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二月二十三日
1特雷西利安跑出去開門。門鈴一直咄咄逼人地響著。這時,當他慢騰騰地穿過大廳的時候,門鈴聲又響了起來。
特雷西利安漲紅了臉。這樣粗魯、不耐煩地摁一個紳士家的門鈴!如果是那些新來的唱詩班的傢伙,他一定要說他們一頓,透過門上邊的結了霜的玻璃,他看見一個人的側面輪廓——一個戴著垂邊軟帽的大個子男人。他開了門,正如他所想的——一個淺薄的、花里胡哨的陌生人——他衣服上那令人厭惡的圖案——真刺眼:一個厚顏無恥的乞丐:「哎呀,不是特雷西利安才怪!」陌生人開口說:「你好嗎,特雷西利安?」
特雷西利安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瞪大了眼睛。那輪廓清晰、傲慢的下巴,高挺的鼻樑,快樂的眼睛。是的,它們多年以前都在這兒出現過,那時要更柔和一些.....他喘著氣說:「哈里先生!」
哈里。李笑了。
「看起來我讓你大吃一驚。為什麼?在等著我來吧,不是嗎?」
「是的,的確是的,先生。當然啦,先生。」
「那為什麼會吃驚呢?」哈里後退了一兩步,打量著這房子——一所很大的紅磚建築,沒什麼創意,但它非常堅固。
「還是那所醜陋的老房子,」他評論道,「還沒倒哪,不過也就剩這麼點兒東西了。我父親怎麼樣,特雷西利安?」
「他可以說是個殘廢了,先生。待在他的房間里,不能到處走動了。但就一個病人來說,他的健康還算很不錯的。」
「這個老混蛋!」
哈里?李走進來,讓特雷西利安幫他解下圍巾,並摘下那頂有點兒戲劇化的帽子。
「我親愛的哥哥艾爾弗雷德怎麼樣了,特雷西利安?」
「他很好,先生。」
哈里咧嘴笑了。
「盼著見到我?呢?」
「我想是的,先生。」
「我可不這麼想!恰恰相反,我敢打賭這讓他很不痛快地大吃一驚,我是說我的到來2艾爾弗雷德和我從來都合不來。還念聖經嗎,特雷西利安?」
「當然,先生,有時候,先生。」
「記得那個關於浪子回頭的寓言嗎?那好兄弟可不喜歡,記得嗎?完全不喜歡!我打賭,老艾爾弗雷德也會不高興的。」
特雷西利安低頭看著腳底下,保持沉默。刀口僵直的後背表明了他的不滿,哈里拍拍他的肩膀。
「帶路,老兄,」他說,「肥牛犢在等著我呢:帶我到那兒去。」
特雷西利安小聲說:「您請從這邊走,到客廳去,先生。我不能肯定大家都在那兒……
他們不可能來迎接你,先生,他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到。」
哈里點點頭,他跟著特雷西利安走過大廳,一邊走一邊左看右看。
「我注意到,所有的老擺設都在老地方,」他發表意見,「我相信從我二十年前離開之後這裡就沒什麼變化。」
他隨著特雷西利安走進客廳。老人喃喃道:「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艾爾弗雷德先生或夫人。」然後就匆匆出去了。』』哈里?李走進房間,停住了腳步,盯著坐在窗台上的那個身影。他的目光半信半疑地在那烏黑的頭髮和奶油色的肌膚上遊走。
「上帝!」他說,「你是我父親最美麗的第七任太大嗎?」
皮拉爾從窗台上滑下來,走到他面前。
「我是皮拉爾。埃斯特技瓦多斯,」她宣布說,「而你一定是我的哈里舅舅,我母親的兄弟。」
哈里瞪大了眼睛說道:「原來你是詹妮的女兒!」
皮拉爾說:「你為什麼問我是不是你父親的第七個妻子?他真的有過六個妻子嗎?」
哈里笑了。
「不,我相信他只有一個正式的。哎——皮——你叫什麼?」
「是皮拉爾。」
「噢,皮拉爾,在這間陰森的大屋子裡見到像你這麼青春美貌的女郎可真讓我吃了一驚。」
「這間——啊——什麼?」
「陳列填充標本的博物館!我一直覺得這房子糟透了!
現在又見到它,我覺得它比以前更糟!」
皮拉爾很吃驚:「噢,不,這兒很漂亮!傢具都很好,還有地毯——到處都是厚厚的地毯—還有那麼多裝飾品。所有的東西都那麼好而且非常非常豪華!」
「你正好在這兒,」哈里說,咧開嘴笑著。他饒有興味地著她,「你知道嗎,看到你和他們在一起我忍不住覺得很興奮——」
當莉迪亞快步走進房間的時候,他就閉上嘴不再說下去。
她徑直向他走來。
「你好嗎,哈里?我是莉迪亞——艾爾弗雷德的妻子。」
「你好,莉迪亞。」他和她握握手,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她那張表情豐富的聰慧的臉,打心眼兒里欣賞她走路的姿態——很少有女人走路走得這麼好看。
莉迪亞也在打量著他。
她想:他雖然很有魅力——可看上去很粗暴。我一點兒都不會信任他……她笑著說:「過了這些年這兒看起來怎麼樣?是很不一樣還是老樣子?」
「差不多還是老樣子。」他環視四周,「這間重新裝修過了。」
「噢,好多次了。」
他說:「我是說被你……你讓它——變得不一樣了。」
「是的,我希望這樣……」
他朝她咧嘴笑著,那是一個突然浮現的頑皮笑容,讓她吃了一驚,一下於想起那樓上的老人。
「這兒現在更有品位了:我記得聽說老艾爾弗雷德娶的女人,是和征服者威廉一起來到英國的一個家族裡邊的。」
莉迪亞笑了,她說:「我相信是這樣的,可到現在我們這個家族已經敗落了。」
哈里說,「老艾爾弗雷德怎麼樣了?還是那個該死的老保守,一點兒都沒變?」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他有什麼變化。」
「別的人呢?分散在英國各地?」
「不——要知道,他們全在這兒過聖誕節。」
哈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例行的聖誕節家庭聚會?這老傢伙怎麼啦?他在感情上可從來都是很吝惜的。我也從來不記得他這麼關心過他的家庭。他一定是變了。」
「也許吧。」莉迪亞的聲音里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皮拉爾注視著這一切,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哈里說:「老喬治怎麼樣?還是那麼摳門兒?以前要是讓他從零花錢里拿出半個便士來,他都會嚎個沒完!」
莉迪亞說:「喬治現在在國會裡,他是韋斯特林厄姆的議員。」
「什麼?金魚眼在國會裡?天哪,這很好。」
哈里仰著頭大笑起來。
那笑聲非常洪亮——絲毫不加掩飾,在房間里有限的空間中聽起來非常粗魯。皮拉爾屏住了呼吸,莉迪亞則有些畏縮。
就在這個時候,覺察到身後的動靜,哈里止住了笑猛然轉過身去。他沒有聽到任何人進來的聲音,可艾爾弗雷德已經靜靜地站在那兒。他正看著哈里,臉上有一種古怪的表情。哈里站了一會兒,然後笑容慢慢地浮現在他的臉上。他向前走了一步。
「啊,」他說,「這不是艾爾弗雷德嗎?」
艾爾弗雷德點點頭。
「你好,哈里。,,他說。他們站在那兒,瞪著對方。莉迪亞倒吸了口氣。她想:多荒唐啊:就像兩條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皮拉爾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暗想:「他們那麼站在那兒看上去真可笑……他們為什麼不擁抱呢?噢,不,英國人不會那樣做的。
但他們總可以說點兒什麼吧。他們為什麼只是看著對方呢?」
最後哈里先開口了:「嗯,呃,又回到這兒了,感覺真奇怪!」
「我想是的——對,已經過了好多年了,自從你——走了以後。」
哈里抬起頭,他用手摸著自己的下巴。那是他的一個習慣動作,它帶著挑釁的意味。
「是的,」他說,「我很高興我又回……」他頓了一下,特彆強調了接下來的那個詞一一家。
2「我曾經是,我想,一個非常惡毒的人。」西米恩?李說。
他正靠在他的椅背上,他抬起下巴,不自覺地用手撫摩著它。在他面前,熊熊火焰在跳動著,閃爍著。旁邊坐著皮拉爾,手裡拿一小片硬紙板。她用它遮著臉,擋著火苗。她不時靈活地轉動著手腕用它輕輕扇著,西米恩滿意地看著她。
他接著說下去,更像是自言自語而不是說給這個女孩子聽,而只是由於她的在場才說得更起勁了。
「是的。」他說,「我曾是一個惡毒的人。你怎麼想,皮拉爾?」
皮拉爾聳聳肩。她說:「所有的男人都很壞,修女們是這麼說的,所以我們應該為他們祈禱。」
「啊,可我要比大多數人更壞。」西米恩笑了,「要知道,我並不後悔。不,我一點兒都不後悔。我過得很開心……每時每刻!他們說當你老了之後你就會悔過的。全是胡說八道:我才不會後悔呢!就像我跟你說的,我什麼都干過……一切的壞事:我騙過、偷過人……哎呀,是的!還有女人——我總是愛拈花惹草。有一次有人曾經告訴我,一個阿拉伯酋長有一個由他的兒子們組成的四十人的衛隊——而且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年紀:啊哈!
四十個!我可能沒有四十個,可我敢打賭如果我一直繼續尋花問柳的話,我也會有那樣一個相當可觀的衛隊!皮拉爾,你怎麼想?嚇了一跳?」
皮拉爾睜大眼睛。
「不,我為什麼要吃驚呢?男人總是需要女人的。我父親,他也一樣。正因為這個,那些妻子們才經常不快樂,才常常要去教堂祈禱。」
老西米恩皺皺眉頭。
「我讓阿德萊德過得很不幸福,」他說。他用低得近乎耳語的聲音喃喃自語道:「天哪,那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啊!我把她娶過來的時候,她白裡透紅,漂亮得像畫上的人一樣。
可後來呢,總是抽抽搭搭地抹著眼淚。當一個男人的妻子沒完沒了地哭泣的時候,這是會激起他身上的獸性的。她沒有勇氣和膽量,這就是阿德萊德的問題所在。要是她能站起來反抗我!她從來沒有——一次也沒有。當我和她結婚的時候,我想我是打算安頓下來了,供養一個家——和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
他的聲音漸漸消失了。他凝視著火堆中騰起的火焰。
「要養家——天哪,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家啊!」他進發出一陣憤怒而尖利的笑聲。「你看看他們——看看他們!沒有一個孩子能繼承我!他們到底怎麼了?難道他們身上流的不是我的血嗎?不管是婚生子還是私生子,一個都沒有:就說艾爾弗雷德吧——老天在上,我都快讓他煩死了!他總是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我,隨時準備聽從我的吩咐。天哪,真是一個傻瓜!他的妻子——莉迪亞——我喜歡莉迪亞。她是有勇氣的,雖然,她不喜歡我。是的,她不喜歡我,可她不得不忍受下去,就為了那個傻瓜艾爾弗雷德。」他看著火邊的那個女孩兒,「皮拉爾——記住——再沒有什麼比全心全意地奉獻更讓人厭煩的了。」
她朗他笑笑。他又接著說下去,她的年輕和女性魅力使他覺得很親切」
「喬治?喬治算什麼?一根木頭!一條腌鱈魚!一個沒有腦子、沒有內涵,只會夸夸其談的自負的傢伙——就知道錢!戴維?戴維一直是個傻瓜——傻瓜加空想家。戴維一直只是他媽媽的寶貝。他做的最明智的事情就是娶了那個結結實實的看起來挺順眼的女人。」
他用手在椅子邊緣重重地拍了一下。「哈里是他們之中最出色的。可憐的老哈里,是個流氓!可不管怎麼說他是有生氣的!」
皮拉爾很贊同。
「是的,他很不錯。他總是笑——大聲地笑——頭向後仰著。噢,是的,我很喜歡他。」
老人看著她。
「你喜歡他,是嗎,皮拉爾?哈里對女孩子總是有一手,這倒是像我。」他笑了起來,這是一陣低低的呼哧帶喘的輕笑。「我這輩子過得不錯——非常不錯。什麼都不缺了。」
皮拉爾說:「在西班牙我們有條諺語,意思大概是:『上帝說:你盡可以隨心所欲,然後再為此付出代價。」』西米恩贊同地在椅於扶手上拍了一下。
「說得對,事情就是這樣。隨心所欲……我就是這麼乾的——這輩子一直是這樣——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皮拉爾說道,她的聲音又尖又清晰,而且顯得咄咄逼人:「那你為此付出代價了嗎?」
西米思止住了笑,他坐起身來瞪著她。他說:「你說什麼?」
「我說,你為此付出代價了嗎,外公?」
西米恩慢慢地說:「我——不知道……」
然後,他捶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勃然大怒:「是誰教你這麼說話的,丫頭?是誰教你這麼說的?」
皮拉爾說:「我——只是想知道。」
她的手裡拿著硬紙板,停在那兒,她的眼睛黑而神秘。
她坐在那兒,頭微微向後仰著,很明白自己身上的女性魅力,西米恩說道,「你這個該死的黃毛丫頭……」
她溫柔地說:「可你喜歡我,外公。你喜歡我坐在這兒陪你。」
西米恩說:「是的,我喜歡。我有很久沒看到過像你這麼年輕這麼美麗的女孩子了……這對我有好處,讓我這把老骨頭覺得熱乎乎的……而且你又是我的骨肉血脈……詹妮弗還不錯,事實證明她到底是最出色的一個。」
皮拉爾坐在那兒,笑著。
「小心點,你可糊弄不了我,」西米恩說,「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不厭其煩地坐在這兒聽我絮絮叨叨,是為了錢——都是為了錢……難道你還能裝作是很愛你的老外公嗎?」
皮拉爾說:「對,我不愛你,可我喜歡你,我非常喜歡你。
你一定要相信,因為這是真的。我想你以前是很壞的,可這我也喜歡。你和這所房子里的其它人比起來更真實,而且你說的事情都很有意思,你到處去旅行,過著冒險的生活。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我也希望能那樣生活。」
西米恩點點頭,「是的,我相信你會的……傳說我們家族中有吉普賽人的血統,在我的孩子們中沒怎麼表現出來——除了哈里——可我認為在你身上顯露出來了。留神,在必要的時候,我可是很有耐心的,為了去報復一個坑過我的人,我曾經等了十五年。這是李家人的另一個特點——他們不會輕易忘記:他們即使要等上好多年也一定要報仇。一個人騙了我,我等了十五年才等到機會——然後我就出擊了,我毀了他,讓他傾家蕩產!」
他輕聲地笑了。
皮拉爾說:「那是在南非嗎?」
「對,一個非常棒的國家。」
「你後來又回去過,是嗎?」
「我結婚後又回去待了五年,那是我最後一次去那兒了。」
「但在此之前呢?你在那兒待過很多年?」
「是的。」
「給我講講那兒吧。」
他開始講,皮拉爾遮著臉聽著。
他說得很慢,顯得很疲倦:「等一下,我給你看樣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然後,靠著他的手杖,他一瘸一拐慢慢地走到房間那頭。他打開那個大保險箱,轉過身來,招手叫皮拉爾過去。
「來,看看這個。感覺一下,讓它們從你的手指間滾過。」
他注視著她滿是疑問的臉,笑了起來。
「你知道它們是什麼嗎?鑽石,孩子,是鑽石。」
皮拉爾睜大了眼睛,她一邊彎下腰去,一邊說:「可這些只是小鵝卵石啊,不是別的。」
西米恩大笑。
「它們是未經切割的鑽石,它們開採出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皮拉爾不相信地問:「如果把它們切開,它們就是真正的鑽石了?」
「當然啦!」
「它們會發亮、會閃光?」
「會閃閃發光。」皮拉爾孩子氣地說:「噢——噢——噢,我真不敢相信!」
他被逗樂了。
「這是千真萬確的。」
「它們很值錢?」
「非常值錢,它們沒切開之前很難說確切值多少錢,但不管怎麼說,這一小捧都要值上幾千英鎊呢。」
皮拉爾一字一頓地說:「幾——千——英鎊?」
「就算是九千或一萬英鎊吧——你看,它們算是大顆的鑽石。」
皮拉爾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問:「那你為什麼不把它們賣了呢?」
「因為我喜歡把它們放在這兒。」
「那可是一大筆錢啊?」
「我並不缺錢。」
「噢,我明白了。」皮拉爾看上去相當受震動。
她說:「可你為什麼不把它們切開,讓它們更漂亮呢?」
「因為我更喜歡它們這樣。」他的臉繃緊了,他的臉轉向一邊開始自言自語,「它們會帶我回到過去——觸模到它們,用手指感覺著它們……過去的一切就全都回到眼前,那陽光,那草原的氣息,那些放牧著的牛群——老埃比——所有的兄弟們——那些夜晚…
…」
這時,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西米恩說:「把它們放回保險箱里,關上門。」
然後他叫道:「進來。」
霍伯里畢恭畢敬地走了進來。
他說:「樓下的下午茶準備好了。」
3希爾達說:「原來你在這兒,戴維,我一直到處找你。我們別待在這個房間里了,這兒實在太冷了。」
戴維有一會兒沒有答話,他正站在那兒看著一張躺椅,它的緞子坐墊已經褪色了。他突然開口了:「那是她的椅子……她總是坐在那張椅子上……還是老樣子——就和原來一樣。當然,只是褪色了。」
希爾達的額頭微微皺了一下,她說:「我明白了,可我們還是從這兒出去吧,戴維,這兒真是太冷了。」
戴維根本無動於衷。環視四周,他說:「她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這兒,我記得當她讀書給我聽的時候我就坐在那張凳子上。《殺巨人者傑克》——就是這個——《殺巨人者傑克》①。我那時肯定有六歲了。」
希爾達堅定地挽起他的手臂,「回客廳去吧,親愛的,這屋裡沒有取暖的設備。」
他順從地轉過身去,但她感覺到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還是老樣子,」他喃喃道,『『還是老樣子、就好像時間靜止了一樣。」
希爾達看上去很擔心,她用一種愉快而堅定的聲音說:「我想知道別的人都上哪兒去了?
現在肯定快到喝茶的時間了。」戴維把他的手臂抽出來,打開另一扇門。
「這兒以前有一台鋼琴……噢,對,它就在那兒:我懷疑它的音還準不準。」
他坐下來,打開琴蓋,雙手輕輕地滑過琴鍵。
「是準的,顯然一直都有人給它調音。」
他開始彈奏,他彈得很好,旋律從他的手指間飄了出來。
希爾達問:「這是什麼曲子?我好像知道,可我記不清了。」
他說:「我有些年沒彈過了。她以前常常彈這支曲子,是門德爾松的一首無詞歌。」
那旋律回蕩在房間里,聽起來有點兒過於甜蜜了。希爾達說:「彈點兒莫扎特吧,好嗎?」
戴維搖搖頭,他開始彈另一首門德爾松的曲子。
接著他突然用雙手在鋼琴上彈出一組刺耳的非和弦。
他站起身來,渾身都在顫抖。希爾達向他走去。
她說:「戴維……戴維。」
他說:「沒什麼——沒什麼……」
①這是十八世紀英國《笨拙》周刊中的故事。它是將《傑克與仙豆》、《勇敢的小裁縫》與笨巨人的故事連接而形成的一系列的故事。故事主人公傑克是—個聰明勇敢的年輕人,類似法國的小讓(PetiteJean)和俄國的傻子伊凡。一一譯註。
4門鈴咄咄逼人地響了起來。特雷西利安站起身來,從餐具室里慢慢地走出來,朝門口走去。
鈴聲又響了起來。特雷西利安皺皺眉頭。透過門上結了霜的玻璃,他看見一個戴著垂邊軟帽的男人的側影。
特雷西利安用手摸摸額頭,他覺得很不安,好像什麼事都發生了兩次。
這情景他以前肯定看到過,一定……他拉開門日,打開了門。
這時候鈴聲停了,站在那兒的那個男人開口說道:「西米恩?李先生是住在這兒嗎?」
「是的,先生。」
「我想見他,謝謝。」
特雷西利安一部分已經褪色的記憶被喚醒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記得當李先生剛來英格蘭的時候,說話的聲調就是這樣的。
特雷西利安狐疑地搖搖頭。
「李先生現在是一個病人了,先生。他已經不怎女見客了。如果你——」
陌生人打斷了他的話。
他拿出一個信封,把它遞給管家。
「請把這個交給李先生。」
「是,先生。」
5西米恩?李拿起信封,從裡面抽出一張紙。他看起來很驚訝。他的眉毛揚了起來,可他又笑了。
「這太好了!」他說。
然後他對管家說:「帶法爾先生到這兒來,特雷西利安。」
「是,先生。」
西米思說:「我剛剛正想到那個老埃比尼澤?法爾呢,他是我在金伯利時的合伙人,而這會兒他的兒子就來了。」
特雷西利安重新出現了。他喊道:「法爾先生。」
斯蒂芬?法爾帶著一絲緊張的神情走了進來,他用有:點兒過分的裝模作樣來掩飾自己的緊張。他說——就在這一刻他的南非口音比平常明顯得多:「李先生?」
「很高興見到你,你就是埃比的兒子?」
斯蒂芬?法爾相當腸腆地咧嘴一笑。
「這是我第一次到老家來,父親一直對我說如果我來這兒就來拜訪您。」
「很好,」老人看看旁邊,「這是我的外孫女,皮拉爾?埃斯特拉瓦多斯。」
「你好。」皮拉爾說。
斯蒂芬?法爾欽佩地想:「這個冷靜的小魔鬼,她見到我吃了一驚,但只是一晃而過,幾乎看不出來。」他很鄭重地說:「認識你我很高興,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謝謝。」皮拉爾說。
西米恩?李說:「坐下來,給我講講你的事。你會在英格蘭待很長時間嗎?」
「噢,我既然到了這兒,幹嗎要這麼匆忙地離開呢?」
他仰著頭笑了起來。
西米恩?李說:「很好。你一定要和我們一起在這兒住一陣兒。」
「噢,瞧這個,先生。我不能就這麼冒冒失失地闖來,還有兩天就是聖誕節了。」
「你一定要跟我們一起過聖誕節——除非你還有別的計劃?」
「啊,不,我沒有,但我不想……」
西米恩說:「就這麼決定了。」他轉過頭去,「皮拉爾?」
「我在這兒,外公。」
「去告訴莉迪亞我們又多了一個客人,叫她來這兒。」
皮拉爾離開了房間,斯蒂芬的目光跟著她。西米恩注意到這個事實,很感興趣,他說:
「你是從南非直接來這兒的嗎?」
「正是這樣。」
他們開始談論那個國家。
幾分鐘之後,莉迪亞進來了。
西米恩說:「這是斯蒂芬?法爾,我的老朋友和合伙人埃比尼澤?法爾的兒子。他要和我們一起過聖誕節,如果你能為他找到房間的話。」
莉迪亞笑了。
「當然啦。」她訂量著這個陌生人的長相:他的古銅色皮膚,藍色的眼睛以及那經常向後仰的頭,「這是我的兒媳。」西米恩說。
斯蒂芬說:「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打擾這樣一個家庭聚會。」
「你也是這個家的一員,我的孩子,」西米恩說,「你應該這麼想。」
「您真是太好了,先生。」
皮拉爾又走了進來,她靜靜地坐在火前,拿起那片硬紙板,她把它當成一把扇子,慢慢地左右轉動著手腕。她低垂著眼帘,一副端莊嫻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