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4)

第二十一章(4)

雖然時有爭吵,張玉鳳總是毛澤東的長期助手。她來中南海的那一年之前,毛澤東的侄兒毛遠新是毛的主要政治心腹(毛遠新與江青也很密切)。在毛澤東的庭院衰落過程中,在外交部工作的王海容和唐聞生失去了作為毛澤東與超越中南海的政治勢力的紐帶作用。

政治局的成員們發現,1975年至1976年他們對任何事都難以達成一致協議,尤其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位神人。所以毛澤東仍在台上,制定著他的路線,而其他資深的同事們像不負任何責任的聽差守候在他左右。

一位年輕的外交官在6月份宣布:「毛主席近來身體很健康,一直忙於工作。黨中央決定不安排(他)會見外國貴賓。過了這麼久,中國官方才最終對毛澤東的健康狀況作出解釋。這一信息很清楚:毛澤東生命垂危。數年來,中國人只能見到他同外賓在一起的照片,再也見不到毛澤東本人的形象,更不要說知道毛澤東的運動神經元病與心臟疾病了。根據近幾周來毛澤東同紐西蘭、新加坡、巴基斯坦領導人的費力而又短暫的會見,可知這個決定做得太遲,也很微妙,它肯定不是「我們黨的中央委員」決定的全部內容。

極左分子似乎也反對這一做法。對上海的激進分子,對江青以及與毛澤東親近的其他人來說,毛澤東是他們的主要支柱。

政治局剩下來的務實派倒是歡迎這一做法,不過他們的力量太弱,還無力促成這一結果。

華國鋒無疑是領路人。這位靦腆的新任總理緊跟著毛澤東,他指導作出的這一決定沒有冒毛澤東發怒之險。他不屬極左派,所以他要作最後努力,緊緊依靠毛澤東從而為江青小宗派遮醜。

毛澤東本人是否也參與其中,或是他本人制定了這一方案呀我們不得而知。

毛澤東開始受制於他的奉承者,他已病人膏育,又不存在一個可繼承他的權力而又受到一致擁戴的繼承者。不過,毛澤東不再接見外賓並不意味著他已經辭職。

親信、槍杆子、個人效忠及血緣關係開始比憲法或任何規章都更能起作用。

政治局的各位成員都競相捕捉毛澤東那裡傳出的信息或文件,許多權力都轉入了長期在毛澤東身邊的貼身警衛官汪東興手中。汪東興手下有一支精銳的8341警衛部隊,他還負責中共中央辦公廳的工作。汪東興瞧不起江青,他的警衛部隊在做反對江青的工作。雖然不像「左」派勢力那麼深廣,但鄧小平和他的支持者絕沒有放棄行動。在「左」派這邊,毛澤東的侄兒毛遠新成了聯絡員,鄧小平對毛澤東的任何政治批評及媒體的任何批評他都隨時報告。

上任后不久的一天,毛遠新來告訴他的伯父,上海一些有影響的人物貼了一張擾亂人心的大字報。

大字報說,在周恩來的追悼會上,鄧小平對周恩來的評價太高。「那個定論應該改過來。」無論毛遠新告訴毛澤東大字報一事的動機如何,據說毛澤東作了明確果斷的表態:「攻擊周恩來,人民一定會起來反對,周恩來追悼會上的悼詞中的結論不能改。

幾天後,中國人民手上有了一條新的毛澤東語錄,其模糊性說明一個嚴重問題,即生命垂危的聖人仍在當權,卻又無法管理。

這條語錄是:「翻案不得人心。」但是,借孔夫子之言所說的話意義何在?它在告訴中國人民—他們當然不知道毛澤東與其侄子的談話—毛澤東的意思是:人民不會支持鄧小平翻「文化大革命」的案。

這並不是說毛澤東還在同情鄧小平,而是說極左派在利用毛澤東對鄧小平的不滿,或是捏造這種不滿以達到他們自己更大的目的。

在政治局激烈的爭辯中,毛澤東的名字被搬來搬去,即使毛澤東本人出席會議也是這樣。在一次會議上,張春橋批評道,中國進口全套的工廠設備背離了自力更生的原則。華國鋒壯著膽子說:488「所有這些重大的引進項目,都是經過毛主席批准的。」張春橋嚷道:「你總是拿主席來壓人民。"

在多次這樣的爭吵過程中,毛澤東明顯地默默坐著(或躺著),時而輕叩著手。那個晚上,他寫下一條重要格言,然後找這方或那方的主要人物到他那裡,以顯示自己傾向於哪一邊。

毛澤東接著對坐在他卧室的人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經八十多歲了,早就該死了。」這顯然是一個不準備討論的問題。毛澤東有意要暴露生活中的陰暗面,他盯著這些無言的、善解其意的同事們寬厚地說:「你們中不是有人希望我早點見馬克思嗎?」

最終華國鋒好不容易開口說:「沒有。」

毛澤東點破了華國鋒的搪塞:「真的一個都沒有嗎?我不信!」

死神對1976年的中國沒有絲毫憐憫,似乎清明節的政治地震鬧得不夠,仲夏時節,一場真正驚人的大地震把唐山市連根拔起了,死亡近25萬人,而這時朱德剛逝世不久。

毛澤東感覺到了唐山地震,其劇烈足以震動了他的床,使人情緒不穩甚至害怕。他的總部不得不轉移到防地震的建築202號,不過仍在中南海內。

如果這場悲劇沒給他一種預感那才怪呢。鄉土中國曆來迷信自然現象是政治事件的預兆。農民們認為,一場劇烈地震意味著一個朝代及所授予的統治權的結束。毛澤東的思想披上了傳統的外衣,他肯定也聯想到同樣的事情。

國中謠言四起,大部分謠言都說毛澤東快要死了,而且官方新聞機構也承認對這種謠言現象無能為力。

地震前,烏龜變得煩躁不安,熊貓則抱頭嘶叫,老虎和耗牛在感覺到預震時都趴在地上—動物感覺到了自然的反常。

地震后謠言紛至沓來,銀行被搶,交往中的無禮行為更加頻繁,工人不負任何職責—人們感覺到了政治的地震。

自從1949年以來,無論形勢多麼危急,毛澤東的在場始終是權威的最終源泉與平息動蕩的巨大力量。

這個時代正在結束。它隱隱呈現出的非連續性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生活中是沒有先例的。

毛澤東在一次關於戰爭的談話中說:「負擔太重時,死亡是一種解脫。到8月下旬,毛澤東的負擔太重了。9月2日,他第三次病危,昏迷不醒。

各派揮筆去發揮那些偶像化的乏味詞句的時機到了。華國鋒該制訂繼承大業的計劃,江青該忙著謀划自己的對策了。

他真的還活著嗎?在臨時的防地震建築202號,躺在那裡的毛澤東似乎是虛幻的。對政治局的所有派系來說,毛澤東已被毛澤東主義所代替,現實中的82歲的毛澤東被循環生成一打「毛澤東們」。這適應了循環者們的需要。

江青及其同夥對毛澤東之後時代的到來缺乏自信,雖然這夥人試圖從毛澤東哆嗦的嘴中擠出一句什麼臨終指示,但毛澤東只能在另一方談論政治了。

外電總是說,毛澤東的逝世會帶來不穩定。然而,毛澤東的在世一直就是「文化大革命」以來不穩定的主要因素。而不知毛澤東的死期這一事實則是最後一個不穩定的因素。

對於這個遭受近20年磨難的國家來說,毛澤東的逝世將帶來返璞歸真意義上的穩定。

在毛澤東的總部,擺滿了醫療設備,兩名政治局委員日夜值班。他們值班是出於責任但沒有權力。「四人幫」中最年輕的成員王洪文,為了減輕壓力總是看香港電影或溜出去到西苑軍用機場的野外打兔子。

北京晚秋一個和煦的下午,3點30分,收音機預告半小時后將有重大新聞。在北京市市中心工作的一些人猜測著新聞的內容,因為他們上午看到川流不息的小轎車進出中南海。

「毛主席逝世了。」

9月的凌晨,毛澤東離開了人世,僅僅16個小時后,政府就向全國和全世界發布這一消息。按北京的標準,可謂閃電般的速度。

普通百姓有的在哭泣,更多的人則驚心不已。

在現時代,毛澤東領導中國共產黨的時間比任何一個主要國家的領導人都要長,幾億中國人想象不出沒有毛澤東的中國將會是什麼樣。

中華人民共和國降半旗誌哀,毛主席像章幾年後又一次佩戴在某迪人身上.成千上萬的人買來《人民日報》以了解詳細情況,他們平日從不勞神去讀它上面空洞乏味的文章。這次,這份報紙在北京的發行量增加了9倍。

不過,首都北京的氣氛(甚至這個國家其他的一些地方)顯得很平靜,沒有出現像斯大林逝世時蘇聯籠罩著一種不安的癱瘓氣氛,也沒有自發的群眾「事件」,人們照常工作,照常生活。

死亡,對中國人來講是超脫不了的自然規律。很少有人裝模作樣讓人感到毛澤東的死足以使他們流淚。「向全黨、全軍和全國各族人民」發布的訃告充滿感情,「中國人民和全世界革命人民衷心愛戴他……」

這位農民領袖曾帶領中國共產黨從國際共產主義運動脫離出來,並使中國震撼西方,現在則被譽為「世界無產階級和被壓迫人民的偉大導師」。

哀悼活動宣布持續一周。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將沒有任何體育和娛樂活動,毛澤東的遺體停放在人民大會堂,人們無論職位高低,列隊經過靈樞,「致以最後的敬意」。

這起碼是新華社首次報道的消息。然而在稿子被廣為播發和翻譯之前,還是有一處小小的改動,「最後」被刪掉了,變成人們前來「致以敬意」。

這一改動表明,毛澤東的遺體—更不用說是他的思想遺產—成了形勢嚴峻的政治局一個棘手的問題。

在1956年,毛澤東曾在倡議書上籤過字,同意死後遺體火天安門廣場:毛澤東追悼大會。

「我死後,」他在另一場合則說,「把我送回湖南湘潭。」後來有幾次,他曾去過八寶山公墓為他和江青選擇了一塊墓地。他不止一次帶著江青去看過這塊886號墓地。

1976年在某些中國領導人看來,把江青與毛澤東一起殯葬的計劃是不能容忍的。多數人認為最為妥善的解決是像周恩來生前處理他自己的遺體所指示的那樣,將毛澤東火化並把骨灰撒向「中國的江河大地」。

但是,在毛澤東逝世的幾小時內,政治局決定將毛澤東的遺體永久保存。醫生懷疑這一計劃是否能夠實現。他們聽說,在莫斯科,列寧的鼻子和耳朵都已腐爛只得代用蠟製品,斯大林的鬍子也掉了。再者,將22公升甲醛注人毛澤東的體內,這隻能作為臨時性手段。中國古代的方法證明是不適用的,因為皇帝的遺體是深深地葬在地下而絕不會暴露在氧氣中。而毛澤東的遺體將這樣處置(供中國的群眾瞻仰)。

派人到河內去研究胡志明遺體的處理方法,但越南人閉口不言,或嘮叨著胡志明遺體的事,甚至說在7年內也會腐爛。醫生決定採用注甲醛的方法,第一步是摘除心、肺、胃、腎、腸、肝、膀朧、胰腺、膽囊和脾,接下來是在毛澤東的頸部插上管子以能注人足量的甲醛到沒有內髒的體腔內。作為預備,工藝美術研究所受命用蠟製造毛澤東遺體的複製品,複製品製得毫髮無差。

30萬人列隊經過水晶棺「瞻仰」遺容。外交官瞻仰的時間作了專門安排,那些具有共同思想意識的中國共產黨的國際友人單獨列為一隊。在中央委員們送的花圈中,其中有一個花圈的輓聯這般寫道:「深切哀悼敬愛的偉大導師毛澤東主席,您的學生和親密戰友江青…。

123個外國政府發來了唁電,其中多是些無感情的平淡頌詞。

在50年代和60年代低毀毛澤東的政府越厲害的,在1976年對他的頌詞也越多。毛澤東一定會笑慰在這種矛盾之中。

在紐約,聯合國下半旗誌哀。在莫斯科,《消息報》只在倒數第二版的底部發了一則報道。在香港,股票市場混亂。在台灣,則舉行慶祝活動。

旅居多倫多的張國煮講了一句傷心的話:「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在請這位80歲的倦怠老者就其昔日對手之死作一番評論時,他毫無怨恨地說:「像我一樣,毛澤東也是凡世之人,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在毛澤東的哀悼周的最後一天上午,百萬人到天安門廣場開追悼會。下午3點,全中國停工3分鐘,整整9億人(不懷疑有少數人例外)默哀。中國所有的火車、工廠、輪船都為這特殊的3分鐘鳴笛。

王洪文主持追悼會,這種不成體統的安排與追悼會不太相稱。華國鋒致悼詞,他以故作老練的口吻讚頌毛澤東的偉大,批判鄧小平的罪行。

孫中山的遺婿站在華國鋒身邊,華國鋒空談什麼黨內的「走資派還在走」,「資產階級就在黨內」1671a

大會結束時,每一個在場的人—包括全中國在看電視或聽廣播的人—向天安門上毛澤東的巨幅畫像三鞠躬。隨後,一支500人的樂隊高奏起「東方紅」,該歌曲的最後一句稱毛澤東是「人民的大救星」。

下午4時,人群散去。自行車又像往常一樣潮水般通過天安門,追悼會後,人們乘坐的小轎車、麵包車從大會留下的廢紙屑上碾過,漸漸地遠去。毛澤東時代結束了,鄧小平的時代即將誕生。

1946年,延安軍民向毛澤東獻『人民救星」金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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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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