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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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在河裡的男人正拚命地游向船的相反方向,企圖逃走。
「快!在那邊!」青葉指著前方喊著,於是兩個刑警脫掉外套,勇敢地躍入河中。
我也連忙爬上船倉,用盡渾身解數想把繩索從桅杆上解下來。可是繩索綁得太緊,怎麼也解不開。我只好來到駕駛室的上方,示意船長讓船倒退一些。船身稍微退後的話,繩索應該會變得松一點,或許就比較容易解開了吧。
然後我再次回到桅杆下,仔細觀察那根纏繞在桅杆上的繩索。既然能夠阻此船的前進,就說明它的另一端一定被固定在某個地方。可是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實在無法看清繩索到底延伸到哪裡。
不久,船的馬達發出尖銳的聲音,船後退了一段距離,繩索也變鬆了,於是我再度嘗試解開系在桅杆上的結。可是繩索綁得比我想象的還要結實,無論怎麼努力都還是徒勞無功。
「不行……完全解不開啊。」
就在我感到沮喪的時侯,青葉也爬了上來。
「讓開,讓我來吧!」青葉說著靠了過來,準備挑戰這個高難度的活動。
「果然是『聯繫』結,這是系船專用的結繩方法。船在波浪中搖擺時,繩索不斷被拉扯,一般的繩結很容易因此而鬆開,所以系船時要用特別的系法。要打開這樣的繩結,是有訣竅的。」
青葉一邊說,一邊用兩手抓住粗大的繩結,手腕輕輕抖動。他的手指很粗,沒想到日本的歐納希斯竟然有一雙勞工一樣粗糙的手。
「好了,打開了。繩索的另一端一定在相反方向的某個地方。」
「嗯。可是太暗了,看不到在哪裡……」我回答,「大概在另外一艘船上吧?比如載著康夫的那條船。」
「不知道。總之先不要管另一個繩結在哪裡了。御手洗先生不是叫我們趕快去『遊艇基地』么?『遊艇基地』在哪裡?」
「在那邊。」我說著,伸手指向言問橋靠近深川的方向。
「可是也不能丟下落水的歹徒和兩位刑警不管吧,該怎麼辦呢?」
「對了,可以用對講機啊!問問御手洗該怎麼辦吧!」我回答道。
按下對講機的開關,接聽的人果然是御手洗,我把我們擔心的事情說出來之後,御手洗表示,讓兩位刑警處理犯人就行了,現在立刻去「遊艇基地」。於是我很訝異地問他為什麼。
「石岡君,照我說的去做就對了,救孩子難道不是最優先的么?在水裡的那三個人游到哪裡去了?」
「現在在言問橋的下面,他們朝淺草反方向的位置上……」
「也就是『遊艇基地』的方向不是么?」
「唔?啊,對呀!」
「從那個方向上陸的地點就是『遊艇基地』的碼頭。既然他們三個人都往這邊過來了,你們也快點過來吧!」
御手洗說完就切斷了電源。
而青葉早就一溜煙跑了出去,把頭伸進船長室里叫道:「去那邊的遊艇基地!快!」
船終於可以動了。靠近遊艇基地的碼頭時,我看到御手洗已經站在漂浮站台上等我們了,在他的身邊有一隻牧羊犬。
御手洗好像等得很著急,他不耐煩地向這邊揮手,示意我趕快上岸。於是我只好從甲板上直接跳到搖搖晃晃的站台上,他見狀便伸出手扶住我幫我站穩。
「鑿子、鎚子和鐵鍬帶來了么?石岡君,你不會告訴我說沒有帶那些東西吧?」
「帶來了,在青葉先生那裡。」
砰!船撞在了站台上。
「船長,請小心一點。你想想看,如果暈船的人是你,難道你願意被人如此粗魯地對待么?」
「說什麼呢,御手洗。這裡沒有人暈船啊。」
御手洗不理會我的話,把手伸到一旁的青葉跟前。
「御手洗先生,太麻煩你了。」
青葉雙手緊緊握著御手洗伸出來的手,表達著感激之情。
但是御手洗似乎沒空和青葉閑聊,他急急忙忙地說:「這沒什麼,因為麻煩的事情現在才剛開始。鑿子、鎚子和鐵鍬呢?裝了錢的皮箱倒沒什麼用。」
「在那邊,我馬上去拿。」
「不必,我去就行了。」
御手洗身輕如燕地跳到船上,拿出工具箱。在這段時間裡,青葉也扶著妹妹從船上下來了。
「船長,已經不需要船了,開到旁邊去吧。」御手洗回頭喊道。
「為什麼?」看到船發動,我忍不住問道。
「因為船會擋住一會兒要上來的人。你看,他們來了。辛苦了!」
御手洗一邊說著,一邊單膝跪在站台上,把手伸向水邊。於是一個全身濕透的男人伴隨著嘩啦嘩啦的水聲被他拉上了站台。
這個男人趴在站台上,背部劇烈地起伏著。他一定是累壞了,以至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橫關!果然是你,橫關。」青葉大聲說,「你這個傢伙!就算恨我,也不應該做出這種事啊!」
「就讓青葉先生來介紹這個人吧!我還要幫這邊的人呢。嗨,吉川兄,累了吧?其實坐船來就可以了。」
御手洗一邊嘲笑著吉川,一邊把他拉上站台。接著又對竹越說:「竹越兄,手銬沒有掉在水裡吧?啊,是么?那太好了!那就快點把那個男人銬起來吧!還是要我替你把他銬起來?」
雖然御手洗這麼說,但是有個人是絕不會把這種機會讓給他的,那就是吉川。剛從水裡爬上來的他雖然上氣不接下氣,但仍然向橫關走去,一把將手銬銬在他的手上,另一邊則銬在自己的手腕上。銬上歹徒之後,他仍舊不停地喘著粗氣,樣子十分狼狽。
其實不只吉川,另外兩個人一樣喘得說不出話來,於是御手洗便藉機又諷刺了幾句,而他們也只能乖乖地任他魚肉。
「好了,該說正事了。橫關先生,你也知道沒多少時間了吧?我希望能速戰速決,所以如果不想再掉到水裡一次的話,就乖乖回答我的問題。你們設置了入口么?」
御手洗一邊說,一邊半跪在橫關的前面,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他夾克的領子以示威脅。吉川和竹越因為不明白御手洗的話是什麼意思,再加上呼吸不通暢,所以同時露出痛苦的表情,張大嘴巴卻插不上話。
那個男人立刻搖搖頭,他大概不想再游泳了吧。
「為什麼?釘死了么?」
接下來是無言的點頭。
「你這個人做事也太狠了吧。不如接下來換你進去試試如何?關到明天看你會變成什麼德行。不過當然了,關起來至少比殺了要好……那麼,從哪裡破環都是一樣的么?」
男人再度點了頭。
「天花板有多高?夠高么?」男人稍微考慮了一下之後又點了頭。
「御手洗先生,你到底在說什麼啊?趕快救孩子比較要緊吧?」
「是呀!康夫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們很擔心呢!」青葉兄妹也靠了過來。
「我現在就是在研究如何救他,你們讓開一下。」
御手洗說完,立刻把鐵鍬插進腳下的木板縫隙之間,然後再用鎚子擊打鐵鍬。每敲一下鐵鍬就更深入一些。終於,地板發出了裂開的聲音。
「御手洗,你在幹什麼?你瘋了么?」他的舉動讓我非常吃驚。我忍不住出來阻止他。「不要開玩笑了!這個站台可是公共財產啊!」
「石岡君,你不要在旁邊看著,來幫忙啊!」
我簡直被嚇呆了,於是在我呆住的這段時聞里,御手洗已經把第一塊木板挖開,丟到一邊去了。接下來他又準備挖第二塊木板。
「你這樣挖的話,這個站台會沉下去的,快住手!」
「怎麼?你是鉛球么?對自己體重沒自信?」
御手洗—邊諷刺我,一邊繼續手上的工作。
「青葉先生,我的朋友好像還沒睡醒,幫不上忙,那就請你來協助我吧。幫忙把鑿開的木板拆下來好么?動作輕一點。」
第二塊木板披取走之後,御手洗就跪下來整個人趴在站台上。他把臉靠近洞口,大聲地喊道:「喂,康夫君!你還好吧?」
我們都嚇了一跳,以為御手洗真的瘋了。可是就在這時,洞里傳來了一個聲音:「嗯,我沒事。」
聽到這個聲音時我們幾乎震驚到缺氧了。
「很好,已經沒問題了。我們繼續開工吧!」御手洗說著看了下地上的工具。
青葉女士也跪了下來,向裡面大叫:「康夫!康夫,你在裡面么?已經不要緊了,你很快就可以出來了。」
「竹越兄和吉川兄,如果兩位已經恢復精神了,是不是可以幫點忙?幫忙把這些板子拆開好么?」
「好,我來。」竹越爽快地回答。
「竹越兄,和櫻橋那邊取得聯絡了么?」
「已經聯絡過了。」
「那麼,另一個犯人應該也已經落網了……不過我還是有點不放心,請再和那邊聯絡一下好么?那個專業的警用無線對講機到哪裡去了?」
「奇怪,在哪裡來著?』
「掉到河裡了么?」
「不對,沒有,應該在船艙里,我現在就去拿。」
「那就麻煩你了。」
「對了,大黑,這是大黑么……」
視力不良的青葉淑子伸手去摸狗的脖子。
「淑子,那不是大黑,是葛利斯,大黑的弟弟。」青葉照孝一邊拆著站台的木板,一邊告訴他的妹妹。「我帶著它來到日本。和御手洗先生在羽田機場見面的時候他看到葛利斯后說需要借用一下,所以我就讓葛利斯暫時跟著他。有沒有幫上忙呢?看起來葛利斯好像立了大功。」
「這個嘛……如果要讓我老實說的話……」御手洗一邊挖地板,一邊故意賣關子,緩慢地回答道:「它比人類的警察機靈一百倍,表現得非常好。」
雖然聽得出御手洗話中有話,但吉川卻沒有什麼能反駁的,畢竟我們都看到了葛利斯的出色表現,所以他只好沉默地和歹徒並排蹲在一起。
「什麼?什麼非常好?」
竹越回來了,因為沒有聽到前半句話,所以很好奇的樣子。
「沒什麼。櫻橋那邊的情形怎麼樣了?」
「喂喂,我是竹越。請報告那邊的情形!」
「這裡是櫻橋。剛才找到了一個像流浪漢的外國人,上前盤查時對方有反抗的舉動,所以已經將他逮捕了。報告完畢。」
「做得好!」御手洗雙手握在一起,非常滿意地說。
「竹越兄,剛才我們就在談論這個話題,日本警察真是全世界最優秀的。你說是不是?」
「啊,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肩上的重擔放下了不少。」
「就一鼓作氣全放下來好了!這裡的工作馬上就能結束了,現在請聯絡你的同伴,讓他們立刻派一輛救護車來,然後再請大家到這邊的言問橋集合,我想繩索的另一端應該是在櫻橋那邊,這條繩索是證物,請警方一定收好。另外,橋的上面有一輛違章停放的汽車,那也是證物,所以要趕在交通警察把它拖走以前派人去處理好。
「好了,現在就差救康夫君出來了。石岡啊,康夫出來以後,你趕快回去睡個覺吧,我看你好像還沒睡醒呢!」
「我已經訂了景觀飯店的高級套房,請去那邊休息吧!「青葉照孝緊接著說了一句。
「哦?淺萆景觀飯店么?聽起來不錯嘛。現在讓我趕回橫濱確實是累了點,能夠在大飯店裡休息一下也不錯,那就謝謝青葉先生的好意了。只是我們不需要高級套房,因為現在最累的人應該是你才對。而且你大概是那種要在高級套房裡才能睡得著的人吧?我們正相反,不在兔子窩那樣簡單的地方就睡不著。」御手洗用精闢的一段話簡要地闡述出了我們的差距。
第二天下午。我們在淺草景觀飯店大套房的接待室里一起吃午餐。
這是青葉為了表達感謝之情,特地請飯店給我們送來的最豪華的午餐。我一邊感嘆一邊吃著,餐點的美味讓我回憶起之前住在摩納哥巴黎大飯店時的情形。
但是,從青葉訂的這間二十六層樓大飯店的窗戶看出去,只能看得到淺草寺灰色的屋頂、五重塔、以及純日本風的街道而已,這樣的風景雖然和巴黎大飯店窗外的法國南部海岸截然不同,不過也還算能修身養性吧。我觀察著下面的平民房舍,看著每個房頂被霧一般的濛濛細雨逐漸沾濕,覺得心中很是輕鬆。
為了這頓午餐,飯店特地為我們搬進一張豪華的嵌木工藝大桌子,圍坐在這張桌子旁的人有青葉照孝、青葉淑子、青葉照孝的兒子青葉康夫、竹越文彥刑警,以及我們兩個,一共六個人。類似這樣的餐會,吉川刑警通常是不會出席的。
「御手洗先生,就算說再多次謝謝也難以表達我心中的感激之情。老實說,我這個人就是你所想的那種可以為了錢不要命的守財奴,不過我以後會好好反省自己。我一直都在追求財富,錢以外的事情,我確實了解得很少。所以如果你不願接受我用錢來表達謝意的方法,那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示了……這一點是我最悲哀的。」在大家吃完飯,開始喝咖啡的時候,青葉照孝忽然說道。
「啊,這樣么?」御手洗把紅茶杯送到嘴邊,漫不經心地回應著。
「如果你有什麼需要,請說出來。不,請務必要告訴我,我一定會盡全力讓你滿意。」
「也許你不能理解,不過我其實已經得到應得的報酬了。對我來說,這次的案件是千載難逢、能讓我盡情發揮的好工作,在處理這個案件的時候,我覺得非常開心和幸福。所以,您給了我這樣的機會,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
「覺得幸福的人應該是我。」青葉強調著自己的立場。
這個男人雖然自謙地說自己是守財奴,但是他其實也有著比一般人更為優秀的品德。他懂得感激,也多少保留著一顆單純、年輕的心。
「在這個事件發生之前,我只能通過文字的描述來想象御手洗先生辦案的英姿。可是昨天晚上,我竟然有幸親眼看到你破案的過程。對我來說,昨夜的經歷實在太難得了,以前根本不敢奢望能有這樣的機會。所以說,昨天晚上對我來說是一生中不可能再次擁有的寶貴時光,作為你的支持者,我才該感到無上的幸福。」
「老師,也請讓我說幾句吧!或許我每次說的話都一樣,但是昨天晚上看了您的表現真是讓我受益良多。我的後輩吉川刑警今天因為有工作不能來,但是他的想法一定也和我一樣,老師真的教給了我們很多東西。」竹越非常謹慎地表達著自己的敬惹。
而御手洗只用簡單地一句話對付了他:「當刑警很忙呢,辛苦了。」
「另外,關於這個案件的來龍去脈我還有很多沒想明白的地方,不知道老師能不能做一個全面的說明?老實說,我還真是弄不清楚那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也是我的希望。雖然已經知道犯人的真面目,我的兒子也平安歸來,並且毫髮無傷。但我在深深地感激之餘,心中還是留有一絲遺憾。因為這個事件里的許多細節我無論怎麼想也想不通。」青葉也如是說。
「我當然會說明一下,不說清楚的話,這件事情就不算水落石出不是么?只不過我還以為大家都明白了呢。」
聽到他這麼說,在場的所有人都紛紛搖頭表示不明白。於是,御手洗把平放在桌子上的雙手握在一起,像平常一樣有氣無力地解說起來。
「這次的事件動機非常明顯,曾是青葉先生屬下的橫關因為對青葉心懷不滿,所以為了平息心中的怨恨,也為了得到金錢,便綁架了康夫君。這是以錢為目的的綁架,所以可以說是—個很單純的案子。雖然作案動機並不複雜,但是在取得贖金的手段上,犯人花費了很大的心思。此外,由於一個外國人作為共犯加入了他的計劃,使得這個案件變得與眾不同起來。橫關曾經從事過海運方面的工作,本身又出生在淺草橋船家,所以他選擇了隅田川作為交換贖金與人質的地點。既然要在河上做交易,當然就會用到船。這一點警方也想到了,因此便安排了水上警察,部署了滴水不漏的包圍網。不過對方也很聰明,當然也料到警方會如此安排。所以他們決定利用警察的計劃。」
御手洗有意無意地把「利用警察「加重。
「犯人們的策略是,明明躲在陸地上,卻要讓警方以為他們也在船上。因為如果認為他們都在船上的話,警方就會很自然地把搜查方向集中到水上。他們很聰明,只要想辦法讓青葉康失浮在隅田川上,那麼用不著說謊話,警方自然就會認為他們全都在水上了。漂浮在隅田川上的康夫透過對講機說話時,他旁邊的波浪聲也會通過電波傳過來,即使是在沒有移動的情況下,由於周圍波浪與水流的關係,也會讓人產生船在前進的錯覺。而載著康夫的船在他們拿到錢以前是不能被發現的。因為如果康夫先被找到的話,他們就不可能拿到贖金。另外,他們也不能停留在隅田川上,不然就算拿到了錢。恐怕也難逃警方的追捕。所以計劃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必須讓人質獨自在船上,他們才有時間與機會逃走。可是河面上一定會有警方的巡邏艇,如果用船的話,鐵定逃不過警方的搜查。所以,既不能用船來藏康夫,又必須讓康夫在水上,還不能使用到船隻,能符台這麼苛刻條件的東西就只有一個,那就是——」
「遊艇基地的站台!」我叫道。
「沒錯。一般來說,一個大到足以裝進一個人的容器如果漂浮在河面上,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但是遊艇基地的站台原本就漂浮在那個地方,所以根本不會有人對它產生懷疑。把人質藏在那裡的話,警方的巡邏艇就算再怎麼在河面上巡邏、搜查,也絕對不可能找得出來,誰會想到他們的目標其實被藏在咖啡店的站台裡面呢。」
「那麼,他們是利用晚上的時間破壞站台……」
「不是的,只是站台被他們掉包了而已。只要事先準備一個同樣大小,外觀的木箱,再把吃了安眠藥的康夫和無線對講機放進去,然後把輪胎綁在四周,用船拉到『遊艇基地』下面就可以了。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完全可以換好站台,大概店裡也沒有人會注意到站台被掉包了吧。至於原來的站台,應該是順流漂走了,大概不久之後就會破發現了。」
「好像已經發現了。」竹越說,「而且,也已經拖回到遊艇基地了。」
「啊,已經被發現了么?很好。那麼,那個站台上是不是有一間船屋?」
「站台上確實安裝了一間船尾。正因為站台看起來像一艘船,所以才遲遲沒有發現。」
「看起來像船屋?」我不解地問。
為什麼要把站台偽裝成船屋呢?有那個必要麼?
「因為他們是先把假站台做成假船屋后才拖到這裡的。而掉包之後,原本的船屋也不能隨便丟棄在遊艇基地附近。那麼大的木板漂浮在河裡實在太醒目了,如果有人舉報,很容易讓他們偷天換日的行為曝光。所以他們只能把原先放在假站台上的船屋移到真站台上,然後讓它順著水流漂到下游去。」御手洗回答。
「但是,對方是在什麼地方製作了一艘假船的呢?」
「就在神田川上啊。如果在陸地上做那種奇怪的東西,無論躲在那裡都很容易被發現。但是把木箱沉到水裡的話,看起來就和木船差不多。再加上上面擺了一間船屋,一般人看了只會覺得是船家在製作新船罷了,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是在製造一個假的站台吧。橫關家代代都在經營船屋生意,只不過由於位處神田川上游,周圍比較冷清,所以近來已經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了。」
「可是從神田川把假的站台拖到遊艇基地來也是一件很危險的工作,那麼遠的距離,途中竟然都沒有被人發現?」
「就是為了掩入耳目才特意花力氣把箱子偽裝成船屋的吧!為了更加保險,他們利用了雨季來執行計劃,大家都知道,下雨的夜裡能見度是非常低的,即使在中途遭遇了其他船隻,對方也不一定能發現其中的蹊蹺。」
「確實如此。對了,老師,那麼那個希臘語的暗號又是什麼意思呢?」
御手洗搓搓雙手,帶著點惡作劇般的笑容回答道:「那個么?那不是暗號。」
「不是暗號?那麼那個是希臘語么?或者是其他國家的文字?青葉先生,您認得么?」竹越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不,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青葉回答他。
「那並不是文字,而是圖畫。」
「圖畫?」
這次輪到我們一起驚訝。
「那是什麼畫?為什麼要畫那種奇怪的畫?」竹越越問越激動。
「就因為他的共犯是個外國人。橫關離開希臘的公司回到日本時,有一個希臘人和他一起回來了。不知道那個希臘人叫什麼名字啊……」
「好像是叫貝爾卡·麥奧斯。」
「啊。是這個名字么?總之,這個人就是橫關誘拐計劃的共犯,橫關必須事前向他說明這次綁架行動的安排,包括把康夫放在什麼位置上、要在什麼地方拿錢,另外由於無線對講機的電波範圍有限,所以還要求他找準時機打開康夫身邊對講機的開關等等細節。」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們的船行駛到永代橋或佃島那邊時,就根本聽不到康夫的聲音了,這是因為船已經開出了電波有效的範圍吧?「青葉再次發問。
「沒錯。因為橫關在陸地上開車行動,所以無論船開到哪裡,都能聽到他的聲音。可是康夫的聲音卻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才聽得到。回想一下吧!各位聽到康夫的聲音時船一定是在兩國橋以北的地方。橫關怕你們由此起疑,才會故意命令你們在河面上來來回回地走。」
「原來如此。」
「還有,橫關為了快點從陸地上拿到錢,使用了讓人意想不到的方法。為了讓麥奧斯明白詳細的作戰計劃,就必須向他清楚地說明隅田川各處的位置關係。可是麥奧斯不懂日本話,實在很難說明清楚,所以他想了一個好辦法,就是用橋來當作各個位置的參照物。」
「橋?」
「對,橋。隅田川上有很多條橋,幾乎每隔敷十米或數百米就有一座橋。橫關大概對麥奧斯說:我們所住的神田川是總武線鐵道橋和兩國橋中間,要把裝著少年的箱子放在言問橋的橋頭等等,總之,橋在計劃中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參照物。但是要讓一個外國人一下子記住那麼多橋的名字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麥奧斯不會說日語,要叫他怎麼記呢?所以橫關只好用『圖案』來表示每一座橋。」(圖六)
「你的意思是說,那些不是外語,而是『橋的圖』?」我們齊聲發問。
雖然御手洗給了我們不少提示,但是很可惜,我仍然不明白那些字母的意思。
「對!最初的那個『X』是櫻橋。從櫻橋的上空看,櫻橋不是呈現出『X』的形狀么?」
「啊,啊!對呀!」我一下叫出聲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的!這麼明顯的事情,我竟然一直沒有想到,實在是太愚蠢了。
「那麼,接下來的『D』和『I』呢?」我焦急地問。
「石岡君,昨天晚上你在船上應該看到了很多橋吧?是不是天色太暗,你沒有看清楚呢?如果從旁邊看過去的話,東武線鐵橋或駒形橋兩側鐵骨架構的半圓形狀,不就是『D』的樣子么?」
「咦?啊,是呀!正好是橫著的『D』的樣子。」
「沒錯。橫著看那張『圖』的話,或許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但是把圖豎起來就一目了然了。豎起來看的話,就會發現那張紙上的圖案,其實就是隅田川上各種形狀的橋由南向北的順序排布圖。以駒形橋來說,它的半圓形角架只有一個,所以是『D』,接下來廄橋則是由三個連接在一起的半圓形組成的,所以是比『B』多一個半圓形的圖案。」
「啊,確實是那樣。」
「而『I』是兩側沒有鐵骨角架的橋。新大橋是新型的弔橋,橋的中央有高聳的支柱,鋼索向下延伸吊住橋的兩側,側看的話,橋的形狀就像一座三角形的山。接下來的清洲橋則是兩座山形狀的弔橋。」
「哈哈!那麼勝關橋就是雙『D』形狀的角架橋,但是因為左右兩個半圓中間有些間隔,所以才出現那種奇怪的形狀。」
「不錯。而廄橋與總武線鐵路間的藏前橋與緊鄰的水道橋並列,形成了『Ⅱ』。這些像暗號一樣的記號串聯在一起所代表的意思其實就是隅田川上面那些橋的順序。從『X』開始,那些像文字一樣的圖案所代表的依序是櫻橋、言問橋、東武線鐵橋、吾妻橋、駒形橋、廄橋、藏前橋、水道橋、總武線鐵橋、兩國橋、高速公路的橋、新大橋、清洲橋、隅田川大橋、永代橋、佃大橋、勝關橋。也就是說,畫在那張紙上的東西其實是一張橋樑圖。一條河上面竟然有那麼多種不同形狀的橋,大概只有東京這種地方才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吧!」
「這樣的話,橫關要向麥奧斯說明河上的各個地點時,確實就容易了很多。」青葉佩服地說。
「沒錯。總武線鐵橋和兩國橋間有一個箭頭記號,這個箭頭記號代表的是神田川,就是他們的指揮中心。因為橫關必須在陸地上跟著你們的船移動,隨時透過對講機和你們聯絡,無法在麥奧斯身邊給他重要的指示,所以才會有那張圖。」
「什麼重要的指示?」
「當然是如何快速地取得贖金的指示。看,在這組暗號圖裡,言問橋的圖旁邊,有一個小小的『x』和一個小小的『O』。這個『O』代表的是『遊艇基地』和浮在水面上的站台的位置,至於『x』,我猜想很可能代表的是拿錢的地點。也就是說這兩個記號一個代表藏小孩的地方,一個代表象贖金的地方。」
「原來如此。這兩個地點都在言問橋邊。」
「是的。如果言問橋和櫻橋一樣也是車輛禁止通行的步行橋就好了,可惜並不是。所以橫關只能讓麥奧斯去比較不會引人注意的櫻橋待機。」
「去櫻橋?他叫麥奧斯去櫻橋做什麼呢?」
「當然是去做拿錢的準備。在橫關的計劃里,必須在陸地上拿錢,才比較安全,條件是一定要快,否則就會有很大的危險。動作一慢,部署在陸地上的警察會馬上趕來,那樣就很難逃掉了。」
「的確如此,」
「不過,如果用普通的方法拿贖金,無論如何都很難在警方到來之前迅速逃走。因為錢在船上,若要靠岸拿錢,一定要花費相當多的時間來停船,恐怕還沒有拿到錢,警方就已經先趕來了。一般船隻停靠在碼頭的動作是相當緩慢的,利用這段時間來通知陸地上的警察,這是任誰都能想到的事情。」
「沒錯,沒錯。」
「所以,選擇一個船上的人想象不到的地方,而且以預料之外的方法讓船突然停下來,最後趁著大家驚訝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散秒鐘之內拿到贖金,才是最理想的拿錢方法,難道不是么?」
「這……確實是的。」
「所以,橫關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什麼辦法?」
「他讓麥奧斯待在櫻橋上,等你們的船經過時,把繩索綁在船的桅杆上。」
「啊……」
「那條繩索的距離剛好是言問橋到櫻橋的距離。所以繩索的另一端當時正牢牢系在櫻橋那邊。」
「原來如此,難怪那時船停在言同橋的正下方。」
「當時橫關就在言問橋上,他以很快的速度把繩索從橋上垂到停止的船上,要求船上的人把裝著錢的皮箱掛在繩索的鐵鉤上,再拉起繩索,就可以拿到錢了。拿到之後,他只要跑回早就準備好的車子,就可以輕鬆地從陸地上逃走。再繞到櫻橋那邊接走麥奧斯,就大功告成了。」
「哈哈,那確實是好辦法……」
「不過,綁繩索這種事情很麻煩,並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你們的船在經過攖橋下面的時候,橫關通過對講機很固執地命令你們讓船減慢速度吧?因為你們速度太快的話,繩索很可能會來不及綁上。如果不是麥奧斯手巧,一次就成功的話,各位可能還要來回櫻橋和言問橋之間好幾次吧。」
「如果真那樣的話,我們可能會和我兒子一樣,全暈船了吧。」
「結果,麥奧斯很順利地系好了兩邊的繩索。他大概是利用手電筒之類的東西,讓橫關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可以繼續下一步計劃了。當時我正藏在言問橋附近的隅田公園樹叢里,所以剛好看到手電筒的光芒。」
聽到御手洗這麼說,我記起我那時好像也看到過奇怪的亮光。
「原來那個時候你也在言問橋那邊觀察情況。」
「當時我和葛利斯在一起。像這種需要暗中監視的案子我以前也曾經歷過很多次,但從沒有一次像這次這樣安心的。我完全不需擔心和害怕,因為即使我的敵人是特洛伊的大軍,身邊也有萬全的靠山會保護我。」
「啊……我至今為止雖然不敢說是百分之百,但關於你破案的文章,我只要能找到的基本全都拜讀過了。那些文章雖然精彩,卻沒有一次像這次這樣讓我感受這麼深……實在是三生有幸!能夠親眼目睹你破案的經過,又承蒙你的幫忙,我卻無法好好地答謝你,這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遺憾了。請你說說看吧,真的沒有什麼我能為你做到的事情么?」青葉非常懊惱地說。
「如果你一定要報答我的話,我也不是完全找不到想要的東西。這樣吧!您停留在日本的期間,可以把葛利斯暫時借給我么?一想到這個案子已經解決必須和它說再見了,我就覺得心裡很難過。」
「啊,這樣么?這實在太容易了,你就把它帶走吧!雖然我真的很想讓它一直留在你的身邊。不過,如果沒有了葛利斯的陪伴,我也會很寂寞。」
「啊,我並沒有說要你把葛利斯讓給我,經常在一起的話,有時也會彼此生厭的。」
我總覺得御手洗這句話好像是在指我和他的關係。
「御手洗,你離開青葉女士的家後到去言問橋之前的那段時間,到底做了些什麼事情?」
「我做了很多事情啊,首先,我去吾妻橋乘坐水上巴士,去核實那張像暗號一樣的圖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樣,代表隅田川的橋樑。那裡的水上巴士從隅田川南下,從淺草橋行駛到濱離宮。我坐在前面的甲板上,看到一座又一座從我的頭上經過的橋的形狀,確認了自己的推理是正確的。接著,我又發現了言問橋橋頭的『遊艇基地』,還有『遊艇基地』下面的站台,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歹徒的計劃。那個站台在這次的綁架事件中,一定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這個倒是不難想象的事情,因為我猜到他們很可能會把康夫藏在站台裡面。所以我從濱離宮上陸后,立刻折回育問橋,去了遊艇基地。但是檢查站台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任何異狀。我雖然已經想到他們打算掉包站台,然而藏著康夫的假站台又在哪裡呢?很遺憾,我實在沒找到隅田川上有可以取代站台的漂浮物。老實說,我不是沒有想過去調查淺草橋附近的船家,其實我很熟悉那裡。但當時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萬一藏康夫的地方不是那裡就沒有時間去其他地方了,當然也可以請警方來調查淺草橋這邊的船家,可是我想警方大概不會聽我指使。所以最後我決定放棄調查,轉而以他們拿錢的現場為目標,在那個時候人贓俱獲。我之所以在飯店的櫃檯留話給你,也是為了讓你們早點知道遊艇基地的位置,並提醒你們帶來可以及時救出康夫的工具。」
「原來如此,我還奇怪為什麼你會特意留言叫我們去那裡喝茶。」
「那是一家很不錯的店吧?」
「確實很不錯。」
「讓你們先知道了那家店之後再安排後半段的事情就比較容易了。不然的話,我用對講機讓你們去找遊艇基地的時候還要向你們解釋那裡的地址,會浪費更多時間。」
「嗯,確實是……」
「然後,我打了一通電話到青葉先生希臘的公司,知道青葉先生已經緊急調到贖金,從雅典出發后,轉搭朋友的飛機,會在晚上九點到十點之間抵達羽田機場。公司的人還說青葉先生會帶著葛利斯一起來,於是我立刻前往羽田機場,等待青葉先生的著陸。」
「原來如此……不過,御手洗,歹徒難道特地做了一個和站台一樣的木箱么?這可是很辛苦的事情呀!」
聽到我這個愚蠢的問題,御手洗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他的眼睛看向天花板,好像在向天禱告著,和葛利斯比起來,我這個人類朋友未免太不中用了,看到他的表情,我有些生氣。
「石岡君啊,你怎麼現在還在說這種話?不用想也知道歹徒不會是什麼勤勞的人,大概和你一樣,是個不會用什麼鑿子、鎚子之類的傢伙吧。他用的當然是現成的東西。」
『現成的東西?」
『對。他利用了偶然發現的,和站台的尺寸差不多的箱子,也就是那家賣章魚燒的店啊。」
「啊!」
感到驚訝的人並非只有我一個人。青葉女士和竹越刑警,就連青葉照孝也和我們一同發出了驚訝的叫聲。而我們的反應好像也讓御手洗嚇了一跳,他一定沒有料到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們竟然全都沒有想到。
「我、我幾乎完全忘了章魚燒店的事情了。」青葉女士說。
「我也是。」竹越也這麼說。
我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因為我也是一樣的。
御手洗這個人的腦袋,不管是好的資料還是壞的資料,是有價值的情報還是沒有價值的情報,總之一旦進入腦子裡,就會分門別類整理好,妥善保存起來。像我們這種普通人,一遇到小孩子被綁架這種重大情況,誰還會去擔心章魚燒店被偷走這種小事?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後都隱藏著重大的訊息。這是您告訴我的吧?青葉女士。我被您的真理說服了,因此才接手那件小小的案子,這個小小的案子在不知不覺中發展成重大事件,而我也因此完成了一件會被世人稱頌的工作。這次的事件讓我獲得一些教訓,也讓我得到了優秀的朋友。」
大家都慢慢地轉頭看著御手洗,用眼神詢問他誰才是那個優秀的朋友。
「葛利斯!」
御手洗大聲喊著,於是一頭背上有銀色長毛的大型黑色牧羊犬從洗臉台的後面慢慢走了出來。它站到御手洗的旁邊,把黑色的鼻尖伸到御手洗的腰聞一帶蹭起來。
「哎呀哎呀,你們已經變成好朋友了么?葛利斯,別忘記我才是你的主人哦。」青葉照孝笑著說。
「說到教訓,這個事件給我的教訓是:就算是看起來再微小不過的事情,也絕對馬虎不得。」我插嘴說著,但御手洗卻沒有理會我。
他撫摸著葛利斯的脖子,過了一會兒才話裡帶刺地說:「是么?可是我得到的教訓和你不一樣。我得到的教訓是:一隻優秀的狗勝過一百個警察。」
於是我看到竹越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