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楊青玉一直記著熊主任沒給她派車的事,後來終於抓到了他的尾巴,覺得可以一解心頭之恨了。原來最近公安局搞了一次掃黃打非活動,抓住一批應召女郎,其中一位川妹供出了熊主任的名字。這件事是楊青玉參加同學聯誼會時,從一位在公安局做科長的同學那裡偶然得知的,計生委里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那位同學還告訴楊青玉,公安局已經和熊主任打了招呼,只要他悄悄去交了罰款,就可免去其他處罰和麻煩。楊青玉不想讓熊主任就這樣出點兒錢,輕輕鬆鬆滑了過去,她要在委黨組擴大會上把這事公開出去,讓姓熊的脫層皮。
不過事到臨頭,楊青玉又有些猶豫了,覺得這樣做多少有些欠妥。她於是想向方宏達討討主意,趁沒人的時候楊青玉走進方宏達的辦公室,說了自己的想法。
從省城回來后,楊青玉和方宏達表面上還是過去那種單純的同事關係,但彼此之間似乎已多了一層什麼,楊青玉心裡有話,總願意去找他說。不想在熊主任這事上,方宏達不同意她這麼做。他說:「姓熊的做出這樣的事,固然應該受到應有的處罰,但卻用不著把你的賬算在他的頭上,他不過是張思仁手上的一個卒子而已。」楊青玉說:「這個道理我懂,可就這麼放過了他,我咽不下這口氣。」
方宏達笑了,半開玩笑道:「你有能耐,何不把張思仁扳倒?你想想,如果不是張思仁拿工會主席的虛銜換走你計劃統計科科長的帽子,熊主任會對你如此放肆嗎?」楊青玉說:「誰不知道張思仁樹大根深,你方某人都敗在了他的手下,我是誰?我敢有這樣的念頭?」
從方宏達辦公室出去后,楊青玉將方宏達的話反覆揣摩了好幾遍,想想自己其實跟熊主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仇恨,還真犯不著來這一手。正如方宏達所說,根子還在張思仁那裡,哪天張思仁下去了或離開了計生委,她楊青玉也許還會有出頭之日,比如換個副主任什麼的,管點實事,到那時他姓熊的還不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自己說一,他敢說二?
楊青玉這麼自忖著,正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時,一伙人鬧哄哄上了樓,蜜蜂一樣圍住了張思仁的主任室。原來那是委里的離退休老幹部,這段時間天天都往張思仁辦公室跑,朝他要集資款,並揚言再不還款就到市委去上訪。
楊青玉不想管閑事,趕忙躲進主席辦公室,把門關緊了。聽著外面老幹部們的吵嚷聲,楊青玉就有些幸災樂禍,心想看你張思仁怎麼下得了台?她還樂滋滋地給方宏達打了一個電話,說:「你聽到張思仁辦公室那邊的動靜了嗎?」方宏達說:「又是那些老幹部吧?我正想過去勸勸哩。」楊青玉說:「關你什麼事?你待在辦公室喝茶看報不省心些?」方宏達說:「話可不能這麼說,都是委里的事情嘛,我還是去看看吧,如果委里其他領導都去了,就我不去,張思仁還不會有想法?」楊青玉說:「要他沒有想法……」
話還沒落音,方宏達那邊已經掛了電話。楊青玉愣了愣,目光在手中的話筒上盯了好一陣,也出了辦公室。
楊青玉來到張思仁的主任室門外,見方宏達和委里其他幾位黨組成員都到了場。張思仁和老幹部雙方情緒都有些激動,已經起了高腔,有兩個老幹部的手指都點到了張思仁的鼻子上。方宏達見狀,擔心事情鬧大,忙插到張思仁面前,對老幹部們說,黨組已經多次開會研究了還款計劃,打算再向銀行貸些款,貸款報告都已經寫好了,只要錢一到就先還老幹部的集資款。
老幹部們還不罷休,說方主任說的不算,他們要張思仁表個態,說個具體的還款時間,他們可沒耐心天天往這個地方跑。
本來方宏達說的向銀行借錢還款的事,是他情急之下脫口說出來的,其實黨組並沒有開會研究過這事。但已經出現了這樣的局面,張思仁也別無他法,只得說:「估計也就一個星期的樣子吧,到時你們再拿不到錢,可以到市委去上訪,讓市委領導罷了我的職。」
這樣,老幹部們才陸陸續續從張思仁的辦公室退了出來。
老幹部們一走,幾個黨組成員還有楊青玉等非黨組成員的委領導,當即就在張思仁的主任室里開了個小會。張思仁說:「剛才要不是方主任解圍,也不知事情會鬧到什麼地步,唉,如今干點兒事不容易啊,要不是修這個辦公樓,我張思仁會遭這樣的詛咒嗎?」停了停,又說道,「剛才方主任跟老幹部們說的借貸還款的事,雖然事先並沒正式研究過,但現在看來只有這唯一的路可走了,大家都出出主意吧。」
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交換了些意見,然後確定一名副主任專門去跑銀行。
從張思仁的主任室出來后,楊青玉跟進了方宏達的辦公室。她不無譏諷地說:「你這個主意蠻高明嘛!」
方宏達笑笑,坐到椅子上,指指一旁的沙發,示意楊青玉坐。楊青玉不坐,說:「如果你不提出這個還款辦法,我看今天非打爛腦殼不可。」方宏達說:「這又不是什麼好辦法,如今銀行的錢也不是那麼容易貸得到手的。」
楊青玉壓低聲音說:「貸不到手就好,到時又有好戲看。」
方宏達不想說這事,瞥楊青玉一眼,顧左右而言他道:「好久沒上醫院了,我得去找找瞿醫生。」楊青玉也只好說:「要不要我去陪你?」方宏達說:「行啊。」
下午,方宏達還真的去了醫院。他打算血壓一降下來,便不再去服那煩心的降壓藥。自從服這該死的降壓藥后,他就沒能好好地做過一回男人,也許停了葯能力會恢復過來。
一檢查,血壓是降了不少,但瞿醫生只讓他減輕藥量,還不能完全停葯。方宏達問:「那又要到什麼時候可以停葯?」瞿醫生搖搖頭說:「高血壓病人就是血壓正常了,也不能完全停葯,只能把藥量和服藥頻率減少、放慢。」
方宏達有些悲哀,心想自己要完全恢復到從前,看來希望是不大了。
一個星期眨眼就過去了。那紙貸款的報告在銀行里轉了一圈,又原樣回到了計生委,銀行說計生委之前欠的還沒還,哪有又要貸款的理。張思仁就有些緊張,擔心老幹部們又會來找他算賬。不想老幹部們此後再沒露面了,一連好幾天,委里都靜悄悄的。
方宏達也覺得有些奇怪,預感到後面肯定會有什麼名堂。他還意識到楊青玉好久沒進自己的辦公室了,也不知她到底在忙些什麼。偶爾在辦公室門口跟她碰上了,還沒說上兩句話,她就穩不住了,說還有事情等著,然後匆匆離去。
這天,方宏達在辦公室呆坐著,忽然有了一種想跟楊青玉說說話、聊聊天的慾望,拿了話筒,準備撥她的手機。剛撥通,還沒等對方開口,有人敲門走了進來,竟是辦公室熊主任。方宏達只好掛了電話,對熊主任說:「有事嗎?」熊主任說:「剛才紀委打電話來,要你過去一下,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車子,就在樓下。」
紀委找總不是什麼好事,方宏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心存疑惑道:「紀委要我過去?你沒聽錯吧?」熊主任說:「沒聽錯,紀委已經找過委里好幾個領導了。」
坐車趕到紀委,接待方宏達的是廉政辦的左主任。這位左主任是楚南市有名的左青天,他經手查辦的幾起棘手的腐敗案,在楚南市乃至全省都非常有名。方宏達和左主任常在一起開會,彼此熟悉,兩人寒暄了幾句,左主任還客氣地倒杯水,放到了方宏達前邊的茶几上。
見左主任這麼客氣,方宏達就知道今天要談的並不是自己的事。
果然左主任開口道:「今天請你到紀委來,沒有別的事,是想就你們的辦公樓基建的事問些情況,近段時間來自你們委里和外界的反映比較多。」方宏達說:「計生委辦公樓的基建是上一任委領導開的頭,後來我雖然主持了一段委里的工作,但基建一直由張主任具體負責,我沒插手,所以具體情況並不清楚。」左主任說:「你知道多少說多少,我們慢慢來。」
接下來,方宏達就根據左主任的提問,說了他知道的一些情況。因為方宏達確實如其所說,沒插手過辦公樓的基建,他說的自然都是一些表面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左主任見問不出什麼實質性的線索,只得作罷,說:「今天就談到這裡吧,以後有什麼,還要請你合作。」方宏達說:「那自然。」然後出了廉政辦。
方宏達上車回到計生委,還沒上樓,楊青玉就打了他的手機。方宏達見周圍有人,就說:「我就要到辦公室去,我給你打電話吧。」說完掛了電話。
進了辦公室,方宏達返身將門扣上,然後坐到辦公桌前,撥了楊青玉的手機。方宏達說:「這幾天你在幹什麼?」楊青玉說:「這你就別問了,你告訴我,你跟紀委怎麼說的?」方宏達說:「我能怎麼說?我對基建什麼都不清楚。」
楊青玉有些生氣,說:「基建造價那麼高,這你也不知道?」方宏達說:「這還用我說嗎?審計報告都已出來了。」楊青玉說:「你別偏袒張思仁了,他給了你什麼好處?」方宏達笑道:「我得什麼好處?我得了好處,難道不跟你平分?」楊青玉說:「你不說也沒關係,總有人會說,紙是包不住火的。」
方宏達沉默了一會兒,說:「這事不會有什麼結果的,你別枉費心機了。」楊青玉說:「我不相信,普天之下全都黑如漆桶。」說完,楊青玉連聲再見都沒說,就掛了電話。方宏達搖搖頭,緩緩地把話筒擱到叉簧上。
紀委又在計生委找了一些人,好像很當一回事在搞。但過了幾天後,又什麼動靜都沒有了。張思仁那陰著的臉色也漸漸晴朗起來,在委務會上公開說,委里有些人這一段活動頻繁,組織人四處告他的狀,聽說告狀信已經上了北京,告就告去吧,他張思仁身正不怕影斜。
方宏達早知此事紀委是沒法深入查下去的,對張思仁的話也就不怎麼見怪。後來他還對楊青玉說:「你別幼稚了,你這樣會無功而返的。」
楊青玉說:「你等著吧,馬上就有好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