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06
馬車一直駛到林奇宅邸玄關口的停車場停下來,福爾摩斯領先,我其次,夏目殿後,逐一下車。就在此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管家貝因茲先生照例在玄關口恭恭敬敬地迎接我們,但突然好像發生貧血似的雙腿發軟跪倒在雪地上。福爾摩斯和我見狀,迅速趨前夾住他的兩脅,把他扶入玄關。
貝因茲很快恢復清醒,但他指著旁邊的夏目,大聲喊道:
「黃皮膚的魔鬼,快滾出去!」
此時我才明白,原來貝因茲方才昏厥的原因在於夏目。看來他深信突然降臨到這個家的不幸都是因為東方人的關係,又誤以為我們已將事件的肇事者逮住帶來此地。
福爾摩斯趕緊把貝因茲帶到廳堂角落對他做了一番說明。不久福爾摩斯回來對夏目說道:
「對不起,夏目先生,自發生那起慘劇以來,貝因茲變得有點神經質了。這是因無知引起的失態,華生,你說是不是?希望不要因此而破壞氣氛才好。」
日本人說請不必擔心。
貝因茲看來略微冷靜下來。但當我們消失在二樓走廊之前,貝因茲還在樓梯下嚷嚷:
「黃臉孔的魔鬼,我現在總算見識到了。」
二樓的問題房間,遵照福爾摩斯的吩咐,仍保持現狀。福爾摩斯把夏目叫到放入承受詛咒的木雕像的長形箱子旁邊,說道:
「夏目先生,請看看這個。放在箱內的木雕像,身子各處都被切斷了。你在貴國看過這種木雕像嗎?」
夏目搖搖頭,用肯定的口氣說這不是日本的東西。我對夏目的說法頗感意外,但福爾摩斯搓搓手,點點頭,露出很滿意的神情。
夏目接下來又說他可以保證那件東方鎧甲是日本的東西。我的老友對此似感意外,他交抱手臂,陷入沉思狀態。過了好一會,他抬起頭,問夏目房中的對象除鎧甲外,還有沒有其它日本製造的對象?夏目慎重地環顧房內一周后,答道:
「看不到其它日本東西了,福爾摩斯先生。看來,在這房間里,日本製造的對象只有那具鎧甲。」
「不,至少還有一樣,夏目先生,那就是從金斯萊喉頭取出的紙片上的文字。」
福爾摩斯說罷,轉過頭來又對我說道:
「華生,此時此刻我們可以說些什麼呢?我以為,這奇怪的事情看起來像一鍋把中國和日本攪和在一起的雜燴湯,是很有趣的特點。假定這一不可思議的事件是由能力高強且與我們同種的人類策劃的話,那麼這傢伙也與我們一樣分不清日本和中國的區別。嗯,我這個推測有很大的可能性哩。」
接著他又對日本人說道:
「啊,夏目先生,你和我都在這個火葬場里得到了應該得到的東西,這是很不愉快的經歷吧。不好意思再浪費你的時間影響你的學業了,我馬上送你回公寓。」
「61有什麼意義呢,華生?」回到貝克街寓所,福爾摩斯埋身於搖椅中,說道。
「這……可能是日數吧。」我答道。
「或許如此吧。是61天呢?或是第61日?日期是不可能的,因為沒有2月61日那樣的日子。同理,也不可能是月份,因為沒有61月這樣的月份。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年份呢?如果說是1961年,那是太遙遠的將來了;若是公元61年,又太久遠了。
「那紙片上61的後面尚有少許空白,這61會不會是一串長數字——譬如6161或6100等——的前半部分呢?
「其它方面還能做何考慮?若考慮距離因素,是61哩?抑或61呎?也可考慮金額因素,如61英鎊,是不是每殺一人的代價?考慮重量因素又如何?61磅怎麼樣?它不及一個人的重量,是個不上不下的數字,你的體重起碼在它的一倍以上吧?」
「數字前的符號,據那日本人所說,如果是日文的話,表示『常常』的意思。『常常61磅』?!簡直令人莫名其妙。」我說道:「還有,為什麼把寫了這種字的紙片放在喉嚨里呢?」
「關於這一點,華生,老實說我也不能理解。令人迷惑的地方還有好幾點。首先,正如我前面已提及的,在金斯萊的房間中沒有蘭格姆飯店的便箋。其實不限於金斯萊的房間,昨晚我特地跑出房間,與貝因茲一起在整座宅邸搜索了一遍,但同樣找不到蘭格姆飯店的便箋。而且,正如你也看到的那樣,在金斯萊的房間中沒有任何筆記用具,既無鋼筆,也無墨水瓶,甚至鉛筆都沒有一支。
「由此或許可以推測,金斯萊很早以前就在那張紙上寫了61等字句,以後一直保留在身邊。臨死前他把紙張放入口中,但並非整張紙,而是撕取了部分紙片放到嘴裡。殘餘部分可能丟入字紙簍,已燃燒殆盡。如果這個推測不錯的話,接下來的問題是:為何只撕取那一部分?又為什麼要放入口中?
「如果這數字是秘密保險箱的開鎖密碼的話,那就正如我們警方老友的部下所說那樣,一定是有緊急情況發生了才迫使金斯萊不得不把密碼數字在那瞬間隱藏起來。譬如說出現了過去的同黨突然在眼前現身來奪取那紙張的情況之類。
「如果單純為了銷毀,為何不採用燒掉的方法呢?事實上,那紙片的殘餘部分不是燒得一乾二淨了嗎?
「前面說的緊急情況在現實中果真發生過嗎?稍經思考便會覺得這是大可懷疑的。金斯萊不是把房間的門窗釘死了嗎?在管家夫婦及女主人撞破房門之前,完全沒有撬過的痕迹。
「而且,從午夜二時三人被鎚子聲驚醒趕至房門口直到早晨發現屍體為止,門窗的釘子一根也沒有被人拔除。不僅如此,在這期間也沒有釘上一根新的釘子。這就是說,被三人所看到的相同的狀態,在午夜二時就已經完成了。再者,貝因茲斷言當時絕對沒有外人藏身於金斯萊的房間里。
「我站在走廊上,多次越過窗戶觀察房間里的情況。如果當時窗帘確實拉開著,而貝因茲又是誠實的男人的話,他的證詞值得充分尊重。確實,從走廊也能完整看到床底下的情況。
「這就意味著,在金斯萊眼前突然出現一名男人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就算有這樣的人,他也不可能進入金斯萊的房間。所以,不可能出現金斯萊為了隱藏那張紙片而慌慌張張把它吞入口中的情況。
「此外,還應考慮這樣一種情況,金斯萊根本不持有筆記用具,那麼可能是某人拿了那張紙片侵入金斯萊的房間,並把紙片塞入金斯萊口中了。這種可能性是不能排除的,問題在於如何不敲碎任何一塊玻璃而能進入門窗內側被嚴密釘死的房間?」
「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呀。」
「是的,華生。坦白地說,這件案子太令人困擾了。退一步說,就算有人真的潛入金斯萊的房間里,他也沒有辦法一個晚上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木乃伊呀。
「再說,金斯萊為何要把房間從裡面釘死呢?是不是因為他姐姐也持有房門鑰匙,而他不希望任何家人進入他的房間?他把自己關在房裡,究竟想幹什麼呢?
「如果你今後想留下這樁奇怪事件的始末紀錄,那就要儘可能細心觀察令專家們感到困擾的問題。」
事件過後的兩、三天,福爾摩斯雖然利用像我這樣的人搞不到的幾種材料往解決問題的方向做了重組,但在外人眼中,他仍處於暗中摸索狀態。而在這期間,我能做明確說明的僅僅是,在他的腦子中,片刻都沒有離開梅雅莉?林奇的影子。那女人來到這裡時,曾說拜訪福爾摩斯是她的最後手段。不幸的是,福爾摩斯救不了她。這一事實,深深刺傷了福爾摩斯的自尊心。
某天福爾摩斯說要外出散步,我說我也去吧,他答道:
「華生,我這個人好像真的異於常人,有時候很想獨處。」
無可奈何,我只能留在家中閱讀舊的專業雜誌,消磨時間。不一會,福爾摩斯不知道從哪兒買到許多石蠟、酒精和爛布之類的東西,興沖沖地回來了。我想他又要搞什麼名堂了,只見他走向實驗台,開始燃燒爛布。很快,我們舒適的住家充滿了難聞的惡臭,似乎變成了熏制工場。估量福爾摩斯正在做某種必要的實驗,我悄然離開房間。
可是到了第二天,福爾摩斯繼續興緻勃勃地做這種實驗。這一次殃及樓下了,住在樓下的哈德遜夫人乃至斜對面的住戶都面露慍色仰望二樓,口出怨言。
我自認是全英國耐性最強的人,但忍耐畢竟是有限度的。玩這種簡直是瘋狂的實驗,連上帝也不會允許他超過兩天。但福爾摩斯興緻正濃,看來根本不想在短時間內停手。他燒一會兒東西,然後坐到搖椅里抽一會兒煙斗,沉思一會兒,接著又燒另一樣東西。整個房間充溢著難聞的石蠟味。
為了消磨時間,我考慮是否遍訪倫敦的俱樂部和公園。進入第四天,我心意已決,於是挨近他的實驗台,正待開口,用放大鏡仔細觀察著燃燒殘骸的福爾摩斯突然抬起頭,表情愉悅地說道:
「已取得非常令人滿意的結果了,華生。」
「搞清楚什麼了嗎?」
我馬上被吸引過去了。
「是的,可以說前進了半步。我可以與你打賭,金斯萊房間的起火,是使用酒精的縱火事件。所謂中國咒語什麼的畢竟太玄了。」
「你真不簡單呀,福爾摩斯。」
我情不自禁地讚揚老友。
「但是不能高興得太早呀,往前走一步也可以說向迷宮靠近了一步。為什麼要對一個被嚴密釘死的房間縱火呢?放火者必是金斯萊本人無疑。那麼,他為什麼要自己燒自己的房間呢?一個問題解決了,又連帶產生十個問題,走向真理的道路從來沒有快捷方式。啊!有誰來了……哇!是蘇格蘭場的貴客呀。」
在門外陰影處出現雷思垂德的精悍身形。
「啊!福爾摩斯兄,這房間里是什麼氣味?」
「與普拉奧利路的木乃伊事件有關,我在做幾個有趣的實驗。」
「嗯,我還以為跑進熏肉店了。
「關於那具木乃伊,不可能佔據警局的屍體安置所太長時間,過幾天準備將它埋葬,我特地過來向你打個招呼。」
「此事可要慎重處理喔,雷思垂德先生。關於那具屍體,有什麼有趣的發現嗎?」
「沒有特別發現。」
「那具木乃伊是不是像承受詛咒的木雕像一般,有各處被切斷的痕迹呢?」
「沒有。不如說屍體很完美,與你我一樣,五體完善,無一欠缺。不過……」
「不過什麼?」
「法醫驗屍后說了些比較有趣的話。」
「有趣?」
「也不是特別嚴重的情況,福爾摩斯先生。法醫說,可悲的金斯萊好像是餓死的。」
「餓死?!」
福爾摩斯說罷,暫時陷入沉思狀態。
「據說金斯萊不聽他姐姐和貝因茲的勸告,連一片麵包也不肯吃,結果活活餓死。」
雷思垂德補充說道。但福爾摩斯繼續沉思著,不發一言。
「喂,福爾摩斯兄,接下來要聽你的了。這麼大的氣味,你做實驗理由何在?」
作為福爾摩斯的老友之一,這位警官看來比較性急。我的朋友嗤之以鼻,搖搖手說道:
「現在我沒有空閑講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
雷思垂德面有慍色,他的忍耐力似乎不及我的一半,更何況作為資深警官,在自尊心方面也不能輸給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先生,」雷思垂德不悅地說道:「我到今天為止,一直認為自己是你的朋友。但十多年來,持有這種想法是不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呢?我和你的想法好像越離越遠。當然,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在警局的大廳做燒爛布遊戲,但那看來是退休后的事了。但願我們兩人都能走好運。那具木乃伊屍體很快就會處理完,然後默默地埋掉。
「好啦,等這事件能夠解決時再見面吧。但何時能破案呢?希望在我們還沒有遺忘對方長相之前解決吧。」
雷思垂德說了一番諷刺的話之後拂袖而去。但福爾摩斯無動於衷,也不發一語。我不能像雷思垂德那樣一走了之,只能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繼續閱讀醫學學報。等福爾摩斯終於開口,那本不算薄的專業雜誌已被我看到只剩幾頁了。
「這個騙子太狡猾啦。」福爾摩斯苦笑著說道:「他把我們當作嬰兒戲弄,用白色蓖麻油代替牛奶,灌入我們嘴裡。
「不過華生,我還有好幾個地方不明白,必須一步一步地前進,才能把這個極為罕見的狡猾傢伙逼到牆角。」
福爾摩斯躊躇滿志地從椅子中站起來。
「你不擔心那位警局的老朋友嗎?」我問道。
「警局?啊,你是指雷思垂德嗎?他不是已經回去了嗎?」
「他是被你氣走的喔。」
我說道。福爾摩斯頓時面帶愁容,但又不解地說道:
「我究竟說了什麼令他生氣的話呢,華生?」
「哼,全英國的人,任誰聽了你方才說的話,都會拂袖而去,除了一個男人之外。」
「他是誰?」
「就是我。」
「哈哈哈!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謙謙君子呀。廢話少說,破案要緊。如果不久在《泰晤士報》見到『在福爾摩斯協助下,雷思垂德智破普拉奧利路木乃伊事件』的標題,我就心滿意足了。」福爾摩斯披上外套,說道:「我也得擺出謙謙君子的姿態才好呀。」
說畢,他徑自外出。
此後的一段時間,我的朋友頻頻外出活動。他愛用的搖椅,兩、三天里都是冰冷的。
從福爾摩斯的言辭中透露,他外出旅行的目的地是愛丁堡和曼徹斯特。或許,他在追蹤金斯萊的蹤跡,走訪金斯萊與梅雅莉姐弟童年時代生活過的地方。但看他的臉色,似乎見不到成功已經在望的興高采烈表情。
「很不順利呀,華生。」福爾摩斯一度這樣對我說:「很久沒有遇到如此困難的案子了。對手太狡猾,我們一點證據都找不到。
「在我的偵探生涯里,從來沒有見過這類奇怪的事件,嫌犯的智能,堪稱是我們遇到的對手當中最高的一個。正因為如此,我想儘早掐住他的脖子。
「破案的方法只有一個,但這是一個非常不可靠、成功率頗低的方法,但起碼可以揭穿事件的詭計。
「現在,狡猾的嫌犯可能已逃到天涯海角去了。採用這個方法,華生,可能得耐心等待幾個月,但最終,我們一定會抓到這傢伙的。」
次日回到家中的福爾摩斯,露出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話也懶得說了。在他脫外套時,有一張小紙片跌落地板。我拾起來看了一眼,原來是位於康沃爾半島前端地角的精神病院院長的名片,由此顯示他去精神病院會見梅雅莉?林奇了。這位院長的名字叫作理查德?尼布希爾,醫學雜誌上經常有他的文章。
「你見過這位院長嗎,華生?」
「沒有,不過這院長住的地方令我難以忘懷。四年前我們不是去康沃爾療養嗎?但由於捲入尼昂?斯丹岱爾博士的奇妙事件①,結果療養不成。」我說道。
「記憶力不錯,近來你的進步很大呀。正如你的估計,我在那所精神病院會見了那個不幸的女人。那女人的內心,包藏著一切戲劇性的元素。當她出現在眼前,任何戲劇性的話語都會馬上褪色。
「我們面對的這樁事件,是如此的古怪和不可思議,作為記錄者的你,相信對此案產生了很大興趣。但是拜託你了,華生,這事件很可能成為我辦案以來極少見的一次大失敗紀錄。」
此話說畢,他埋身入很久未用的搖椅里,長時間沉默,只顧吸煙斗和吐白煙。我不知道如何接續他的話頭才好,腦際浮現位於康沃爾半島前端的芒茲灣一帶的風景。
那是與眾不同的地方,非常符合「地角(Land'sEnd)」的名稱,露出陰森岩肌的懸崖和令船民聞風喪膽的暗礁,被寒冷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洗刷著。
我們借宿的地方是建造在峭壁之頂的一棟孤零零的房子,它有白色的外牆,從窗口望出去,荒涼的芒茲灣一覽無遺。
我們就在不知橫死過多少海之拓荒者的白浪洶湧的墳場上方住了幾周。看一看獨自下到船民遇難處進行細心觀察的福爾摩斯的身影,就會明白這塊土地與他的悲壯氣質是何等的相配。
他縱覽海景,為追尋幾世紀前已滅絕的民族遺迹和透露史前鬥爭消息的鹼土,在地角的荒野徘徊、尋覓,甚至獨自冥想幾小時。
如今,發狂的梅雅莉?林奇也置身在那塊土地上了。我想象梅雅莉悄然站在驚濤拍岸、亂石穿雲的峭壁上,頭髮被海風吹亂的形象。
「只向世上發表成功的案例,也不是很好呀。」
福爾摩斯突然說話了,打破了我的冥想。
「我在倫敦,與你一起做了許多有益工作,可以說我們為了凈化這個世界已盡了綿薄之力。我可以發誓,任何時候我都沒有為名聲和金錢的慾望所累。」
「我明白。」我趕緊回答。
「所以,看在迄今為止我為社會所作出的微小貢獻的份上,對於我的失敗,希望在我治癒心靈內傷之前,請你暫緩發表關於這個事件的紀錄。我的這個要求過分嗎,華生?」
我終於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了。什麼?失敗?!我簡直要喊出來了。對他輕率所下的結論,我大為不滿,但沒有說出口。
「不算過分。」我說道:「你希望如此處理,我怎麼會反對呢?福爾摩斯。」
「好吧,一言為定,我絕對不把這個事件在世上公開發表。」
「哈哈,朋友真是無價之寶呀!」
我的這份紀錄,在福爾摩斯與我的有生之年內,絕對不會公開發表。
2月12日星期二,福爾摩斯照例外出,我為了吃中飯,一個人走到貝克街。
由於結冰,地面滑溜溜的,我小心翼翼地走路。突然,背後傳來叫我的聲音。這聲音夾雜著外國口音,我不確定地回頭看,原來打招呼者是那個叫夏目的日本人。夏目個子矮小,以其頗富特徵的步行方式急急忙忙向我靠近。
「您好!醫生。你的朋友怎麼樣了?」他說道。
「我的情況挺好。福爾摩斯嘛,這幾天他很忙。」
夏目說他剛上完課準備回寓所,記得先前他說過每周二會到克雷格博士家中上課。
我邀請他在平時我與福爾摩斯經常光顧的飯店裡共進午餐。
在靠窗的餐台邊就座后,他從口袋裡掏出似曾相識的寫了61的紙片。
「重要的證物我始終帶在身邊。」夏目略帶歉意地說道:「我反覆思考過,非常遺憾,始終看不出什麼名堂。」
「請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如果因為此事而影響你的留學生活,福爾摩斯會感到過意不去的。目前,你在專攻莎士比亞嗎?」
「是的,略有涉獵。貴國這位巨人留下的文化遺產,猶如我渡過的大海一般廣瀚。我不過是在海邊徘徊,試圖拾一、兩枚貝殼而已。」
「你太謙虛啦。」我說道:「聽說你讀書很用功呀。」
「年輕時候誰都得學習。」
「即使上了年紀也一樣要學習呀。只要看看福爾摩斯先生,特別有這種感慨。他目前的學習項目是研究61。」
我們把送來的餐點吃得一點不剩。飯後他突然提及住在貝克街的老師克雷格,今天他拿出自己寫的文章要求老師修改,哪想到老師竟提出除收取每月學費外,還得另收修改文章的酬謝金,使他頗感驚訝。
此後我們的話題又轉到事件上面,談起那具木乃伊來。從常識來說,在英國這種地方,屍體是不可能木乃伊化的。這是作為醫生的我的看法。但在事實上,嫌犯一個晚上就做成了這種事。夏目舉出了將一個人的屍體在一個晚上變成木乃伊的方法。
「如果是吸血鬼乾的,怎麼樣?」夏目說道。
「你說什麼?」
「吸血鬼。具有吸人血癖好的有名的怪物。在你的書中不是寫過這種怪物嗎?」①
「你讀過那本書嗎?」
「不止那一本,有關你朋友的痛快冒險紀錄我逐本拜讀了。」
「但是,不論是我還是福爾摩斯,都不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呀。」
「我也一樣。所以,我所指的是具有吸人血癖好的某種動物,或者更低等的生物。會不會有人把這種東西帶到金斯萊房中,將他屍體內的血吸得一點不剩?」
我覺得夏目所說不無道理,這讓我想起梅雅莉說過在金斯萊房中有幾條蜥蜴。雖然就我所知,蜥蜴這種動物是不吸血的,但站在醫生立場,對於利用某種生物吸人血的設想容易引起我的認同。
「或者利用某種醫學器具把屍體中的血液抽干,然後在屍體旁邊生火產生高溫予以乾燥,這麼一來,屍體一個晚上就變成木乃伊了。」
「這種方法絕對行不通。因為人體中的水分不限於血液。即使把屍體中的血液都抽出來了,也不能馬上使之成為木乃伊狀態。」
「是嗎?」
「就算採用這種方法,嫌犯又如何能夠進入金斯萊的房間呢?」
「所以我懷疑房門是否真的釘死。」
「那是金斯萊親手釘的呀。」
「是的。」
「房間的門窗從內側被嚴密釘死,而且在午夜兩點趕到金斯萊房前走廊的貝因茲,仔細察看了房間內包括床底下的情況,他確認房內只有金斯萊一人。
「此外,若有人進入,他還必須出來。不僅僅那房間被嚴密釘死,整個宅邸的所有窗戶上的塵埃也都原封不動,找不到任何人出入的痕迹。
「更進一步來說,金斯萊房間的正下方是梅雅莉夫人的寢室,有人慾攀牆從金斯萊房間的窗戶侵入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說得對,這真是一個難以破解的案件喔。可是,華生先生,假定存在犯人的話,他究竟為了什麼原因而策劃這事件呢?若有人故意要殺死金斯萊,這樣做由誰得益呢?好像沒有人得益呀。」
「是呀。」
我答道。夏目的頭腦很靈光,要是福爾摩斯在場的話,一定會對我說:他是我們的好夥伴,華生。
「這麼看來,還是如金斯萊生前所說,是有人要向他報仇,除此以外找不到其它殺人動機了。」我說道。
「福爾摩斯先生也是這樣想的嗎?」夏目問道。
「通常,他在處理案子的中途不會泄露任何想法。但你方才所說的意見對我們有很大啟發,稍後我一定轉達給福爾摩斯,相信他也有同感。」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感到無上光榮。因為我參與了英國歷史中最優秀人物所從事的破案工作了。謝謝,華生先生,承蒙你的邀請,我吃到了來英國后最美味的一頓午餐。今後若需要我作為東方人所擁有的知識,請隨時召喚,我樂意為你們效勞。」
夏目說罷,與我握手告別。
注①:見福爾摩斯檔案薄之《魔鬼的腳探案》。
注①:此處指福爾摩斯檔案薄中之《吸血鬼探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