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二月二十七日-2
5薩格登警監打量著身邊的這一小國人,他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惱怒的神情,他說:「這樣做很不符合常規,波洛先生。」
波洛說:「這是我的一點兒想法。我想把我的發現公諸於眾,然後請大家跟我合作,這樣一來我們就會找出事情的真相。」
薩格登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嘟囔道:「這簡直是胡鬧。」
他靠在椅背上。波洛說:「首先,我想,你要請法爾先生做出一個解釋。」
薩格登的嘴閉得緊緊的。
「我本來該在私下裡跟你談這件事的,」他說,「然而,我也不反對這樣。」他把電報遞給斯蒂芬?法爾。「現在,法爾先生,你是這麼稱呼自己的,也許你可以解釋一下這個?」
斯蒂芬?法爾接過它。他慢慢地讀出聲來,他的眉毛揚了起來。接著,他點了一下頭,把電報還給警監。
「對,」他說,「我真該下地獄,不是嗎?」
薩格登說:「這就是所有你想要說的話嗎?你很明白你沒有義務聲明———」
斯蒂芬?法爾打斷了他。他說:「你用不著警告我,警監。我看得出來它就在你的嘴邊轉悠。是的,我會給你一個解釋。這解釋不是非常好,可它是真的。」
他停了一下,接著他開始說了:「我不是埃比尼澤?法爾的兒子,可我跟他們父子兩個都很熟。你們現在設身處地地替我想想——順便說一句,我的名字是斯蒂芬?格蘭特——我一生中第一次來到這個國家。我很失望,這兒的每一樣東西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麼單調乏味,沒有生氣。後來我在火車上見到了一個女孩,我得坦白地說:我被這個女孩迷住了!她也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她簡直就不該出現在人間:我在火車上和她談了一會兒,那時我就下定決心不想和她失去聯繫。當我離開車廂時我看見了她旅行箱上的標籤——她的名字對我倒無所謂,可她此次旅行的目的地對我是很重要的。我聽說過戈斯頓府,而且對那兒的主人很了解,他曾是埃比尼澤?法爾一段時期的合伙人而且老埃比經常談起他,多次說到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於是我想到一個主意,到戈斯頓府去;假裝我是埃比的兒子。像電報里說的,他兩年前死了,可我記得老埃比說他現在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得到西米恩?李的消息了,所以我斷定姓李的是不會知道埃比兒子的死訊的。不管怎樣,我覺得值得試一試。」
薩格登說:「不過,你沒有馬上就去試,你在阿德斯菲爾德的國王紋章旅館待了兩天。「
斯蒂芬說:「我在仔細考慮——是否要試一下。最後我下定決心要試一下,它就像一次小的歷險一樣吸引著我。嗯,它成功了!
老人用最友善的態度問候了我而且馬上就邀請我在他家裡住下,我接受了。這就是我的解釋,警監。如果你不相信,回想一下你墜入情網的那個年代,看你能不能記起那時你縱容自己做的一些傻事。至於我的真名,是斯蒂芬?格蘭特。
你可以給南非拍電報去調查我,可我要告訴你的是:你會發現我是一個很正派的公民,我決不是一個騙子或是一個偷珠寶的賊。」
波洛輕聲說:「我從來不認為你是。」
薩格登警監謹慎地摸著自己的下巴,他說:「我會去調查一下這種說法。我想知道的是:在謀殺發生之後你為什麼不說出真相而是要告訴我們一套謊話呢?」
斯蒂芬坦白地說:「因為我是一個傻瓜!我以為我可以成功地脫身的!我認為如果我承認是用一個假名到這兒來,那看起來會很可疑。如果我不是一個徹底的白痴,我應該會想到你們一定會往約翰內斯堡拍電報的。」
薩格登說:「好吧,法爾——呢——格蘭特先生——我不是說我不相信你的故事,我們很快就可以證實它是否屬實。」
他詢問地朝波洛看去。後者說:「我想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有話要說。」
皮拉爾的臉色變得非常蒼白,呼吸很急促:「這是真的,我本來永遠不會告訴你們的,可為了莉迪亞和那些錢我得把這件事說出來。來到這兒假扮、欺騙和表演——這很有意思,可當莉迪亞說那錢是我的而且說這只是個公道的問題,事情就不一樣了,它再也不好玩了。」
艾爾弗雷德帶著迷惑不解的神情說:「我不明白,我親愛的,你在說些什麼。」
皮拉爾說:「你們認為我是你們的外甥女皮拉爾?埃斯特拉瓦多斯?不是這樣的!當我和她一起在西班牙坐車的時候,皮拉爾死了!當時飛來了一顆炸彈,炸著了汽車,她就給炸死了,而我卻一點兒都沒傷著。我和她並不怎麼熟,可她告訴了我所有關於她的事,她外祖父怎麼派人來接她去英國的,還有他非常有錢什麼的。而我身無分文,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或是做什麼。我突然想:『我為什麼不能拿著皮拉爾的護照到英國去,成為非常有錢的人?」』她一下子笑容滿面,光彩照人。
「噢,光想著我能不能順利行事就很有意思!我們在照片上並不像。可當他們要我的護照時,我打開了窗戶把它扔了下去,然後跑下去撿,接著我就把一點兒泥抹在照片上,因為在旅行中,海關的人不會看得很仔細,而在這兒他們也許艾爾弗雷德怒氣沖沖地說:「你是說你扮演成我父親的外孫女,並且利用了他對你的寵愛?」
皮拉爾點點頭,她得意地說:「對,我馬上就看出來我可以讓他很喜歡我。」
喬治?李勃然大怒:「太荒謬了!」他激動地說,「罪犯!企圖借欺詐來騙錢!」
哈里?李說:「她沒從你那兒拿到一個子兒,老兄!皮拉爾,我站在你這一邊,我非常欽佩你的膽量。而且,感謝上天,我不再是你的舅舅了:這樣我就不用顧忌什麼了。」
皮拉爾對波洛說:「你知道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波洛笑了:「小姐,如果你研究過孟德爾定律你就會知道兩個藍眼睛的人不會有一個棕色眼睛的孩子。我敢肯定,你母親是一個非常正派而且可敬的女士。那麼,結果必然是這樣,你根本就不是皮拉爾?埃斯特拉瓦多斯。當你在護照上弄鬼的時候,我就能肯定了。這個做法挺機靈的,可還是差了一點兒,你明白嗎?」
薩格登警監不愉快地說:「整件事都算不上機靈。」
皮拉爾瞪著他。她說:「我不明白……」
薩格登說:「你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但我認為還有更多的事你沒說。」
斯蒂芬說:「你放過她吧!」
薩格登警監毫不理會。他接著說:「你告訴我們你晚飯後上樓到你外祖父的房間去,你說那是由於你一時心血來潮。依我看,也可能有別的原因吧,是你偷了那些鑽石,你拿了它們,必要時,也許你會把它們放回保險箱里,而老頭不會留意到是你乾的:可在他發現鑽石失蹤了之後,他馬上看出只有兩個人是有可能的。一個是霍伯里,他也許知道密碼並且在夜裡溜進來偷了鑽石。另一個就是你。李先生馬上採取了行動,他給我打了電話叫我來見他,接著他帶話給你讓你晚飯後立即來見他。你來了,而他就指責你拿了鑽石,你否認了,可他仍然不肯放過你。我不知道接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許他明白了這個事實,你不是他的外孫女,而是一個非常聰明的職業小偷。不管怎樣,遊戲結束了,曝光的危險接近了你,而你就用刀砍了他,當時發生了一場搏鬥而他尖叫了起來,這會兒你可是真正地陷入了困境,你匆匆溜出了房間,知道你跑不掉了,就在其他人到來之前,溜進了放著雕像的壁龕里。」
皮拉爾尖聲喊道:「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我沒有偷鑽石!我沒有殺他。我憑著聖母瑪麗亞發誓。」
薩格登嚴厲地說:「那麼會是誰幹的呢?你說你看見一個人站在李先生的門外。照你的故事,那個人應該就是兇手。並沒有別的人經過壁龕!只有你說那兒有一個人。換句話說,你編造這個是為了替自己開脫!」
喬治?李嚴厲地說:「她當然是有罪的!這夠清楚的了:我總是說是一個外人殺了我父親:非說這件事是他自己家裡的一個人乾的,這純粹是胡說八道——這是不符合人之常情的!」
波洛從座位上奮然而起,他說:「我不能同意你的說法。考慮到西米恩?李的性格特徵,發生這樣的事是很正常的。」
「呢?」喬治的嘴張得大大的,他盯著波洛。
波洛接著說:「而且,在我看來,這樣的事的確發生了。西米恩?李被他的親生骨肉殺了,為了一個對兇手來說是很有理很充分的原因。」
喬治叫道:「我們中的一個?我否認——」
波洛斬釘截鐵地插了進來:「對於這兒的每個人來說都有一種不利的情況。喬治?李先生,我們先從你開始說吧。你一點兒都不愛你父親!你和他保持良好的關係只是為了錢。在他死的那天他還威脅要裁減你的生活費,你知道他的死可能會讓你繼承一筆相當數目的財產,這就是動機。照你說的,在晚飯後你去打電話,你的確打了電話——可那電話只打了五分鐘,那之後你很可能就去了你父親的房間,和他聊了聊,然後就對他下了毒手並且殺死了他。你離開了房間,把門從外面鎖上,因為你希望這件事會被認為是一件搶劫案。可你在慌亂中疏忽了一點,你忘了去確認一下窗戶是否是開著的,以便支持搶劫的理論。這很愚蠢,可如果你原諒我這麼說的話,你本來就是很愚蠢的一個人!」
「然而……」喬治企圖開口但沒能成功,在這片刻的短暫停頓之後,波洛說,「很多愚蠢的人都成為了罪犯2」
他把目光轉向馬格達倫:「夫人,她也有一個動機。我認為,她負了債,而且你父親說一些話的口氣也許引起了她的不安。她也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她說自己去打電話了,可是她沒打,而且她關於自己行動的說法也沒有人可以證明……」
「然後,」他停了一下,「還有戴維?李先生。我們不是一次而是多次地聽說過,李家人一脈相承的那種復仇的天性和好記性。戴維?李先生沒有忘記也無法原諒他父親對待他母親的方式,他父親最後一次對死去的夫人的嘲笑也許突破了他忍耐的極限。當謀殺發生的時候戴維?李說他是在彈鋼琴,而他彈的湊巧是《葬禮進行曲》,但假設是別的什麼人正在彈《葬禮進行曲》呢?是某個知道他要去幹什麼的人,還會為他的行動作證。」
希爾達平靜地說:「這種說法很無恥。」
波洛轉向她:「我還有話呢,夫人,是你親手做了這件事,是你偷偷溜上樓去對一個你認為是超出人類寬恕限度的人執行了裁決。夫人,你是那種在憤怒中會變得很可怕的人……」
希爾達說:「我沒殺他。」
薩格登警監唐突地說:「波洛先生說得很對,除了艾爾弗雷德?李先生、哈里?李先生和艾爾弗雷德?李夫人,對每個人來說都可能有一種不利情況。」
波洛溫和地說:「即使是這三個人我也不會放過的……」
警監抗議說:「噢,別這樣,波洛先生!」
莉迪亞?李說:「那什麼是對我不利的情況呢,波洛先生?」
她說話的時候微微地笑著,她的眉毛嘲弄地挑了上去。
波洛躬身致意,他說:「你的動機,夫人,我就不說了,它夠明顯的了。至於其它的部分是這樣的:那天晚上你穿著一件有花的帶斗篷的波紋綢女裝,圖案很特別。我想提醒你一個事實,就是特雷西利安,那個管家,他是個近視眼,遠處的物體對他來說是暗淡和模糊的。我還要指出的是,你的客廳很大而且燈是被厚厚的燈罩罩著的。在那天晚上,就在尖叫聲響起的一兩分鐘之前,特雷西利安定進客廳來拿咖啡托盤,他看見了你,他是這麼想的。你站在被厚重的窗帘半遮著的遠處的宙邊,那是你的習慣姿勢。」
莉迪亞說:「他的確看見了我。」
波洛接著說下去:「我想說可能特雷西利安看見的是你女裝上的斗篷,它在窗帘邊被安置好了,好像你自己正站在那兒……」
莉迪亞說:「我是正站在那兒……」
艾爾弗雷德說:「你怎麼敢這麼說……」
哈里打斷了他。
「讓他說下去,艾爾弗雷德,下面該輪到我們了。既然我們當時一起在餐廳里,你怎麼能說親愛的艾爾弗雷德殺了他深愛的父親呢?」
波洛朗他微笑著。
「這,」他說,「很簡單。一個可以證明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據,即使它是由別人很不情願地提供的,它仍然是有效的。
你和你兄弟關係很不好,這是眾所周知的,你在公共場合嘲笑他,他對你也沒有一句好話!可是,假設這些都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秘密計劃的一部分,假設艾爾弗雷德。李已經厭倦了這種生活,天天都要討好這個苛刻的監工;假設他和你在這以前已經會過面,你們把計劃布置好了,你回到家來,艾爾弗雷德裝作反對你的到來,他表現出對你的嫉妒和不喜歡;你則表現出對他的輕視。而接著就到了謀殺的那天晚上,你們把一切都非常聰明地計劃好了,你們中的一個留在餐廳里,自言自語,而且也許還大聲爭吵著就像有兩個人在那兒似的。另一個人則上樓去作案……」
艾爾弗雷德騰地一下站起身來。
「你這個惡棍!」他說,他的聲音是含混不清的。
薩格登盯著波洛,他說:「你真的是說……」
波洛的聲音突然洪亮起來,帶著一種威信:「我向你們說明了所有的可能性!這些是可能會發生的事情2我們只能越過表面現象來看內在的真實,才能判斷它們中的哪一種可能實際上的確發生了……」
他停了下來,然後慢條斯理地說:「我們必須要回到——像我以前說過的——回到西米恩?李本人的性格特徵上來……」
6在波洛隨後片刻的停頓中,很奇怪,所有的憤怒和怨恨都平息下來。赫爾克里?波洛用他人格的魅力控制了他的聽眾們,當他慢慢地開始說話的時候,他們看著他,被他鎮住了。
「要明白,一切問題都在這兒,這個死者正是神秘事件的焦點和中心:我們必須深入探究西米恩?李的心靈和思想,看看我們能找到些什麼。對於一個並非自生自滅的人來說,他身上的東西,都傳給了他的後代們……「西米恩?李留給他兒子和女兒的是什麼?首先,是驕傲——這種驕傲被他對孩子們的失望所挫傷。接下來,是耐心的品質。我們了解到為了報復一個坑過他的人,西米恩。
李曾耐心地等了好些年。我們看到,繼承他這一點的,正是從外表看最不像他的一個兒子——戴維?李也會把一切銘刻在心,多年來他一直心懷對父親的怨恨。在長相上,哈里?李是惟一非常像他的兒子,當我們仔細觀察西米恩?李年輕時候的畫像時,這種相像是非常顯著的:他們有著一樣的高挺的鷹釣具,長而輪廓分明的下巴,頭向後仰的姿勢。我想,哈里也繼承了許多他父親的舉止上的特殊習慣——比如說,那個向後仰頭大笑的習慣,還有另一個用手指撫摸下巴的習慣。
「憑著腦子裡裝著的所有這些問題,而且確信這件謀殺是一個和死者關係很密切的人乾的,我用心理學的觀點研究了這個家庭。那就是說,我試圖決定他們中的哪一個是心理學意義上可能的罪犯。而據我的判斷,只有兩個人在這方面是符合要求的,他們是艾爾弗雷德?李和希爾達?李——戴維的妻子。
「戴維他本人我不認為會是一個可能的兇手,我不認為一個像他那麼脆弱敏感的人能面對喉嚨被割斷時那血腥的場面。喬治』李和他的妻子我同樣排除在外,不管他們有著怎樣的渴望,我認為他們不具備冒險的氣質,他們本質上都是很謹慎的人。艾爾弗雷德?李夫人我能肯定是不勝任任何暴力行動的,她對任何事都總持一種嘲諷的態度。對哈里?李我則有所猶豫,他當然有著粗魯殘忍的一面,可我幾乎可以肯定,和他的虛張聲勢和口出狂言相反,哈里?李本質上是個弱者,我現在知道了,這一點也是他父親的看法,他說,哈里並不比其他人更有價值。這就剩下了兩個我剛才提到過的人:艾爾弗雷德?李是一個可以無私地做出很大奉獻的人,他多年來一直按照另一個人的意願生活著,無條件地服從他,任憑他支配,在這種情況之下總是可能會有一些東西會突然垮掉的。此外,他也許很可能心懷一種對他父親的怨恨,而這種怨恨會在從未以任何方式表現出來的過程中,逐漸地積聚了力量,最安靜最順從的人常常會有最突然最意外的暴力行為,原因是當他們的自制力一旦垮了,就會導致他們生活信念的全部崩潰。
「另一個我認為能勝任這次犯罪的人是希爾達?李,她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必要時,她能用自己的手來行使法律的權利——雖然她的動機從來都是無私的,這種人不僅自己做出裁決而且還會去執行,很多舊約里的人物就是這種類型,比如說,雅億①和猶滴②。
(《聖經》中殺死來帳篷避難的反對以色列人的迦南將領西西拉的希伯來婦人。——譯註。
②古猶太寡婦.相傳殺了亞述大將荷羅孚尼而救了耶路撒冷全城。—譯註。
「而到目前為止,我調查了案子本身的情況,呈現出來的第一個疑點——它是能給人當頭一棒的東西——就是案子發生時那非同尋常的環境!回憶一下西米恩?李躺倒在地的那個房間——如果你們還記得的話,那兒有一張沉重的桌子和一把沉重的椅子都翻倒了,還有一盞燈、陶器、玻璃杯等等。而那椅子和桌子尤其令人驚訝,它們都是堅固的桃花心木的,很難明白在那個虛弱的老人和他的對手間怎麼可能有任何形式的搏鬥,結果還能把這麼堅固沉重的傢具碰翻和撞倒,整件事好像不真實。然而,當然不會有任何心智健全的人會製造出這麼一種效果,如果它不是真的發生了的話——除非可能是這樣:西米恩?李被一個強壯的男人殺了,而這個主意是想暗示攻擊者是個女人或是某個瘦弱的男人。
「可這樣一種想法是完全沒有說服力的。因為傢具發出的聲響會發出警報,而那個殺人兇手會因此幾乎來不及離開。儘可能無聲無息地割開西米恩?李的喉嚨對任何人來說肯定都是有利的。
「另一非同尋常之處是從門外轉動的那把鑰匙,這麼做好像是沒道理的,這不可能被暗示為自殺,因為在這次死亡中沒有任何東西能與自殺的情況相吻合。它也不是為了暗示從窗戶逃跑——因為這些窗戶都安置好了,從那兒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2還有,這又一次涉及到了時間問題,時間對殺人兇手來說一定是非常寶貴的。
「還有一件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從西米恩?李的橡皮防水袋上剪下來的一塊小橡皮和一個小木頭楔子,是薩格登警監拿給我看的,這些東西是第一個進入房間的人從地板上撿起來的——這些東西沒有任何意義2它們什麼都不是!可是它們居然就在那兒。
「你們發覺了嗎?這個案子變得越發地不可理解,它沒有條理,沒有秩序——enfin①,它是不合乎情理的。
「而現在我們碰到了一個更大的困難:薩格登警監曾被死者叫來;死者向他報告了一件盜竊案,而且他被要求在一個半小時以後再回來。為什麼呢?如果是因為西米恩?李懷疑他的外孫女或是任何別的家庭成員,而在他和被懷疑的人會面時把這件事直說出來的時候,他為什麼不讓薩格登警監在樓下等著呢?真的有警監在家裡,他就可以更強硬地向嫌疑犯施加壓力了。
「那麼現在我們能達成一致的觀點是:不僅殺人兇手的行為是非同尋常的,而西米恩?李本人的行為也是非同尋常的!
「而我就對自己說:『這件事全都錯了!』為什麼?因為我①法語:總而言之。一一譯註。
們是從一個錯誤的角度來看它的,而這正是殺人兇手所希望的……「我們有三件沒有意義的事情:搏鬥、轉動鑰匙和剪下來的橡皮碎片。但肯定會有一種方式使這三件事情產生意義!於是我就讓我的腦子裡成為一片空白,忘掉案子的情況,只從這些東西本身的意義來考慮。我想———一場搏鬥,那暗示著什麼?暴力——毀壞——嘈雜的聲音……那麼鑰匙呢?為什麼要轉動鑰匙呢?那麼就沒人可以進去了?可那並沒能阻止人進去,因為門幾乎馬上就被砸開了。要把某人關在裡面?不讓某人出來?一小片剪下來的橡皮?我對自己說:『橡皮防水袋的一小片就是橡皮防水袋的一小片,沒別的了!』「那麼你們會說這兒什麼都沒有了——可這並不十分正確,因為留下了三個印象:嘈雜的聲音——隔離——無意義……」
「它們和我認為可能的那兩個人之中的任何一個相吻合嗎?不,它們不合適。對艾爾弗雷德和希爾達兩人來說一件悄無聲息的謀殺都絕對是更可取的,把時間浪費在從外面鎖住門上面是荒謬的,而那橡皮防水袋上的一小片仍然又是』——毫無意義的:「然而我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這件案子里沒有任何東西是荒謬的——相反,一切都計劃得非常周密並且實施得非常好。事實上,它已經成功了!因此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意味著……「而這時,我又把整件事重新考慮了一遍,得到了第一個啟示…「鮮血——這麼多的血——到處都是血……對血的強調——新鮮的、濕潤的、鮮艷奪目的血……這麼多的血——太多的血……「而第二個想法也隨之而來:這是一件血案——兇手就在有血緣關係的這群人當中。正是西米恩,李自己的血脫反叛了他……」
赫爾克里?波洛俯身向前。
「在這個案子里,兩條最有價值的線索是被兩個人分別在無意中說出來的。第一條是艾爾弗雷德?李夫人引自《麥克白》的一句:『可是誰想得到這老頭兒會有這麼多血?』另一條是特雷西利安,那個管家說的一句話,他形容說他怎麼覺得自己眼花了,而且發生的事情好像都是以前發生過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讓他產生了這種奇怪的感覺。他聽見門鈴響了,就去給哈里?李開了門,而第二天他又為斯蒂芬?法爾,做了同樣的事情。
「那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感覺呢?看看哈里?李和斯蒂芬?法爾,你們就會明白為什麼了。他們的長相是驚人地相像:這就是為什麼給斯蒂芬?法爾開門的感覺就像是給哈里?李開門一樣。
「這幾乎可能是同一個人站在那兒。而接下來,就在今天,特雷西利安提到他總是把人都搞混了。這不奇怪!斯蒂芬?法爾有一個高高的鼻子,還有一個習慣,笑的時候頭往後仰著,還有一個用食指撫摸下巴的小動作。如果你久久地審視西米恩?李年輕時的畫像,你就會發現不僅哈里?李,而且斯蒂芬?法爾也……」
斯蒂芬動了一下,他的椅子吱吱嘎嘎地響著。波洛說:「記得西米恩?李那次的大發作嗎?他對他家裡人發表了激烈的長篇大論。你們記得的,他說,他發誓他有更好的兒子,即使他們是私生子。我們再回到西米恩?李的性格特徵上來,西米恩?李追女人總是很成功而且讓他的妻子為此心碎!西米恩?李曾向皮拉爾吹噓,他也許會有一個由幾乎同樣年紀的兒子們組成的衛隊!所以我得出了這個結論:西米恩?李不僅有在這所房子里的合法婚姻所生的兒子,還有他不知道的而且未被承認的兒子,他們和他是有著血緣關係的。」
斯蒂芬站了起來。波洛說:「這才是你來這兒的真正原因,不是嗎?並不是你和火車上遇見的女孩那美麗的羅曼史:在你遇見她之前你就來這兒了,你來看看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斯蒂芬的臉馬上變得十分慘白。他開口了,聲音沙啞,時斷時續:「是的,我一直想知道……母親有時會說到他。那念頭漸漸佔據了我的心——想去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我賺了一點兒錢,來到了英格蘭,我不打算讓他知道我是誰,我假裝是老埃比尼澤的兒子。我到這兒來只有一個原因——來看看是我父親的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薩格登警監悄聲說:「天哪,我一直瞎了眼了……我現在明白了,我兩次都把你誤認為是哈里?李先生,接著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可我卻從來沒往這上面想!」
他轉向皮拉爾:「就是這麼回事,不是嗎?你看見站在門外的那個人是斯蒂芬?法爾吧?我記得,在你說那是個女人之前,你遲疑了一下,看了看他。你看見的是法爾,可你不願把他說出來。」
這時傳來一陣輕柔的衣物摩擦的沙沙聲。希爾達?李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她說,「你錯了,皮拉爾看見的是我……」
波洛說:「你,夫人?對,我是這麼想的……」
希爾達平靜地說:「自我保護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也不願相信我會是這樣一個膽小鬼,保持沉默只是因為我害怕:」
波洛說:「你現在願意告訴我們嗎?」
她點點頭。
「我和戴維在音樂室里。他正在彈琴,他的情緒很異常。
我有點兒害怕而且我強烈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因為是我堅持要來這兒的。戴維開始彈《葬禮進行曲》,而突然間我就下了決心,不管這看起來或許有多怪,我決定我們兩個人要馬上離開——就在當天晚上。我悄悄地走出了音樂室,走上樓去,我想去見李先生,並且坦率地告訴他我們為什麼要走。我經過走廊,來到他的房間,敲了門,沒有任何回答,我又敲得更響了點兒,還是沒有回答。接著我試了一下門把手,門是鎖上的。而這時,正在我站在那兒猶豫的時候,我聽見一個聲音從裡面傳來——」
她停了下來。
「你們不會相信我,可這是真的!有人在那兒——攻擊著李先生。我先聽見桌椅翻倒,還有玻璃和瓷器破碎的聲音,接下來我聽著最後那聲可怕的尖叫漸漸消失——然後就是一片寂靜。我癱在那兒:動都不能動!而這時法爾先生就從走廊里跑了過來,馬格達倫和其他的人也來了。法爾先生和哈里開始撞門。門倒下了,我們看見了房間裡面,而那兒沒有一個人——除了已經倒在血泊里的李先生。」
她平靜的聲音提高了一點兒,她叫道:「那兒沒有別的人——一個也沒有,你們明白嗎?可沒人從房間里出來過……」
7薩格登警監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說:「要麼是我快瘋了,要麼是大家都快瘋了!你說的話,李夫人,是根本不可能的,都是些胡話!」
希爾達?李叫道:「我告訴你我聽見他們在那兒搏鬥,我還聽見了當老人的喉嚨被割開時的那聲尖叫——而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在房間里!」
赫爾克里?波洛說:「可你一直什麼都沒說。」
希爾達?李的臉白了,可她還是鎮定地說:「是的,因為如果我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麼,你們只會說,或是想到一件事——是我殺了他……」
波洛搖搖頭。
「不,」他說,「你沒殺他,是他的兒子殺了他。」
斯蒂芬?法爾說:「我在上帝面前發誓我從沒碰過他:」
「不是你,」波洛說,「他還有別的兒子!」
哈里說:「你他媽的——」
喬治瞪大了眼睛;戴維用手蒙住了眼睛;艾爾弗雷德眨了兩下眼。
波洛說:「我到這兒的第一個晚上——也就是發生謀殺的那天晚上——我看見了一個幽靈,那是死者的幽靈。當我第一眼看見哈里?李的時候,我傷住了,我覺得我以前看見過他。
後來我仔細地注意了他的相貌,我意識到他是多麼像他的父親,而我就告訴自己這就是產生那種相似感覺的原因。
「可昨天一個坐在我對面的男人後仰著頭笑了起來——而我就知道了哈里?李讓我想起了誰。而我又因此追溯到另一張臉——死者的相貌。
「難怪可憐的老特雷西利安會覺得糊塗了,在他給三個而不是兩個彼此長得非常相像的男人去開門的時候。難怪他承認會把人搞混了,當這房子里有三個男人,他們從稍遠的距離看都可能被認作是另一個人!一樣的體格,一樣的姿勢,尤其有一個撫摸下巴的小動作,一樣的仰著頭大笑的習慣,一樣特殊的高高的鼻子。可這相似之處並不總是很容易就看得出來——因為第三個人有一副鬍子。」
他的身子向前探著。
「人們有時會忘了警察也是男人,他們有妻子、孩子、母親」——他停頓了一下——「還有父親……記得西米恩?李在本地的名聲吧:一個因為他和女人們的私情而讓他的妻子心碎的男人。私生子也會繼承很多東西,他會繼承他父親的相貌甚至是他的習慣動作,他會繼承他的驕傲、他的耐心和他的復仇精神!」
他的聲音提高了。
「在你這一生,薩格登,你一直憎恨你父親犯下的錯。我認為你很久以前就決定要殺他了。你是從相鄰的郡來的,並不是從很遠的地方。你母親用西米恩?李給她的錢,毫無疑問的可以找到一個丈夫來做她孩子的父親。你很容易就進了米德什爾的警察部隊,等待著你的機會。一個警察是有著很好的機會來犯罪並且逃脫罪行的。」
薩格登的臉變得像紙一樣慘白。
他說:「你瘋了!當他被殺的時候我在房子外面。」
波洛搖搖頭。
「不,你在第一次離開之前就殺了他,在你離開之後沒人看見過他還活著,這對你是很容易的。西米恩?李在等候著你,是的,可他從沒叫你來,是你給他打的電話,含糊不清地說到一件未遂的盜竊案,你說你會在那天晚上八點之前去拜訪他,而且假裝是來為警方的慈善事業募捐的。西米恩。李毫不懷疑,他不知道你是他的兒子。後來,你來了,並且編造了一個假鑽石的故事。他打開保險箱讓你看真的鑽石還安全地躺在裡面。你道了歉,和他一起回到壁爐邊,突然抓住了他,你用手捂住他的嘴,割斷了他的喉嚨,這樣他就叫不出聲來了。對於一個像你這種體格強壯的男人來說,這就像小孩兒做遊戲似的簡單。
「接下來你布置了現場。你拿走了鑽石,你把桌椅、燈、玻璃杯都堆了起來,用你帶來的一根很細的繩子或是線,把它們穿來穿去地繞起來。你帶了一瓶新鮮的動物血,在裡面加了檸檬酸鈉,你把它灑得到處都是,又在西米恩?李傷口裡流出來的一灘血里加了些檸檬酸鈉。你還生起了火,這樣屍體就會保持溫暖。接著你把線的兩頭從窗戶下邊狹窄的縫隙中伸出去,讓它們從牆上垂下去。你離開了房間而且從外面把門鎖上,這是很重要的,因為一定不能有人在任何偶然的情況下進到那個房間里去。
「接著你走出去把鑽石藏在花園裡的石槽上。如果它們在那兒早晚要被發現的話,它們只會更使人把懷疑的焦點集中到你所希望的地方:西米恩?李合法的家庭成員們的身上。九點一刻差一點兒的時候你回來了,走到宙下的牆邊去拉動了那根線,那就挪動了你精心安排好的那堆東西,傢具和瓷器都嘩啦一聲地倒了下來。你拉著線的一頭把它拽了出來,重新在外套和馬甲底下把線繞在自己的身上。
「你還有另一個手段:」
他轉向其他人:「你們記得嗎?你們每個人是怎麼用一種各不相同的方式來形容你們聽見的李先生垂死的尖叫聲的?你,李先生,形容它是一個在致命痛苦中的人發出的喊叫。你妻子和戴維?李用了同一個短語:一個地獄里的靈魂。戴維?李夫人與此相反,說它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發出的叫聲,她說那是非人的,像一頭野獸。哈里?李說的最接近真相,他說它聽起來像殺豬一樣。
「你們知道那些在集市上賣的長長的粉色氣球嗎?上面畫著臉叫做『垂死的豬』的?當裡面的空氣噴出來時它們會發出一聲野獸似的的哭號。這個,薩格登,就是你的最後一招。你把一個氣球放在房間里,口上用一個小塞子堵住,可這個小塞子也是連在線上的。當你拉線的時候,塞子跑了出來而那頭『豬』開始放氣。緊接著傢具翻倒的聲音,又響起了『垂死的豬』的尖叫。」
他再次轉向其他人。
「現在你們明白了皮拉爾?埃斯特拉瓦多斯撿起來的是什麼了吧?警監希望能在有人注意到它們之前及時趕到,把那一小片橡皮取回來。然而,他還是以公事公辦的姿態儘快地把它從皮拉爾那兒要了過來。可是要知道,他從沒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就它本身來說,這件事就是很奇怪而且是很可疑的。我從馬格達倫那兒聽說了這件事,問到他的時候,對這種可能出現的情況他已經作好了準備。他從李先生的橡皮防水袋上剪了一小片,和一小塊木楔子一起拿了出來。表面上它們符合同樣的形容——一小片橡皮和一小片木頭,就像我那時所想到的,它們絕對什麼都不是!可是,我太傻了,沒有馬上想到:這什麼都不是,所以它們不可能在那兒,而薩格登警監在撒謊……不,我愚蠢地繼續為它們尋找著一種解釋。直到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在玩氣球的時候,氣球爆了,而她叫了起來,說她在西米恩?李的房間里撿到的一定是一個爆了的氣球,這時候我才看見了真相。
「你們現在明白了這一切是怎麼配合起來的了嗎?其實並未發生的搏鬥,確定一個錯誤的死亡時間是必要的;那鎖著的門——這樣就沒人會太早發現屍體;死者的尖叫。這案子現在是很有邏輯而且是很合情合理的了。
「可是從皮拉爾?埃斯持拉瓦多斯大聲喊出了她關於氣球的發現起,她對兇手來說就成了一個危險的根源。而如果這話被他從房子里聽見——這是很可能的,因為她的聲音又尖又清晰,而且窗戶都開著,她本人就處於相當的危險之中了。她已經有一次讓兇手很是尷尬了。在說到老李先生的時候,她說過:『在他年輕的時候他一定長得很好看。』而且加了一句,直接對薩格登說的:『像你一樣。』她的意思是打個比方,而薩格登是知道真相的,難怪薩格登臉都紫了,而且幾乎說不出話來,這對他是非常意外並且很危險的。在那之後,他希望能把罪名強加給她,可事實證明這比他料想的要困難得多。因為,作為老人得不到財產的外孫女,她顯然沒有犯罪的動機。後來,當他在房子里無意中聽見她用又尖又清晰的聲音說出關於氣球的事時,他決定鋌而走險。在我們吃午飯的時候他設下了那個陷阱。很幸運,可以說簡直是個奇迹,它失敗了……」
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之後,薩格登平靜地問道:「你什麼時候確定的?」
波洛說:「我一直不太有把握,直到我帶回來一副假鬍子,並且放在西米恩?李的畫像上試了一下,這時——看著我的正是你的臉。」
薩格登說:「上帝讓他的靈魂在地獄里腐爛吧!我很高興我做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