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宮城
翌日,四月五日,有關消費稅殺人事件的調查毫無進展,也未獲得新的情報。
老人一如往常繼續保持沉默。
一天的時間空洞洞地過去,傍晚時,吉敷竹史也決心向同事降伏了。
拘泥於某些事的認真思考也要看時間和地點,像眼前的情況,似乎不適合這麼做。看情形這純粹只是為了十二圓而引發的衝動性殺人,事實上,這樣認為也比較適當。
晚間八時過後,吉敷開始準備下班時,桌上的電話響了。
他拿起話筒,立刻傳來略帶顧忌的男人聲音:「對不起,我這邊是宮城監獄,我是監獄刑官河合。」
「是的。」吉敷邊應答邊拉上皮包拉鏈,「有什麼事嗎?」
「關於今天報紙上報道的消費稅殺人事件中的兇手之老人……」
「什麼?宮城的報紙也有報道嗎?」這件事出乎吉敷意料之外。
「是的,我們這邊以頗大篇幅報導,說是因為實施消費稅政策而導致發生殺人事件。
「是嗎……」
看來,輿論界也極關心消費稅問題了。
「因為,我忽然發現殺害食品店老闆娘的老人好像是以前曾入我們監獄服刑的行川郁夫,又知道你們那邊正在調查其身份,才撥這通電話。」
吉敷大吃一驚,皮包掉落地上。他重新坐下,拿出記事本,握住原子筆,問:「行川郁夫?漢字怎麼寫?」
「是行東往西的行,三本川的川,郁則是有字右旁加都字的右半邊,夫嘛……是丈夫的夫。」
「是嗎?」
可能是距離太遠吧!電話聲音有點小,吉敷把話筒緊貼耳朵,讓耳朵皮膚都痛了。
他很想大聲問「監獄」兩字,卻極力剋制了——想不到事件會朝意料之外的方向展開:「行川郁夫,確定嗎?」
「我想應該是不會錯,但,身高頂多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嗎?」
「不錯,而且身材瘦削。」
「那麼,為了確定起見,我想問幾個問題,方便嗎?」
「請問。但是,他一點也不想開口,幾乎忍不住要以為是啞巴了。」
「啊,是嗎?身上是否帶著口琴?」
「有的。」
「很會吹嗎?」
「很會。」
「那就是行川沒錯了。」
「是嗎?這對我們太有幫助了,謝謝。」吉敷從未想過老人有犯罪前科,「那麼,他在那邊待過多久呢?什麼時候出獄?」
「前年假釋出獄。但是,現在又再度犯罪,假釋將會取消,只好繼續服刑了。」
「是犯了什麼罪?」
「殺人。」
「殺人?這麼說,他以前也殺過人?」
「是的。不過,在這裡他卻是模範囚犯,怎麼看也不想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看來,想要了解一個人真的很困難。」
吉敷心想,監獄刑官會講這種話未免太奇妙了,畢竟,曾因殺人罪服刑的人,再度犯下殺人罪也沒什麼值得訝異的,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會注意到是曾在自己監獄服過刑之人,難道不是?
「行川是什麼時候入獄?」
「我想,應該是昭和三十九年。」
「昭和三十九年?」吉敷的聲調不自禁提高了。昭和三十九年的話正好是東京奧運之年,而那位吹口琴老人行川郁夫竟然從東京奧運那年入獄迄今?
「你說他是前年出獄?」
「是的。」
「前年的話,是昭和六十二年嗎?」
「是的。」河合回答。
「這麼說,自昭和三十九年開始,行川在監獄里待了二十三年?」
「不錯,因為他是被判處無期徒刑。而且,他來宮城監獄前,好像也在千葉監獄待過,而在那之前,應該又在巢鴨監獄待過。」
「那麼,他究竟服刑多少年?」
「現在我手邊沒有資料不太確定,但,可能從昭和三十六、七年就開始吧!」
「哈、哈,這太令人驚訝了!這麼說,他服刑時間高達二十六、七年了?」
「是的,差不多如此。」
若是這樣,行川不可能會在吉原一帶出沒了,因為他的後半生都是在監獄度過。
「知道他的出生年月日嗎?」
「現在是沒辦法知道,必須等到典獄長允許、查閱資料之後才會知道。如果你能給我一天時間,應該能夠查明。」河合回答。
吉敷決心前住仙台。
翌日,四月六日,吉敷得到主任同意后,搭乘上午十時四十四分由上野開出的「山彥15號」列車,抵達仙台是中午十二時三十四分。
從仙台車站搭計程車,不到十分鐘路程,就抵達昔日伊達政宗據守的古城——宮城——外的宮城監獄。由於以前東日本有一段時期只有此處設刑場,因此宮城監獄之名深受全國受刑者所畏懼,對於被判處殺人罪的刑犯而言,「送住宮城」即代表執行死刑的意義。即使到了現在,這裡也是東北地方唯一有執行死刑設備的監獄。另外,帝銀事件的犯人平澤貞通,也是被長期監囚於此。
以前的宮城監獄,從正門即可望見建造於明治時代的木造六角形牢房,所以被稱為六角大學,不過現在已被改建為鋼筋水泥的漂亮白色建築物。
進入大門后,建地內有許多綠茵,給人相當悠閑的印象。另外,這裡的櫻樹也開始稀疏綻放。
但,即使至今,這裡仍在執行死刑!
在服務台表明身份,並表示要見河合后,由於事先已以電話聯絡過,對方立刻出來了。河合身材稍胖,不過很高,和吉敷的搭檔小谷有些神似,不過年齡可能大很多吧!
「我是河合,請多指教。勞駕你這樣大老遠趕來,辛苦啦!」河合微笑,說。不過,眼神里充分顯露出對吉敷出乎意料年輕的意外。
「請這邊走。」
吉敷被帶進空蕩蕩的、既不像會客室,又不像會議室的房間。
兩人在不鏽鋼管椅子坐下。河合交握圓胖的大手放在三夾板桌面上,探身向前,語氣急促地開始說話。
「實在令人驚訝哩!想不到行川是那樣具有危險性的男人。」
「在這兒沒發生過那種事?」
「不,完全沒有。你也知道,我們這兒也設有懲戒牢房,犯殺人罪或流氓之類,通常不止一次會被關進這種牢房,但是,行川老人卻從來沒有過。可能因為已是那樣年紀了,性情也溫馴許多吧!在我記憶之中,他工作得非常認真,每天在工廠里作業至熄燈為止,就寢后也從未惹生任何問題。」
「行川在這邊時會說話嗎?」
「講話當然是會,只不過有些結巴,因此和同伴之間幾乎都不開口交談。」
「印象中,他是否精神不太正常?」
「是的……應該不能算是完全正常吧!總是嘿嘿笑著,即使遭人欺負或什麼,也不會生氣……還有,他很聽話,如果叫他向右邊,感覺上,他很可能三年都不會轉向別處,所以對我們來說,是可以不必費心的好囚犯。」
「這麼說,他很認真了?」
「是的。而且,他吹得一手好口琴,中午休息時間經常吹口琴給大家聽。」
「妻子、家人、親戚、兄弟方面嗎?」
「可以說是孤單一人。」河合邊說,邊從胸前口袋內取出似是囚徒名冊的影印紙,在桌子上攤開。
「出生年月日和出生地點呢?」
「嗯……大正九年七月十四日。出生地是藤枝市,也是在藤枝市被捕。」
「藤枝嗎?」吉敷也拿出記事本,邊記下邊問。
「啊,如果有需要,這份影印可以送你。」河合說。吉敷道謝,接過。
「被逮捕的罪名是?」
「在藤枝市發生綁架幼童勒贖事件,但,男童卻從藤枝山中的弔橋摔落至死,屍體被發現,事件當然演變成綁架又撕票了。有人目擊行川帶著這男童,因此他被逮捕,之後被地方法院判處無期徒刑。」
「綁架幼童又撕票,才判處無期徒刑?」吉敷頗覺意外,問。
「不錯。一般來說,如果綁架婦孺撕票,兇手絕對會被處死刑,但,這樁事件可能是被推測行川並非故意將幼童從弔橋上推落,而是孩子自己不小心跌落……」
「所以才判處無期徒刑?」
「其實,行川很愛動物,性情也溫馴,通常細心照料植物,不像是會故意殺人之人,我和他相處二十多年,對此非常清楚,他絕對不是會殺人的人物!」河合笑著說。
「但,他既然是模範囚犯,在監獄里待了二十幾年,未免也太久了吧?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樣,通常約莫十五年左右就能獲得假釋的,不是嗎?一般而言,會在牢內待二十幾年,都是只會在裡面惹麻煩的問題囚犯!」
「那是因為他自己不想出去。」河合笑了笑,回答,「你想想看,行川沒有妻子、兄弟,也沒有親戚、家庭,對不?另外,他也沒有錢。所以這裡就等於是他的家一般,與其出去后在自己一無所知的環境中生活,倒不如一直留在這兒。」
「嗯,他是孤單一個人的緣故?」
「還有,從這兒出去之人,在能夠完全恢復公民權為止的十年間,必須定期向監護機構報到。而那位老人並非會乖乖這麼做的人。」
「嗯。行川在藤枝市是昭和三十六年被逮捕?」
「不錯。」
「當時他從事何種職業?」
「好像是舊貨回收業。」
「舊貨回收業?」
「是的,似乎是回收廢鐵、有用垃圾之類,也就是說和遊民差不多,生活於公園或橋下。
「這樣的人會綁架勒贖?」
實在令人難以釋然!
「可能是一時著魔吧
據吉敷所知,並無類似這種案例出現過。
「再說,這次他不是也刺殺食品店老闆娘?」
「也是沒錯。」吉敷頜首,「對了,行川在服刑期間,是否和哪位受刑者或看守員特別有交情?」
「看守員倒是沒有,因為獄方皆特別警告看守員不得和受刑者太過親近。何況,即使這樣,最近都已發生一些問題了……」
「受刑者方面呢?」
「有。現在已經恢復公民權,很認真工作之人……不過,要去拜訪此人可能不受歡迎吧!」
「你的意思是?」
「你也知道,出獄之人即使恢復公民權獲得新生,還是不容易被社會所接受,一旦被知道有入獄前科,很可能會失去目前的工作,又不能結婚生子,因此很多人連對妻子、公司都極力隱瞞曾經坐牢之事,更別說是犯過殺人罪而恢復被擄奪的公民權的人。畢竟,若因自己或某人的冒昧行動,很難說不會使其因而喪失目前的安定生活!」河合說。
「原來如此,這是理所當然。但,對這方面,我自認會很慎重……」
「和行川親近之人正是這種例子。」
「我會充分小心謹慎行事。」
「以我們的立場,必須保護由這兒回歸社會之人的人權。」
「我明白。」
「我雖然認為沒有告訴你的義務……」河合顯然不太情願。
「這是殺人事件,希望你能幫忙。我會充分注意不讓其權益受損。」
「好吧!那……我告訴你。」河合好不容易答應了。
河合所說的男人,目前居住於岩手縣的宮古市。
這天,因為天色已晚,吉敷投宿仙台車站前的飯店,打算第二天一早才前住宮古市。
吉敷打電話報告時,主任也顯得有些不耐煩,似認為,既然殺人兇手的姓名、出生地,甚至至事件發生的二十多年內的經歷皆已查明,還打算在調查什麼?
在宮城監獄里和行川交情較親近的男人姓秦野,目前任職宮古市內的J印刷股份公司。昭和十六年出生,現在已婚,育有一子,也是在昭和三十年代後期因殺人而服刑,被判處無期徒刑后假釋出獄,恢復公民權。
上午九時過後,吉敷打電話至J印刷公司,很快就找到秦野。
但,當他表明自己是調查一課的刑事後,果然不出所料,秦野支吾不想見面了。
「能否不要呢?」秦野低聲說,「現在我總算過著還算正常的生活,請別再破壞了。」
雖是周遭人聽不清楚的聲音,但,如果有誰聽見這樣的台詞,一定會認為是昔日的壞朋友打來的電話吧!吉敷不自覺苦笑了。
「對於你的情況我十二萬分了解,所以,電話里講太久的話反而不好,對不?這件事與你本身毫無關係,我只是希望請教你認識之人的一些事,如果彼此能迅速把事情解決豈非都有好處?」
「但是,為何找上我?」
「因為只有你才知道。我現在馬上過去你那邊,你什麼時候下班?」
「五時半。」
「那麼,六時整在宮古車站前的咖啡店碰面吧!你指定地方,頂多只要一小時就結束了,最好是不要引人注目的店面。」
「那麼,在Q好了……」秦野不太情願地說。
「Q嗎?好,那就六時整碰面。」
吉敷掛上話筒,走出公用電話亭,朝仙台車站走去。
由仙台車站至宮古,路程比想象中遙遠。
搭乘十時三十五分開出的新幹線至盛岡,必須再轉搭開住宮古的山田線列車,至太平洋岸的凈土之濱。這班電車班次極少,所以在盛岡有了時間的餘裕,吉敷就到站前吃午飯。本來他還想至白楊屋逛一圈,後來想想也做罷了。
搭乘十四時五十八分開往宮古的電車,一路上閱讀周刊雜誌打發時間,十七時四十一分抵達宮古,以時間上而言,正好趕上。
宮古車站前的街道不寬,給人稍沒落的印象。吉敷心想,就向中央線國分寺車站的北邊出口。
雖然來過東北地方多次,卻是第一次來到宮古。吉敷在車站前邊散步邊尋找Q咖啡店。可能已超越櫻花綻放線的北端吧?此地的櫻樹不見開花。
Q咖啡店坐落於距車站不遠的窄巷轉角處,沿路有許多小酒館。
下午六時整,吉敷進入Q咖啡店,坐在最靠內側座位等待。店內客人不多,約莫六時五分,終於進來一位似秦野的身穿作業服的男人,在吉敷面前屈身行禮。
「請問是東京來的吉敷先生嗎?」
「是的。」吉敷回答。
男人邊抱歉邊自己退到邊坐下。
一瞬,吉敷驚訝了,因為秦野看來實在是位好男人。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以上,身體壯碩,雙腿也修長,臉孔淺黑,眼眸綻出晦暗光芒,眼睛很大,捲髮,容貌酷似拉丁血統。厚唇稍上方的左邊臉頰有個似被削掘的小傷疤。
「這麼大老遠奔波,辛苦了。」男人以略帶沙啞的低沉聲音說。由他那流氓模樣的口氣,也能明白其以前的經歷如何。而對於吉敷不似刑事的外貌,卻絲毫未露出訝異的表情。
「我了解你的困擾。」吉敷說,「但,這是殺人事件,無論如何請你協助。」
「殺人事件?那樣的話,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絕對全力協助,不過,是誰……你的意思是兇手是我認識之人吧?」
「正是你認識的人。」
「誰?」男人神情轉為嚴肅,表情似在說:我想不出是誰。
「是和你在宮城監獄交情親密的行川郁夫。」
「行川?」男人驚呼出聲了,「是行川老人?」
「是的。」
「那麼,絕對搞錯了。」男人哼笑出聲,當場說。
「搞錯?」
「這種事絕對不可能,行川老人不可能會做出殺人之類的蠢事。」
吉敷也忍不住想笑了。一提到行川殺人,每個人都異口同聲說出類似的話,但,行川以前豈不是在藤枝市殺人,才會在宮城監獄里服刑?
吉敷指出這點時,秦野又哼笑出聲,這大概是他獨特的笑的方式——曾飽受挫折而養成的習慣。
「他沒有殺人。」秦野說。
「你所謂的沒有殺人是?」吉敷不由自主反問。
「就是行川老人並未在藤枝市殺害男童。」
「你的意思是,這是冤獄?」
這是對警察的桃戰,吉敷的語氣加強了。
「如果令你感到不愉快,我道歉,但事實就是事實。你可能不了解行川的事件吧?但是我和行川老人在一起將近二十年,他曾詳細告訴我那樁事件的始末,也曾提出訴願,希望警方能再次針對事件詳細調查,所以我才會有自信的這樣說。」
「但,殺人者不會承認自己殺人的,不是嗎?」吉敷不自覺提高聲調。
「刑事先生,那隻不過是逍遙法外時才如此。你沒有待在牢里的經驗可能無法理解,在未被送進監牢之前,沒有人會出賣同伴的,因為一旦出賣,在牢里整天共同生活的同伴遲早會知道。
「如果是已宣告死刑確定的囚犯,因為一直呆在單獨牢房,又是另一回事,但,在普通牢房的話,若和同伴沒有共進退的意識,實在很難混得下去。而真正殺人的人,半夜裡一定會夢魔、捶手頓足又哭又叫,同伴們絕對會知道的。」
「那麼,為何會被判決有罪?」
「刑事先生,我這麼講請你別生氣,因為我只是在講實話,也是為此,我才不想見你的……藤枝有一位著名的探長叫便山,大家都叫他捏造事實的便山。」
吉敷沉默不語,坦白說,便山之名他也聽過。
「此人因為根本查不出兇手,所以找上在公園流連、經營舊貨回收業的行川老人,逮捕他后連日嚴刑拷打讓他自白,陷其入罪。」
「但是,這樣的話豈不是沒有證據?」
「在逮捕行川老人之前,便山就從藤枝市的變態狂、精神有障礙者、遊民等等之中找出適當的對象,——加以嚴刑拷打,也因此,有五位自白罪行的兇手出現。而,這些人後來都證實其不在現場證明,結果便山只好不情不願地釋放了。
「之後,在另外一樁事件時,便山將他認定是兇手的少年以練習為名義,帶至警局內的武術館,連續多日加以毆打,讓少年不得不屈打成招。也就是說,便山乃是這種亂七八糟的男人,誣陷他人的前科多得不勝枚舉!
「這麼說是對刑事先生很不敬,但,在全國各地警察中,像這樣的人……算了,還是別再說了。不過,最近在大阪,豈非也出現拾金不昧送交警方的家庭主婦,被警察誣告為嫌犯的事件?
「在藤枝市的行川老人之事件時,是有人目擊帶著男童的男人,但,目擊者也明確表示是穿著入時的年輕男人。而老人當時是遊民,一身骯髒衣服,同時年齡也超過四十歲,怎麼看也不會是穿著入時的年輕人。問題在於,實在找不到兇手時,警察為了顧及面子,也只好誣陷行川老人為兇手。
「當然,警方可以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譬如說是為了消除民眾的不安,或是為了維持社會秩序之類的,可是被誣陷為兇手之人該怎麼辦呢?像行川老人,就因此飽受二十多年的地獄之苦。」吉敷默默聽著。
「刑事先生,或許你會認為說成地獄之苦是太誇張了些,但,以行川老人的立場,絲毫都不誇張。像我這樣的人,因為比較懂得逢迎應付,在牢里混得還算不錯,可是老人什麼都不懂,會被折磨死了,自然就加倍辛苦了,也飽受虐待。坦白說,如果沒有我在他旁邊,老人早就……
「你認為老人為何在宮城監獄里呆了二十幾年呢?就是因為他沒有殺人。不知有多少次他被告知,只要承認殺人,馬上就可以獲釋,但,老人每次都搖頭,也因此,只好等待地方法院下判決的那位審判長死亡了,結果到了前年,他才終於等到。不管如何,這是一個只顧面子的世界!」
秦野以低沉的聲音乘興說著,看樣子他內心鬱積著相當不滿。
「不,我沒有任何意思,畢竟現在我已非需要呼籲改善監獄內體制的身份。」
「在監獄里無論遭受何等不合理對待,我一向認為這都是在補償自己的罪孽而忍受來,只不過,行川老人事實上無辜,我才會同情地去照顧他。」
「但是,他終於也出獄了。」
「總算出來是沒錯。但,真正有殺人的我只待了十三年就出來,可是他卻待了二十年哩!人生中最寶貴的時間都在圍牆內白白耗掉,永遠沒辦法挽回。」
「行川在監獄里真的那樣受到虐待嗎?」
立刻,秦野有傷疤的臉頰又浮現晦暗的笑容:「那真是太殘酷了,老人就是因為寒冷和慢性傷害,一條腿泡湯了,他本來能夠正常行動,卻因漫長的監獄生活,那條腿完全麻痹。對他本人來說,那就像是每天接受嚴刑拷打般的痛苦。所以,我認為老人絕對不管怎樣也不希望再回牢里去的,就算死了也不想回去,畢竟那種日子並非人所能忍受。因此,老人不可能會殺人!」
「但是,他刺傷對方,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有很多人目擊整個過程。」吉敷說。
男人沉默了,良久才開口:「那樣善良的老人,真笨!但,萬一真有這種事,絕對有相當理由吧?理由是什麼呢?」
「為了消費稅,只為不想付區區十二圓的消費稅,刺殺食品店老闆娘。」
「豈有此事!老人不可能做出那種事的,一定是搞錯了,一定有問題!」秦野的聲調提高了。
吉敷從口袋裡拿出吹口琴老人的照片,遞給秦野:「這個人是行川郁夫嗎?」
秦野接過照片,凝視著:「啊,愈來愈老了……不錯,就是他。他現在怎麼了?這裡是哪裡?」秦野遞迴照片。一看,他的眼眶微微潤濕了。
「是東京,他在淺草,同樣是遊民。」
「是嗎?他說過自己單獨一人,沒有家人親友……我好幾次對他說,如果出來了一定要跟我聯絡,但,他可能怕帶給我困擾吧……坦白說,他真的是個好人,有藝術才華,可以稱之為藝術家。因為個性善良,又總是嘿嘿笑著,因此常受眾人的虐待,可是他卻比生活在自由世界里的任何一位偉大藝術家還要有才華,幾乎全部受刑人都知道!」
「行川郁夫如何被虐待呢?」
「這種事現在說出來也沒用。在監獄里,而且是在曾殺過人的傢伙們所待的普通牢根本就是變態世界!另外,很多看守員也是糟糕透頂!我第一次見到行川老人是在宮城的冬天,那是昭和三十九年或四十年吧!反正就約莫這個時期。當時的宮城裡有六角堂,不知你是否知道,據說那是為了囚禁在西南之役中被俘虜的叛徒,在明治十年緊急建造之物。我和行川老人都被囚禁於以六角堂為中心朝六個方向延伸的木造建築物內。
「由於是明治時期建造的木造牢房,非常簡陋,別說冷風吹入,單隻是蓋著棉被睡到天亮時,棉被上方都會鋪滿一層白雪。至於窗戶,因為玻璃可當兇器使用,所以完全未嵌入玻璃,只是貼著一層塑膠布。房內無任何火爐之類,經常凍得說不出話來。可是,即使能夠忍受寒冷,牢房裡竟然沒有廁所,這就令人難以置信了。裡面只一個加蓋的桶子,必須當著眾人面前在桶子里大小便,由於桶子很小,沒辦法同時大便和小便,必須大便后再小便,或小便后再大便,前後挪動腰部的上廁所。
「最困擾的是睡覺時。由於是關著三個人的牢房,若鋪上三人份的被褥,就已無放桶子的空間,所以行川老人總是被要求和桶子睡在一起,有時一不小心踢翻桶子,就只好睡在糞尿堆中了。
「如何?牢房內沒有廁所,很不可思議吧!
「而,即使想在小桶大便,如果不習慣的話,根本沒辦法,沒有可供屁股靠住的地,如果屁股放太低,又會弄髒,因此行川老人在未習慣以前,上廁所時常把桶子打翻,弄髒了地板,被同房的激進派分子猛揍一頓。即使不為這種事,他也老是挨揍,而每次我都拚命護著他。
「有時候是睡覺時,對方說他的鼾聲太吵,就用枕頭或棉被摔他,也曾被踹打,頭部撞擊牆壁或地板昏倒在地……在牢房,受刑人情緒都很亢奮……
「可是,行川老人也很不簡單呢!不管被人怎麼欺負,卻從未生氣過,只是面帶微笑,眼眶浮現淚珠,兩眼通紅地笑著。若是我,絕對做不到的。」
「那樣被虐待……」
「更慘的是,晚上九時就寢,早上六時半就被鈴聲吵醒,在這中間,想好好睡一覺時卻會突然被叫起來訓話。另外,食物也很差勁,若不能好好睡眠,身體馬上就出毛病。」
「即使如此受虐,他仍靜靜忍受,是否他內心有什麼想法呢?」
「應該沒有吧!我想,可能是個性使然,討厭與人爭執,也許,該說他是和平主義者吧!」
「沒有老年痴呆症跡象嗎?」
「絕對沒有。最初,由於老人經常是嘿嘿笑著,大家都以為他老年痴獃,連我也是這麼認為。畢竟,剛開始時,他不會寫字也不會讀……」
「不會寫字?」
「是的。老人說過,他連小學也未讀過,所以是個文盲。」
「文盲嗎……」
「對於待在監獄里的人而言,所謂的文盲也是致命傷。因為無法以電話和外面的世界聯繫,面會時間又非常受限制,即使想訴苦或什麼,也只能靠寫信。何況,就算想向獄方提出什麼申請,也都必須利用文字!尤其像行川老人這種是被冤獄之人,不會讀和寫等於毫無指望。他在昭和三十六年被不當逮捕時,一定也是由於不會讀文件資料,才遭到被牽著鼻子走的命運……當然,那種文件資料上儘是一堆莫明其妙的漢字,就算會讀幾個字也是無用……」
「文盲嗎?所以才被欺負?」
「也不能說是被欺負,監獄里本來就是陰濕慘虐的世界,老人又有點口吃,常被看守員吆喝,但,他只是含淚拚命忍耐。在裡面洗澡時也是規定九分鐘,先進浴缸浸泡,再出來洗凈身體,然後又進浴缸,每一個過程各三分鐘。而老人因為腳不方便,總是慢了一步,儘管我在旁邊幫忙,還是來不及,當然又挨罵,甚至挨揍。到工廠時也是一樣。受刑人必須脫光衣服,在被叫到編號時,光著身子跳過一尺寬的白線,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是相同。老人在跳時,全體看守員皆棒腹大笑,因為老人的性器官很小,也變形……曾經有看守員抓住他的性器官,讓他疼得哇哇大叫呢!若只是那樣還好,但,在工廠作業時,一旦看守員心情不佳,就會突然出現,在受刑人頭上用力一拍,大叫『喂,手趴在地上』,然後褲子被脫掉,兜褲布也被拉掉,同時又被命令『喂,屁眼讓我看清楚些』。這是因為有受刑人曾將香煙或『老鼠尾巴』放在塑膠袋內插入肛門內攜進工廠,而看守管理員予以搜查,但,老人根本不抽煙,所以這只是單純的虐待。
「回到普通牢房,點名、分配食物后,在晚間七時之前的休息時間,老人又要受同房受刑人的折磨,被要求打掃便桶、洗餐具等等,不一而足。某次,我終於忍耐不住,狠狠揍了同房室的激進派分子一頓,要他別再欺負弱者,此後牢房裡才好不容易民主化了。」
「嗯……」吉敷嘆息,「老人是持續過了二十幾年這種地獄生活嗎?這樣的話,他應該不會想再回監獄了。」
「當然嘍!和昭和四十年相比,宮城監獄現在不論是建築物或設備都好很多,受刑人的生活也獲得改善,卻仍不時適合進去兩三、次的地方。」
「那麼,行川郁夫直到出獄前仍是文盲?」
「開玩笑!老人很努力的,而且我也一直告訴他,如果想要得救,那就好好認識字吧!再說牢內的勞役,很多都是在印刷工廠執行,若不認識字就很麻煩。老人幾近拚命地認真學習,後來甚至還喜歡上閱讀小說哩!牢里是禁止娛樂性太強的小說,不過像經營概論或印刷技術革新之類的書籍並未禁止,只要套上這樣的書皮,就可以矇混過去,老人就是以這樣的方式拚命閱讀小說。
「我曾經要他用記得的字隨便寫一些文章,結果,刑事先生,你知道嗎?我嚇了一跳哩!那已經遠超過我的閱讀能力了,幾乎都已經算是寫小說啦!」
「寫小說?」
「是的,老人變成作家了。」
「什麼樣的小說?」
「像江戶川亂步那樣的小說。老人好像很喜歡亂步的作品,也讀過相當多,所以才會寫出模仿亂步般的小說,應該稱之為偵探小說吧……只是並無偵探出現。
「於是,我就常趁看守管理員不注意時讀老人所寫的稿件,同時我還利用在印刷工廠服勞役時予以印刷成書,暗中送給受刑人閱讀,坦白說,內容真的非常有趣呢!管理員後來也知道了,卻也成為老人的書迷。所以,我才說那位老人很有才華,絕非尋常人物!」
「那些小說目前在什麼地方?」
「我家還有兩、三冊。」
「能夠借我嗎?」
「沒問題,只要你待會兒到我家去。」
談話到這裡中斷了。吉敷感到肚子餓了,同時也希望能在和這位看似很有知識的前科者多聊一些,就邀對方一起吃飯。
本來,他以為對方會說妻子在家等待而拒絕,但,秦野卻低聲答應了:「好吧!反正內人現在正好回娘家。」
兩人進入可以俯瞰宮古車站前大街的火鍋店。
雖是在大樓的三樓,卻又廂座,兩人在最旁邊的座位坐下后,隔著落地窗可見到宮古的站前街。計程車和商用車群如動作緩慢的動物般形成車列緩慢前進。
「這裡是個小城市,對吧?」上過洗手間回來后,秦野重新在座墊上坐下,邊說。
「和東京比較的話,是很小。」吉敷回答。
「但是,對於像我這樣的人來說,卻是最適合的地方。」秦野一面以濕巾拭手,一面略低著頭,說,「是懺悔年輕時的愚昧,過著遁世隱居般平靜生活的好地方。早上出了家門,我可以步行前往工廠,若是大城市,就必須搭乘電車或巴士吧!再說,我最好也不要自己開車。」
「你也有過艱苦的生活?」
「都已經過去了,不值得再提。只是,離開宮城后,在觀察監護期間,如果再犯被判處罰款以上的罪行,又會被送回監獄,因此不敢開車,畢竟若出車禍或什麼的,一切就完了。
「幸好這裡車輛不太多,空氣又清新,一旦孩子大了,也有地方可以遊玩,因此我目前非常喜歡這裡的生活,不管是樸實卻對我很好的老婆,抑或早上前住工廠時的清新空氣,我都很喜歡。我是很認真在生活著!」秦野感觸極深似的說。
在吉敷的感覺里,他已開始敞開心胸,不再懷有戒心了。
「秦野先生,你犯過什麼罪呢?」雖然自知有些冒昧,吉敷仍忍不住問。
秦野臉上浮現苦笑的表情。
這時,啤酒送上桌,吉敷迅速拿起酒瓶替秦野斟酒。秦野也替吉敷斟酒後,兩人默默碰杯。
一口氣喝下半杯,秦野開口了:「那件事我不太想講,畢竟都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而且也覺得已補償得夠了。」
但,吉敷默然。
他接著說:「十幾歲時,我的家庭很亂,雙親離婚,父親另外找了女人,又沒有錢,所以我交上了壞朋友……是暴力組織分子,在演藝圈也很吃得開。
「我們經常帶剛出道的女演員外出,開車兜風,自暴自棄地尋歡作樂,最後終於沒錢了,於是計劃搶劫銀行,結果在和警衛格鬥之下,因為害怕被捕,一時失手殺死對方。在東京地檢處,我被求處死刑,不過法官因為我年紀輕予以減輕刑責,只判無期徒刑,總算拾回這條命……算了,我的事也沒有什麼好談的,那純粹是愚蠢的行為,最重要的是,行川老人真的殺了人嗎?」
「真的,是殺死食品店老闆娘。秦野先生,你是否有所了解呢?」
「不,我完全想不通,也沒辦法相信,因為他並非是這樣的人。何況,行川老人和我都深刻體會過死刑囚的恐怖!我們曾被派負責死刑房的打掃工作。」
「那是?」
「負責照顧新建大樓第一牢房的死刑囚。這是品行端正、獲典獄長等監獄高級官員信任這才可能獲派的工作,同時也負責執行死刑后清潔屍體。我們無數次目睹單獨牢房中死刑囚每天早上是何等害怕今天就會被送上刑場,以及他們是何等半瘋狂般哭號大叫……他們會摔壞牢房裡的桌椅當武器,瘋狂似的抵抗,被瓦斯槍和電擊棒攻擊,意識朦朧的被拖走、弔死……被處絞刑的屍體是何等恐怖……
「死刑囚的打掃工作包括用抹布擦拭被弔死的屍體,再將乾淨屍體扶進棺材內。他們必須面對屍體狼吞虎咽為死刑囚準備的紅白饅頭或水果、酒,因為這些東西不準帶回自己的牢房。這簡直是一幅地獄圖!最初,每個人都嘔吐了,被絞死的屍體太恐怖了,卻……所以,不管遭遇再痛苦難過的事,行川老人也不可能做出會讓自己被判死刑的事……當然,他年紀已經那麼老,是很可能不會被處死刑……」
吉敷沉吟了。擁有凌駕旁人的智慧,而且曾經在監獄內受過如此多折磨,絕對比一般人深刻了解死刑的恐怖,但,為何還會殺人呢?而且只為了那種微不足道的動機?
「行川郁夫厭惡監獄生活嗎?」
「當然!每天慘遭折磨,痛苦地流淚忍受,誰不會厭惡?」
「他也告訴過你想出獄?」
「不,那位老人幾乎不會對人談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但,卻講過類似之語。」
「既然如此,為何殺人呢?」吉敷情不自禁喃喃自語了。
總不可能是對因冤獄而毀掉自己後半輩子之事自暴自棄吧!
「會是自己因冤獄被折磨了二十幾年,所以認為若不真正殺人是平白損失嗎……」
「怎麼可能!」秦野笑了。
「行川提過自己的出生地、孩提時代的事,或是自己的經歷嗎?」
「我問過他,他並不太想談及有關自己的事,不過,他曾說自己是東京出生,孩提時代曾在上野一帶玩耍,至於其他,我就不記得他曾說過了。難道他講的是小說里的情節……」
「他去藤枝市的理由呢?」
「可能那裡才是他的出生地吧!」
「冤獄嗎……你認為在宮城監獄里,是否還有其他冤獄造成的死刑囚?」吉敷試問。
「有。」秦野肯定地回答。
「哦?」
「以我這種前科者,是不該講這樣的話,但,一旦在宮城監獄里待過,感覺上就像面對昭和這個時代!」
「昭和這個時代?」
「是的,或許應該說是昭和這個時代因急速成長所造成的扭曲現象較恰當,感覺上,監獄里有很多人皆是被這樣的時代扭曲所吞噬。如果是高官顯要或名作家之類,是絕對不會說這種話吧!但是,我不知想過多少次,如果我有寫文章的才華,我很希望寫來公諸於世。」
「你所謂的扭曲現象是?」
「或許我這麼說是太率性,但,以我個人的想法,所謂的冤獄乃是強制維持社會秩序所招來的結果,不,說是維持社會治安也一樣。如果不能逮捕罪犯,老百姓會對社會產生不安感,慢慢的對警察產生不信任,而這種情形,在一個人們皆熱衷於賺錢的時代,不是極端危險嗎?當每位日本人都必須成為企業尖兵的時代,一些轟動社會的重大兇惡事件都必須予以解決,對不?即使是借著為日本人的幸福設想的正義名目而施加暴力解決也在所不惜。
「我認為,在這樣的時代,很自然而然的會出現像便山或帝銀事件中那個叫什麼的探長之類的人物——可恨又可悲的人物。時代的氣氛成為認同他們存在的要素,證據是,最近在媒體上喧騰一時的重大犯罪事件完全沒有一樁能夠偵破、解決。並不是現今的警察能力低落,而是本來就應該如此,事件發生后才被動地採取調查行動的警察,不可能偵破每一樁事件並逮捕兇手。」
這番話對吉敷具有強烈說服力,卻也是很嚴厲的一種批判:「你認為帝銀事件的平澤貞通也是冤獄?」
「是的。刑事先生,如果你在宮城監獄內見到平澤老人的樣子,應該也會這樣認為的。事實上,監獄里每位受刑人心裡都很清楚。另外,島田事件的赤崛政夫也是,還好的是這個人在前不久再審時獲判無罪。至於丸正事件的李得賢、牟禮事件的佐藤誠,我都有自信他們是被含冤入罪,他們都只是警方在維持社會秩序的大義名分下的犧牲者。我真的很希望一般百姓能更清楚認識他們因莫須有的罪名、長期所忍受的精神痛苦。」
「這得是在他是真正無辜的前提下……」
「絕對是無辜的。但,一旦被判決確定有罪,就與很多權威人士的面子有關聯了,加上又是維持社會秩序的問題點,很不容易翻案。想要翻案的話,除非那些關係人死亡……但是,當局最優先考慮的仍舊是維持社會治安秩序,因此很可能讓囚犯關在單獨牢房裡靜待其精神錯亂。也就是說,為了最大多數人利益,代表國家權利的機構總是針對弱者行使暴力。我經常在想,身為警察者日常隨時會遇上此種足以左右別人一生的關鍵時刻,若是人格較低,而且腦筋簡單的警察,只要其堅持己見,就會讓一些無辜的人一輩子在監獄里度過餘生,甚至被行使國家權力處死。但,這種始作俑者自己卻若無其事地營造幸福家庭。一個國家當然需要一流的警察機構負責維持社會治安,但,像這種情況時,也應該遴選最優秀的人才來負責,免得造成遺憾。」秦野以狂熱的語氣訴說著。
吉敷默默用力頜首。對此,他完全有同感。
吃過飯,兩人並肩走在夜晚的宮古街上,朝秦野的住處走去。
那是木造、灰泥牆面、兩房一廳的公寓,玄關前擺放簡單的鞋櫃,也放置有小孩的臟鞋。吉敷在玄關前等待。
不久,秦野拿出灰色封面薄薄的小冊子,封面上印刷著「小丑之謎」字樣,沒有作者姓名。
「就是這個。」在昏黃的燈光下,秦野凝視吉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