勝算。喬治。」御手洗教授諷刺地說。「世界上到處都有這種不公平的事。但是,你的目的並非報復而已吧?」
「他還有什麼目的?」我問。
御手洗教授回答道:「佩琪的生命只是被害者中的五分之一或四分之一,但她的財產就不是幾分之幾了。」
「嗯,她是這幾個女人中最有錢的一個。」我一說,御手洗教授便點了點頭。
「和這個有錢女人有血緣關係的人大都死了,只剩下一個弟弟。但是,原本是女演員的她,最近在瑞典認識了一個男友,並且論及婚嫁。」
「原來如此。眼看要到手的財產……」
「不只如此,還有更直接的原因。」
「什麼?」
「他的目標是從喀布爾博物館流出的寶物。」
「你也想要那些東西,不是嗎?潔。你交給我的信里,提到了貝格拉姆的象牙精品。」喬治這麼一說,御手洗教授立刻冷笑地說:「我確實讓魯克拿了一封信給你。」
「你還給小孩子跑腿錢?」
「小孩的事是假的。」
「這麼說,魯克那時候就知道了?」
「知道。我雖然在信里要求『卡夏巴兄弟禮佛圖』,卻以為你會拒絕我。」
「什麼?你們說的是什麼兄弟?」
「曼克法朗先生也看過那個東西吧!那東西應該在佩琪的卧室里。是印度貴霜王朝的浮雕。」
「啊!那東西真的很有價值嗎?」
「非常有價值,已經不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了。那是喀布爾博物館——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阿富汗國立博物館的代表性收藏。」
我嚇了一跳,說:「那就是國寶了?」
「當然是國寶。」
「那樣的東西為什麼會跑到這個地方來呢?這裡只是一個小鄉村啊。」
「我也不知道卡達夫人是怎麼弄到手的。喬治,你知道嗎?」
「她的愛慕者中,有一位叫納西爾·烏拉·帕帕魯的人物。這個人是巴勒斯坦相當有權力的政治人物,也是個知名的藝術品收藏家。大概是從這號人物那裡得來的。」
「嗯,就是那些石膏制的圓形浮雕。那些都是財富,而裡面最有價值的,就是『卡夏巴兄弟禮佛圖』。那個東西絕對可以換成數字龐大的金錢。」
「可是,那不是違法的嗎?教授,保存在國立博物館內的國寶級寶物,要怎麼運出國呢?不是容易的事情吧?」
「戰爭。」教授說:「這也是戰爭的產物。一九七九年底,蘇聯入侵阿富汗,造成阿富汗長達二十年的戰爭。戰爭最嚴重的時期是一九九二、一九九三年左右,那時阿富汗境內混亂到了極點。九三年回教基本教義派的炮火直擊喀布爾,從此博物館屢屢受到武裝集團或回教徒的攻擊,原本有一萬件以上貴重展示品的博物館,被攻擊者拿走了七成左右的收藏品。」
「為什麼呢?」
「為了破壞。一些自以為是的道德論者,把刻有佛像的藝術品帶出博物館並恣意破壞。他們認為這是伊斯蘭教的神叫他們這麼做的。宗教也和許多事情一樣,許多教義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遭受扭曲。所謂的基本教義派,是嚴格奉行被扭曲的教義,呼籲一定要回到信仰原點的信徒,他們的信仰可說是幾近瘋狂的。因此,不管多麼珍貴的藝術品,只要刻有人像的頭部,他們就認為有違教義,必須破壞才行。他們利用內戰混亂,想實踐阿拉真神的理想。」
「原來如此。」
「那些被拿出博物館的藝術品中,只要有頭部的,一半以上都受到破壞,連世界級的重要遺產巴米揚大石佛,也在這時候受到破壞。不過,在瘋狂的宗教信仰者中,也有所謂的不守道德者,他們從博物館里拿走寶物,帶到巴勒斯坦的黃金露天市場,偷偷販賣這些寶物,這才讓一部分的人類貴重遺產被保存下來。」
「噢。」
「這些寶物中也混雜許多巴米揚石窟的壁畫。這些被帶出的寶物,如今大都在英國和日本。」
「為什麼會在英國和日本?」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約定:藝術品必須在原地保管,禁止帶出國境。這條文雖然有九十幾個國家同意,但英國和日本卻沒有通過。英國法律里有一條: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購買贓物,不屬於犯罪行為。如果不更改這個條文的話,就無法批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條文。」
「這麼說,在英國或日本擁有那些東西並不違法?」
「目前的情形是如此。」
「就算是擁有別人的國寶,也不違法?」
「在通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條文前不算違法。不過,英國將來勢必要通過那個條文,所以不能讓這些寶物曝光。」
「其實,就算納西爾·烏拉·帕帕魯只是請佩琪代為保管『卡夏巴兄弟禮佛圖』,也是違法行為。然而那也是拯救國寶的一個方式吧!」喬治說。「如果這個東西一直放在阿富汗或巴勒斯坦,一定會被那些以道德為名的宗教狂熱分子破壞。雖然有所謂的不守道德者,為這個世界保存了一部分寶物,但數量實在有限。問題是,有朝一日阿富汗境內恢復應有的秩序時,佩琪會不會乖乖奉還這些寶物。」
「說得不錯,喬治。那麼,如果是你呢?你會奉還嗎?」
喬治笑了一下,然後說:「看是什麼條件了。」又說:「不過,如果一切都要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約定,那麼『卡夏巴兄弟禮佛圖』到底要歸還給誰呢?『卡夏巴兄弟禮佛圖』原本是印度的東西,並不屬於阿富汗。」
御手洗教授微微一笑,說:「很難說吧?當時的阿富汗也是佛教國家呀。我雖然沒有仔細研究過,卻知道要斷定那個作品到底是不是在現今的印度國境內完成,是件很困難的事。總之,寶物放在佩琪那裡,讓她每晚看著寶物入睡,比在你手中安全得多。」
「剛才你們說的信,到底是什麼事?為什麼你要寫信給他?」
「為了讓他相信琳達確實被殺死了。琳達死的日期,比洛多尼手記上的日子早一天;既然琳達已經死了,喬治就不會出手去殺琳達。」
「為什麼要演這齣戲?」
「原因很多。其中當然也是為了保護琳達,以及為了避免你及亞文穿幫;這樣才能使喬治上鉤。還有就是我們也沒有閑情等待喬治結束他的計劃。最重要的是,我們擔心他察覺到警方已在注意他,而放棄進行了一半的計劃,在四日早上就偷偷溜走。以他的聰明,若讓他察覺到我和警方的存在,他有能力利用種種理由,巧妙躲過我們設下的陷阱。所以我們不能在四日早上,就讓巴格利局長在他面前宣布他有嫌疑,並將他逮捕。為了未來我們能在法院取得壓倒性的優勢,就必須看到他的整個計劃結束了,才能將他逮捕。」
「唔……原來如此……」我邊想邊點頭。不過,我現在了解的,只是個大概,我覺得我還有很多細節弄不明白。
「琳達如沒有如洛多尼的手記中記載的死亡了,喬治就不可能說出剛才在地下室的那番話。」
「啊,嗯。」
「但是,就算琳達如手記上所說的死了,喬治還是會感到不安,因為琳達不是他殺的,或許他還是會逃走。」
「感到不安……」
「他會想到自己的計劃可能已被別人看穿了,所以會感到不安。」
「嗯,的確。」
「為了減少他的不安,有必要讓他覺得看穿他計劃的人,可能可以成為他的『同夥』。如果他覺得殺死琳達的人是他的『同夥』,他繼續完成計劃的可能性就很高了,所以我才會寫那封信,表示想得到佩琪收藏的藝術品,以博取他的信任。」
「啊,原來如此。這樣一來,這個誘捕兇手的陷阱就完整了。」我說。
「真的完整了嗎?」鐵欄杆里的喬治說:「琳達突然那樣死了,也不知是被什麼人殺的,雖然有那封信,還是會讓人起疑呀。兇手因此逃脫的可能性仍然很高,不是嗎?」
「那就逃逃看呀!喬治,葛利夏醫院早被警方人馬團團圍住了。」
「哼!」
「好了,曼克法朗先生,你還有疑問嗎?」名偵探教授對我說。這時候,我又好像聽到了魔神的吼聲由外面傳進來,我想到了最後的疑問。
「那個聲音!那個魔神的咆哮是……」我指著天問。
「耶和華的怒吼嗎?」教授苦笑著說:「就是這個。」
教授從口袋裡拿出一個褐色,像鈴鐺一樣的東西,並且遞給我看。那是個陶瓷品,大小像核桃,表面有個裂縫,看起來像陶土捏出來的鈴鐺。這個鈴鐺般的東西的底部,還有兩條鐵絲。
「這是什麼東西?」
「鴿笛。是中國四千年的文化遺產。」
「鴿笛?」
「是的。利用網子,把鴿子一隻只地捉來,然後用鐵絲把鴿笛綁在尾巴的羽毛上。尾巴上有鴿笛的鴿子飛到天空,風吹過鴿笛表面上的裂縫時,鴿笛就會發出相當大的聲響。如果有幾十隻鴿子同時佩上鴿笛,在空中飛翔,那麼發出來的聲音就很恐怖了。鴿子是喜歡團體行動的動物,有同時在空中盤旋飛翔的習性,所以會形成持續不斷的聲音了。
「中國人很早就發現鴿子的這種習性,所以發明了鴿笛來玩。大約是中世紀的時候,北京的王侯貴族們,就會把改良后的鴿笛系在鴿尾的羽毛上,讓鴿子在京城的天空中飛翔,來比賽鴿笛的聲音。喬治大概是去中國旅行的時候,買了很多鴿笛回來吧!」
「原來是這樣。」
「這只是個小把戲,如果在中國的話,人們一聽,就知道是什麼東西了。」
「可是,要怎麼捉鴿子呢?」
「這很簡單。帶著網子去坎諾城就行了。那裡已經變成鴿子的公寓了。好了,你沒有問題了吧?我有點累了,我想去迪蒙西小旅館小睡一下。」
「『御手洗教授』訂的房間應該還在,你可以去那個房間休息。」
教授立刻搖著手說:「謝了,我可不想在縫合人頭與狗身的地方睡覺。還是別的房間好了。」
「叫琳達安排就行了。」
「那間『御手洗教授』訂的房間有必要詳細的檢查,浴室、洗臉台等地方,都必須做魯米諾爾試劑反應。對檢察官而言,要和這個男人鬥智,是一番苦戰,所有證據都一定要收集到手,任何兇器都不能漏失。現在還沒有找到他使用的斧頭吧?這是一定得找到的東西。因為下雪的緣故,在擔心可能會在雪地上留下足跡的情況下,我想他丟棄斧頭的地方應該不會太遠;可以先在卡達家附近找找看。喬治,我說得沒錯吧?對了,卡達家的浴室也必須做魯米諾爾試劑反應。還有,也要到坎諾城,把鴿子身上的鴿笛收回來。縫合波妮的頭與狗身時用的針,也要找到。另外,上面有Y字的刀子,和他搬運屍體時的腳踏車,這些都是重要證物。這個案子需要的證物太多了,說不定要用卡車來搬才行。還有,別忘了要找到有洛多尼指紋的手掌模型。」
「對了,佩琪家牆壁上的血手印,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以前某個紀念館要以『記憶畫家』的半身像做裝飾,所以做了洛多尼赤裸的上半身石膏像。那時還另外做了手的石膏模型。只要用樹脂複製這個模型時,就可以準確得連指紋都複製下來。喬治就是用這個模型,做出那個多餘的血手印。老實說,如果不是那個血手印,這個命案會更像耶和華的旨意。」
「但是,教授,你現在睡得著嗎?那個巴格利很煩人的,他不會讓你睡得安穩。」
「唉……」教授悲傷地嘆了一口氣。
「能不能麻煩你去應付他呢?我真的很忙。」
「別開玩笑了。巴格利怎麼肯聽我的話呢?我又不是什麼教授。講話的人必須是有來頭的人,例如什麼大學教授、博士、或國會議員什麼的,他才會聽話的。」
「確實,他看到我在烏普薩拉大學的證件后,就把我從鐵欄杆里放出來。看來有必要沒收喬治的證件。」
「這個喬治到底是怎麼殺人、分屍的?必須把詳細的情節寫下說明吧?」
「有我寫的筆記,和洛多尼的那本手記就可以了。」教授說著,便站了起來,一面收拾鋼管摺椅,一面對坐在鐵欄杆里的喬治·漢茲說:「喬治,保重了。今天以後的事我會儘可能幫你的。不過,是在許可的範圍內。」
「請你向當局要求審問琳達那件事情。」
「很抱歉,這點我辦不到,你自己去說吧!」教授斷然地說。「不過,此後洛多尼將以畫家的身分,成為倫敦的名流,他或許會對這件事說幾句話。」
「洛多尼不會為我說什麼的。還是非我自己來不可了。」喬治·漢茲說。此時走廊那邊的門開了,巴格利龐大的身軀出現在門口。
「御手洗教授,請你過來一下。」教授在他的招呼下,一面往門那邊揮了一下手,一面繼續對喬治說:「再見了,喬治。我想琳達此後會生活在『創傷后壓力症候群』的陰影下。而洛多尼則必須考慮如何面對媒體的追問,丹弗斯局長也會同樣面臨被媒體追問的命運。另外,曼克法朗先生,希望你能克服這件事在你心中造成的陰影,別讓自己喝太多酒。」
「對我而言,這一點很困難。」
「總之,喬治,這件事是你一個人做的,所以你大概不可能獲判無罪吧?我會代你問候烏普薩拉大學的同事們。你保重了。」
教授說完,背對著昔日的同事,往門口走去。
「潔!」漢茲教授的手握著鐵欄杆,再次呼喚朋友的名字。御手洗教授的手放在巴格利身邊的門把上,轉頭看他。
「我一直很崇拜你,不管是你走路的方法,還是你說話的方式,都是我想模仿的對象。所以我總是走在你的後面,仔細觀察你的一舉一動。我以為已經學得很好,對我這次的行動相當有幫助了。你覺得我做得好嗎?」
「嗯,很好。」御手洗教授點頭說。「換作是我,大概也沒辦法做得比你好。」
「那麼,我哪裡失敗了?哪裡和你不一樣了?」
御手洗教授站定,思考了一下,才說:「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我只想說一句……」
「唔?什麼?」
「我不會用別人的名字騙人。」教授說完這句話,便和巴格利一起從門口消失。我也離開那個房間,快步追上教授的身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