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走卞州結友一路充風流
去廊坊探寶千里近撲空
安排灌河中學捐資、集資后,我看是個工作的間隙,就決定和春亭一起去廊坊跑一跑黃金方面的事情。
一聽說我們兩個一起出去,副書記左平奇和井春躍就有了異議,他們說,現在全鎮正在熱火朝天地搞教育集資,你們書記、鎮長兩個人不留一個在家,這工作恐怕不好辦。按說,賀書記你必須去,你不去人家可能認為規格不夠。可是劉鎮長就應該留在家裡,有事情我們也好有個依靠。春亭臉憋得通紅,瞪著兩眼就是不說話。我知道他的心事,就安慰兩位副書記說,這怕啥?我倆走後,你倆就是書記、鎮長。這樣辦,咱們開一個機關幹部、包村幹部和支部書記會,我給你們授權,全鎮整個工作,你們可以先斬後奏,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夠完成任務!這樣一說,他們沒有辦法,就是覺得兩個副書記權威肯定不夠,難以服眾。
我看他們心裡還不通,就專門在私下裡跟他們二人交了底話,但也沒法說出春亭早就堅持要去,而且還不想讓我去的前因,只轉個圈兒說,這廊坊的黃金武警部隊,我來之前只有劉鎮長接觸過,我還沒有見過,叫春亭去是合適的,有了一個熟面孔,信任度才會高一些;我是一把手,如果不親臨,人家說的是邀請書記的,你叫鎮長來,人家肯定不會跟他交實底。只有我去了,才能夠真正弄清情況,好回來組織發包,這不去實在不妥當。再說,就春亭那脾氣,不善於講道理,就會吹鬍子瞪眼地訓人,讓他在家主持,只有你們受的罪。他跟我走了,實際上,你們更可以放開膽子、甩開膀子大幹,有啥不好?兩人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心裡反而沒有了負擔,覺得也許他不在家工作可能更好一些。平奇專門叮囑我:「賀書記,你的手機要一直開著,有了情況好向你及時彙報!」我說,行!就這樣定了。
我和春亭、范聚寶擇日啟程。這是上任以後,第一次出遠門,又是去搞關係灌河鎮經濟工作大局的大事,同時,又因為不用再考慮具體工作,所以一路上,在心理上既有一種莊嚴的使命感,也有一種輕鬆愉快的感覺。司機小勇既有眼色,又很會來事;聚寶向來沒有出過遠門,這次受到如此重視,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一路上興高采烈,快樂得像要過年的孩子。兩個人殷勤周到,伺候起人來無微不至,叫我覺得非常舒服。開始,還不習慣享受牙膏擠好、熱水放好、床鋪疊好、熱茶泡好的待遇,慢慢地也就習以為常了。
先是到了卞州,住在卞南飯店,這是灌河鎮的老鄉齊萬德給安排的。這個老鄉原在省政府接待辦工作,後來就任了卞南飯店的黨委書記。這是小勇事先聯繫好的。父母官出行,到了一個地方,在此幹事的鄉親們一定會高接遠迎。我們也應當會會他們,從中既聯絡感情,也了解信息。
這裡有一個小老鄉叫袁可方,是鎮畜牧站站長孔祥玉的內弟。小勇交代給孔祥玉,孔祥玉就通知了袁可方,可方就在卞州恭候準備其他的接待工作。
這小夥子長得非常帥氣,誰見誰愛。才二十一二歲年紀,已經在卞州闖蕩了五年。他開著一輛嶄新的進口轎車,一手掂著個精緻的皮包,一手拿著大哥大,請我們吃海鮮,喝茅台酒,結賬時,拉開皮包,從滿包子錢中隨意抽出十幾張,頤指氣使地交給小姐,那大款派頭不是一般人能夠裝出來的,真讓我們開眼。事實上,這小夥子上學不多,初中都沒有畢業,人長得漂亮,女孩子們就要纏他,小小年紀就給搞得整天心猿意馬,眼看在家裡學不出個好來,父母就打發他來卞州投奔他舅舅。他舅舅讓他繼續上學,他說啥也不幹了,沒辦法讓他學開車。先安排他給一個在堯州開煤礦、又在卞州投資房地產的老闆開車,後來又給一個台商開車。
小可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許多事情,一見就會,連說話、行事也福至心靈,一點就通,不到兩年就造就出了一個活脫脫的都市小開。談吐文雅,聲音溫潤,一顰一笑,透出上等的類似歐洲貴族一般的氣質。台商在卞州東郊開了一個「海濱浴場」,也就是桑拿、衝浪、按摩中心。老闆看可方是個可造之材,就不再讓他開車,安排在這個充滿曖昧氣息的地方當了二手老闆。
那時節,金融風暴尚未吃緊,人們滿懷豪情地去高檔消費,拿著公款大大方方地消費,用著銀行的貸款毫不吝嗇地消費,大款們客客氣氣地請政府官員們、銀行職員們心安理得地消費。內需的強力拉動,使這種改革開放后才從港台引進的「洗澡行業」突飛猛進,興旺發達。於是,在可方這個天生的管理人才手裡,財源如潮水,滾滾而來。鈔票太多了,對於可方來說,不過是一些能頂請客、遊樂費用的花紙頭罷了。一年下來,經他手裡過的資金成幾千萬,讓我這個為了三百六十萬元而努力的小小芝麻官自慚形穢。在這種場合下,一個小小的鄉鎮黨委書記,儘管在面子上儼然大器,談笑風生,可是在心底里,實在缺乏過去曾經有過的那種偉大的感覺。
晚上的這場酒席是齊萬德、袁可方帶我們到毗鄰碧波崗公園的帝都花園進行的,這是卞州最高檔次的酒店。到了門前,司機下車,侍者遞給一個銅牌,你就可以走了,專門有人把車開走清洗安放,不勞司機操心。內部設施極盡豪華,燈火輝煌,的確具有皇家氣魄。坐在餐桌前,聽著叮叮咚咚的鋼琴在淺唱低吟,高貴、典雅的氣氛沁人心脾。伺候人的並不是青春靚麗的小姐,卻是一些五十齣頭的溫文爾雅的老先生,頭髮斑白,彬彬有禮,叫這種人恭身伺候真是於心不忍。也不知是可方的第幾任女朋友,人出落得非常漂亮,身段裊婷,氣質淡雅,好像稍微有點病態,但一點也不妨礙她一笑能讓人傾倒,再笑可能傾城、傾國。據可方說,這個女孩子是正兒八經的卞大藝術系學習器樂的學生,家就在卞州,父母都是中高級知識分子。大城市裡,往往品位高的家庭,對子女的異性交往並不約束,這女孩的父母就從來不干涉兩個年輕人的熱戀。也許是傍了大款,並且可方人品出眾的緣故。兩人一看就是金童玉女,非常般配。於是,關於可方的外秀內糠的實質,就成了小數點以後的末位數字,生生地給忽略不計了。有了美女相伴,美酒添香,大家就在他們的親熱勸說下,越喝越多,慢慢地我們已經魂不守舍,兩眼就有些發直,舌頭也就不那麼靈活了。
出了帝都花園,在這不夜城市內穿行,一路上什麼景色也只在眼中一過,腦子裡了無痕迹。只聽齊萬德說,大家都喝高了,去泡泡澡,蒸蒸桑拿,醒醒酒。於是迤邐來到可方的「海濱浴場」。來到這裝修得美輪美奐的洗澡地方,我們知道了什麼才算是人間真正的物質享受。
泡了、洗了、蒸了,酒勁有所減退,但是成效並不十分明顯。於是,齊萬德帶我們領了浴衣,那是一種又寬鬆又舒適的毛巾衣服。一個個清潔、嶄新的自我,在漂亮的女服務生導引下,先到休息室喝些水、吸幾支香煙、吃幾片瓜果,然後一個一個地被安排到三層去按摩。
我和春亭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陣勢,實在是有點想去,但又不敢去。可方說:「書記大哥,這裡沒有色情服務,敬請放心。小姐們都很敬業,給你按按摩,放鬆一下,對身體有好處。再說,你是老闆,你不上去,別人咋好意思上去?」
勸說間,我們心裡都已經有些躍躍欲試,表面上卻仍然裝作扭扭捏捏、期期艾艾地上樓。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屋內,放有兩張按摩床,屋內的燈光有些暗,牆上是裸女出浴圖。由於安排我和春亭同時進行,就有兩個穿著小背心、短皮裙的性感小姐,被派到了這個房間。春亭不吭一聲,順勢躺在了床上,任那個小姐揉來踩去。人就是賤,一會兒,春亭就哼哼哧哧,美得不行。
我一看這陣勢,心裡就發怯,推說自己怕胳肢,跟小姐說說話吧。這小姐可能最歡迎這類客人,一時顯得非常高興,說「怕胳肢的人疼老婆」,順著話茬,我們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葷話,明知小姐們是「假名假姓假戶口,假情假意假溫柔」,還是問了人家姓啥叫啥,家在哪裡。小姐也問先生貴姓,在哪裡高就,做什麼生意之類,自己腦子雖然麻木,也記得順嘴說些瞎話,不敢暴露真實身份。說著說著,這小姐不經意地把一隻腳伸在了按摩床上,也許她並不覺得自己的小皮裙敞開。一瞥之下,眼睛趕緊離開,渾身卻一陣燥熱,底下止不住地有些堅挺,羞得一下子跳下按摩床,對小姐說:「實在對不起,我要出去方便一下。」就一溜煙地跑回到二樓大休息室,心裡頭還不住地讓小兔子「撲通撲通」地亂跳一氣。
看我出來,春亭沒有多久也出來了。可方說:「看來大哥們沒有盡興。」我們說:「行了行了,明天還要趕路。」回賓館休息無話。
因為那時候卞州到北京還沒有高速公路,並且到處都在修路,直到第二天晚上,我們才趕到北京。一打聽,京津高速公路已經通車,離廊坊不到一百公里,我們就沒有停頓,直朝著廊坊奔去。
廊坊是一個夾在京津正中間的中型城市。北方城市不如南方城市發展快。所以,這個北京、天津的門戶也不過有小縣城那麼大小。到達以後,廊坊部隊的人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我們經過長途奔波,終於看到了只有黃金管理部門才具有的絕密的礦產分布圖。部隊首長說,這些地圖只准我們在屋裡看看,不準複印和帶出去。在這幾張專業地圖上,只是有金礦的地方才在地圖上有所顯示。因此,像范城這樣的縣城都沒有標示出來,灌河反倒用大字排出,礦帶分佈、重力異常的分佈等等,都清楚地在地圖上勾勒出紅紅的顏色。
曾經在灌河工作很久的那個王指導員說,你們灌河確實有大的富礦生成的可能,航測結果,發生重力異常的部位在中原省範圍內,你們灌河是比較明顯的,前景十分樂觀,只是現在說不準具體的位置。我們在勘測中發現,你們當地群眾偷採的地方,都不是主要礦帶。辛辛苦苦跑了幾個月,對大礦床也沒有能夠準確定位,我們感到非常遺憾,給你們提供不出更有價值的信息。今年上級還沒有下達勘測任務,也不知還去不去你們那裡。這些情況給你們通報后,其他的就無可奉告了。
從廊坊回來,我們似乎得到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有得到。只覺得若有所失,早知這樣,一個電話不就得了,何必讓我們跑這麼遠空腿?仔細想想,要不來也不可能看到專業性這麼強的地圖,尤其是關於大礦床的說法,更讓我們激動不已,就這一點,回去對全鎮人民就有了交代。
主要目的已經達到了,心情就有些放鬆。我們拐到北京,在同學、朋友們的熱情招待下玩了兩三天,八達嶺長城、十三陵、故宮、頤和園逛了個遍兒。我有兩個表妹在北京礦業大學研究生部工作,因為我的到來,姐妹倆專門請假陪著我們逛了王府井大街。她倆說:「咱哥當了黨委書記,是大官了,穿的衣服還是那麼差,咱給他買一身兒。」挑來揀去,一套九百多塊的西服比較中意,她倆正要掏錢,范聚寶飛快地就把手續給辦了,我也知道這是哪一塊兒的錢。但是,沒有給春亭置辦,也不知道他高興不高興。兩個妹妹沒有花出去錢,實在過意不去,就給我配了一條比較名貴的領帶,又給她們嫂子買了一些化妝品,讓我帶回來。
到了在國家水電部工作的老同學王勤學家裡,他老婆表現出了足夠的熱情。來之前,多次聽一些老同學說,在勤學家裡,只要有中原老家人來訪,嫂子這個人從來就是待理不理的,不論你拿去多少禮品也不行。我並沒有帶什麼禮品,她卻非常熱情。一時間,我竟然覺得過去同學們的傳言可能並不確切。她在國家體改委上班,是一個處級幹部,每天從五棵松騎自行車跑二十幾里路,在新華門內的國務院辦公處有一桌之地。
嫂子對我這個小老弟來訪很感興趣。在一塊兒吃飯時,竟有點神往地說:「老弟,我實在想不出你們在鄉鎮究竟幹些什麼,真想到你們那裡去看看。」
我對她說:「嫂子,正如同我們也不知道你整天幹些什麼一樣,給你講一下,你也不一定能想象得出來。我們也是整天忙忙碌碌的,催糧催款,刮宮引產,什麼都干。」
她說:「你們抓計劃生育那麼大的力度,老百姓罵不罵你們?」
「怎麼不罵?只是不敢當面罵就是了。現在,計劃生育小分隊下到村裡,狗混熟了,人反而混生了。深山裡的老百姓聽見小分隊下鄉就躲起來,堅壁清野,飯都混不來。」
她說:「我經常看一些鄉鎮幹部作風粗暴的報道和內參,以為你們鄉鎮幹部都是青面獠牙的,原來你們勤學哥的同學也是鄉鎮黨委書記,還挺有思想的嘛。」
我做出齜牙咧嘴狀說:「嫂子,看我這山裡的老虎咬不咬你!」
嫂子又說:「真應該下到你們鄉下去看看。」
我說:「時刻歡迎你。嫂子,你們這國家大機關的領導幹部,確實不知道我們在農村作的啥難。你要是能到我們那裡視察一下,我們真是求之不得的。我經常想,上級有一些指示,都是你們這些中央和國務院的大師爺瞎編的,脫離實際,根本無法執行。就連咱們國務院的領導們,對於農業、農村和農民,也可能有點不太了解,聽了底下瞎彙報就做一些不一定切合實際的決策。說句玩笑話,要是讓他們下鄉掛職鍛煉,那麼高的水平,我敢保證他當不上半年鄉鎮黨委書記,就會知道我們基層幹部的苦衷了。所以,希望嫂子在國家機關多替我們基層幹部說說好話!」
勤學哥接著說:「我老弟真會做工作,把基層幹部的苦衷訴到我的家裡來了。老婆,你這個大處長可要替我老弟好好地鼓吹鼓吹。」
就在回到卞州那天晚上,我和春亭初步定出了十幾個金礦口的承包方案。第一步,先把幾個零星礦點發包出去,大體可以獲得承包費四十多萬。第二步,經過反覆考察,再發包公主嶺、菊花寨、華嚴寺三個大礦口。
我們商量著定第一批小礦口開採的承包人時,我忽然想起了胡小本,就動了惻隱之心,這銀洞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把這個礦口,留給那個胡小本吧。劉鎮長表示同意,但他咧著嘴角不很明顯地笑了一下。因為給范聚寶戒指、項鏈的事情他並不知道,這笑的含意就不言自明。我也不可能做出更多解釋,心說,讓歷史去說明問題吧。
這一次出行,手機這玩意兒真是發揮了它的威力。幾乎每天,左平奇、井春躍二人就要把當天的工作情況彙報一下。主要是彙報教育集資的進度情況。實踐證明,我們不在家真的比在家好得多,有山靠山,沒山獨擔,兩個人兢兢業業地把工作抓得非常紮實,每天報的基本上都是好消息。
我們一路上興高采烈,慶幸教育集資很快完成。誰知樂極生悲,泰去否來。就在我們回頭路走到河北省保定市時,平奇打電話來說,青石溝村的滑石礦出現了塌方事故,砸著了三個人,兩個死了一個重傷。並說,出這事時,我們可能處在手機的盲區,一直聯繫不上。對這樣一個重大事故縣裡有規定,必須馬上上報,他們不敢瞞報,只得報告給了縣人事勞動局的安全科。
我一聽,心裡油煎火燎,恨不能一步到家。知道他們太不冷靜,像這樣的傷亡事故,各地一般都是採取瞞報辦法的。因為你報了勞動局,他們不但不會給你解決任何問題,反而會添亂,找你的茬子,罰你的款,甚至搞到你書記、鎮長頭上,叫你吃不完兜著走。再想一想,兩個年輕人在家裡忙中無計,情有可原,就沒有怪他們。
果然,不久他們又來電話說,市、縣勞動局和縣檢察院已經派人來了灌河。這一來我們更加著急。平奇又打電話來說,他們和企業辦主任馬萬通商量后,萬通認為,你們乾脆不要急於進家,回來了反而有些話更難說。有了事情我們就推說你們跑項目不在家,由我們先頂住,實在頂不住再叫你們回來。
我想,是這個道理,這跟下象棋一樣道理,老將先「歪」出來,免得被「將」死了。於是,就聽他們的話,不再急於進家。所以,在那幾天里,可忙壞了他們幾個。而我們使用拖刀之計,逍逍遙遙到了卞州,真的又停了一天。不再同老鄉們打招呼,而是由范聚寶拿身份證開了房間,我和春亭反覆推敲,就把金礦發包的辦法給定了下來。
正是:前方壯行色,後院起狼煙。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