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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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修氏兄弟,太爺任厚根來到了南州市建設局門口。
他在建設局門口的馬路對面買了兩張報紙,一張墊在屁股底下,一張拿在手上看。其實,他大字不識一個,只能看清報紙上的人頭而已。但是,正因為他看不懂報紙,所以他就慢慢看,準備好好看它一天。因為,他真正要做的事不是看報,而是把目光瞄準建設局的大門,等候著那個叫蕭小芳的女人的出現。
任厚根在擔任村支書以前,曾經做過村委會副主任,分管城建設工作,為村民們跑土地、跑基建出過不少力,也拿到過不少好處費。有時跑青雲市建設局還不管用,也去過南州市建設局,所以,他看到過蕭小芳。不過,當時他不知道她有一個叫做易鋒的丈夫,也不知道這個易鋒會讓他這麼棘手。
一個上午過去了,任厚根肚子餓得咕咕叫,看看錶,已經十二點了,還不見蕭小芳的蹤影。他在路邊的快餐店裡隨便吃了點,繼續在建設局門口轉悠。下午,他吸取了經驗,用手機給建設局撥了個電話,問蕭小芳在不在,對方說蕭小芳已經出差去了,要明天再回來。
任厚根關了手機,大喊一聲:「他奶奶的,你媽媽個嘣嚓嚓!」
第二天,還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由於晚上沒有睡好,頭髮亂蓬蓬地,眼角還留著兩滴白色眼屎。他手裡握著的,還是昨天那張報紙,但是,墊在屁股底下的那紙已經被清潔工掃掉了,他只好把屁股貼在馬路旁的那塊黑色大理石上了。
別看任厚根這副邋遢相,他的目光穿過額角的亂髮,始終死死地盯著建設局大門。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了,任厚根還是沒有懈怠。
也不知是誰不小心把一隻喝完飲料的白色紙杯扔在了任厚根腳旁,而且還是端端正正地站立著,比任厚根可精神多了。
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偷偷看一眼這個邋遢鬼,可是,當看到那隻白色紙杯時,卻一個個加快了行走速度,有的還裝作看不見,遠遠地往旁邊躲。
但是,也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婦女,估計也是長期在家裡吃齋念佛的,她們家境寬裕,不愁吃穿,無非想多活幾年,一門心思地指望著延年益壽。於是,她們就大大方方地走到任厚根的跟前,摸出一毛兩毛,甚至五毛一塊的硬幣,和藹地扔進紙杯里。
開始任厚根還沒注意,他用眼睛的餘光瞟了瞟這些老婦人,覺得她們真是有些莫明其妙,在他跟前晃來晃去,擋住了他的視線。直到後來有一位粗心的婦人,在比較遠的地方扔過來一塊硬幣,由於紙杯的口徑太小,不小心扔到了外面,在大理石上脆生生地叮噹一聲,小輪子還圍著任厚根的身子打轉轉。老婦人便緊跟著那不聽話的硬幣,小跑著追著抓著,終於抓到了它,嘟嚷道:「還捨不得進去哩」,然後咬著假牙將它溫柔地塞進了紙杯里。
任厚根幾乎用蔑視的眼神掃了掃她,當他看到她把錢塞進杯子里時,才知道這老婆子把他當作了什麼人。他堂堂一個青雲太爺,長期驕橫著,哪受得了人家這般污辱,想發作,可是卻怎麼也發作不起來。想想也是的,誰叫你這般齷齪地坐著,而且跟前還擺一個紙杯作道具呢。罷了罷了,這樣也好,他想,自己就像是一個解放前的地下工作者,人家越是看走了眼,越說明自己的工作做得隱蔽,做得到家呀!
正像一位哲人般思考著時,建設局大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蕭小芳!正是蕭小芳!
任厚根猛地站了起來,忽然想起什麼,對了,還有「工錢」沒拿。他轉過身,端起那隻紙杯,裡面白色的黃色的硬幣已經不少了,像是裝滿了金子銀子。任厚根用肥嘟嘟的手掌將紙杯口子封住,走到蕭小芳身邊,這時,但聽得她身旁一位司機模樣的青年道:「蕭處長,我們正順路,乾脆我送你回去吧!」蕭小芳笑道:「好啊,那我又沾光啦。」
任厚根見蕭小芳鑽進了轎車,便用一雙小眼盯住後面的一輛計程車,急乎乎地揮手讓它停下。進了車,對計程車司機道:「跟著前面那輛車走。」
前面那輛黑色轎車在南州城裡拐了七八個彎。
任厚根坐的紅色計程車也跟著拐了七八個彎。
蕭小芳下車了,任厚根也跟著下車。計程車司機說:「十三塊!」任厚根摸了了摸口袋,一時慌亂得竟摸不到錢了。這時,他忽然看到了手裡握著的紙杯,便將一杯錢遞給了司機。司機數了數,道:「剛好啊!」任厚根心不在焉,只是將目光對準前面走動著的身影。出了車子,他又想起司機說的話,不免有些奇怪:「剛好?他奶奶個嘣,竟然會湊得這麼巧!」
半高跟皮鞋在水泥樓道上敲出有節奏的聲響。
任厚根裝作是探親訪友的樣子,不緊不慢地跟著蕭小芳上樓。
皮鞋的聲音不響了。任厚根知道蕭小芳已經到家門了,但他還是緩緩地跟上去,在蕭小芳身旁停留了一下,看了看門牌,是403,接著又不緊不慢地繼續上五樓。
任厚根站在五樓樓梯的拐角上駐足眺望,發現前面正好有一家個體旅店,與這棟樓房緊緊地挨著,特別是其中的一塊更是往這邊凸,凡乎就與這棟樓連在一起了。
「他奶奶的,真是天助我也!」任厚根趕忙下樓直奔那家旅店,老闆見任厚根這副邋遢相,幾乎又把他當作「丐幫」的人了。正在猶豫,任厚根開口道:「往那凸出來的那段也是客房吧?」店老闆說:「是的。」任厚根道:「三樓的那間還空嗎?」店老闆說:「那間已經住了人了,要兩天後再走,但一樓那間倒還空著的。」
任厚根道:「我不要一樓,就要三樓的。你和三樓的客人商量一下,把房間騰出來,我花兩倍的錢包下來,而且要長住一段時間。」店老闆還在猶豫,任厚根就從皮包里摸出厚厚的一沓人民幣道:「我可以先付定金,這下你總相信了吧?」
唯利是圖是商人的本性。店老闆馬上應了下來,決定上去試試。他對三樓那間的客人說這間房裡發現有白蟻什麼的必須灑葯,客人就高高興興地搬到一樓住了。
任厚根進了三樓那間客房后,站在窗戶邊往蕭小芳家眺望了幾分鐘,然後拿出他專門在上海購買來的美國進口的望遠鏡,結果,蕭小芳在客廳里吃一隻鴨梨的畫面就清晰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他又拿出一種可以與望遠鏡相連接的微型攝相機,拍了一段後放了放,他發現,攝相機鏡頭裡錄下的那隻鴨梨也是同樣地滋潤和可愛。
任厚根又讓服務員給他多準備幾壺開水,多送些碗裝康師傅快餐面以及浙江蒼南生產的鄉吧佬牌雞腿等食物,開始了他艱韌不拔的工作。
開始幾天,蕭小芳家裡不太有動靜,她和小孩只是在晚上出現在客廳里,用罷晚飯,就到書房或卧室里去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客廳里出現了一個陌生人,看起來土裡土氣的,像是個鄉下來的。只見他手提著一隻火腿,往客廳的角落裡一放。蕭小芳給來人泡了一杯茶,然後就像是在問他什麼事情。來人說了些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又拿出一隻紅包來,遞給蕭小芳。蕭小芳臉色變了,雙方推來推去,後來蕭小芳又嚴肅地和他說了些什麼,對方很難為情地把紅包收回去了。接著,來人又說了些什麼,蕭小芳又和他在客廳里推來推去,由於角度關係,看得不太清楚。然後,他們就走到門口,兩人都在客廳里消失了。
任厚根忙將手裡的工具都放到了床上,關上房門就急乎乎地下得樓來。外面的天色很暗,只有樓道上還有些燈光。任厚根到蕭小芳家樓下時,他們還在慢慢地下樓。任厚根選了個陰暗的角落等他們,不久,兩人的身影就出現了。蕭小芳在後面送那人,那人的手裡還是提著一隻火腿。任厚根在心裡暗暗地笑道:「真是個沒用的人,連只火腿都送不進去。」
這時,任厚根驚奇地聽那人道:「我小孩工作的事,請易書記一定幫助說句話。我們全家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們。」任厚根奇怪的不是他說話的內容,而是他說話的口音,這口音不僅是青雲口音,而且也帶著濃濃的新盛味。任厚根是新盛片區黃盛鎮南盛村人,他肯定,前來送禮的這位老兄,一定也是新盛片區某個鄉鎮的。
任厚根像個幽靈似地在花壇和樹叢中躲躲閃閃,跟著他們倆,努力地聽清他們在談些什麼。蕭小芳道:「啊呀,表叔,你說的事情我都記在心裡了,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我們易鋒這個人脾氣有點怪,除了工作上的事,一般他都不願意去管的。我怕說出來你不高興,可我也沒有辦法,畢竟這件事情最後還是要叫他去打招呼的。」
那人停住了腳步,的確有些失望地道:「你們可千萬要幫幫忙啊。我們家世代務農,除了田裡頭的活,其他什麼都不懂,我也不會說話。你知道,我們務農的人靠雙手吃飯,在外面一點靠山都沒有。自從你們易鋒到我們青雲來當紀委書記后,我們一家人都很高興,都說這回盼來了一個靠山了。不管怎麼說,我們總還是親戚吧。我以前也找易鋒說過,可他這個人好象有點架子,不太願意幫忙。」
蕭小芳道:「你也別怪他,他就這個脾氣。我也說過他很多次了,可他就是不改,也改不了。表叔啊,其他人做官是一家人沾光,連一毛竹竿打不到的親戚朋友都沾光。可我們易鋒做了官啊,什麼人都沾不了光,有時候反而還要吃虧。我說句真話,你還真別指望他幫你什麼忙。我建議你小孩大學畢業后啊,還是要憑真本事去找工作。你要是指望易鋒去給你打電話、寫條子,讓哪個局長主任什麼的接收,恐怕他不會去做這種事。」
那位被蕭小芳稱作「表叔」的人道:「小芳,你可不能不管啊,易鋒不管,你可得管管這事啊。俗話說:男人在外面官做得再大,回家還得聽老婆的。你不是他老婆嗎?你好好管管他,好好勸勸他。你幫我們說句好話,替我們求他幫幫忙。我兒子工作的事,就有著落了。」
蕭小芳道:「說我盡量說。但是,我以前也幫人家說過類似的話,只要我開口,他就要批評我,他就要給我上課,我都聽厭了,聽得煩死了。我看希望不大,他這個人啊,你還是乾脆直接找他本人說算了。」
她表叔道:「不行,我已經找過他了,他根本就不領情。難道我就這麼命苦?人家親戚做官都沾了好運,我好不容易盼上個親戚做官,而且還是到家門口來做官的,竟然一點好運都沾不上?」他帶著點哭腔道:「難道我們一家就真的這麼命苦?」
蕭小芳一聽他要哭了,便止道:「別這樣,我替你說說看,啊,你還是儘早回去吧。」
她表叔一聽有戲,就把手裡的火腿塞過來道:「這是我們自己家裡做的,就求你們收下吧!吃一隻火腿,總不會犯法吧?」
蕭小芳道:「我前面就對你說過了,我們易鋒脾氣大,你別怪我不收你的這點心意,就是收了,易鋒回來后也要叫我給你送回來的。你想,你那麼大老遠,我再坐車趕到你家裡,把火腿給你送來,我不更累嗎?不是還要貼上路費嗎?」
她表叔道:「他真做得這麼絕?」
蕭小芳道:「你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我可不是做一兩回啦?我是個女人,攤上這種丈夫也是沒辦法,他就是這麼認真,堅決不收人家的禮,不收人家的錢。他還要我向他學習,跟著他一樣做,就因為我也是個機關幹部嘛。你剛才到我們家看過了,你看家裡空空的,什麼像樣的東西也沒有,是不是?要是我們夫妻倆肯收人家的錢,收人家的禮,早就發財致富啦!」
她表叔道:「嗯,你也是挺難的,我也不想為難你了。這個易鋒啊,脾氣是有點怪,我以前也聽說過他的事情,連一隻雞一隻鴨也給退回來的,真是不近情理。不過,他是個紀委書記,也算是個清官,我們也不能說他不好,也不能說他做得不對。」他嘆了口氣道:「只是苦了我那孩子了,現在大學生分配難啊!」
任厚根聽得他們的談話有些吃驚,正傻傻地楞著,蕭小芳送走了客人往回走了。任厚根忙抽腿往樹叢里鑽,蕭小芳聽到響聲后看了看,就往自己家樓上走去。
任厚根回到房間里,拿起望遠鏡照了照,只見蕭小芳在客廳里坐了坐,像是打了個電話,不久,就熄了燈回卧室休息了。
過了幾天,又是沒有什麼動靜。任厚根想,這個禮拜六要好好注意一下,因為他在青雲時聽說易鋒是每個禮拜六回家的,除非手頭的工作太忙或者出差。
果然,禮拜六下午,易鋒回來了。他的車子並沒有停在樓下,而是走路進來了。任厚根聽說易鋒有些神出鬼沒,不讓人知道他的住址,心裡就免不了覺得好笑。神出鬼沒?再神出鬼沒也躲不過他太爺的眼睛!你看,易鋒的一舉一動,現在全部都在他任厚根的眼皮子底下,還有什麼神?還談什麼鬼?
這天晚上,易鋒和蕭小芳在客廳里坐著,兩人在談論著什麼,後來就越說越激烈,像是在爭吵。任厚根用望遠鏡看著看著,心裡急得發慌,他恨這個機器還是太落後,要是這望遠鏡看到哪裡就能聽到哪裡的說話聲就好了,可惜,他只看得見,卻聽不見,像是個亮眼的聾子,看得越清越恨自己的耳朵不爭氣。
任厚根想,還不如到他家門口去試試看。
上得樓來,果然見樓梯上出奇地安靜,沒有一個人影出來走動,這給任厚根的工作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任厚根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就聽得易鋒粗著嗓門道:「八百塊錢數量雖然不多,但我們都是黨員幹部,這種錢絕對不能收。我不能收,你也不能收!」
蕭小芳道:「你在紀委呆的時間太長了,不知道現在社會上的風氣,也不知道其他單位是怎麼樣一回事。像我們建設局這種單位,拿幾百塊錢的紅包是非常普遍的,有的中層幹部一年都要拿五六萬,多的十幾萬。這種僅僅是紅包,還不包括大筆頭的受賄呢!」
易鋒道:「是啊,你們建設局油水足,是我們紀委的重點監督部門。我在南州市紀委工作時,就聽到過許多反映了。這些幹部五萬十萬地拿,遲早有一天要出事,今天不出事,不等於明天不出事。我敢說,他們遲早一天要倒霉的。」
蕭小芳道:「紀委的條規我們都學過。像這種幾百塊上千塊的紅包,就算紀委來查了,到時候大不了退出來得了,紀委不可能給一個什麼重處分,不可能撤職、開除,更不可能會被判刑,是不是?」
易鋒笑道:「你倒是學得不錯,我這兩年沒有白給你上課。不過,你可別理解錯了,別把黨紀條規都往歪處想。我實話告訴你,我辦案多年了,我們紀委辦案是不辦則已,一辦起來就新賬老賬一塊算,只要你屁股不幹凈,不把你搞個半邊焦是不會讓你出來的!」
蕭小芳道:「難道我拿了人家八百塊錢,也會燒半邊焦?」
易鋒道:「八百塊錢是小事情,而且是在查驗工作質量時和大家一起拿的,性質要輕一些。但是,你今天拿了八百塊,覺得白拿的錢用起來舒服,就會滋長出一種僥倖心理,於是,明天再拿一千,後天再拿一萬,最後啊,你也就成了一個貪官,成了一個腐敗分子。」
蕭小芳道:「沒那麼嚴重吧?這麼一件小事情,到了你這個紀委書記的嘴巴里,都成了大事情。我看啊,你這是職業病,是神經過敏,我們建設局那麼多人拿禮金拿紅包,我看一百多個幹部,幾乎都拿過,無非是拿得多拿得少而已。這麼多年了,有幾個人被紀委查了,有幾個人被關進去了?難道偏我蕭小芳拿了就不行?就會被關進去?」
易鋒大聲道:「呃,你今天是怎麼啦?又不是第一次收紅包,又不是第一次要退出去?我以前不都是這麼教育你的嗎?你不都是上交組織的嗎?為什麼今天膽子大起來了,竟然貪婪起來啦?」
蕭小芳道:「你想想看,我這些年來上交給組織的錢會少嗎?在你的監督下,每年都要上交一兩萬塊錢的紅包,去年還不止,如果這些錢都花在家庭建設上面,我們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怎麼會像今天這麼寒磣!你看看人家一個個都住著寬敞的新房,我們呢?租了一套房子,家裡儘是破破爛爛的東西,這哪像一個家呀!難道嫁給你這個紀委書記就一定要跟著你過一輩子的窮日子嗎?」
易鋒凶道:「去去去!今天是怎麼啦?不想過窮日子啦?不想過就別過唄,不想過你跟人家過去!」
「停!stop!」
一個嫩聲嫩氣的聲音響起來了,估計是易鋒的兒子在喊。
「喲,你們也會吵架啊?我一直以為你們是模範夫妻哩,從來沒聽你們吵架過啊,今天怎麼啦?可要注意影響啊,別給下一代造成不良影響。爸爸,你一向是以身作則,言傳身教的啊!」
蕭小芳道:「小孩子別插嘴,我們不是吵架,是在爭論問題呢!」
易鋒道:「對,我們不是吵架,是爭論,問題不爭不明嘛!」
蕭小芳道:「好吧,我認輸,明天啊,我把這八百塊錢還存到銀行里去。」
易鋒道:「存哪個銀行?」
蕭小芳道:「哪個銀行?廉政賬戶唄,我在這個賬戶里啊,都存了好幾萬啦!我的貢獻比你大吧?我不過是個副科級幹部,你呢,你是個副處級幹部,是個了不起的市委常委、紀委書記,你給這個賬戶貢獻了多少?」
易鋒道:「我一點貢獻都沒有。誰給我送錢?誰都不敢送!誰送我處理誰!」
樓道上響起了腳步聲。
任厚根的耳朵還要磁石般吸在易鋒家的門板上。樓上的人見任厚根有些鬼鬼祟祟,便厲聲道:「什麼?幹什麼?」
任厚根干這行經驗豐富,他知道自己失態了,便用右手的食指豎在雙唇中間,道:「噓!小聲點,這家正在吵架,我等下再進去!」
樓上的人還是不放心,道:「你是幹什麼的?」
任厚根道:「收廢紙,買報紙的。他們家裡有報紙,昨天就叫我來了。」
樓上的人一邊注意著他一邊下了樓,任厚根怕易鋒開門,便乾脆上了樓去。一邊走一邊罵那人道:「多管閑事,吃飽了撐的!關你什麼事呀!」
回到旅館房間里,任厚根還是不死心。他用望遠鏡照了照,易鋒正拿起遙控器在看電視,電視里正在放的是乾隆皇帝之類的電視劇。任厚根在望遠鏡里簡直就是洞察秋毫,連那台舊電視機也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這是金星牌的,當年自己家裡就有過一台,不過,在十年以前就淘汰掉了,現在家裡是二十九英寸的純平彩電,而且客廳和卧室里客擺放了一台。相比之下,這易鋒也顯得太寒磣了。他不相信,身為中國經濟發達地區重要縣級市的堂堂青雲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家裡竟然如此清貧。他真的是沒有錢嗎?兩夫妻的正常工資收入也不低呀?錢都用到哪去啦?還是他們故意裝窮,把所有的錢都往銀行里存,活脫脫兩個吝嗇鬼,一對葛朗台?
第二天,任厚根很不滿意地結了賬,重新背上沉重的行囊。就這麼灰溜溜地回到青雲去嗎?不,不能就這麼便宜了易鋒。他任厚根自從出道以來,還沒有失過手。他相信,不是易鋒沒有把柄可抓,而是現在還沒有找到。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弱點,任何人都有自己不想被人知道的陰私。別人有,易鋒也一定會有。他得忍辱負重,繼續拚搏,往易鋒的薄弱之處下手。
易鋒管得住老婆孩子,不一定管得住爹媽。就算他真是個清官,難道他爹媽也清廉如水嗎?有的幹部自己做得不錯,可爹媽卻不怎麼樣。甚至有的為了逃避黨紀國法的制裁,以爹媽之名收斂錢財,最後落入自己腰包。這種事情現在並不少。對,到易鋒老家找他爹媽去,非逮住他一點什麼不可!
任厚根腦子活,他很快了解到易鋒的家就在雲清市的某某山村。現在交通發達了,連山村也通了公路。但是,任厚根不想直接坐汽車上去,他在山腳就下了車。這回,他準備吃點苦頭下去,用雙腳爬上山去,沿途了解些情況。
這個地方風景不錯,從山腳到山上,農民們的房舍錯落有致地撒落在山脈的不同部位,點綴在墨色的山石與翠綠的古木之間。任厚根多年沒有這麼長途拔涉過了,多年沒有這麼花力氣往高處攀登過了,今天,他彷彿又領略到了人生苦中有甜的哲理。因為,他現在美好的生活,其實就是這麼一步步憑自己的非凡「實力」和頑強的毅力索取來的。
任厚根從山腳下往上一邊走一邊串門。他自稱是個看相的,看風水的。山裡人就喜好這些,果然都愛讓任厚根給看看相,有的還帶他在自家的墳地上轉幾圈,讓他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一路上來,家家戶戶都是五塊十塊地給任厚根送錢,有的還熱情地留他吃飯,可任厚根刺探情況要緊,他想儘快找到易鋒父母家,並且想多問些易鋒家的底細。
「這裡風水不錯,是個出大官的地方呀!」任厚根在離易鋒父母家不遠的一戶人家家門口,看著對面的山水長嘆道。
「這位先生看得真准,我們這個地方啊,以前只出農民,近幾年來出了個官,而且越當越大。」
「對,這個做官的脾氣和別的官肯定不一樣」,任厚根道:「這道風水上出來的官,就像這山上的青柴棍似地硬梆梆,逃不掉就是個得罪人的官。」
「准!真是准!」門內的老農嘆道:「我們村裡的這個官,聽說就是電視里放的御史官,現在叫什麼書記的,專門查貪官抓姦臣,本事大得很哩!」
任厚根笑道:「嘿,你老人家說得真逗。敢問這位御史官姓甚名誰,在哪裡高就呀?」
老農道:「這個御史官啊,在外面官做得大,可在我面前卻不擺架子。為什麼?我從小看他長大的唄。他呀,和我同姓,姓易名鋒,容易的易,刀鋒的鋒。他做人的確就像刀樣堅硬,抓起貪官鬥起奸臣來的確像刀一樣鋒利,看了讓人害怕呀!」
任厚根笑道:「我也害怕?」
老農道:「我怕什麼?現在貪官多,貪官害怕唄!就像老鼠怕貓,我們農民不是老鼠,看到『黑貓警長』也不害怕。」
任厚根道:「這隻『黑貓警長』現在怕是發財了吧?在外面做官做得那麼大,貪官都怕他,還不千方百計地往他家裡送錢?」
老農道:「這我不清楚,好象不太可能。聽說易鋒不愛錢,是個清官。」
任厚根道:「是不是清官看得出來,他是不是常給爹媽送錢來?是不是給爹媽造了小洋樓?」
老農道:「小洋樓現在也不稀罕了,鄧小平改革開放政策來了以後,我們山裡也漸漸富起來了,小洋樓也多起來了。不過,易鋒家裡還是泥巴房一棟。你看,前面紅瓦白牆的一個院子,就是易鋒家,他在那裡呆到十七歲出去當兵,現在還時常回來。官是做大了,不像是個發財的樣子。」
任厚根道:「他爹媽有沒有說過兒子每年拿回來多少錢?用什麼孝敬他們?」
老農道:「錢是肯定有的,多少卻不知道。反正易鋒每年要回來幾次。」
任厚根道:「除了易鋒回來看他們,其他也有人來看他們吧?有的人想辦什麼事情,就找他爹媽出面說,現在這種事情可多啦。」
老農道:「對,現在的人聰明,這種事情是有的。我聽他父親說過,說有次一個什麼幹部犯了錯誤,不敢去找易鋒說,就找到他父親家裡來,給他父親送了一個紅包。那幾天正是種蕃薯的季節,那人還幫助出豬欄糞,幫助種蕃薯,整整幹了三天,才回家。」
任厚根眼睛亮了起來,道:「後來怎麼樣?那人的事情解決了吧?」
老農點了支煙,慢條斯里地道:「後來易鋒回來了,教訓了他父親一頓。不但要他父親把錢還給那人,還要支付三天的工錢,據說是一天二十塊,付了六十塊。」
任厚根又泄氣了,道:「這易鋒還真是個『孝子』,他竟敢教訓他老父親?」
老農道:「他照樣教訓,而且,他還要他老父親親自出山,把錢送到那人家裡去。『誰收的錢誰負責送回去』,聽說易鋒對家裡人常說這句話。」老農笑道:「嘿,這個易鋒,做起官來真有脾氣,他就是電視里的黑臉包公,一身正氣,唉,現在難得聽說有這樣的好官啦!」
任厚根還是不服氣,他告別老農,徑直奔往易鋒家的那個院子里。
易鋒的父親正在門口修理一根長著嫩葉的老樹樁。任厚根問:「大叔,在幹啥呢?」
易父道:「我啊,在做一個盆景,準備給我兒子……」,還沒說完,他忽然抬起頭問道:「你是誰?你來幹什麼?」
任厚根道:「我是看相算命的,大叔,要不要我給你看看?」
易父道:「我啊,沒錢。你要是不收錢,你愛看就看吧,說出來聽聽也好。」
任厚根道:「大叔說話真逗。看相算命也是三百六十行里的一行,也是用來養家糊口的,多少總得收點錢吧。不過,看你大叔福氣好,今天我就不收錢,白給你看一回。」
易父道:「我運氣真好,碰到了個看相不收錢的。」
任厚根道:「你不僅運氣好,關鍵是福氣好。我看你們家房子朝向好,這個院子里養人,出人,要出大官啊!」
易父瞪大眼睛道:「嗬!真是要出大官嗎?」
任厚根道:「那當然,我張半仙行走江湖幾十年,從沒有看錯過一個人,沒有說漏過一句話。」
易父道:「張半仙?名氣不小啊。你再給說說看,我家裡能出什麼官,這個官將來會怎麼樣?」
任厚根道:「你們家啊,你看看,大門左側正對準前面那座山的硬脈上,出官是個出官的,但出的是個得罪人的官,你信不信?這個官脾氣不小,威風很大,不管人家官比他小還是比他大,他都不太買賬。有的人說他是好官,有的人說他不怎麼樣啊!」
易父停下了手裡的活,給「張半仙」遞上一支煙,道:「不瞞你說,我兒子還真是這麼一個人。你算得真准。你再給說說,他將來會怎麼樣?」
任厚根道:「將來啊,將來就難說了。他這種人,要麼就是越做越大,要麼就中途回家。」
易父大驚失色,道:「什麼?還要中途回家?是不是丟官啦?」
任厚根道:「是啊,這個得罪人的官難做啊。你看過老戲,看過電視吧?電視里的御史官,黑臉包公不好做啊。你想想,你得罪了人,被你得罪的人還會饒過你呀?大家都和你過不去,都想害你,周圍都是敵人,一個個咬著牙想滅了你,處境很危險啊!」
易父道:「是啊,說得沒錯。」
任厚根繼續道:「你看電視里的御史官,皇帝一看中,說不定就連升三級,要是碰到個昏君,聽信了饞言,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砍頭了。至於丟了烏紗帽回家種田養老的,那就更多了。現在雖然不是封建社會了,但有些道理還是一樣的。」
易父著急地道:「那你說說,他今後該怎麼辦才好呀?」
任厚根道:「今後啊,要想不出事,就該學聰明點,別再那麼硬頭硬腦的。官是個得罪人的官,可也可以多做些不得罪人的事呀。古人說:『衙門裡面好修行』,其實,最容易修行的就是你兒子這個官,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想想,人家在外面做官一個個也都挺不容易的,人家也是妻兒老小,也有老父老母,辛辛苦苦一輩子,好不容易熬出了頭,想好好賺一把,過上快活日子。你兒子倒好,把人家一查一個倒,一查一個完蛋,說起來是他的工作,實際上是在做孽啊!」
易父越聽越痛苦,道:「是啊,我兒子怎麼做了這麼個官呢?人得勸勸他,趁早去做別的官,做些積陰積德的事情,也免得我們在家裡替他擔心啊!」
任厚根道:「大叔說得是,我看他最好早點改行。在改行前,手上得罪人的事也要儘早歇手。否則,最近恐怕就有大禍臨頭哩!」
易父又失色了,道:「好,半仙這麼說我就非得去勸勸他了。過兩天我要去青雲,我是該好好勸勸他了。」
任厚根抽完了易父遞來的那支煙,準備再說點別的。這時,他看見院子里有個長方型的位置,用水泥糊得特別平整,便問:「大叔,這塊地是幹什麼用的呀?」
易父道:「這塊地呀,是停小轎車的。我兒子常回來看我,那年一個泥水工幫我出的主意,說兒子回來得有個停車的地方,於是我就讓他給我糊了這塊水泥地。」
任厚根道:「你兒子常坐小轎車回來?」
易父道:「嗨,別提了。他常回來是對的,可並不常坐小車回來。」
任厚根道:「為什麼?」
易父道:「他呀,放著單位里好幾輛小轎車不坐,每次回來都坐招手車回來。他說啦,單位里的小轎車是工作時間用的,自己回來探親是私事,私事不能用公車哩。你說他頂真不頂真?」
任厚根道:「這麼說,這塊水泥地一次都沒派上用場?」
易父道:「還好,用也用上過幾次的。有幾次他在外面出差,時間緊,就搭單位里的小車回來了,車子就停在這裡。那小轎車啊,烏黑烏黑地,用水衝去灰塵,上面還起亮光哩。」
任厚根道:「坐小轎車當然威風,誰不愛坐小轎車呀?」
易父道:「我就不怎麼喜歡。我兒子每次坐小車回來,都要花一筆冤枉錢,我看了有些心痛哩。」
任厚根道:「什麼?還要花錢?」
易父道:「是啊?他說小轎車是工作上用的,現在私事用了公車,應該交汽油費。他呀,每次回來就交給駕駛員一筆錢,說是汽油費,要他交到單位里入賬哩。這錢比坐招手車回來貴了好幾倍。我說了,你乾脆下次都坐招手車回來得了,花這麼貴的錢坐小車不划算。我兒子說有道理,後來他坐小車回來的次數就更少了。」
任厚根大叫一聲:「嘿!」他想說點什麼,可在院子里轉來轉去,痛苦得什麼都說不出。
後來,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便問道:「你們兒子在外面做官,怎麼沒給你們造棟小洋樓呢?」
易父笑道:「小洋樓?我這輩子都沒想過。他要想給我造我還不肯呢,你想想,他自己到現在還是租一套房子住,一家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哪有錢給我們造房子呀?」
任厚根道:「這我就不信了。南州人富得出名,在全國都是有名氣的。你兒子兩夫妻都有工作,工資又高,怎麼日子過得這麼緊呢?」
易父道:「我也不清楚。不過,我也替他們想過了。現在做生意能發財,做官也能發財。可是,要想做個清官,是肯定發不了財的。你想,誰的錢都不肯收,就靠每個月那千把塊錢工資,要養家糊口,小孩念書,養我們這些老的……」
任厚根打斷道:「他每年都要給你們錢嗎?」
易父道:「好當然,我們老啦,不會幹啦,不能賺錢養活自己了,不像城裡人,老人還有退休工資,不要靠兒子養。我們不一樣,我兒子每年都要給我們好幾千哩。另外還要給我們看病,有人勸他把我們看病的錢都記到他自己的本子上去,報銷一點算一點,可他就是頂真,一分也不寫,一分也不報。這不,又多花了好多冤枉錢了吧?」
任厚根沉默地點了點頭。
易父繼續道:「還有。我聽我媳婦說,他在外面工作公私分得很清楚,不但私事用車要交汽油費,連吃飯時接待自己的客人也要自己掏錢。就靠他那點工資,還能有多少積蓄呢?他買不了新房子,更不可能幫我們造小洋樓,我這輩子啊,能夠安安穩穩地在這間房子里過到老,也就心滿意足啦!」
任厚根把嘴伸得老長,鼻子吸了吸,道:「真奇怪!真是想不通!」
44
南盛村的一幢小洋樓里,任厚根換了一套便裝,正坐在方桌旁喝老酒。
他老婆見他表情有些異樣,便給他斟了酒,問道:「這次出門收穫怎麼樣?你說這次是去對付易鋒的,他有沒有什麼把柄被你抓到呀?」
任厚根嘆了口氣,道:「唉,我任厚根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失手。盯他盯了好多天,不但什麼沒抓到,還費了不少本錢。真是偷雞不著反蝕把米呀。」
老婆子道:「難道這姓易的就這麼過硬?你不是說現在當官的沒一個乾淨嗎?」
任厚根道:「是啊,現在當官的是沒一個乾淨的,至少我看到的那些官,一個個都骯髒得很。可這姓易的也怪,把他屁股扒開來看,都找不到一點屎。」
老婆子笑了,道:「這回堂堂的太爺也碰釘子啦?」
任厚根喝了口酒,道:「是啊,要是現在的官都像他這樣,我這個太爺早就下崗了,失業啦!」
老婆子道:「下崗好啊,你太爺下了崗,說明現在世道好,做官的都做清官了,這是做百姓的福氣啊?」
任厚根白了老婆子一眼,恨恨地放下酒杯道:「哼!你個婦人家,真是頭髮長見識短!要是做官的都做清官,都像易鋒一樣屁股乾乾淨淨的,那還要我任厚根幹什麼?那我這個太爺還有什麼立足之地?還有什麼市場?你也不想想,要是我做不了太爺,你吃什麼?你憑什麼在家裡白吃白喝?大家都說你老公嫁得好,有福氣,可你也不想想,你靠的是什麼?你靠的就是我,靠我就是靠這些贓官。這下,你明白了吧?」
老婆子以前對任厚根挺凶的,可自從任厚根發了跡,就越來越溫柔了,現在甚至有些怕他了。於是,他就怯生生地道:「好好好,我明白啦!」
任厚根道:「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做官都像易鋒這麼做,這世上的官做得也太沒意思了。說實話,要像他這麼做官,你就是用八頂大轎抬我去做官我都不去。」
老婆子有些不相信,道:「是嗎?」
任厚根道:「那當然,你沒聽說過嗎?當官不發財,請我都不來。像易鋒這麼做官,不但發不了財,不破財都算好了。做他那種官,還不如做我這個村支部書記來得舒服。」
老婆子道:「人家是做清官,也不容易。」
任厚根教訓道:「我告訴你,人家都喜歡做官的做清官,可我任厚根卻喜歡這個世上都是貪官,世上的貪官越多,我任厚根越吃香。打個比方吧,這世上的贓官就像是茅坑裡的臭屎,這屎越臭,上面的蛆蟲就養得越肥,日子就過得越舒坦。我啊,不瞞你說,青雲的官一個個都是那臭屎,我就是靠這些臭屎養肥了的蛆蟲。」
老婆子「嘔」了一聲,真有些作嘔了,道:「吃飯時間,你說些乾淨點的東西好不好?」
任厚根道:「好好好,我換個比方,這樣吧,告訴你,這些贓官就像是屎,我呢,就像是專吃屎的屎克郎。屎克郎看到過吧,長得肥肥的,圓滾滾的,……」
老婆子忍不住白了任厚根一眼,道:「說來說去,就是離不開屎!」
任厚根道:「好,是我不對。不過,說實在地,我也找不出更合適的比方了。這些當官的呀,就是像屎,除了屎,沒有更合適的比方了。」
老婆子聽得厭惡,便刺了一句道:「你說當官的都像屎,這易鋒總不像屎吧?」
任厚根道:「是啊,易鋒是個例外。他呢,其實和我一樣,也是靠屎過日子的人。」
老婆子奇怪道:「這話怎麼說?」
任厚根道:「我靠屎生活,是因為我是屎克郎,專門吃這些臭屎的;易鋒靠屎生活,是因為他是個清潔工,是靠掃馬桶過日子的。我和他,角度不同,卻都離不開這些臭屎,說起來,我們也有共同點哩!」
老婆子笑道:「這個比方倒還有些新鮮!」然後,她又嚴肅道:「這個易鋒抓不到把柄對付他,你可怎麼辦呢?」
任厚根道:「抓不到他的把柄,還是要想辦法對付他。他整倒了祈成富,現在又整上了鄭湯楷。你知道不?這兩個人可都是我的老朋友啊,我們都是兄弟一樣的關係。整了他們,我同樣傷心。而且,我擔心到時候全給連累了。」
老婆子道:「是啊,照這樣下去,怕連累你哩。」
任厚根咬咬牙,恨恨地罵道:「這姓易的東西,他媽媽個嘣嘣,我非想法子讓他吃點苦頭不可!」
在某部隊招待所里,住著一批神秘的客人。
其中的一間房裡,看管人員退了出來。只剩下辦案人員和鄭湯楷。
鄭湯楷對南州市紀委的辦案人員道:「好的,我一定實事求是把問題講清楚。我全部都講,一點都不保留。」
辦案人員道:「你已經重複許多次了,你也是個領導幹部,是個副市長,是不是?既然你說要實事求是,要把問題全部講清楚,那就乾脆點講唄!幹嘛那麼婆婆媽媽,扭扭捏捏的?」
鄭湯楷嘆了一口氣,道:「唉,我講是一定會講的。可是,我擔心啊!」
「你擔心什麼?」
「我擔心,問題越講越糟糕啊!」
「你又不對了,我們不是反覆和你交待過政策了嘛,只要你如實把問題講清楚,我們一定會從寬處理的。現在案件還處在黨內談話階段,只要你如實交待了,組織上是會替你考慮的嘛,如果越講越糟糕,那還有誰會向組織上交待問題,今後還有誰會相信組織呢?」
鄭湯楷又嘆了口氣,道:「不是我糟糕,我怕啊……」
「怕什麼?」
「我怕一旦講出來,青雲的局勢就更亂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會遭殃哩!」
辦案人員聽了這話,眼睛一亮,彷彿眼前的鄭湯楷忽然變成了一座金山,裡面埋藏著無窮無盡的金礦,便進一步勸道:「好啊,你交待出的問題越多,對組織上調查工作越有利,越說明你有重大立功表現,這對你錯誤問題的處理是非常有利的。所以,我再說一次,只要你實事求是地全部說清楚,組織上一定會從寬處理的。」
鄭湯楷用手掌拍了拍腦袋,道:「好,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在辦公室里,易鋒拆開一個大信封。
裡面只是一張大紙團,抖開來一看,只見上面畫了一幅畫。上面是一隻手槍,手槍正對準一個人的腦袋射擊。從上面畫的人頭來看,大約就是易鋒本人了。
易鋒又把那信封抖了抖,忽然一顆東西掉了下來,「當」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顆子彈!
正在惱怒,電話鈴響起來了。易鋒拿起來接聽,裡面一個陰沉的男人道:「姓易的,你一定很想嘗嘗子彈的滋味吧?啊,你有沒有嘗過子彈是什麼滋味呀?」
聲音不僅陰沉,還有些陰陽怪氣。易鋒怒道:「你這個卑鄙小人,別在背後搞鬼,有本事你站出來。子彈我沒有嘗過,要嘗的話,我看你的可能性比我大。你再這麼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嘗子彈的!」
易鋒不等對方答話,就掛了機。
過了一會兒,電話鈴又響起來了。這時,像是換了一個聲音。這人顯得有些斯文地道:「姓易的,大家都在這世上混,別把事情做得太絕,啊,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要把人家逼到絕路上,大不了人家和你同歸於盡!」
易鋒還沒開口,對方卻先掛了機。
又一個電話打來了,裡面的聲音很乾脆:「姓易的,你當心點,你他奶奶的,小心你的狗頭!」
真是他奶奶的,氣死人也!
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來,乾脆不接它。連手機也一起關了它。易鋒把頭靠在椅背上靠上會兒,覺得電話聲太煩,就把話機擱在了桌子上。這樣,就清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