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可至今還沒有過移植?為什麼?」
「條件不齊備。」博士表情陰鬱,「目前致力於腦移植研究的國家,只要有機會就躍躍欲試,但是不具備條件,所以至今沒能實現。」
「條件是什麼?」
「捐贈者,也就是腦提供者的問題。得到適時、新鮮的腦很難,就算有,還有配型的問題。」
「配型是指血型什麼的?」
「那只是一方面。跟其他項目相比,邶只是低級別的問題。」他把右臂往前伸,「得從神經細胞開始說起。人的腦神經細胞有很多類型,也可以說是個性。可以斷言,世界上沒有神經細胞完生相同的兩個人。考慮移植可能性的時候,我們的觀點是,只要二十六個項目吻合就算合格。也不會有排斥反應。符合這個條件的,十萬人中有一個。」
「十萬分之一……」我嘆了口氣。
他接著說:「假如不能得到這種理想的腦,我們認為,只要其中一半,也就是十三個項目吻合,也能進行移植,但必須防止排斥反應。這種情況在二百人里能找到一個。」
離現實近了很多,但二百人中只有一個,史無前例也不足為奇了。」剛才他說過假如找到適合的腦,這一「奇迹』就會發生,確實如此。「就是說,你們找到了適合我的腦?」
「對。你被送到這兒來的兩小時前,有個病人心臟死亡。我們檢查了他的腦,奇迹發生了。」
「心臟死亡……是死人的腦……」
「這可沒辦法,總不能取話活人的腦吧?」
的確如此。「配型情況怎樣?」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深吸一口氣說:「二十六。」
「啊?!」
「是的,二十六,所有判斷能否移植的項目都吻合,十萬分之一的奇迹。」
我無言以對。
「老實說,我們曾擔心手續多少會花些時間。這是首例成人腦移植,還有,捐贈者也就是提供者的心臟剛停止跳動幾個小時就取他的腦,能否得到批准也是個問題。並且,當時當然沒辦法取得你的同意。我們召開了緊急審議委員會,也曾經擔心保守意見可能會佔大多數。然而,會議一會兒工夫就結束了,因為沒有其他辦法能救你,還有,大家都不想讓十萬分之一的奇迹溜走,這種意識起了作用。再說,在東和大學這也是久違的大課題。」
「真是偉大的嘗試。」
聽我這麼說,他高興地點點頭:「沒錯。」
我再次摸摸腦袋——那兒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迹的結晶,不,我能意識到這一點,本身就是奇迹的結晶。
「我想,你昨晚已經看了保存庫中兩個玻璃箱裡面的東西,那裡面應該分別保存著兩個腦的切片。」
「泡在類似培養液的液體里。」
「那是特殊保存液。一是捐贈者的腦,取走了移植需要的部分,另一個是你損壞的腦片,兩個都作為標本保存著。」
我又覺得不舒服了,但還不至於想嘔吐。
「以上是有關你手術的內容。有什麼問題?」
我抱著胳膊,看著他的腳。我聽懂了,卻無論如何不能真實感覺到剛才說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剛才說就像是更換機械零件,真能這麼想嗎?「就算想提問……也無從問起。」我搖搖頭。
「如果被槍擊中的是心臟,移植了別人的心臟,你大概會很容易接受事實。剛才也說過了,根本不必把腦視為特殊的器官。」
「那個捐贈者……我想知道為我提供腦的那個人的情況。」
博士聞言皺起眉頭,鼓起臉頰。
「不行嗎?」
「這基本上是秘密。我們也沒跟捐贈者家屬說起腦移植給了誰。話雖這麼說,可只要查一下當天被送到醫院的病人,就很容易弄清。你真的很想知道?」
「它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我想知道。」
他摸著下吧,遲疑片刻,用手輕輕敲敲桌子,然後說:「好吧,但禁止外傳。」
「明白。」
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最下面的抽屜,從塞得滿滿的文件夾中抽出一本,嗶啦啦地翻開,遞給我。
文件最上面寫著名字:關谷時雄。二十二歲,學生,雙親健在。
「遭遇交通事故,被夾在汽車和建築物之間,剛送到醫院就死了。我們與他親屬聯繫,發現他做過器官捐獻登記,就是表明死後願意提供臟器或身體的某些部分供移植使用,便調查了你倆的腦配型。」
我嘆了口氣。想到無數的幸運成就了現在的自己,不知不覺中全身充滿力量。「我想去他的墓前祭拜,去謝謝他。」
他搖頭:「這可不行。腦移植潛在的問題大如山,其中之—就是『個人』是什麼。這個問題解決之前——大概本世紀內是解決不了了——不該去追問腦原來的主人。」
「『個人』是什麼呢?」
「有一天你會明白。」他說,「看看報上的報道就知道,現在連你的姓名也沒公開,這是和媒體的約定,直到人們能正確理解腦移植。」
「有什麼被誤解的嗎?」
「誤解……是不是該叫誤解呢……」他避開我的眼睛,欲言又止,「如果完全是誤解的話,並沒問題。假設人有靈魂……」
「靈魂?有死後的世界?」
我稍梢放鬆臉頰,相反,他的表情嚴肅起來。
「不可輕視。世上相信靈魂存在的大有人在,說它支配著肉體。但這麼想的人並不強烈反對腦移植,因為他們相信腦也在靈瑰支配之下。」
「肉體的一部分變成怎樣無所謂嗎?」
「沒錯。其實,所謂靈魂不過是錯覺——問題的重要性在這兒。」他看著我,咳了咳,「關於這個就不多說了,你還沒準備好。」
「我聽什麼都不會吃驚的,請說吧。」
「時候到了會說的,現在說只會讓你混亂。總之,希望你能理解的是,要解決的課題很多,至於誰的腦移植到誰的腦袋裡,這問題還沒到挑明的時候。」
他的語氣變得很不友好,這讓我覺得不滿足,但沒有追問。
「我們禁止媒體與你接觸,條件是向他們提供你的恢復狀況等信息。曾經有兩個傢伙無視這一約定,想方設法潛入這兒。」
「所以才那麼嚴密封鎖出入口?」
「目的不是緊閉你。」
我點點頭,把腦提供者的相關資料還給他:「對了,報上寫著醫生團隊,還有哪些醫生?」
「還有從其他大學過來支援的,這所大學里相關的只有我們三人。」
「請代向其他醫生問好,轉達我的謝意。」
「一定。」他的眼皺皺起無數細紋,「還有想問的嗎?」
「最後一個問題,手術最終怎樣?能說是成功的嗎?」
他舒服地靠著椅背,話里充滿自信:「這一點你自己應該最清楚。」
8
無聊的日子持續了數周,其間我一個不漏地接受了種種檢查和測試。博士和兩個助手什麼也不肯告知,我究竟恢復得怎樣呢?換繃帶時在鏡子里看看槍傷,至少外觀正在恢復原狀。據說外科整形技術進步很大。
這些日子,每次醒來都覺得體力在一點點恢復。身體健康了,精神是不是也同步呢?我想過也許腦移植手術會帶來意外效果,但堂元博士說幾乎不可能。我也是信口一說。
午飯後我問橘小姐:「什麼時候能出院呢?」最近這句話已經成了我的口頭禪。
「快了。」她回答,這無疑是她的口頭禪,但後面的話跟往常不同,「不過今天有禮物哦。」
「禮物?」
她兩手端著盛碗筷的盤子,看著我笑眯眯地往後退,站在門邊,說了聲「請進」。
門慢慢打開,出現一條纖細的胳膊。
「啊!」我叫出聲來。
細胳膊的主人探進頭來,短髮,還有鼻子上的雀斑,都和以前一模一樣。
「嗨,」阿惠說,「心情怎樣?」
用博士和若生的話說,我的前額葉語言區出了問題,完全說不出話,只是動著嘴唇,看著橘小姐。
「從今天開始可以會客了,」她說,「媒體除外。我趕緊第一個通知了葉村小姐。」
「早點告訴我就好了。」我終於能出聲了。
「動機很單純,想給你個驚喜哦,很久沒有興奮了吧?」她擠擠眼睛,「好了,你們慢慢聊。」
她走出去,關上了門,我和阿惠還在默默對視,我想不出一句恰當的話,語言區還是有問題。
「惠……」
我剛開口,阿惠便飛奔過來,長長的胳膊摟住我的脖子,帶著雀斑的臉貼了過來。我緊緊抱著她瘦弱的身體,吻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擁抱過後,阿惠跪在地板上,拉過我的手貼著她的臉:「太好了,果然還活著。」
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活著呢。你該聽說我得救了吧?」
「嗯,但難以相信。你受了那麼重的傷。」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被打中腦袋的?」
「上班時,臼井告訴我的。」
臼井是住我隔壁的學生,我們常去喝酒,有點兒交情。
「嚇壞了吧?」
「以為要死了——說我自己喲。太受刺激,心跳都要停了。」
「聽說你每天都來。」
「還說呢!」阿惠把我的手使勁往臉上貼,「擔心死了,根本睡不著。醫院的人說你不要緊,得救了,可是不親眼看見怎麼能放心?看到你的信和照片,我高興得哭了呢。」
我抱緊她,再次長吻。放開她的唇后,我看著她問:「知道我為什麼能得救,做了什麼手術嗎?」
「當然知道。」她眨著眼點點頭,變替看著我的兩隻眼睛,「你被送到這家醫院后,馬上就有了世界首例超強手術的爆炸性新聞。報上寫的是某公司職員A,我想,知道你被襲的人都猜出來了。但知道確切消息是在接到你來信的時候,一個姓若生的人告訴我的。」
「原來在此之前沒有正式通知你。」
「說是規定只告知直系親屬,但你沒有親人,就破例告訴了我,若若先生真好。」
「雖然有點兒神經質。」我笑笑,分開她的劉海,摸摸她漂亮的眉毛,「我的腦袋裡,裝著別人的零件。」
「真不敢相信。」
「毛骨悚然?」
阿惠閉上眼搖搖頭,短短的茶色頭髮搖得像小鳥羽毛。「很了不起。你將走過兩個人的人生。」
「這麼說我責任重大呀。」
「可是,」她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看透什麼,「什麼感覺?有什麼和原來不一樣嗎?」
「沒有呀,什麼都沒變。」
「哦……」她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頭。
「大家都好嗎,新光堂的大叔他們?」
新光堂是阿惠供職的畫具店。我和那裡的小鬍子大叔已經認識四年了。
「大家都很擔心,可是也有些興奮。」
「興奮?我遭了那麼大的罪還興奮?」
「不對不對,說興奮不合適。我是說,雖然名字沒被公開,但你不是成了世界名人嗎?光是想到身邊有這樣的人,就總覺得難以平靜呢。」
「哈哈……」我能想象大家的心理。假如我和大叔交換立場,大概我也會有一樣的心情。
「差點忘了,」阿惠拿起放在地板上的紙袋,「我想你大概會覺得無聊,就從店裡帶來了。顧不上買花了。」
紙袋裡是大大的素描本。我歡呼起來:「不愧是阿惠,知道現在我最想要的東西。」
「出院前能畫幾張素描呢?」
「我想在這些紙用完之前出去,真的謝謝你。」我撫摸著素描本的白色封面對她說,似乎馬上就有了靈感。
而後我跟她聊起了住院的日子,說到半夜發現自己的腦片時,她屏住了呼吸。
「不好,都這時候了!」談話告—段落時,阿惠看了看手錶,頓時睜大了眼睛,「我是上班時間出來的。」
「溜號了呀。」
「突然來了電話,一聽說能見你,我二話沒說就飛奔過來了。」阿惠拉著我的手站起來,將我的手貼在她胸口,「看,還在怦怦跳,像做夢一樣。
「我活著呢。」我盯著她,像在發表宣言,「我還不會死,還有很多想做的事。」
「嗯。」她像放下什麼珍貴的易碎品似的輕輕放下我的手,然後再次看著我,「你好像比以前靠得住了。」
「哦?」沒想到她這麼說,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事實上最近心情很好,有重生的感覺。」
「我進屋第一眼看見你就是這種感覺,原來不是錯覺呀。」她滿臉開心,「我明無再來。」
「等著你。」我說。
她走出房間后,我不覺哼起了小曲。
9
准許探視的第三天,同事葛西三郎來了。葛西一進病房就嚷嚷開了:「什麼呀,不是好好的嘛。還住著賓館似的房問,真是白為你擔心了!」他是跟我同一撥進工廠的,性格活潑,這點和我正相反。我說給大家添了麻煩很抱歉,他的腔掉和往常一樣:「你根本不用在意,這種機會可難得有哦,休息個夠就是了。這次休假是帶薪吧?這麼小氣的廠子,這次還真讓我沒想到。」
「廠里情況怎樣?有點變化沒有?」
聽我這麼問,葛西沉下臉撓撓下巴:「老樣子,什麼都沒變。」
「嗯……也是,這麼短的時間,什麼都不會變。」
「酒井他們在背地裡動不動就說,要馬上炒了工廠的魷魚、走人時要揍廠長一頓什麼的。可酒井這傢伙在我們看來沒幹什麼大事,也沒什麼清楚的想法,只是裝模作樣掩飾自己混混日子罷了。」
「可不,還是老樣子。」我嘆氣。
從去年開始,我們對廠長及其他上司越來越不信任,此前大家都悶在心裡,沒有表現出來。和上司關係惡化的導火線,是廠里生產的某種產業機械集中出了問題。我們機械師馬不停蹄地奔赴客戶那兒處理,結果發現,是機器附帶的電源有問題,必須全部召回。具體產品缺陷並沒公開,我們也被指示對客戶要嚴守秘密。
我們連日來熬夜作戰,問題看似解決了,但還有些地方總弄不明白。我們的疑惑有增無減。
出問題的電源是從某公司購入的,我們懷疑上頭可能有人和那家公司扯不清。這並非只是簡單的猜想,以前有過好幾次類似情況,還有幾次明顯是和競爭對手串通一氣,並且每次受命擦屁股的都是我們這些一線工人。
反抗是理所當然的,明顯的是接二連三有人辭職,年輕人居多。還有些人暫時沒辭職但在等待機會——葛西等人大概屬於這一類。剩下的人整齊地分為兩類:一種人無意辭職,但也沒幹勁;另一種人不管發生什麼,都忍耐著默默工作。後者中的多數人是從廠里借錢買的房子。
我雖沒借錢,但無疑屬於后一種。我有時隨大溜生上司的氣,卻沒有勇氣表明態度。這也是因為自己從職業學校開始受人幫助,從沒想過其他道路,所以大家叫我「老實蛋」。
「我說阿純,你賺老闆的印象分可以,可別做間諜呀。」休息時大說上司壞話的老員工注意到我也在場時經常這麼說,大概是因為我不跟他們一起說壞話,只是默默聽著的緣故。
有人問過我:「你就沒有一點牢騷?你究竟在想什麼,覺得這樣下去行嗎?」
我並非沒有牢騷,也不是覺得這樣挺好,只是一想到自己究竟能做什麼,就覺得無力回天,於是日復一日、得過且過。
「可這樣是不行的。」
聽我唐突地來了這麼一句,葛西一愣:「啊?」
「說廠里的事呢,總這樣下去還是不行。」
「你小子說什麼哪,人家正說電影呢,怎麼一下子又回到前面的話題了?」葛西苦笑,看似吃了一驚,隨即又恢復了認真的表情,「說得就是,這樣不行,越來越離譜。」
「咱們不能做點什麼嗎?」
「越級上告?可工廠這麼大,都不知道往哪兒告,並且告狀得作好被炒的準備。」
「斬斷萬惡的根源固然重要,但我們首先該做的是改變自己,應該爭取正當權利。如果因為上頭胡作非為,自己就不好好工作,就和他們成了一丘之貉。」
「話是沒錯,可總提不起勁。」
我搖頭:「這種事不能辯解。」
「嗯,也是,辯解不好。」
「先團結一致做該做的,然後找合適的機會題我們的要求。」
「像工會之類的嗎?可咱們的工會是窩囊廢。」
「他們要是照我說的辦,就不會被老闆馴服了。」
「沒錯!」葛西笑過之後好像注意到了什麼,「我說,你小子真的是阿純?」
「別說胡話,不是我是誰?」
「簡直像在和別人說話,真難相信從你小子嘴裡能說出這種話。」
「住院後有時間仔細考慮各種事了。回顧過去的自己真是慚愧,不知為什麼會那麼滿足於現狀。」
「傳說中的重新發現自我嗎?看來我也得住住院。」葛西看看錶站起來,「我走了。」
「要團結!」我沖他握拳。
他在門口回頭看看,聳聳肩:「回去跟大伙兒說你小子現在的樣子,大概沒人會相信。」
我沖他擠擠眼睛。
當天晚上來了警察。我打開阿惠送的素描本,想著她的笑臉開始落筆時,橘小姐來通知了此事。
「如果你不願意,今天可以先讓他回去——如果你還沒整理好心情的話……」
她的關心讓我高興,但沒等她說完,我就開始搖頭:「的確是不想回憶的事情,但我想自己對此作個了結。請他進來吧。」
她用一種觀察患者精神狀態的眼神看著我,理解了似的點點頭,消失在門外。
幾分鐘后,敲門聲響起。
「請進。」
隨著一聲略帶沙啞的「打擾了」,門開了。進來的男人三十五六歲光景,健壯得像職業棒球手,臉色略黑,輪廓粗獷,他迅速環顧了一下病房,像看什麼傢具似的把視線停在我身上。
「我是搜查一科的倉田。」他遞過名片。
我接過來,一眼先看到名片一角用圓珠筆寫的小字,記著今天的日期,大概是出於萬一名片被壞人盜用,能查出去向的考慮。警察的工作就是懷疑。
「你看上去很好,臉色也不錯。」他人來熟地說。
「託大家的福。」我把椅子讓給他,自己坐到床上。他客氣了一句便坐下了。
「還以為你躺在床上呢,原來不是。」他看了一眼窗邊的鐵桌,上麵攤著素描本。
「我不是因為內臟有病或腿骨折之類才住院的。」
「可不。」他點點頭,一臉神秘,「但真是一場大難呀。」
「像做了一場夢。」我說,「當然,是噩夢。」
「負責這兒的女士——橘小姐,是吧?她告訴我,關於那件事,你基本記不起來了。」
「聽說案犯死了,詳情並不清楚,前幾天他們才允許我看看報紙。」
「真是遭了不少罪。」他瞥了一眼我的額頭。繃帶取掉了,傷痕還沒消失。
「警察當然知道我做了什麼手術,對吧?」
聽我這麼問,他表情複雜。「只有跟調查有關的人知道,上頭還禁止我們外傳。」
我不得不苦笑,大概極少有人能對如此有趣的話題閉口不談。
「嗯,聽說你的記憶沒問題,你還記得那件事嗎?」
「我完整地記得遭槍擊前的事。」
「那就夠了。能盡量詳細說說嗎?」他蹺著腿,取出紙筆。
我把在醫院醒來之後沒回想過幾次的那個場景,儘可能準確地說給他聽,尤其謹慎地敘述了從小女孩想越窗而逃到案犯發覺開槍的過程。
聽完,他臉上混雜著滿足和吃驚的表情。
「和其他人的證詞大體一致,不,應該說你的敘述最明確。真不簡單,頭部中彈,做了那麼大的手術。」
「謝謝。」
「該道謝的是我。這下我可以完成報告了。聽說你可能恢復意識,我一直空著這一段呢。」
他邊說邊把筆記本放進西服內袋。
「我能問點問題嗎?」
「你問吧,只要是我知道的。」
「那人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襲擊地產中介公司?」
警官兩手交叉,看著天花板,鼓起嘴唇。
「那人叫京極瞬介,」他用手指在空中比畫著這四個字,「走向犯罪的經過說來話長,簡單說就是報仇。」
「報仇,向誰?」
「一個是他父親,男一個是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