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向雞歸來
峰迴路轉,御手洗巧妙地利用刑警進入了培恩的書房。類似的把戲,他早已輕車熟路了。
即使在客廳進餐的十來分鐘里,御手洗的心也早已飛到書房裡去了,跟他說話完全沒有反應。我剛剛吃了一半,他就突然起身,急匆匆地到書房裡去了。看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直到太陽落山。
稍後我也來到書房,想幫他做點什麼。御手洗正在默讀令人頭痛的英文,似乎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出力的。我有些猶豫,是在沙發上打磕睡呢,還是到客廳里去看電視?雖然書房的沙發邊也有電視,但是我想還是不要打擾御手洗的好。
正在這時,三幸從學校回來了。「啊!你們還在。太好啦!」她問,「御手洗先生呢?」
我告訴她御手洗正在八千代夫人的房間里案犢勞形,把臉都快憋青了,最好不要去打擾他。於是我和三幸趁這個機會,以學習生活為重點,雜七雜八地閑談。三幸在學校參加園藝部的活動,學習栽培花朵。
學校的話題告一段落,我按照御手洗的叮囑,有意識地聊到她的父母,交談進人了關鍵話題。
「我就是在這一帶出生長大的。」三幸說,「在黑暗坡下邊,一直穿過藤棚商業街,那後面有一處叫『願成寺』的寺廟,我就出生在那裡。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常到這邊來玩耍,我很了解這座洋樓還有它後邊的大楠樹。父親也經常提醒我。」
「你父親說了什麼?」
「藤並家的大楠樹很可怕啊。」
「對,今天在大楠樹的樹榦里還發現了屍骨。」
「是啊,剛才我已經聽說了。真是可怕!」
「但你好像並不很驚訝。」
「是嗎?我其實很吃驚啊!但是,大楠樹樹榦里有屍骸的故事,我早就聽人講過。所以有『果不其然』的感慨。」
「大家都這麼說嗎?」
「是的,都這麼說。」
「具體有誰呢?」
「附近的居民,還有我父親。父親的妹妹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被這株樹吃掉的。」
「啊?真的?」我大驚失色。
「當然是真的。所以我父親總是談論這株樹,他痛恨這株樹。」
「哦,你說的是昭和十六年在樹下吊著的屍體嗎?」「嗯,那是我父親的妹妹,就是我的姑姑。」
「看來確有其事。我也聽說了一些。這麼說照夫先生對這株大楠樹懷有刻骨仇恨。」
「說的對。雖然最近他沒說什麼。」
「嗯,你的母親呢?」
「我四歲的時候,母親患了癌症死去了,是腎癌。」
「啊!那你很艱難啊!」
「是啊,但我父親更艱難。經營店鋪,還要給我做飯,照顧我。」
「你父親經營什麼店鋪?」
「是麵包房。現在也有親戚在做。最初是父親和他表弟兩個人做起來的,至今還在經營。」
「只賣麵包嗎?」
「嗯,自己做自己賣,我還在店裡打過工。很熱,非常難受,冬天的時候還可以。」
「你父親是怎麼認識八千代夫人的?」
「他們似乎早就認識。」
「多早?」
「據說培恩學校存在的時候就認識。」
「培恩學校時代?為什麼?」
「因為那時父親就得到了給學校做麵包的訂單。」
「哦!原來如此。但是後來為什麼發展到結婚了?」「這種事情總免不了出現一個好出風頭、愛管閑事的大嬸,說那邊家財萬貫,我父親就同意了。」
「嗯!」
說話間,窗外慢慢黑下來。這時,隨著玻璃震動的聲音,客廳的門開了,御手洗面色疲素地走了進來。
「啊,三幸小姐,牧野先生在不在?」御手洗說。
「牧野先生?應該在廚房裡。」
「牧野先生的照相館里有複印機嗎?」
「照相館里沒有,但是坡下有一個文具店,那裡有。要複印什麼資料?」
「嗯,我發現了一張很有趣的圖紙。」
「我幫你去複印可以嗎?」
「啊,好的,麻煩你了。」
「資料在哪兒呢?」
「在那邊的房間里。過來吧!」說著,御手洗就出了走廊,我和三幸站起身來跟著他。
一進培恩先生的書房,只見經過一天的搜查,這裡已是七零八落,儼然成為御手洗自己的卧室了。
「就是這張圖紙。今天我一整天都在這房間里翻看各種各樣的東西,終於發現了它,是在《英國史》這本書的最後一頁空白處畫出來的。還只是草圖階段。」
只見圖紙上有一個箱子,上面排列著四個人偶,箱子里塞滿了齒輪。真是一張莫名其妙的鋼筆畫!筆觸精細,單從繪畫角度講,相當不錯。
「這裡有培恩先生的簽名,看來是培恩先生本人畫的。這真是很有意思的機器。」在圖的下邊還寫有一些說明,講解它的構造組裝。轉動箱子旁邊的這個手柄,使風扇轉起來,空氣就流通了。流動的空氣經過這裡進到四個管子里,分別在這四個管子里上升,吹動這個簧片,於是這裡就發出聲音。音色很可能就像笛子一樣,最後的聲音從箱子上邊的四個日本人偶的嘴裡出來。
「但還不止這些。手柄一轉動,把動力傳遞到齒輪,四個人偶在這個範圍內活動。換句話說,四個人偶就像引擎的活塞一樣,分別做升降運動。並且,上升時的人偶嘴巴張開,下降時又閉上了。嘴巴閉上的時候,箱中的這個閥門也關閉,這樣就阻斷了空氣,發不出聲音了。」
「真是有趣的設計,其實是把手風琴和日本人偶組裝到一起了。看來培恩先生非常喜歡機械裝置。從柳條箱里那麼多弄壞了的人偶來看,說明培恩先生已經開始製作這個機器,弄壞了那麼多人偶也在所不惜。」
「哦l」我陷人沉思。「倘若如此……」我一開口說話,御手洗就笑嘻嘻地朝這邊看,「他一定是在某個地方組裝了這個機器!」
「是啊,石岡君,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看來培恩先生在日本的所有空閑時間都投人到這套機器的製造中了。那麼這套機器會在哪裡呢?洋樓以外的地方不太可能,可是在這個房間里沒有,三樓也沒有,二樓的客房裡也沒有,旁邊的客廳里也沒有。三幸,圖紙上這樣的機器你見過嗎?」
「從沒見過。」三幸說。
「也不一定是這種外觀。把這個罩子一蓋,就變成一個箱子,箇中奧妙誰也不知道了。這樣的東西,你的房間或者你父親的房間里沒有嗎?」
「我家裡絕對沒有這樣的東西。」三幸肯定地說。
「是這樣啊。石岡君,你覺得這東西在哪兒呢?」
「嗯!」我和三幸都開始思考。
「我今天第一次見識這樣的東西。」三幸說。
「但是已經把人偶拆得七零八落,也許尚未完成,但是至少已經進人費工費料的製作階段了。看看這裡,絕對是行家裡手。還有這不明不白的英語,應該是向英國的專業人士訂購的零部件。」御手洗興奮地說,「屋頂的風向雞也失蹤了。難道已經把全部珍藏都割捨了的培恩先生,單單把這個做好的手風琴帶回了英國……」
「如果說的是風向雞的去向,那已經知道了。」這時傳來了一個奇妙的女高音。
我們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一位女性背對我們,正在關走廊一側的房門。站在那裡的背影已經美得令人窒息。我大吃一驚,愣在那裡。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麼美麗的女性。
栗色的披肩捲髮一直垂到後背,苗條的身段,身穿一件毛衣,上面有橄欖綠、褐色、黑色和銀白色等各種各樣顏色的毛線織出的幾何圖案。腰身纖細,不盈一握,而胸部豐滿,顯得十分誇張。下半身是迷你短皮裙,有著一雙日本女性罕有的美麗長腿。腳下雖然是拖鞋,但是在我看來,似乎她腳踩的是一雙十厘米的高跟鞋。但是最打動我的是她美麗的容顏。大眼睛,雙眼皮,長長的睫毛向上彎曲著,揭色的瞳仁充滿自信地看著我們。細高的鼻樑,嘴唇微厚,帶著職業化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副外國人的模樣,但說的卻是日語,這反倒讓我產生了一種不協調的感覺,就像洋娃娃或者明星畫片上的人物活生生地動起來了。
事實上我對這張面孔很熟悉。我曾在雜誌的封面、電視節目還有日法意合作拍攝的電影中幾次看見過。但眼前是真實的場景,比那些圖片或電影上看到的容貌還要美麗好幾倍。
此人正是松崎玲王奈。
她回身關上房門,向我們款款走來。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模特步。
三幸和御手洗當時正蹲在地毯上翻著書,此時也站起來迎接這位明星。
她美麗的嘴唇張開,吐露出來的是流利的英語,御手洗也用英語回應。我因為聽不懂,無法記載他們談話的內容。我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那白裡透紅的面頰,線條流暢的嘴唇,還有金茶色的口紅和眼影。
「到底是明星啊!」我獃獃地想。
「你英語說得很好啊!」玲王奈這時用日語說,「到這種程度,就能查閱這個房間里的資料了。」
「這麼說我的考試已經合格了?」御手洗說。
玲王奈似乎對御手洗很滿意。「警察總是馬馬虎虎,做不了這麼精細的工作。」玲王奈說。
「對,他們搜長大案,不屑於查這種小事。」御手洗附和道。玲王奈聽了,微笑了一下。「現在這裡總算有一個認真做事的。人了。對於不會說英語的人我不怎麼相信。」
御手洗趕快表明自己的態度:「我有一個朋友,也把很多不會說英語的人看成動物。」
「是誰把不會說英語的人看成動物?」
「它叫弗利茨,是一位英國朋友養的一條狗。」
玲王奈用美麗的大眼睛望了御手洗一會兒,接著點了點頭。「你的人生觀有些特別啊。」
「的確如此。我反倒認為這裡很多說英語的人不可信。好了,不談這些了。剛才你好像提到了風向雞的去向,找到了嗎?」「我在自己主持的電台節目里說到自家青銅風向雞失蹤了,結果聽眾打來電話,說發現了它……」
「在哪裡?」御手洗來了興緻。
「我不喜歡和人生觀不一致的人說話。」玲王奈斷然拒絕提供信息。
「啊,我要去複印圖紙資料了,否則文具店要關門了。」三幸說著,從御手洗手裡拿過文件夾。
「複印這一頁就可以了吧?」她確認之後,很快跑出了房間。「真是個好孩子啊。」御手洗高興地說。
「性格很直爽。」玲王奈說。
「正因為是個孩子,所以才性格直爽。」御手洗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突然警惕起來,閉上了嘴。
「我聽說家裡來了個有名的偵探,在後院的大楠樹里挖出了白骨,於是趕回來想把自己的獨家發現告訴他,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
「犯罪調查需要眾人的幫助。」
「你內心並不這麼想,如果需要他人的幫助就應該很謙虛。」「我本來是很謙虛的人,但是如果傳教士過分謙虛就沒法拯救迷途的羔羊。」
御手洗可是個寧折不彎的人,我開始擔心了。
玲王奈稍稍沉默,緩緩地問:「你說我是迷途的羔羊?」說看,她用著火一樣熱辣的眼神挑釁地看著御手洗。
「不,你那樣的生活我不想介人,所以還要靠你自己判斷。」「可是我認為你已經做了判斷。」
「這樣的話題以後再說怎麼樣……你對這個案件了解哪些事情?有沒有讓人驚奇的新線索?」
聽御手洗這麼一說,玲王奈吸了喂嘴,再次露出迷人的笑容。她喜歡做出這樣的表情。
「肯定嚇你一跳!」
「是風向雞的下落嗎?」
「當然!」玲王奈眨了眨眼,點點頭。
「那就說說看。」御手洗看著自己攤開的右手。
「現在不行。怎麼也得有個程序吧!要取得駕照必須先進人駕駛學校學習,要想和人結婚就必須先獻花和請看電影。」
「結婚……」御手洗用鼻音笑了。
「這只是個比喻。你這可不是請人幫忙的態度。」
「我生來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總是讓人皺眉頭。但是我為剛才不禮貌的態度道歉!」
「那就坐在這個沙發上說吧。」玲王奈說著,自己先坐了下來。我和御手洗坐在了她的對面。
「先說風向雞。據說被扔在了多摩川的河岸上,我的一位忠實聽眾在河邊散步的時候偶然發現了它。」
「多摩川?!為什麼?現在還扔在那裡嗎?」
「不,那位聽眾特地把它送到了電台。現在就放在公寓樓那邊我的房間里。如果二位想看的話,回頭請到我那裡去。」
「那當然,一定要去。為什麼會在多摩川呢?真不可思議!」「不,已經知道原因了。在日本,私家偵探到處都是,我已經僱人調查過了。」
在多摩川的那一片河岸,隔著堤壩有一家搬運公司,他們有幾台載重汽車,經營運輸業務。據說這個公司的人有時會把車內剩餘的沙土傾倒在河岸上。撿到風向雞的人就曾幾次看見他們傾倒廢渣土,於是懷疑風向雞是搬運公司的人扔在那裡的。偵探想方設法到這家公司去打聽,果不其然,九月二十一日深夜,他們曾經到紙張循環利用工廠去運送紙板箱,結果在堆滿貨物的車上發現了這隻風向雞。
「工作結束后,他們像往常一樣回到公司,也把風向雞帶了回去。後來覺得派不上什麼用場,就把它扔在了多摩川的河岸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載上的風向雞嗎?」
「這個一點都不知道。裝滿紙板箱出發時……」
「那時在哪裡?」
「幾次遷回往返,但最早的出發地點在橫濱。出發前車裡什麼也沒有,到那家工廠時發現了風向雞。」
「哦,他們經過這一帶了嗎?」
「對,據說經過了黑暗坡下邊。」
「黑暗坡下邊……大約幾點?」
「運輸公司的人說是晚上十點左右。」
「晚上十點?不正是颱風最劇烈的時候嗎?」
「對。」
「那正和卓先生的死亡時間相吻合。」
「是啊!」
「暴風驟雨之中,像藤並卓先牛那樣的死法真不可思議。正巧在那時,載重汽車從那裡經過,本來裝飾洋樓屋頂的風向雞不知怎麼就到載重汽車上了,後來還被運回多摩川堤壩附近的公司。」
御手洗低頭沉思著。
「那台載重汽車在黑暗坡停過嗎?」我終於等到了和松崎玲王奈說話的機會。僅僅是這句問話,我的心臟己經坪評跳個不停。「沒有!」玲王奈看著我說,「只是路過這一帶,就一刻不停地飛馳過去了。這附近也沒有交通信號燈。」不過一兩句話的時間,可是我已經覺得很長了,不禁感到精神緊張,喉嚨發乾。
「也許是什麼人,一下把風向雞扔到汽車上了吧。」我說著,先看看玲王奈美麗的下頒,然後又看看御手洗。他什麼也沒說。『喂!御手洗,不管怎樣,風向雞是在這附近被弄到汽車上的吧?「
御手洗點了點頭。」這話沒錯……但是,我總覺得這事情有一定的象徵性。「
「象徵性?什麼意思?」
「我現在還說不出來。這件瑣碎的小事向我們暗示了一連串大事的核心。」
玲王奈這個時候笑了。「這件瑣碎的小事向我們暗示了一連串大事的核心。」她煞有介事地模仿著御手洗的語氣和表情,「到底是名偵探的語言。我總覺得這事情有一定的象徵性,華生,把摻了蘇打水的威士忌拿過來!」
御手洗聽了這話,並沒有作出反應,一直沉默著。
「啊,今晚真是愉快!距離這麼近地洗耳恭聽名偵探的推理。
你是否願意參與我下一期的電台節目?」
「風向雞的事情已經清楚了,但是你似乎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是不是?」
「你想聽嗎?」玲王奈挑釁地看著御手洗。御手洗沉默著。接著他們又用英語交談起來,或許是福爾摩斯的對白吧?「還是請明確地講出來吧。」御手洗不肯和她再進行英語對話了,說道,「玲王奈小姐,如果可能的話,還是麻煩你稍稍現實一些,你的大哥已經不在了。」御手洗這麼一說,才使玲王奈重現悲傷之情。
但是,如果仔細看,會發現她似乎還帶著笑意。
「那麼,名偵探,請您繼續。」
「你難道不想找到兇手嗎?」
「如此說來,偵探先生,您認為我哥哥是被謀殺的,是嗎?」「對!」
玲王奈重新現出她那驕傲的笑容。「太遺憾了!偵探先生,沒有什麼嚴重的問題,我哥哥留有遺書。」
「什麼?!」聽了這話,連御手洗也大吃一驚。
「瞧,嚇你一跳……」
「遺書在哪兒?」
「你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嗎?」
「對不起,我絕不會認錯,這肯定是樁殺人事件。遺書在哪裡?」
「在我公寓樓那邊的房間里。」
「在你的房間?你的房間別人能進去嗎?役有上鎖嗎?」「別人當然進不去,但我哥哥可以,他有我的鑰匙。如果我毛手毛腳忘記了什麼東西,或者室內存在火源等不安全因素,就需要哥哥為我查看房間,還有替我查收郵包。這些工作我哥哥恰好勝任,我也沒有其他人可以託付。」
「但是,你哥哥只把遺書留給了你嗎?」
「是啊,你很不滿意嗎?」
「你們兄妹的關係居然這麼緊密!」
「是,當然比其他家人要親密。」
「可是你好像並不太悲傷。」
「你要求我整天痛哭流涕嗎?你這人真是無聊。」
「遺書放在你屋子裡的什麼地方了?」
「放在桌上的文字處理機上,並沒有列印出來。因為沒有儲存,要是趕上停電的話,這遺書的內容就可能丟失。」
「你觸碰那台文字處理機了嗎?」
「你說那裡可能有兇手的指紋?他可是自殺的啊!總之,除了列印之外,我什麼也沒有碰。」
「聰明!遺書有抬頭嗎?寫著你的名字嗎?是寫給你的嗎?」「不,就是這個,列印出來的遺書。」玲王奈從短皮裙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白色的紙片。御手洗急忙抓在了自己手裡。我也湊在旁邊看。萬幸!是日語。
請原諒我跳下去自殺。造出這個東西完全是我的責任,現在看就好像是為自己的死特製的。卓。
御手洗讀完,十分困惑的模樣。他仰著頭,把紙片遞給我,我接過來又讀了一遍。
「這段文字既沒有列印也沒有儲存,就這麼一直放在文字處理機上嗎?」
「對,那裡好幾天都插著電源。」
「卓先生自己沒有文字處理機嗎?」
「應該沒有。」
「於是他就到你的房間列印這個?但是用手寫不是也一樣嗎?」「因為有他夫人在,兄嫂二人關係並不融洽。」
御手洗沉默了。「他寫的可是跳樓自殺啊!真是奇怪的遺書。你哥哥並不是跳樓自殺,而是死在跳樓之前。」御手洗突然抓住了玲王奈的兩個手腕,像一個眼科醫生一樣盯著她的瞳孔,「這封遺書是你惡作劇杜撰出來的吧?」
「當然不是!」玲王奈換了一副嚴肅的面孔,眼睛也同樣直視著御手洗,「今天我是回來給哥哥守靈的,守靈過後回到自己房間時想用一下文字處理機,結果在屏幕上發現了這個。」
「你想用文字處理機做什麼呢?」
「說出來你可能會驚訝,我還是個詩人啊。」
其實我知道玲王奈有那樣的才能。我記得以前在什麼場合她當眾朗誦了一首自己的詩作。御手洗也點了點頭。
「為什麼不列印出來?為什麼不把這個遺書裝到自己的衣袋裡?既然不列印出來,為什麼一定要用文字處理機?況且他說要跳樓自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死亡手段嗎?怎麼回事呢?真是奇怪的遺書。」
「是啊!連這份遺書都讀不懂,虧你還是個有名的偵探呢!」「我現在就可以做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解釋。」
「那就讓我們聽聽吧!」
御手洗盯著玲王奈,一字一句地說:「可以做兩點說明。」
「你就不能快點?」玲王奈催促著。
「一位女子在她父親的書房裡,對一個裝作懂英語的男人進行語言能力測試,要看看他的英語水平究竟如何。」御手洗輕描淡寫地說,「這個名偵探其實是裝腔作勢的人,於是她惡作劇假造了一份遺書,用來轉移他的思路,把他弄進死胡同看笑話。」
玲王奈緩緩地點著頭。「真是多疑的人。我已經說了不是那麼回事。」
「名偵探本來就多疑。這樣的人在你面前,比裝腔作勢地『掉書袋』更令人討厭吧。」
「是啊,反正你說的不是事實。」
「但是,卓先生為什麼特地到妹妹的房間里,勉強使用自己根本就不熟練的文字處理機寫下一份不明所以的遺書。這樣做根本無法判斷筆跡,既與後來的死法不符,又不隨身攜帶,拿這樣的遺書去解釋他的死因,不合常理啊!」御手洗輕聲地笑了。
玲王奈則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還有一種推理,你就快點說吧,我要回自己房間去了。」
「第二種推斷如下。卓先生本來想從你房間的陽台上跳下去自殺,所以進了你的房間。可是又不甘心這麼不聲不響地離開人世,就想寫一份遺書,可是沒有筆。在周圍找尋,發現了你的文字處理機,就用它完成了自己的遺書,但是卓先生不會操作文字處理機,他用不慣那個東西,遺書中日語漢字很少就能說明他對文字處理機很陌生。這時他又改主意不想跳樓了,在來到老屋這邊登上屋頂時突然心臟麻痹,死掉了。」
御手洗這麼一解釋,似乎得到了玲王奈的認可。
「原來如此。到底是名偵探,這麼短的時間就說明白了。」
「承蒙誇獎,不勝榮幸。剛才你說自己發現遺書的經過時,我就己經這麼判斷了。」
御手洗獃獃地望著天花板說,「但是這種水平的推理,我自己並不很滿意。」
「為什麼?我認為這已經很圓滿了。」玲王奈說。
我也有同樣的看法。
「首先,卓先生為什麼是騎跨在老屋上面死的?靠遺書無祛解釋這一點,完全沒有體現他爬到屋頂上去的動機,同樣也沒有說明他放棄從陽台上跳樓的原因。」
「但是那個……」我和玲王奈同時發出聲音。御手洗擺了擺右手,制止了我們。
「你們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推理不能靠心情。各種現象應該像下水道一樣相互連接,可是剛才的推理就像無本之木,立不住腳。」「另外還有一點。遺書中『造出這個東西完全是我的責任,現在看就好像是為自己的死特製的』,這句話指的是什麼?」「我想指的應該是藤並公寓樓,」玲王奈斷然說,「難道不對嗎?」
「我最初也是這麼想的。」御手洗說,「但後來變得遲疑了。」「為什麼?那幢公寓樓至今仍然在償還貸款,將來還清貸款后,房租收人就是他們兄弟二人的了。這麼看來,完全是為了我的兩位賦閑在家的兄長才建了這樣一座公寓樓。『造出這個東西完全是我的責任』這句話,指的難道不是藤並公寓樓嗎?」玲王奈說完,像是求得聲援一樣看著我,我趕忙連連點頭。
「乍一看似乎是這麼回事。但在這份遺書的言辭里,似乎感嘆這座公寓樓除了作為自殺的工具以外,就沒有其他作用了。能感覺到這個意思嗎?」御手洗問。
玲王奈沉默了。御手洗這麼一說,似乎也有道理。
「藤並公寓樓有很多租戶,所以設計了很多先進的功能,它可不僅僅是自殺裝置。」
「但是……這麼簡單的遺書,能有那樣多的言外之意嗎?我認為他說的就是公寓樓……」
「我和你的見解不一樣。因為你在得出那樣結論以前,必須有一個必要的前提。」
「什麼前提?」
「作為妹妹,你的確認為哥哥。草先生是自殺的嗎?」「這個……我哥哥有點不可捉摸,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你卻還是把自己房間的鑰匙交給了他,說明你還是信任他的。」
「和所謂信任還是有些不一樣……我們只是彼此有些惺惺相惜。」
「怪饅相惜?」
「我們都沒有工作夥伴或者朋友,不合群。因為這一點,我和哥哥有點惺惺相惜,哥哥肯定也這麼想。所以雖然脾性不是特別的契合,但說起雙方感興趣的話題還算談得來。這和所謂的信任不一樣……你明白嗎?所以,我把自己房間的鑰匙給哥哥保管。」
御手洗幾次點頭,卻不說話。事實上,他完全理解玲王奈的解釋,因為御手洗本人也是這樣的人,還可能更甚。
「所以你認為卓先生是自殺?」御手洗問。
「至少對我來說……」玲王奈看著自己修剪得很精緻的指甲,停頓了一下說,「在自己的文字處理機上發現哥哥的臨終遺言,我並不感到突然。」
「是嗎?」御手洗說。
「哥哥本來不善言辭,居然做過汽車推銷員,真是勉為其難。事實上我去做電台節目或者電視節目時也同樣很勉強,根本就體會不到樂趣。」
「是嗎?」
「偵探先生,你理解我所說的話嗎?」
「一點也不能理解。我從來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是嗎……但是頭腦聰慧、思維繽密和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能力,甚至是相反的東西。看到哥哥,我就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哥哥是個頭腦非常聰明的人。」
「是啊,我聽說過。」
「哥哥可以整天釣魚或者讀書,然後安靜地思考問題。」「這毫無疑問是他的性格。但是,你哥哥從公司里辭職后,難道就沒有其他經濟來源了嗎?沒有必要像現在這樣自殺吧?」「話雖如此,但一個大男人整天游遊逛逛,也並不是很舒服吧?」
「你的觀點還真是出人意外的保守。」
「我是個老派的女人,一個保守的日本女人。」
「是嗎?我倒是一點兒也沒看出來。遺書的事情你告訴郁子了嗎?」
「還沒有呢,我先告訴了你。」
「不勝榮幸。你跟替察也沒說過嗎?」
「什麼都沒告訴他們。」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誰呀?!」玲王奈回應著。三幸怯生生地出現在門口。
「偵探先生,您的資料已經複印好了。」
「非常感謝。」御手洗回答。
「嗯,可是……」三幸說話時,門開了,兩個刑警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喂喂,今天辛苦了,查到了什麼,給我們看看,這張圖紙是什麼?」原來三幸複印的資料正被丹下抓在手裡。
「這是詹姆斯·牆恩先生為製造機械玩具而設計的圖紙。」御手洗回答。
「他做出什麼來了?」
「目前還不知道,但他似乎已經開始著手製作了。在插圖下邊還寫著從英國訂購零部件的注意事項。」
「是嗎?在哪兒?」
「哪兒也沒有。三幸,麻煩你把這些書放回到書架上,可以嗎?謝謝。這套機器裝置還沒完全弄清,但風向雞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兒?」
「就在這位女士的房間里。」
「玲王奈小姐,晚上好。又見面啦!這位是立松刑警,他可是您的忠實聽眾。風向雞是怎麼回事?」
「風向雞被人扔到多摩川去了,幸好被我的一位聽眾拾到後送來了。」玲王奈說。
「在多摩川?怎麼回事?」
「喂!丹下先生,先說說那四具屍骸的鑒定結論好不好?」御手洗打斷了他的話。
「哦,這個嘛……」丹下從胸前的衣袋裡拿出一個綠色塑料封面的記事本,翻到夾著一個火柴棍的一頁,把火柴叼在嘴上,麻利地說,「四具屍體均是七八歲至十四五歲的兒童,性別均為女性。」
「都是女孩子……真沒想到。」我小聲嘀咕,直覺告訴我這是解決如此大案的「鑰匙」,於是我豎起耳朵聽著。
丹下看了看我,目光又重新落到記事本上。「推斷死亡時間非常困難,目前可以基本排除蘭十年以前和最近十年的可能性。」丹下用冷冰冰的語言陳述,「換言之,死亡時間在昭和二十九年至昭和四十九年之間。」
「長達二十年的時間段!」御手洗也叫了起來。這麼長的時間範圍,很難找到遇害者的親屬。
這一點可以證明,御手洗當初的判斷是正確的。相對黑暗坡暗號曲調的演奏時間,大楠樹中的四具屍骸應該新得多。
「但是,法醫是否更傾向於案情發生在昭和三十年前後?」「啊,是這麼說過。為什麼把昭和三十年做重點考慮?」「昭和三十年以後,世道不再急劇衰落,戰爭造成的混亂也漸漸平息,極端貧困的現象也逐步改善。」
「那又怎樣呢?」
「就是說,昭和三十年以後,如果一個小孩失蹤了,就會像現在一樣,在社會上引起巨大反響,甚至引起恐慌。那以後的社會已經逐步恢復正常,橫濱也慢慢發展成為大都市。」
「哦……」丹下似乎還沒有充分理解御手洗的話,只是模糊地表示同意,嘴裡的火柴棍掉了下來。
「還有,那些兒童的屍體,從人種上判斷都是日本人。-」果不其然!「御手洗拍了下手。
「這樣我們的調查工作範圍就小多了。在昭和三十年前後,可以查閱一下橫濱一帶戰爭孤兒的失蹤記錄。」
「為什麼是戰爭孤兒?一定是昭和三十年前後?我還是不太懂……」
「這是個艱難繁瑣的工作。但別無他法,也許只能查閱收容所殘留的記錄了。屍檢報告還說了什麼?」
「還有一點,是非常奇怪的說明。」
「什麼?」
「四具屍骸頭蓋骨上的頭髮是用膠水粘上去的。」
「膠水粘的?!」連御手洗都目瞪口呆。
御手洗神情凝重,嘴裡不停地重複:「膠水……嗯,關於頭蓋骨上沒有皮膚,做了什麼說明沒有?」
「這個問題,明擺著是頭蓋骨上什麼也沒有了。」
「說明原因了嗎?」
「什麼也沒有說。只說是皮膚沒有了。」
「那麼,難道面部皮膚和頭皮是兇手從頭蓋骨上剝掉的嗎?後來又用膠水把被害者的頭髮粘上去,是這麼回事嗎?」御手洗問。
我感到毛骨諫然。兇手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如此暴行不但不可理解,而且聞所未聞。「人的屍體有沒有這樣的可能―與身體其他部位的皮膚相比,面部的皮膚和頭皮會先行自然風化呢?」我問御手洗。
「那怎麼可能呢!」御手洗當即回答,「因為肉體的風化―頭部和身體其他部位―是同時發生的,不是從頭部先開始。否則,早年那些黑暗坡刑場的死囚頭顱被砍下以後,就會用特殊的方法來處理了。」
「也許是大楠樹只消化頭部。」我說。
丹下此時接了一句:「的確,頭部有被切斷過的痕迹。」「四具屍骸都被切斷過嗎?」御手洗問道。
「是的。」
我想起昨夜藤並讓在他房間里講的那些死刑故事,不禁渾身顫慄。
「丹下先生,對卓先生屍體內髒的各部位進行過顯微鏡檢查嗎?有沒有做鑒定?」御手洗突然問到了卓。
「顯微鏡檢查?為什麼?除了內臟顯微鏡檢查還要做什麼?」「取出各部位的內臟,排除水分,進行蠟化處理,然後薄薄地塗上一層硒,就能析出色素,可以判斷組織是否變質了。」「那又怎麼樣呢?」
「如果人體攝人毒物,就可以通過組織的異常變質反映出來。」「為什麼要這麼做?藤並卓先生雖然死得很奇怪,但是有中毒而死的可能嗎?」
「目前還不能排除中毒的可能。」
「解剖進行得很規範。」
「那只是對口服毒物的檢查。」
「可是我們已經做出他死於心臟麻痹的結論了……」「那樣的結論是死因不明的同義詞,弄不懂問題的時候經常用。因為所有的死亡都是心臟停止跳動。」
「不,在屋頂那種特殊環境下的死亡,會喝毒藥嗎?會有口服毒藥以外的方法嗎?況且我們已經仔細檢查過他的體表,沒有發現注射的痕迹。」
「現在就斷定是自殺為時尚早,世上有很多種不露痕迹的下毒方法,許多毒物的發作過程也不清楚,總之,仍然存在毒死的可能性。」
「但是屍體已經返還給死者家屬了。今晚他們守靈,我們沒辦法開口要求再把屍體運走。」
「那麼就這樣了?大家都能保持體面?」
「你能肯定就是他殺?」
「不,我的結論目前還是白紙一張。」
「現在討論的難道不是從大楠樹里挖出的屍骸嗎?」「對。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很特別,無論如何要在開始階段就考慮到各種可能。藤並卓先生的死和樹洞里的屍骸實際卜是一根繩子的兩端。這就像組裝精密儀器一樣,必須把所有的謎團都解開,讓儀器中所有的齒輪都契合才能弄清楚。破案可不是建造空中樓閣。」話雖如此,但是現在已經知道大楠樹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我覺得御手洗不一定全對。
對於藤並卓的死,後院的大楠樹肯定無法逃脫干係。
丹下則根本聽不進御手洗的意見,眼睛盯在了我的手上。「那張紙是什麼?」丹下問道。
我稍稍舉了一下,他就從我的手裡把紙抓了過去。
「這段話出現在玲王奈小姐的文字處理機里,可能是遺書。」我這麼一說,丹下勃然變色,讀了起來。
「什麼什麼?『請原諒我跳下去自殺。造出這個東西完全是我的責任,現在看就好像是為自己的死特製的。』你怎麼啦?玲王奈小姐,你想自殺嗎?」
「不是我,這裡的署名是我哥哥。」玲王奈說。
「啊?哦,真的。瞧!卓先生就是自殺的嘛!剛才說了什麼?卓先生的遺書怎麼會在你的文字處理機上?你的房間沒有上鎖嗎?」
「不,一直鎖著。但是我哥哥有鑰匙。」
「哦,是這樣。」
「丹下先生,卓先生的衣袋裡有玲王奈小姐的房門鑰匙嗎?」御手洗問。
「不,沒有啊。」
「玲王奈小姐,你給卓先生的鑰匙沒有丟在你的房間里吧?」「沒有。」
「你仔細看過了嗎?」
「我剛剛打掃過房間,因為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二十二日回來的時候,因為工作拖延了時間,所以沒有來得及打掃。」「哦……」御手洗似乎有些筋疲力竭了,「你沒發現房間里有什麼不正常嗎?」
「我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陽台_t的塑料椅翻倒了。」「塑料椅?」
「嗯!我曬日光浴時用的,可能是颱風把它掀倒的吧。」「房門是鎖著的嗎?」
「鎖好的,房門還有通往陽台的玻璃門內側都是鎖好的。」「房門的門鎖是那種沒有鑰匙也能鎖上的嗎?」
「離開房間的時候嗎?是的。房門內側的門把手中間有個按鈕,按下去再使勁把門關上就鎖住了。」
「這就對了。草先生的確就是要從老屋的屋頂上跳下去自殺,」丹下叫著,「這就是颱風之夜他冒著大雨踩著梯子登上屋頂的原因。」
「現在,到玲王奈小姐在公寓樓那邊的房間去看看吧,我們都去,丹下先生您也來吧?」
「我還是算了吧,前兩天我們已經看過了。」
「那好,玲王奈小姐,我們走吧。」
「不,等等,還是一起去吧,風向雞找回來了,我得去瞧瞧。」丹下急忙說。
三幸因為還要寫家庭作業,回自己房間去了。我、御手洗、玲王奈,還有兩位刑警,一起走出了洋樓,外面的雨已經完全停了,月亮出現在雲彩後邊,還能隱約看到稀疏的星斗。雨後的風潮濕清涼。
玲王奈的房間給我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並不是特別豪華,甚至可以說是樸素,但是到處都滲透著她非同一般的高雅品味。
推開白色的金屬門,一進人房間就發現房門內側被刷成了黑色。眼前是一扇中國古典風格的屏風,繞過去就是寬敞的大廳,地面是黑白相間的方格花紋。
黑色的桌椅和銀白色的沙發相匹配,富有現代氣息。面向陽台的左側牆壁前邊有一個黑色的吧台,吧台旁邊是白色的立式鋼琴和大型電視屏幕,後面的牆壁上鑲了鏡子。衛生間的門也是黑色的。室內全部是黑白兩色的組合,感覺像個咖啡館或者是小舞廳。但卻沒有看到文字處理機,「文字處理機在哪裡?」刑警立松問道。
玲王奈到吧台旁邊推開一扇黑色的門,門裡面是一個典型的女性房間,垂著帶花邊的窗帘,傢具和書桌都是原木色,這是歐洲風格的房間。這裡也有寬大的鏡子,美國現代特色的客廳和這裡的歐洲風格裝飾相映成趣。
房間的角落裡有一張單人床,對面可能是浴室。床很奇特,從天花板上垂下了一扇花邊紗簾罩住了它,就像一位阿拉伯公主的卧室。
緊貼著床頭有一架古老的風琴,上面的英文已經斑斑駁駁,表面全是破損的痕迹。雖然已經很舊,但看來相當珍貴。旁邊豎著一把古舊的吉他,風琴上面坐著一個舊娃娃。娃娃頭上,一束乾花從天花板上垂了下來。
在這古色古香的房間里,現代的東西只有一個,就是放置在風琴上面的小型文字處理機。
「文字處理機這麼蓋著放在這裡,一直接通著電源。當時我打開后在屏幕上讀一篇文章,這時才發覺裡邊有一封信。於是我將它保存並列印出來。」玲王奈說。
「這個文字處理機一直放在這裡嗎?」御手洗問。
「不,實際上因為隨時使用,我總是到處亂放。有時放在桌子_L,有時放在床上。」
「哦,還可以放在床上!」丹下開玩笑說。
「是你把文字處理機放到風琴蓋上的嗎?還是寫遺書的人放上去的?」
「是我放上去的,我去東京之前就放在這裡了。」
「電源是插在插座上的嗎?」
「不,之前是拔下來的,我可以肯定。」
「這麼說,電源是那個寫下所謂遺書的人插上去的?」「剛才您總是說『寫遺書的人』,『寫遺書的人』,寫遺書的難道不是卓先生嗎?」立松問御手洗。
「現在可不能斷定就是卓先生,並且也不能說這個肯定就是遺書。我勸你們查驗一下這台文字處理機、電源插座,以及這個房間和陽台上的所有遺留的指紋。」
「但是,出人這裡的難道不都是這家的人嗎?」丹下不滿地說。
御手洗點了點頭。「恐怕是吧,但我勸你們查驗一下。好了,現在看看陽台。」
御手洗說著,快步走了出去,我沒有立刻跟上,而是在松崎玲王奈的卧室看了一圈。我所崇拜的大明星孤獨地在這樣的房間里生活,真令人不勝感慨。
「玲王奈小姐在東京也有住處嗎?」立松刑警問道。他明顯是想和玲王奈搭汕。
「有,在南青山。在東京沒有住處的話很難工作啊。」玲王奈用不咸不淡的口吻回答。
「那是當然了。」立松說。
通往陽台的玻璃門是旋轉式的門鎖,御手洗沒有觸碰它,而是用一方手絹纏在了手上。
御手洗一走、仁陽台,腳下就嘎吱嘎吱響,詫異地一看,原來陽台上鋪著瓷磚,這些瓷磚也做成了黑白相間的方格圖案。「太暗了吧?我這就開燈。」玲王奈說著,按下了牆上的開關。欄杆上的白色球形燈亮起來了,頭頂上也有日光燈。欄杆並不是一般公寓樓陽台常見的那種金屬柵欄,而是在外側把下半部分全塗上水泥。陽台欄杆漆成白色,就像電影里主人公談情說愛的典型場景。
御手洗把兩手搭在白色的水泥欄杆上。附近視野開闊,沒有其他的建築物阻擋,所以越過御手洗的肩膀,感覺黑黝黝的藤棚湯澡堂廢墟近在咫尺。高大煙囪的對面,就是鬱鬱蔥蔥、森林一樣的藤並家的庭院,洋樓的窗戶透出溫暖的光。
洋樓一層的客廳里燈火通明,牧野夫婦正在準備晚餐吧?三樓只有一個房間亮著,三幸正在寫作業吧?二樓亮燈的房間應該是照夫的,藤並讓的房間漆黑一片。在這邊的陽台上眺望,老屋裡人們的生活似乎觸手可及。這次出了這樣奇怪的案件,眼前的景象應該蘊含著什麼暗示吧?
老屋那邊似乎默默地盛立著一位巨人,那是大楠樹的暗影。更遠處,稀落的民居燈光像明亮的珠子一樣閃耀著。與我和御手洗的住處相比,這裡顯得人煙稀少。如果離開交通幹道,就是從橫濱算起,這裡也算遠郊了。
在這樣的陽台上眺望遠方真是不錯。風兒吹過來,感覺清涼,還夾雜著植物特有的芳香。雖然好像總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是我模糊地意識到,明星的家畢竟和我們這些俗人的住處是不一樣的。玲王奈房間里所有的明星氣息都凝結在這陽台上了!
「這裡真高。下面很暗啊!」御手洗扶著欄杆說。玲王奈站在御手洗旁邊,也俯視下面,丹下和立松也站在那裡。
「等等!」丹下說,「膝並卓竟然曾想從這裡跳下去?!」「嗯。」立松說。
「這裡和我上次來的時候相比,好像有什麼變化,我後來去了老屋……」
「這是你說的那個翻倒的塑料安樂椅吧?」御手洗對玲王奈說。陽台的角落裡,有一個白色的塑料椅。人可以在上面伸開兩腳半躺著,就像游泳池邊常見的那種椅子。鋼架上用白色塑料帶交錯編織成塑料靠墊。
「是這個翻倒了嗎?」
「是的。」玲王奈回答道。
「怎麼倒的?你能擺成當初翻倒的樣子給我看看嗎?」玲王奈把塑料躺椅搬到陽台中間放倒。
「哦!這個陽台_七除了塑料躺椅以外沒有其他東西了嗎?你發現它翻倒時也是這樣嗎?」
「當然。」
「你回到這裡發現椅子這麼翻倒著,是什麼時候?」「我接到哥哥的死訊立刻就趕回來了。颱風過去的翌日,九月二十二日。」
「就是在屋頂上發現遺體的當天嗎?」
「對。」
「恕我冒昧,九月二十一日晚上十點前後你在哪裡?」「在我南青山的公寓里。」
「有人能作證嗎?」
「我一個人而已,沒有證人。」
「是嗎?好了,可以把椅子放回去了。颱風沒有造成其他損失吧?」
「沒有了,只是這個椅子。」
「我看颱風吹翻的椅子不會是這樣,可能是卓先生想自殺時自己不小心弄翻的。」
「啊?真是這樣……」玲王奈咬著下嘴唇。哥哥就這樣離去了,這是怎樣的凄涼孤寂啊。
「陽台已經看過了,房間地面上也沒有發現鑰匙。玲王奈小姐,現在能把那個青銅質地的風向雞給我們看一看嗎?」御手洗轉過身,倚靠在石制的陽台扶手上,問旁邊的玲王奈。
「啊,對了,這可不能忘記。」玲王奈好像嚇了一跳,離開了欄杆,那驚慌失措的表情令我感到意外。正如她剛才所說,她靚麗的外表之下,有些毛手毛腳、丟三落四的一面。
「在這邊。」玲王奈說著回到室內,向卧室對面的牆壁走過去,原來這裡還有一個房間。
「這裡是衣帽間和儲藏室,稍有些亂……」說著玲王奈推開了門。這個小房間有三張床大小,既沒有窗戶,也沒有什麼傢具。玲王奈開了燈,只見牆壁上有很多金屬橫木,上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
真多啊,簡直是時裝店的倉庫。腳下挨著牆擺著一大排皮鞋。為了能直觀地看到服裝效果,在小房間深處,還有一個人體模型和一面大鏡子。牆角還堆放著紙箱和木箱。平常的箱子放在這裡彷彿也有了藝術感覺,把這個小空間裝扮得華麗時尚。我心中暗暗思忖,到底是大明星的住所啊!
地板中間鋪著報紙,上面放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眼前正是那隻會振翅的風向雞!「正經是挺大的傢伙啊!」丹下說。我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此。以前聽說是能振翅,還以為是用兩隻手就能捧住的精緻的小物件。但現在看這個東西恐怕抱起來都很勉強,好似一尊紀念碑上的偉人銅像。它髒得不行,整個側麵糊滿了泥巴,把青綠的顏色都掩蓋住了。
御手洗彎腰查看,只見兩個伸展開的羽翼下各有一根細支柱。一觸碰支柱,羽翼就扇動。於是御手洗用右手操作,緩緩地上下扇動兩翼,兩翼一扇動起來,它腳尖處的一根金屬棒就前後伸縮。「原來如此,這個真有趣!」御手洗說,「因為沽上了泥水,所以動作不靈敏,只要把它拆開除銹,塗上機油,肯定還能更順暢地撲扇翅膀。相對於青銅雞本身,更多的應該是機械方面的毛病。」「它為什麼會從屋頂上失蹤呢?」我問道。
「哎呀,瞧,這裡有個切斷面。」御手洗指著風向雞的腳。「這好像是生拉硬扯,然後『嘎巴』一下折斷了的痕迹。斷面很不整齊,因為天長日久的酸性腐蝕,金屬本身也變脆了。」「這是我哥哥卓弄的吧?」玲王奈說。
「應該沒錯吧?」御手洗用開玩笑一樣輕挑的口氣說。「這麼說來,還應該有個同謀。」聽丹下的口氣,儼然把卓當成了犯人。
御手洗不再接話茬了。
「是卓爬上了老屋,偷走了這隻風向雞?」立松疑惑地問道。「一個本來想從這陽台跳下去自殺的人,會搖身一變爬到屋頂上去偷東西嗎?」我說。
事情亂七八糟,越弄越亂,推理也進行不下去了。
丹下一時間沉默了,最後說:「不管怎樣,這是需要注意的要點。」
「如果卓想偷這個風向雞,那他肯定是踩著梯子上去,然後拽住風向雞猛地一用力……」丹下也湊在風向雞旁邊,兩隻手一左一右地拿著風向雞的兩個翅膀,「這樣反覆搖晃,『嘎巴』一下擰下來,然後扔到洋樓下面去,下面的人拾了起來。所以,作案至少要兩個人……」
「如果那樣根本用不著另一個人,他不必往樓下扔,自己抱著從梯子上下來也可以啊!」玲王奈說。
「我也是這麼想的。這麼大的傢伙扔下來。等在下面的人不是也很危險嘛!」我說。
「嗯,你們說的倒也有可能,」丹下停頓了一下,又說,「不管怎樣,卓爬上了屋頂,很可能就是去拿這個風向雞,結果騎跨著就死掉了。」
丹下所說的可能性從一開始就存在,現在找到了實物證據,卻沒有推理出更多的情節來佐證以前的猜測。
「那麼卓為什麼放棄了自殺的念頭?不止如此,他為什麼會在暴風雨中特地爬。上屋頂偷風向雞?這個東西偷來又有什麼意義?選在颱風之夜根本沒有必要,之後為什麼又那樣死掉了?」御手洗說。
「所以,未解之謎還多著呢!這個所謂遺書到底是不是卓寫的還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殺仍然沒弄清楚嘛!」
「實際上,因為我們目前還不知道死因,他是否想從這個陽台上跳樓自殺還是個疑問,在那邊老屋的屋頂上是自殺還是他殺也就無從談起……怎麼樣?還要繼續討論下去嗎?到下面的守靈室去吧,我們問問郁子怎麼樣?看她是否同意打開棺蓋,至少還能看看卓先生的日腔。」
「不行!你不是法醫,她不會允許你那樣做!」丹下有些怒不可遏了。
「那就去試試看吧。」御手洗決心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