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緣分
市委方書記一行走後,讓項明春明顯感到,縣裡發生的重大變化是,領導們都穿上了風衣,並且都抱上了不鏽鋼茶杯。「四大家」領導們見了面,議論的都是風衣的質料和款式。官場中的話題有時與女人的話題是相通的,在「四大家」領導碰頭時,領導們只要見到誰穿了一件改樣的衣服,大家都要議論一番。這也許是官場上的人畢竟需要裝得斯文一些,不能像農民或者工人,見面出口就是粗話。也許是談工作不合適,沒話找話說,跟素不相識的人到一塊喝酒,首先議論一番「天氣好壞」是一個道理。
看到領導們發生包裝革命,縣委辦也不甘落後,丁主任專門讓侯主任從縣城裡找來了一個高級裁縫,用了辦公室小金庫里的錢,給每個同志也都做了一件風衣。穿風衣這股風從領導開始颳起,縣委、縣政府「兩辦」推動,全縣幹部很快就「風衣化」了。做生意的人也群起仿效,老百姓都說:「只要是穿風衣的,不是幹部也是有錢人。」風衣就成了身份的象徵。
雖然到了周末,項明春一般都會回到劉集鎮家裡,與老婆孩子團聚一回,但自從有了房子后,項明春的老婆孫秀娟就經常來了,隔三差五的,平均每周都要來一次。縣城離劉集街20多公里,騎自行車來大約需要一個多小時,也真難為了她,不辭勞苦地奔波,住上一夜,為項明春清洗衣物,打理起居,忙忙碌碌伺候丈夫,給身心帶來愉悅和享受,然後起早趕回去劉集上班。有時,項明春並不知孫秀娟要來,回到住室,小孫出其不意地在一邊忙活,一邊等他,一見面,就掩上門兒,抱著親他、啃他,就好像多日沒有見到他。這讓項明春多少有點感動和愧疚,耕雲播雨時格外賣力氣。一次,小孫在纏綿后,對項明春說:「你得趕快想辦法給我調縣城來,我整天想你都想壞了。」
項明春說:「上一次在縣委、縣政府開的資金協調會上,我見到了你們劉行長,和人家還不熟悉,只套了近乎,等機會成熟了,我一定會開口的。」
小孫說:「你這個人真笨,你不會給史主任說說,讓他幫忙給說一下?」
項明春說:「你知道我能到這個位置就很曲折了,現在立足未穩,咋好意思向史主任開這個口?」
小孫就長久不說話,默認了項明春的說法。良久,才幽幽地嘆口氣說:「不是我不放心你,我不在你身邊,總是沒人照顧你,你的煙抽得那麼凶,酒喝得那麼多,飯卻吃不了多少,照這樣下去,身體會拖垮的。再說,我說了你別生氣,我總覺得,你們辦公室的那個鄔秘書看你的眼睛有點媚,我怕你和她呆得時間久了,要鬧出點故事來。」
項明春心裡虛虛的,有點堵得慌。他想到故事實際上已經開始了,嘴裡卻很硬。就說小孫:「你這人真是,難道這世界上,就只有你一個女人才行?人家鄔秘書的丈夫很有本事,家庭非常幸福,你都想到哪裡去了?怎麼會發生故事?再說,你也得相信你的老公,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哩。」
第二天,項明春上了班,見到了鄔慶雲,想起孫秀娟的話,就有些不好意思。一坐下來,照例由小鄔給倒了茶水,放在面前,這已經成為習慣:小鄔和小吉上班后,不論誰早到一點,總是搶著去茶爐打水,然後分別把大家的杯子裝得滿滿的。就這一點,很讓查志強眼熱,丁主任和侯主任有打字員打水,他沒有這個待遇。余樂萌和他一個辦公屋子,樂萌在時,他得伺候這位先到之君,樂萌下鄉了,他依然得伺候自己,有時懶得去茶爐打水時,少不得到項明春處討水喝。這一天,小吉跟庫書記下鄉了,小鄔挺自然地做起這些來,依然讓項明春覺得心裡像被熨燙了一下,熱熱的,臉上卻什麼也沒有表露出來。
項明春近來教了小鄔一招,就是在編髮《豐陽工作信息》時,項明春叫她不再一個稿子、一個稿子的認真起草,然後抄寫,而是從一大堆上報材料中,選取了可以採用的素材之後,編出次序來,用紅筆抹、剪子鉸、膠水粘,再用一些關聯詞串一串,一篇文稿就成型了,用這種辦法,省事兒,效率高,用曲別針夾了忽忽喇喇一沓子,交給文印室打出清樣來,並沒有多少文字,稍加訂正和修改,就是一期刊物。這是項明春的發明,因為,這些文字都是套路上的東西,正如他對宣傳部高科長說的,辦這些內部刊物,不過是些作業,不需要創造性思維,沒有必要花那麼大的氣力。後來才知道,這個辦法也不算他的發明,人家報社裡的小編輯們都是這樣乾的。剛開始,小鄔很不習慣這麼做,說怕明春哥不好修改,在項明春的堅持下,就使用了這一快捷方式。依小鄔的聰慧勁兒,掌握這個方法並不太難,操作起來,確實省時省力。從此,小鄔的工作輕鬆多了。輕鬆之餘,小鄔就多了一份對項明春的敬佩。但用這個辦法,打字員開始覺得麻煩,小郭和小劉畢竟文化水平有限,懵懵懂懂地猜字,打出來的東西肯定出錯率高一些,但秘書們怎麼做是由不得他們的,有意見只能藏在肚子里,提出來顯得沒有水平,打的次數多了,也就逐步習慣了。
小鄔又去文印室了,項明春閑下來沒事兒干,叨著煙捲,望著窗外的楊樹發獃。想著昨天老婆說的話,思緒就像在微風吹動下的楊樹葉子,相互拍打著,亂七八糟地「啪啪」翻動,沒有一個固定的思維。是呀,沒有結婚時,小孫是他心目中最美的女人,眼中根本沒有其他女人的位置。結婚以後,突然發現,世界上的女人花樣翻新,一個賽過一個。也許,男人們都是這種德性?所有的「花心」都是這樣產生出來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對小鄔產生的好感必定是一個無果之花,也不知這種感情到底有什麼意義所在。同時,他一直搞不明白,這小鄔為什麼會對自己如此體貼。近幾年來,多少文學作品都在喋喋不休、津津樂道地描寫婚外情緣,引導得多少飲食男女們躍躍欲試。他實在搞不清楚,自己是否也產生了這種情結,反正欲進不能,欲罷不忍,在內心深處,甜蜜與痛苦展開角逐。他不僅在文學作品里看到,很多作者為了取悅讀者,專門描寫人們濫情濫交的一面,而且看到一個發行在全國的嚴肅刊物上,有一篇嚴肅的論文,說什麼當今的人們,已經衝破長期的思想禁錮,在男男女女之間的性愛方面日漸寬容起來,表現在從六十年代到八十後代,在用詞上就發生了三個變化。說及婚外情時,從惡狠狠的「通姦」到斥為「第三者插足」,現在變成了較為甜蜜的字眼:「情人」;說及性關係,也從「姦汙」這樣骯髒的字眼變成「性交」這樣的中性辭彙,目前演變成了「做愛」這麼一個令人神往的字眼。難道這世界變化得這麼快捷,傳統的觀念已經腐朽了?想來想去,他覺得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東西,怎麼會產生這麼一些烏七八糟的念頭呢?於是,就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腦袋。
「明春哥,你怎麼啦?是不是頭有點不舒服?」小鄔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了進來,關切地問項明春,把他嚇了一跳。然後伸出縴手摸了摸項明春的腦門,她的手比項明春的頭還熱。項明春的臉「唰」一下子紅到了脖子上,慌亂地撥開小鄔說:「沒什麼,沒什麼。」
小鄔關切地說:「沒有發燒。要不要去找醫生看看?」
項明春恢復常態說:「哪有什麼毛病?我只是在打消自己混亂的思緒。」
小鄔在對面的辦公桌前坐下:「只要沒有毛病就好。你說說,你相信緣分不?」
項明春不敢接觸這個過分敏感的話題,就含糊地說:「這種事兒,說不清楚。」
「我相信。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人與人的交往,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主宰,對面不相識,天南海北卻可以走在一起,這不是緣分是什麼?我不說你不知道,在高中讀書時,我們的語文老師當過你的監考官,他把你說得很神奇,我那時就想,如果哪一天能夠見到你該多好。多年來,一直存著這個念頭。誰知現在竟然真的和你在一起工作了,我就常常想,緣分是有的,緣分的力量真是不可抗拒的。」
「也許是吧,不是有一句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嗎,你把它解釋得很通俗。你們那個語文老師我還記得,他在考場上對我特別關注,當時,要不是在緊張地考試,我差點給他盯憷了。不過,他對你們講我神奇,有點過分,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神奇之處。」
「是啊,見了你,那種神奇感是沒有了。」小鄔頑皮地一笑:「可新的神奇感又產生了。」
「那你說說看,我這個老大哥究竟有什麼神奇之處?」
「不說了,免得你驕傲。回頭我讓你看一下我早年記的東西。」說完,小鄔優雅地整理了一下桌子上材料,下班走了,不經意地給項明春的心裡塞了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