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第四章奔跑的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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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出雲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離開東京回到這裡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但我還記得剛回來的時候竟然有好像回到了神的腳邊那種身心十分放鬆的感覺。那種感覺現在還存在。
「神無月,是人們對舊曆十月的稱呼。到了十月,日本領土中的諸神都會離開自己的地方來到出雲,所以對出雲以外的日本人而言,十月是神不在家的月份,所以稱為『神無月』。但十月份的出雲卻是眾神雲集,所以十月是出雲的『神有月』。我就是在這樣的月份里出生於出雲的。一直以來,我以此為傲。
「小時候,我很喜歡『白兔與鱷魚』的傳說,經常要求父親帶我去白兔海岸玩。即使現在回到這裡,成為故鄉的中學老師了,白兔海岸仍然是我喜歡的郊遊地點。
「遇到不需為下一星期的課程做調研的星期日,我就會搭著搖搖晃晃的電車來一次孤獨的個人小旅行。我經常在鳥取車站下車,往砂丘的方向走。欣賞一會兒砂丘風光后,再去賀露港,看海面三五成群的漁船。偶爾,我也會在郊遊途中寫生。從小我就常到這一帶寫生,因為從小就畫的關係,現在已經積累了不少。
「到白兔神社參拜,然後在白兔海岸散步,接著去白兔與鱷魚的傳說之地——氣多之前。站在氣多之前,可以看到黝黑的淤岐島浮現在前面一百五十米的海面上。
「傳說住在淤岐島的白兔很想到氣多之前這邊的陸地上來,於是它想到了一個利用鱷魚到陸地上來的辦法。它告訴鱷魚,想幫它們數清它們到底有幾隻,便叫鱷魚們朝著陸地排成一豎排;單純的鱷魚照著白兔所說的做了,於是白免便跳到鱷魚的背上,邊數邊朝陸地的方向跳過去。就在快要到達陸地的時候,白免得意地說出實話。被騙的鱷魚聽了很生氣,就剝了白兔的皮。白兔因為被剝皮而痛得哭泣不停,被路過的須佐之男的子孫大國主看到了,大國主便幫助白兔,讓它恢復了原有的毛皮。這就是『白兔與鱷魚』的傳說。
「當時我雖然很小,就已經覺得這個故事很奇怪,日本的海邊怎麼會有鱷魚呢?到了高中,我便特地調查了一番,才知道東南亞一帶有不少和這個傳說很類似的故事。
「例如印尼有一個『聰明的小鹿』的故事,它的內容和日本的『白兔與鱷魚』幾乎一樣。到了尼泊爾、泰國、巴布亞紐幾內亞,這樣的故事bian成了『狼與鱷魚』;在印度、斯里蘭卡,這個故事bian成了『胡狼與鱷魚』。像日本『白兔與鱷魚』這樣的搭配則可見於越南與高棉。
「由此看來,『白兔與鱷魚』這個故事應該是從日本以南的地區傳過來的。在邪馬台國的時代,九州和南邊的民族就有往來,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實。
「可是,這種南方海洋型民族的故事為何會流傳到距離九州相當遙遠的鳥取呢?日本這個地區並沒有鱷魚這種動物,為什麼流傳到日本之後鱷魚沒有被改成鯊魚或海龜之類的動物呢?這是一大懸疑。
「在氣多之前眺望於岐島的時候我會思考這個問題,並且把自己幻想成白兔。那個時候,我的精神會在太虛之間遊盪,覺得能夠生為出雲地方的人真是太幸運了。
「這一帶的人把海面上細碎的白色波浪說成是『奔跑的白兔』。經常來這裡垂釣的人們很喜歡這麼說,我也喜歡這樣的說法。站在氣多之前眺望陸地與淤岐島之間的海面時,海岸邊的岩石因為波浪而若隱若現,真的很像浮著無數鱷魚的背部,而拍擊著岩石的白色波浪就像在鱷魚背上跳動的白兔。
「有些人覺得這個地方的人很會使用語言,難怪能夠孕育出『白兔與鱷魚』這樣的傳說。確實,坐在這裡的岩石上看著海面,上面跳躍的浪真的很像白兔。本地人對海浪的形容真的讓我讚歎。不過,把『白兔與鱷魚』傳說解釋成這個地方的人在看到這樣的風景后自創出來的說法我並不認同。
「基本上,我認為這個傳說應該來自日本以南的南方民族。這個傳說從九州登陸日本,然後傳到各地。它並沒有在日本這個地方生根。因為它是從遙遠的南方進入日本的,而且還進入了寒冷的山陰地區。而這個寒冷的地區竟然也能接納來自南方溫暖地帶的傳說,只能說這個地區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有著讓人不得不注意它的魅力。
「最近,我又發現了一件事,讓我對這個地方愈加著迷。我在經常散步的地方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我在一堆雜草叢裡發現了一撮小小的稻苗,在稻苗的旁邊看到了一小撮粟米的幼苗,它們比鄰共生。
「我不禁蹲下來研究這奇特的情形。仔細再看雜草叢裡的幼苗,我才知道那一堆『雜草』里除了稻苗與粟米苗外,還有另外一種穀類的幼苗,那並不是雜草。
「我知道那是粟米苗是有原因的。我家養著紅鸚鵡,裝著粟米的餵食盒就掛在籠子的外面。鸚鵡經常把頭伸出籠子外用力地啄食盒子內的粟米,有些粟米會因此散落到地上,院子里就會冒出粟米苗。所以我認識粟米苗的樣子。
「眼前的粟米苗和稻苗比鄰共生,看到那樣的情景,我突然想到《古事記》里的『五穀的起源』,因此聯想到另外一種穀類的幼苗或許是小豆。
「我可以想像一段時間之後,這些幼苗茁壯了,一起迎風飄動的樣子。現在距離《古事記》的時代已經很久了,竟然還能看到稻米、粟米、小豆等穀類一起在自然界並生的情景,我實在太感動了!我的內心裡正悄悄地在等待這些小幼苗的成長。或許因為這裡是神住的土地,才會發生《古事記》里記載過的奇迹吧!」
五月二十八日,野村操在大學的研究室看著最新一期的《神有月》里的某篇文章。這篇文章的作者是昔日這本同好會雜誌的主編岩淵久子,她把自己的近況寫成文章,發表在最新一期的《神有月》上。
看完岩淵的文章,野村操心事重重地放下雜誌。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放下雜誌的這個動作上,所以即使有數張印刷品從雜誌里掉下來,她也沒有去撿,好像也沒有發現。
她放在《神有月》雜誌上的右手不停地在顫抖,單眼皮的眼睛失焦地看著半空,緊閉著的嘴唇不時痙攣一樣地抽搐著。
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大夢初醒般的打開抽屜,拿出一疊印刷品,然後神經質地、歇斯底里地在那疊印刷品中尋找某件東西。
花了一些時間后好像終於找到了。然後,她把從整疊的印刷品里抽出來的兩三張紙撕成兩半。那是請假單。她在其中一張上用鋼筆寫下五月二十九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