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不在場證明宣言——時刻表詭計
在輕井澤的酒店內,發生了一宗年輕女子被殺的事件,那便造就了我大河原番三的出場了。被問到「你在什麼時候成為了長野縣的警官?」請你們不要說出那麼嚴謹的話好了。
很快便已知道了被害人的身份,是在東京AB電機公司工作的OL(辦公室女郎),名字叫古井蕪子,隸屬材料部,是已有十年年資的老臣子。
蕪子是在雙人床上被勒斃的,發現的人是酒店的管房,但由於被毛氈從頭包裹著,因此最初還以為是仍然在睡覺,但卻不論怎麼搖她也不醒過來,所以才翻開毛氈一看,只見全身赤裸的蕪子以了無生氣的目光凝望著虛空。
從解剖的結果得知,被殺的時間是從昨天星期六的傍晚五時到晚上九時之間。而預約酒店的人像是蕪子本人,也是她於下午五時辦理入住登記的。根據服務台職員的記憶,好像並沒有同行的人。
房間內發現了數條毛髮,大概是蕪子的,另外,也沒有在她身上發現任何性交后的痕迹,只是在洗手間的座廁板被揭起來這事情,引起了我們的關注。
「一個女子理應不會住進雙人房的,所以應該是與男人一起,想必是那個人殺了蕪子。」在搜查會議中,其他警官對我的發言也唯唯喏喏的點頭。
「不,未必是那樣。」——還是有唱反調的人——「也可能是同性戀者。把座廁板揭起來,只是為了偽裝的緣故。」
「可是,即使依照普通的想法……」說到這裡,我張大了嘴巴,因為混在警察群中坐下來的,竟然是以皺皺巴外衣、亂蓬蓬的頭、圓眼鏡、舊手杖為商標的天下一大五郎,也就是眾所周知——不知的人也很多吧——這個天下一偵探系列的主人公。
「呀……呀……啊……」我指著他那骯髒的頭說道,「你、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裡!這兒並不是像你那樣的外行偵探可以來的地方。請離去!」
「不,那是……」天下一哧哧聲的搔著頭說道,「今次我是扮演警官的角色啊。」
「什麼?警官角色?是怎麼一回事?」
「說起來,那大概是由於今次的事件與像我那樣的傳統名偵探不太相稱吧。假如是在被封閉的空間內大富豪被殺害、或是在住滿了奇怪人物的街道上發生連續殺人事件的話,便會出現我本來的角色了。」
「但現在這件事的現場卻是在避暑區的酒店內,被害人則是位職業女性,的確並非你登場的環境。」
「對吧。」
「可是,為什麼這次有那樣的感覺呢?天下一系列的味道本應是詭異的氣氛啊。」
「那好像是與詭計有關。這個詭計,說起來是非常切合現代世界方面的。」
「嗯,是么,那沒辦法了,便在這篇小說中擔當著警官的角色好了。無論如何,這個樣子也不太好,去把衣服替換過來吧。」
「真的不行嗎?」天下一搔著頭離去了。
搜查員調查了被害人的人際關係、特別是男女之間的關係。今次與名偵探獨個兒活躍的模式不同,因此搜查的進展非常快,新的事實一個接一個的浮現出來。
首先出現的名字,便是古井蕪子以前的戀人、現時也在同一公司工作的男性只野一郎。由於愛恨糾纏的原因而一時衝動的殺人——這樣的考慮也很適當,應該儘快的去調查。
只野是個中等身材、中等高度、即使見過也不會記起來、樣貌平凡的男人,他雖然承認以前與蕪子的關係,但卻斷言現在已經全無來往。
「可是據聞古井方面希望恢復與你的關係吧。」我在公司的大堂詢問只野。本來應該不會由警部親自來作這樣的查問,但假如只坐在搜查本部的話小說會變得無趣,因此只得忽視一般常情。
「不要說笑了。」只野瞪大眼睛的說道,「我在日前剛結了婚,為什麼現在要與她來往呀,特別是我與她的關係並非如旁人想像的那般深,只不過是由於對工作上幫忙的道謝、曾兩次邀請她吃飯那樣的程度吧了,是否誤會了什麼呢,還是聽了她在亂說?真的令人困擾。」
「那麼說來,一起前去酒店的事……」
「沒有、沒有那回事。」只野在平凡的臉上流露出典型的憤怒表情。
「知道了。那麼,在事發的當晚你在哪裡呢?無論如何也得請你說一說,那只是形式上的,無需要想得過份緊張。」那是所謂的不在場證明調查。在這個時候,聰明的讀者、或是不那麼聰明的讀者,想必都已經察覺到今次的詭計究竟是什麼類型吧。
對於我的質問,只野一郎露出不高興的面色回答道:「嗯,那天晚上,與妻子在家中看錄像。」
「在家這個說法,有證明么?例如有通電話、或有到訪的人等等。」
「唉,碰巧是……」只野困惑的說道,「問我妻子便會知道。」
「那樣好了。」我儘管那樣說,但親人的供詞是不能成為證據的,即使是一般讀者也知道吧。沒有不在場證明——我寫在手帳內。
「只野並不是兇手哩。」只野離去之後,在旁邊有聲音響起。一望則見到天下一雙手抱臂。
「嘩!」我立即彈起了兩公分。
「從剛才已在這裡了。今次的設定是我擔任大河原君的警察同僚啊。」
「呵呵,扮演所謂華生的角色么。」
「呀,那怎麼說呢。」天下一竊笑著說。
「好了,還是說回有趣的事情吧。你說只野並不是兇手,為什麼呢?」
「那個,他不是沒有不在場證明嗎?」
「說得那麼奇怪!由於沒有不在場證明才可疑。」
然後天下一哧的一聲發出了不懷好意的笑聲。
「偶爾是有這種顯然易見的事。只是,今次的詭計是……」
當他說到這裡之際,「停!」我出手制止並說道,「夠了夠了,在這個時候暴露了那個怎麼行。」
「可是讀者大概也注意到了,剛才豈非就連大河原君都是那樣說么?」
「即使如此,禮貌上在說出『那個宣言』之前都要佯裝不知。」
「呀,原來如此,『那個宣言』哩。」天下一扭著頭說道,「當作出『那個宣言」的時候,便是這類型小說最初的高潮場面了,好吧。」
那麼,『那個宣言』究竟是什麼呢?讀者看下去便會明白。
只野以外的有關人等都分別接受了查問,查問的內容雖然各自不同,但其中卻有的一個共通點,那便是「在事發的當晚你在哪裡」。但直至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人具備確實的不在場證明。
把那個男人放進嫌疑犯名單上,是在事件發生后的第四天。男人的名字叫蟻場耕作,是生產設備部的主管,據聞最近他與某位業者有聯繫,收受金錢而披露關於競投公司入標價格的情報,隨後再發現從旁協助的像是古井蕪子,只是還未有證據,所以公司正開始進行秘密的調查。
由於害怕背叛公司的事情被揭發而殺害夥伴蕪子——這個考慮的理由很充分。
於是便向蟻場耕作進行了查問,蟻場是個陰聲細氣、給人有病態感覺的男性,可是當我們若無其事地暗示那瀆職行為時,他的臉紅了起來。
「完全沒有那回事,說我受取回禮什麼的,是那麼、那麼可怕的事情啊!謠言、捏造。只是嫉妒我被選入精英晉陞行列,為了陷害我而散播的謠言。」
根據我們的調查,蟻場完全沒有被選入精英行列,但他本人卻這麼說。
「可是,與古井蕪子有親密關係的說法是實情吧。」
「那也是假的,那隻不過是由於工作上的關係而交談的程度而已,但只這因些便被懷疑……」他全身都表現出憤慨的樣子。
「了解。」我合起手帳說道,「在工作當中打擾真不好意思,日後可能還有事情想問的,請多多包函。」在我說完后,剛才還滿身激憤的蟻場張大了嘴巴「呀」的一聲說道:「今次到這裡便結束了么?」
「是的,辛苦你了。」
「嗯,那個、喔……」蟻場以求助的眼神望向在旁邊的天下一,「想想還有沒有一些質問是忘記了的?」
「呀!」天下一提高嗓子並以手肘撞向我的懷裡然後說道,「大河原君,那個質問啊。」
「喔、什麼?」
「那個啊,那個!」
「嗯?呀!對了!大意竟忘記了。」我咳了一聲后再向蟻場問道,「最後想再提出一個問題,古井被殺的當晚你在哪裡?」說完后蟻場在轉瞬間臉上顯露出高興的表情,但大概立即想到自己的立場吧,眉頭皺起來了說道:「所謂的不在場證明調查么?不是太妙的樣子啊。」
「對不起,對全部人都要作出同樣的詢問。」
「那沒辦法了。」蟻場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筆記薄,裝模作樣的開始翻動。
「當時在哪兒呢?」天下一問道。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蟻場的鼻孔噗的漲大起來,並且挺著胸、眼睛看來像是發著光,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然後再一口氣的說道:「那天晚上,我因公務去了大阪,入住新大阪站隔鄰的酒店,辦理入住登記的時間是在晚上十一時過後,這事情只要調查便會知道了吧。另外在把行李搬到房間內時也與服務員交談過,如果把我的照片給那服務員看的話,應該能確定是我本人,想來那服務員大概不會忘記我的相貌吧,因為要使他不忘記的緣故,我已好好的讓他看了。然而單隻得這個,大概會想到在行兇後只要趕快點便會來得及吧。從輕井澤出發,乘坐信越本線到長野需要約一小時,從長野到名古屋乘筱之井線及中央本線需要約三小時,從名古屋到大阪假若乘新幹線便要花約一小時,同時考慮等候的時間,假如於五時離開輕井澤的酒店,想來總是會趕得及的,可是,實際上還是不行。說起來、嘻嘻、說起來,我直至四時才離開公司,儘管是星期六,但仍然要上班,護衛員可以證明的,因為返到公司時曾與他們打過招呼,當然即使在這裡也有好好的讓他們見到了我,所以護衛員們也應該記得。然後於四時離開公司,到達上野站時已接近四時半了,從那裡即使乘坐準時快捷的上越新幹線,到達輕井澤的酒店已是六時四十分吧。殺了蕪子后再返回輕井澤站,大概應該已接近七時半,那麼經長野到大阪則太過遲了。那麼返回東京又怎樣呢。從那裡即使想匆忙的乘坐新幹線,去到東京最早也在九時半,那樣說來已沒有到新大阪的新幹線了。呵呵,沒有啊。即使有,乘『展望號』也要花上兩個半小時,抵達時已經過了十二時吧,始終、始終對這個我來說,是有著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啊,呵呵呵!」
好像這一瞬間是人生中最大的樂事那樣,蟻場耕作的臉上充滿了幸福的表情,涎液也從嘴角處溢了出來。
這東西便是所謂的「不在場證明宣言」了。
「來了來了。」與蟻場分別後,天下一露出了煩厭的表情,「絲毫不差地,在推翻不在場證明的小說中,兇手必定是那個人。」
「說起來,對於大家來說,那一瞬間是最高興的。」
「儘管那樣,還是說得過多吧,雖非藝人卻能夠把握正確時間而行動的人,在現實世界中大概不會存在。」
「若能終於發表辛苦製造出來的不在場證明,花少許氣力也是理所當然的。」
「也不是不了解,但坦白說,我最怕推翻不在場證明這東西。」
「因為你並非解這類謎團的偵探啊,傳統上,推翻不在場證明的人應該是本職警察或自由作家。」
「為什麼呢?」
「說到為什麼嘛……」一邊扭著頭一邊說道,「為什麼呢。」
「主人公的角色姑且不論,在推翻不在場證明的作品中,競猜兇手、推理動機等的樂趣變得少了,怎也好,不太合口味吧……雖然承認作家方面也想出了各式各樣的變化來。」
「那個沒辦法,不知道動機便無法找出嫌疑犯,找不出嫌疑犯,便無法開始推翻不在場證明了。」
「但如果冷靜地去想,兇手製造不在場證明是那麼傻啊。由於做出了多餘的舉動,被揭破時反而無法開脫,無論怎樣只要沒有證據便不能夠逮捕,因此我想沒有什麼不在場證明還是安全的吧,所以總覺得兇手是在作出無謂的舉動。」
「那麼說來,兇手使用詭計犯罪,例如屍體消失或密室等的,豈非是全沒用處了么?」
「請不要談及密室!」天下一面色一變的說道,「那是禁忌。」
「呀,對不起、對不起。」想起了天下一有密室過敏症,我連忙道歉並說道,「雖然你想說的我也明白,但有忠實的推翻不在場證明迷存在啊,作者與我們這些的登場人物,有應讀者要求的義務。」
「那麼的有人氣嗎?」
「有!」我用力回答,「特別是詳細描寫觀光地點的作品人氣極盛,閱讀起來有著在旅行的感覺,所以剛才你雖然說不能競猜兇手或推理動機之謎等很是無聊,但對於推翻不在場證明迷來說,那些才是沒趣的呢,不想對那些事情動腦筋的讀者多得很,就連少許工作都會覺得疲累,也不希望為閱讀而感受額外的壓力。」
「可是所謂不在場證明詭計這東西,讀起來也很累人,乘坐什麼時什麼分開出的急行列車,在那個站下車后再轉乘什麼時什麼分開出的准急列車去這兒那兒——怎麼啊,腦海內一片混亂了,而且經常有列印出須要的部份時刻表吧。當招認的時候,我都不會去看那個,因為想來即使看了也不會明白。」
「你並不完全了解讀者的心理,」我嘆息著說道,「即使是推翻不在場證明迷也不會看那個。」
「呀?有那樣的事?那麼怎去進行推理?」
「不會去做什麼推理的,只會悠閑地望著主人公推理,所以也不會累,聽了最後的解謎后,若是總覺得明白便已滿足了。」
「呀,」天下一瞪大眼睛驚訝的說道,「不,可是,」想了一想后說道,「即使是純本格作品迷也可能有相似的情形。」
「是那樣吧。喂,抱怨到此為止了,」我拍著天下一的背說道,「返回小說世界吧。」對包括蟻場的有關數人繼續進行更深入的調查,其中各人的嫌疑依次獲得澄清,剩下來的便只得蟻場一個人。
然而,對蟻場來說,有著正如他本人所堅持的完美不在場證明,我們的搜查遇到了障礙,以一般的辭彙來說,便是觸礁。
「果然,」警官天下一在我旁邊說道,「大概蟻場也不是兇手吧。」
「不對不對不對。」我搖頭說道,「還未能就此斷定。」
「但他有不在場證明啊。」
「是的,但那反而可疑。」
「如果說由於有不在場證明所以可疑,也有其他的人有不在場證明。」天下一裝作滿不在乎的說,儘管了解我的立場卻還刻意在裝傻。
「不,蟻場有可疑,」我不服輸的說道,「也有動機。」
「可是,」天下一說道,「蟻場可能驅使其他人去殺蕪子,而自己則預備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喔、那、那也不是不作考慮,」在我心內舌頭打了結——這個說多餘話的男人,「不,那始終是單一兇手吧,想來是蟻場一個人乾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沒有發現幫忙行兇的人。」
「那可能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
「雖然或許是那樣……」我乾咳了一聲后再說道,「這必是蟻場一個人行兇,他是使用了什麼詭計製造出不在場證明,對了,必定是那樣。」
「是那樣?有什麼其他證據?」
「證據……喔,這是警察的直覺。」
在這一瞬間天下一忍不住笑起來。我盯著他。
推翻不在場證明作品的天敵便是「共犯的存在」。假如最可疑的人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那麼首先懷疑這個本來是最基本的道理,但要證明沒有共犯卻並不簡單,即使怎樣搜查也找不到、從而便否定共犯的存在——大概在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也沒有那樣的警察存在吧。然而,在這類型的小說中,如果拘泥於這點的話,故事便無法發展下去,讀者也會著急起來,在這時搬出「警察的直覺」這種不知名的東西便是最方便的了。
「無論如何,再重新調查一次蟻場的不在場證明。徹底的調查一下,於四時離開東京的人,是否能到了輕井澤之後再於晚上十一時前到達大阪。」有少許牽強的向著推翻不在場證明那方向進發。
然後,這個搜查理所當然的觸礁了。在這個時候,詳細的調查時刻表、查問各方面便能解決的詭計,無法保住傳統推翻不在場證明作品的趣味。使用其他交通工具的手法么?利用意想不到的路線么?經過各種檢討后那些可能性一個接一個的全部被推翻,那才是這種小說的趣味性。
「嗯,怎麼辦?」搜查毫無進展,以使人沮喪的報告來結束搜查會議之後,我坐在椅上喃喃說道,「就只是這個不在場證明,怎也推翻不了。」
「垂頭喪氣的啊!」天下一在旁邊以局外人的語氣說。
「非常悠閑哩。本來這個系列的主人公是你啊。」
「但這次與慣常的角色有所不同。」一邊用鏡望著三七分界的髮型,天下一擺出奇特的姿態說。
「可是你不來解決的話故事便沒法完結,做點什麼吧。」
「沒辦法,」他把鏡放在桌上后說道,「請聯絡蟻場耕作,我嘗試使他招供。」
「等著好了。」我拍著雙手。
我們在市內酒店的咖啡店內會面。
「又有什麼事?」蟻場一臉不高興的說。
「嗯,」天下一開口說道,「是關於那不在場證明的事。」
「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嗎?」蟻場的眼睛在發光,「那天我於四時離開公司,往返輕井澤最少要花上五個半小時,那時已沒有新幹線了,即使是有……」
「於十一時到達大阪是沒可能的,已很明白了,但我們還也有各種名樣的想法,舉例說從東京到輕井澤后卻並不折返而繞過日本海等。」
「那又怎樣?」蟻場稍微顯露不安的神色並把身體向前移。
「那是不行的。」天下一回答道,「那要花更多的時間。」
「是么?那不行么?」蟻場雙目發光的說道,「哈哈哈,是啊,是啊,是不行的!哈哈哈。還有什麼其他的想法呢?」
「使用汽車的方法。在中央高速公路上飛馳又怎樣?」
「那麼、又怎樣呢?」
「那也好像不行。」
「呵呵呵……」蟻場在椅子上扭動著,「不行吧,對么?那還是不行的。從輕井澤到高速公路的入口處是瓶頸。」
「就是那樣,我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天下一以嚴肅的語氣說道,「你並不是兇手。」
我驚訝的望向天下一,但原來最詫異的卻像是是蟻場。他瞪大眼晴尖叫道:「呀、呀……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也沒有。由於你的不在場證明十分完美,所以不會再懷疑你了。」
「哈哈哈……不、這個,那樣說來我的不在場證明怎樣?」
「沒有怎樣,你只不過是從東京乘坐新幹線到大阪,而在這期間偶然發生了殺人事件,你則有不在場證明,真夠運。」
「誇獎了。不、不是……」蟻場在四下張望后輕聲說道,「知道我便是兇手嗎?那麼揭破我的不在場證明詭計不是你們的責任么?」
「不,那個、剛才也已經說過了,不論怎麼想也無法解開,因此那並非什麼詭計,已經可以斷定你的不在場證明是真的。」
「那麼傻!」蟻場彈起身來,「那不是真的,是詭計。詭計啊!」
「不對,你錯了。」天下一搖頭說道,「應該不可能在約七小時之內從東京去輕井澤殺人然後再去大阪。」
「那是可能的。」
「啊?怎樣做?」
「那個嘛,」蟻場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搖頭說道,「把那個推理出來應該是你們的工作。」
「喔、始終還是沒有可能吧,怎會考慮有可疑呢,無論怎麼看來,你都不是那種能想出這麼厲害的不在場證明詭計的類型。」天下一以很馬虎的語氣說。
「不、不能這樣說,我剛好就是想到了那巧妙的不在場證明詭計。」
「所以我才問那是怎樣的詭計。」
「那個則無可奉告。」
呆望著兩人的爭持不下,我想正好表現出在推翻不在場證明作品中兇手的心理。他們對於他們自己想出來的不在場證明詭計充滿自信,這個正好與密室詭計等其他不可能犯罪的兇手沒什麼不同。
只是,與其他詭計不同,在不在場證明詭計的場合上,如果不被揭破的話,是無法清楚知道是否真的使用了那個詭計。舉例來說,在從裡面上鎖的房間內若然有人被殺,那麼只能想是使用了什麼詭計,但在推翻不在場證明的場合,如果偵探已不再懷疑這個兇手,謎團便會就這樣的消失掉。
當然在現實世界中那也無妨,但在虛構的世界中如果演變成那樣的話,兇手們便顏面無存了。他們在害怕自己想出來的不在場證明詭計逐漸被解破的同時,在內心中也緊張的等待著這個構思巧妙的時間與空間魔術、於讀者眼前公開的那一瞬間。
「嗯、那麼這樣好了。」蟻場滿臉嫵媚的說道,「給你一個提示,參考了它后再接受一次推翻不在場證明的挑戰。喔、用上這個吧,但我說出的提示,請不要泄露給讀者。」
「不用了。」天下一冷淡的拒絕。
當蟻場困惑的嘆息之際,一個沒好好穿上外衣的美女從不知哪裡出現了。她把像記事紙般的東西交給了天下一,他則說了聲道謝。
「喂,那個女的是誰?」我問天下一。
「嗯?啊,她是我的秘書。」
「什麼?秘書?……在什麼時候有這個……」
「好了好了,不要說那個了,」天下一望向蟻場說道,「情況已有所改變,果然你便是兇手。」
「呀?」事態突然改變,蟻場呆了好一會兒,但很快便回複本來的扮相,並以嚴肅的表情說道,「在說些什麼啊,既然那樣說,大概已推翻了我的不在場證明了吧。」
「當然。」天下一望著剛才的記事紙說道,「首先,你於四時離開公司之後,使用新幹線前往高崎,然後再轉乘信越本線去輕井澤,到達酒店是六時半吧,隨後殺了蕪子,再返回到了輕井澤站時約在七時半。」
「嗯,然後呢?」
「從那裡乘信越本線到長野,抵達的時間大約是八時半。」
「然後又怎樣?」
「然後你從那裡乘坐SEJA前去大阪,由於SEJA到達大阪的時間約是在十時半,有足夠的……」
「等等、等等、請等等。」蟻場焦急得把雙手伸了向前,「那個SEJA是什麼來的?」
「不知道么?那是指日本阿爾卑斯縱斷超特急列車。」
「咦?」說出來的,是我和蟻場。
「那東西,是在什麼時候開始通車的?」
「才剛剛。這部列車很厲害,直接穿越日本阿爾卑斯山。所以,蟻場你的不在場證明被推翻了。」
「請等等、請等等,沒有那回事。在我行兇的時候並沒有那樣的東西。」
「哼,那樣的解釋說得通嗎?已經出了書的姑且不論,在之後發表的作品中,忽略那樣厲害的交通工具是相當的愚昧啊。」
「可是我並沒有使用這交通工具,我運用了更巧妙的詭計。」
「真難看!有投訴的話,請對寫得慢的作家說啊。」
「那麼來聽聽我的不在場證明詭計好了。你、你也想聽吧。」
「也不是那麼想聽。來,要去警局了。」
天下一拉著蟻場的手,而蟻場則一邊說「請誰來推翻我的不在場證明詭計……」一邊飲泣起來。
(原文初發表於「臨時增刊小說現代」1993年8月號)
雜談感想
不在場證明,本來應該並非只得時刻表詭計這種模式,但自從本格派鯰川哲也的《黑色皮箱》和社會派松本清張的《點與線》出現以後,日本相繼湧現以列車為舞台、以推翻不在場證明詭計為重點的推理名著,其中包括了新社會派的森村誠一、及有新本格旗手之稱的島田莊司,都曾經創作了不少極受歡迎的列車推理作品,而某些推理作家如西村京太郎和津村秀介等,更大量生產這類利用列車或其他交通工具作為主題的推理小說,導致以時刻表作為詭計中心的作品,實在佔了不在場證明詭計的一個很大的比重。既然列車和時刻表推理能夠成為某些作家及讀者的最愛,它應當有過人之處,那麼究竟是什麼呢?
首先想到的,是一般讀者對故事舞台的認受性。與無人孤島或深山古堡相比,日常生活在都市的居民都應該絕不會對列車感覺陌生,甚至更有不少人對列車、車站等東西產生濃厚興趣,從而收集有關資料和物品的也大有人在,因此對作品也能產生某程度上的共鳴感,而且作為忙碌的都市人,大概也經常會接觸到各色各樣的時刻表,上班和下班的車船、緊密繁忙的社交應酬、電視節目的播送時間等等,全都離不開時刻表的概念。
以交通時刻表作為詭計重點構思,也更能讓讀者體會到親切感。對他們來說,密室殺人事件可能一生也沒有機會遇上一次,無頭屍更是可怕得連想也不敢去想,但在列車推理中所使用到的詭計,卻與日常生活較為息息相關,大概有不少人都曾試過需要於短時間內往返兩三處地點的經驗吧,對於一腳踏兩船的男男女女來說,利用時刻表製作詭計的頻繁度甚至可能比推理作家更大。
另外,列車時刻表推理也對量產型作家較為有利。假若連續一百部小說都以孤島為故事舞台,那麼當讀者看到第三、四部便可能已經生厭,把舞台換成暴風雨山莊也同樣無法維持太久,因為縱然殺人的詭計有所不同,故事場景卻仍是大同小異。相反的,列車行走於不同地區之間,每個車站、每個地區都有其獨特的景色和風貌,因此即使寫上過千部,都可以為讀者帶來不同背景的新鮮感,保證讀起來不致於太過沉悶。
來到了二十世紀末的新本格年代,這類所謂玩弄時間與空間魔法的構思,又變成了什麼樣的面貌呢?堅守傳統風格的有栖川有棲,有以典型時刻表詭計為主題的《魔鏡》,而作品以氣氛詭異見稱的二階堂黎人,也創作了不在場證明推理的《諏訪湖魔法》,甚至就連創意大膽的麻耶雄嵩,也寫出了麻耶式的另類時刻表推理作品《木製的王子》,從此可見,時刻表詭計可說在日本推理史上依然能夠屹立不倒。
——香港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