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北京訪軍營刀下救弟兄
范城找縣委任上安官吏
弄清事情的原委並不難。禍並非起於蕭牆,而是起於楊垛。楊垛這小子是縣計生委派到灌河計生辦掛職的副主任,在灌河任職期間,總想攬權,大家並不買他的賬,他就沒有撈到多少好處,所以一直懷恨在心,剛返回計生委不久,就來了一耙子,把我手下幾個管計劃生育的人全部告上了。機關里出了一個白眼狼,他不高興的人就都成了病鴨子。我心裡很生氣,早知這個傢伙是如此德性,我到這裡以後就把他交給計生委了。
更叫我生氣的是,管這個案件的副檢察長竟是範金鎖。我在縣委辦時,他在政法委,同樓同級別,又是老鄉,稱兄道弟,關係一直不錯。我就恨恨地想,事前沒有給打個招呼就下來辦案,真如同大家說的,檢察院里沒朋友。看來不要說老感情,連我這個書記紗帽也沒有被你們檢察院放在眼裡。沒有當娘的不護孩子的,沒有當頭頭的不護自己部下的,我絞盡腦汁,想把這件事情按下去。
於是,我馬上進城到檢察院,直接找檢察長尚友林同志。「老一」對「老一」,什麼事都可以攤開說。聽了買車的詳細經過後,尚檢表示,這幾個年輕人實在太幼稚,就憑著對軍隊的信任,上了那麼大的當,仔細想想,也不會有多大的瀆職成分。既然是檢委會定了,范檢批了,總得查一下,如果沒有問題,既可以對舉報人有個交代,也可以洗白一下幾個同志。
有了這個基調,尚檢把范檢喊來,共同商量解決問題的辦法。這範金鎖大概心虛,臉上一赤一紅的,直說書記老弟別介意,五六萬對於一個鄉鎮計生辦不是小數目,辦瀆職案正好夠杠杠。
我心裡雖然有氣,但同志們已經犯在人家手底下,心想不可動怒,就嬉皮笑臉地先和他開了一通玩笑,緩解了緊張空氣。然後我們商量怎麼查。範金鎖的意見是,只有去北京找總根子,否則,不可能查清楚。
我心裡說,「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小子辦案是假,想藉機到北京玩玩是真的。又一轉念,這樣也好,無非是讓計生辦多花點錢,多「瀆點職」罷了。俗話說,養女不說飯錢,辦案不說經費,為了一塊錢的案子花上個萬兒八千的也不足為怪。這樣一來,不在灌河地面上搞地震了,是個好事兒,免得鬧得沸沸揚揚,上上下下人心浮動,讓楊垛那個奸詐的小人得計。於是,同意親自陪同范檢去北京走上一遭兒。
不到北京不知官小,我們到北京折騰了一個星期,什麼也沒有搞到。去「總後」——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後勤部,真正是「后」門深似海,拿著縣一級的介紹信,人家連大門都不讓進。我們又去了西城衛戍區,車留在外邊,由一個戰士帶領,進大門,穿過柳林,走過花徑,在這麼一個大花園式的營房裡,走了二十多分鐘,才走到一個比較差勁的院落,出來了一個指導員接待,一口雲南普通話,與范檢的范城土話對得乾瞪眼,直著急,沒有聽得懂幾句有用處的話。礙于軍政關係,人家把我們幾個土包子客氣地送出大院。後來,我們決定去軍事法庭,了解案件處理情況,結果要找的人一個也找不到,問詢了一下,才知道軍隊發生的案子,一般不與地方打交道,這也許是家醜不可外揚,怕自毀長城、有損人民軍隊形象的意思。
總之,越查下去,范檢就越泄氣,開始,我倆每天都要喝一瓶二鍋頭,後來增加到每天一瓶半,最後兩天乾脆達到兩瓶。越喝我倆越親熱,我就問他:「金鎖哥,老弟咋得罪你了,你查我灌河的案子,連個招呼都不給打一下?」
他舌頭硬著,白拉個眼珠子,說:「老弟,我朝你生氣。當上書記了,就看不起弟兄們了,咱閨女出門時,想請你到場給個光彩,把你安排在第一席,結果你只給禮送到了,人沒有到,叫哥我多沒有面子!要知道禮到人不到,不如隔牆擱哇。從此,我一直覺得咱老家的老鄉中,雖說就咱倆厚,可就你不夠意思。」
我恍然大悟,是有這麼回事兒。因為那時剛到灌河,整天就是忙,這件事情就做得有點差距,覆水難收啊。現在人家金鎖兄爭這個禮兒,雖然小肚雞腸,倒也更顯得我在他心目中有重要的位置。於是,所有氣惱冰化雪消,只有解釋和賠不是的份兒了。
說透了,更加沒啥。范檢說,案子是檢委會定的,按照法律程序,最後得有個結果。我力爭來個不訴處理,請兄弟一定放心。這幾天,我他媽的算看透了,人跟人就是不同,在北京這地方上班,門樓頭高一點,王八蛋也能當上大爺!不查他媽的×了,玩一陣子回去。
當一把手的,說穿了,就是管人的。手底下百十號人,升遷去留,晉級調職,都操縱在你的手裡。有時,連婚喪嫁娶也得過問,不然,你就不成為一個稱職的當家人了,大家敬畏你的一個重要因素,無非就是你能夠管著他們。
幹部隊伍中,最看重的是進步了。進步就是晉陞的代名詞,為了「進步」,人們的辦法很多,節日啦、喜慶啦、長瘡啦、害病啦,都給大家向書記表忠心、上心意的機會。風氣已經不正,扭轉乾坤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你在位置上明白了這些,就不是一個糊塗蛋,處理起這類事情就會不溫不火。手下人都希望進步,也得分個輕重緩急和條件機遇。對手下的每一個人,他的工作表現如何,當頭頭的,心裡要有一桿秤,因為全體人員心裡都有一桿秤。
眼看來到灌河兩年多了,一條念念不忘的工作,就是多爭取提拔幾個人,人才越拔越旺,大家有了希望就會更加努力工作。一把手跑組織部門勤一些,就可以吃到尖碗。以至於縣委辦的弟兄們「咬槽」說,現在老主任不肯回娘家了,光走組織部的門子了。
在我上任一年多時,聽說縣裡要從女幹部中選一批副科級組織員,我就抓緊把計生辦的副主任陳蘭雲給報了上去,一炮打響。接著,春亭出了事兒,我給吳書記、徐縣長、副書記、組織部長講清,並徵得他們的同意,新的鎮長一定要在灌河現任班子成員中選拔。所以,大家都把組織書記左平奇當成了鎮長接班人,宣布春亭到縣裡工作后,大家就開始戲稱「左鎮長」了,平奇開始臉紅心跳,拒絕這麼稱呼,見我笑眯眯的一直處於默認狀態,同時在分工上調整了他的主要工作,讓副書記井春躍開始操心組織人事方面的事情,這情況更趨於明朗化。平奇儘管沒有越位,我確實一度把他當鎮長使用了。
在當年年底考核時,我一方面把考核組的同志們灌醉,一方面要求他們給我好好向上彙報,多給我推薦人。都是在大院里出來的,我又一直是縣委書記身邊的紅人,說話就佔位置。我說他們:「你們下來考核基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提拔誰到不了你們當家,有損誰肯定能夠辦得到,所以,我要求弟兄們上天言好事,千萬別給我扒亂子。」大家說,賀書記放心,我們會按你的意圖辦的。
女副鎮長魯新慧,已經在灌河幹了兩屆,眼看到期,按照用幹部的規矩,要麼把她調到其他鄉鎮去,要麼就退下來。她本人家在灌河,年紀又輕,男人、孩子都不能帶走,一說起前途就想哭。我對考核組說,最好講清情況,給予保留副鎮長的職務,因為作為一個女鎮長,是一個忠誠無私、埋頭工作的典型,本人又沒有政治野心,當一輩子副鎮長也是好樣的,特殊情況特殊處理,不必拘泥於幹了多少屆。
其他幾個黨委委員,也都是一個強過一個,凡是能夠重用的,調成實職可以放他們走,不然,就留下來,繼續培養。然後,又根據推薦情況,圈定了方新亮、鄭玉山等七八個人,特別交代了必須提拔的幾個人,才放下心來。
大面上做了工作,私下裡仍然得對幾個關鍵部位、關鍵人物另做工作。如人大主席孔祥明已經到了退下來的年齡,並且身體一直不好,沒有上班,就需要做些安撫工作。孔祥明是個黨性觀念很強的老同志,一輩子為黨和人民的事業出了大力,家裡卻沒有擺脫貧困。到了這時候,他的心態很不錯,說一切聽從黨組織的安排。
人大主席是正科級,安排誰應當算是提拔。至於安排誰,我和孔祥明也商議一下,因為左平奇眼看要提成鎮長,我倆都傾向讓宣傳書記井春躍干,春躍如果不幹,再考慮讓武裝部長鄭春發乾。
那個時候,正在一線的幹部,到人大、政協任職,一度是在鄧小平同志復出之後,老同志退下來時的安慰劑。賣響針的曾經唱道:「肚子大,頭髮白,你不下台誰下台」,「老幹部,你別怕,不是政協是人大」。現在已經變了,年輕幹部也可以在黨委、政府沒有實職位置時,到人大、政協臨時儲備一下。
與春躍工作和交往兩年多了,我對春躍的看法越來越好,這個同志有肚量,能容人;有能力,會辦事;有思路,會籌劃,有著舉重若輕的大度,確實是個難得的帥才。我向上邊舉薦了幾次,由於種種原因,暫時不可能得到重用,我就想把他先提拔成正科級,徐圖漸進。可這件事,春躍卻不領情,我在春躍家裡,兩口子對我很不客氣,他老婆抱怨我:「大哥你不要把春躍往火坑裡推!」一句話,差點把我噎死。我立即同著他們兩口子給已經成為縣委書記的徐澤厚打電話,把春躍調下來,還任他的組織書記,人大主席讓鄭春發上,兩口子這才放心,始知道「大哥實在不是要往火坑裡推他」。
通過這件事兒,我還領了一個教:不要以自己的心度人,在人事安排時,有時就是有些人根據自己需要不識好歹,好心成為驢肝肺的。
對於左平奇的使用,我心裡早就打好了譜子。平奇這個人,為人公道正派,在同志們中間很有威信,工作也踏實肯干,抓落實不折不扣,當個鎮長綽綽有餘。若就地提拔、就地使用他,肯定順手,但對他的成長不利。他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好幾年,難免有些墊根。讓他換換環境,到別的地方去當鎮長,起點就是鄉鎮一級人民政府的最高長官,面貌煥然一新,形象就一定會好一些。但這些想法我卻從來沒有向平奇透露過,所以當平奇知道鎮長非他莫屬時,就什麼也不問,只埋頭工作。等組織部部長打電話來徵求我的意見時,我對部長說了上述意思,部長表示同意。到縣委就要來宣布的頭一天晚上,平奇才知道要調他到另一個鄉鎮去。雖然大家都捨不得讓他走,他自己也不願離開這裡,聽了我對他前景的分析,只有激動的份兒,哽哽咽咽地說:「實在捨不得離開你老大哥。」
副鎮長鄭東方,是一員虎將,工作與喝酒一樣,「小孩雞雞頂碾盤——硬對硬」。人也機靈能幹,許多棘手難纏的事情,交給他准能漂亮完成任務。剛到而立之年,愛家卻不戀家,幾年裡,很少在家裡連續停上幾天的,一天不工作就著急。他老婆是一個溫柔賢惠的女人,全力支持他的工作。在修公路中,一連幾十天,摸爬滾打在工地上,差一點把老婆孩子給忘了,老婆止不住有點想他,給他打電話,想讓他回去一下,正趕上他喝醉了,拿起電話就罵:「×浪了,自己想辦法解決,不要煩老子,這麼忙,除了天塌地陷了,就別叫我回去!」這不是為了事業獻青春又是什麼?這樣的好弟兄,一定要關心他,也一定要重用他。「一將成名萬骨枯」,當頭頭的有朝一日爬了上去,正是這些同志當轎夫給抬上去的!可是,當想把他升上半格的時候,就遇上了操作的困難,配備的副書記職數已經滿員,沒有辦法,我就多次跑組織部門,終於利用掛職這種不佔指標的辦法,任命他為黨委副書記,解決了這一難題,消除了我的一塊心病。
副鎮長趙豫的調整大出我的意料,從來沒有考慮讓他調出去,他本人也沒有一次向我提出要走的意思。卻在換屆前宣布調他到其他鄉鎮去工作。他就趕緊找我,說什麼也不願意走,求我無論如何想辦法做做工作,再給他留下來。我到縣裡一問,才知道他調走完全是怪他自己,考核組的王喜昌說:「在考核時,趙鎮長喝醉了,對我們說,在鄉里已經轉了十來年,也不給往縣直調一調,至少也得叫離家近一點。我們就把這個要求給彙報了。」
這個同志,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乾部,不跑不要不送,一步一步地熬到這個位置;已經轉了三個鄉鎮,縣城除了工作關係沒有熟人,為了把他女人調進縣婦幼保健站,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就親自找關係給他跑,終於跑成了。在鎮里又安排他抓比較肥厚的計劃生育工作,要求調走真的不是他的本意。但到了此時,除了說明喝酒誤事之外,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我專門在計生辦開了一個趙豫副鎮長、魯新慧副鎮長辦交接、迎送的茶話會,看著趙豫哭喪著臉與魯新慧喜氣洋洋的臉,我說:「這次趙鎮長是『兩調(掉)』——調走了,掉淚了;魯鎮長是『兩留』——留任了,留鎮了。」這也算是一個貼切的總結。
屈指一數,三年裡一共提拔了包括平奇、春躍、東方、萬通等十幾個正副科級幹部,這在全縣是破記錄的。進步快了,大家的情緒就理得較順。干起工作來,是一台好戲。所以,鄧中坤來任鎮長后,不到一年,又趕上了換屆改選,「兩會」更是一順百順,我這個主任委員,一氣呵成把兩個代表大會主持到底,班子成員大都是滿票當選,連個花絮都沒有。
正是:部下有毛病,不足為怪;當官不顧人,十足混蛋。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