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飛鳴鏑·驚寰宇

第五章 飛鳴鏑·驚寰宇

21

送走王宜帆和小劉,王步凡覺得心情出奇的好。他嘆了口氣,對樂思蜀說:「大頭,我這一次可是死裡逃生啊!想想真有些后怕。官場飯碗還真有點兒不好端,一不小心可能就把碗摔碎了。」

樂思蜀也開玩笑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畢竟還是比較會玩事,比較幸運的嘛!」

「這樣的幸運還是少來一些吧,快他媽的讓人嚇崩潰了。」

「哦,跟你說個事,米達文是東南人,南瑰妍也是東南人,現在不知怎麼就攀上親戚了,南瑰妍現在他媽的跟米達文搞上了,米達文派秘書小吳去見我,說讓我把南瑰妍安排個職務,還說最好讓她當個所長助理。我才剛剛弄了個副科級,我能給她提拔個啥?助理也沒有級別啊!」

王步凡聽后吃了一驚,穩過神之後說:「善待!大頭,南瑰妍的事一定要善待。助理就助理吧,可能只是個過渡,要不了多久人家肯定提拔副科,以後你可不要得罪她,一切聽她的,就當你是她的助理。」

「聽她的?她會幹啥呀!有這麼嚴重嗎?」

「她就是一個豬你也得聽她的,誰讓人家是縣委書記家的豬呢。」

「她是老母豬還差不多。」

「大頭,你可不要小看這個事情。我可提醒你啊大頭,以後可不能和米書記在一個戰壕里戰鬥了,女人吃醋是罵娘,男人吃醋可是要動刀的,那可是犯大忌諱的事情。天下女人多的是,狗就改改吃屎的毛病吧。再也不要和那個南瑰妍亂搞了,記住沒有?」

樂思蜀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沒敢笑而是很嚴肅地點了點頭,欷歔不已。

嗣後王步凡讓張沉妥善處理了馬嶺事件,且建起了水塘,他還親自給市長邊關寫了份彙報材料。寄出去很多天了,可邊關那邊沒有任何迴音。他心裡就有些不安,只好打電話問王宜帆,王宜帆說邊市長收到了,很滿意。

王步凡原以為邊關說給馬嶺村撥打井款的事是政治謊言,沒想到市長還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過了一個月,打井扶貧款就撥下來了。

縣長安智耀看市裡把打井扶貧款撥下來了,覺得天南縣不落實邊關的指示也不行,就下令天南縣水利局要想盡一切辦法到省里去跑水利扶貧款。沒有想到水利局還真當回事,通過什麼關係打通省水利廳廳長的關節,省水利廳廳長對天南縣孔廟鎮馬嶺村吃水困難事情很重視,一下子撥了四十萬元打井款。

六十萬元水利扶貧款到賬后,王步凡下決心要徹底解決馬嶺村的吃水難問題。他先到馬嶺村去見張德,想請張德出山繼續帶領鄉親們打井找水源。

一個北風怒吼天寒地凍的早晨,王步凡叫上張沉到馬嶺村去。進了馬嶺村,王步凡一看手機上的時間還不到八點鐘,有很多鄉親已經用毛驢去馱水回來了。他正好碰上那次向他反映馬二虎情況的那位大爺,就很熱情地打招呼:「大爺,起得早啊。」

那位大爺頭髮銀白,銅紅色的臉上爬滿皺紋,笑的時候讓人發現他的牙齒全掉了。「不起早不行啊,取水要排隊呢,我清晨兩點就起床了。唉,吃水難啊,祖祖輩輩都沒有像現在吃水這麼難,你說過去挺大的一個龍泉溝,現在說沒水就沒水了。」

王步凡聽了大爺的話有些心酸,說到底群眾有這麼大的困難,政府不能幫助及時解決也是失職,他身為鄉黨委書記愧對馬嶺村的父老。

那大爺又說:「王書記,你怎麼也得想想辦法啊,你們天天高唱為人民服務,可千萬別總掛在嘴上啊,要有行動哩!再這樣下去村裡不渴死人也得渴死牲口。」

「大爺,我這次就是來解決群眾吃水難問題的,請問老支書張德住在哪裡?我這次來就是想找他商量商量這個事。」

那大爺一聽王步凡說是來解決吃水難問題的,臉上馬上綻開了笑容。他一笑臉上的皺紋更多了,整個臉盤就像一張揉皺了的牛皮紙。大爺急忙把毛驢拴到村口的樹上,然後拉了王步凡的手說:「走,我引你們找德娃去,他可是個大好人,是真共產黨哩,別看他打了幾十年井都沒有打出水,鄉親們心裡有桿秤,知道他盡心了,是為俺們大夥好,為公不為私哩。」

王步凡道:「我知道張德同志威信高,想請張德同志繼續擔任馬嶺村的支部書記,帶領鄉親們打井,我就不信咱馬嶺村打不出水來。」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哩!我看王書記也是真共產黨哩。」老大爺說著話帶著王步凡來到張德家門口。還未進大門,大爺就嚷開了:「德娃,你看誰來了,嘿呀,這回我看是有盼頭了哩,王書記親自來解決咱村的吃水難問題了,說明黨和政府沒有忘了咱們馬嶺人啊。」

張德看樣子像剛起床不久,正在院中用缸里存的雨水洗臉。王步凡環視一下院子,院內總共放了十口大缸,有的缸還封著口,那裡面一定存的也是雨水。張德五十多歲,背有點兒駝,門牙掉了兩顆,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也沒說客套話,只說:「走,王書記,張書記,咱們坐上屋吧。」

王步凡和張德往上屋裡去,見那個大爺轉身走了,張德急忙說:「來水叔,你不坐一會兒?」

來水說:「不啦,毛驢還在村頭拴著哩,那畜生不安分,我怕他把水袋弄破。」

王步凡坐下后,隔著門望見張德的婆娘出來用張德洗剩下的水洗了臉,又把幾條手巾放在水中洗了洗,才端給樹上拴著的那頭牛。牛好像也渴得不行了,把水喝完還用舌頭在舔那個瓷盆。眼前的情景,使王步凡能夠想象到馬嶺村缺水的現狀,心裡沉甸甸的。

過了一會兒,張德給王步凡和張沉倒了杯水,王步凡喝了一口,有些鹽鹼味,也有些泥腥味。他把水杯放下來,開門見山地說:「老張,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出山繼續帶領馬嶺村群眾打井解決吃水難問題的,村裡總是這麼缺水可不行啊!」

張德面有難色,沉默了好長時間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見王步凡還盯著他的臉在看,就說:「王書記,我已經五十八歲了,還是讓年輕人干吧,我打了一輩子井,也沒有打出水,不成功臣,反成罪人,很慚愧啊。」張德說著這話竟流下了委屈的淚水。

面對張德的委婉拒絕,王步凡能理解張德的心情和難處。大道理他一句也不想講,就說:「老張,別人打井沒有經驗,我也不放心。我知道你心中有氣,有委屈,可是只要干工作誰都會有委屈的,你以為我就沒有委屈了?這次咱們籌集了打井款,縣裡非常支持,連米書記都非常關注,我決心是非要打出水不可的,我就不信有六十萬還打不出水來,如果真是那樣我也無法面對馬嶺村的父老鄉親啊。」

張德聽王步凡這麼一說,眼睛突然亮了許多,接下來就慢慢又暗了。「王書記,我請專家來馬嶺看過,人家說這裡也不是沒有水,只是水太深了,井要打一百米以下才能見水,這麼深的井還得安水泵,人家算了一下,少不了八十萬呢。如果用人工打井要省一些,可是弄個鼓風機吹著也最多能打五十米,再往下單靠人工就不行了。過去為了打井村裡已經有兩個人獻出了生命,我不能再拿群眾的生命做賭注啊!」

王步凡道:「老張,只要你肯出山,錢的事我想辦法,這次非把井打好不可,五十米以上咱們自己干,五十米以下讓打井隊干,行不行?」

張德這時才有了笑容:「王書記,說句心裡話,不打出水來我死不瞑目啊,打井是我一輩子的心愿,有你王書記這句話我就是拼上老命也接下這個軍令狀,完不成任務我再辭職一回。」

王步凡也為張德的真誠所感動:「老張,你放心,打井的事我會一抓到底,馬嶺村如果不打成深水井我絕不離開孔廟。」

張德忽地從凳子上站起來,用布滿老繭的雙手握住王步凡的手說:「王書記,你是個好乾部,黨沒有白培養你啊,為黨爭光,為群眾辦實事,也就得靠王書記你這種人了。」

王步凡也很激動:「老張,你不也是個好黨員嗎,像你我這樣的黨員全國何止千萬?是黨員就要起模範帶頭作用啊!」

張德不說話,兩隻手與王步凡的手握得更緊了。

離開馬嶺村時,王步凡滿腦子想的都是錢的事,孔廟經濟現在還很困難,只有靠外援了。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同學夏侯知,第二個想到的是讓全鎮幹部職工給馬嶺村捐款。

捐款的事先行一步,鎮幹部今年的工資還沒有發放,捐了一星期才捐了八千塊錢,其中王步凡時運成張沉夏淑柏和葉知秋每人捐了一千元,其他鎮幹部總共才捐了三千元。王步凡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夏侯知身上了,他給夏侯知打了電話,說讓他回家鄉看看,夏侯知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夏侯知回孔廟那天,王步凡專門陪他到馬嶺村去看了看,然後連諷刺帶挖苦地說:「猴老闆,別光顧在外賺錢,自己肥得流油,鄉親們的死活就不管了,我不是馬嶺人,都為他們吃水困難感到傷心,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兒惻隱之心?」

夏侯知還算是個開明的私企老闆,聽王步凡這麼一說笑道:「王大俠,你小子別賣關子了,不就是想讓我掏腰包嗎?我聽說省市縣已經給弄了六十萬打井款,估計差不了多少,缺的數目我補上不就得啦,何必挖苦我呢?你以為我真是個冷血動物啊?我是怕打不出水。」

王步凡聽夏侯知這麼一說,覺得夏侯知的形象忽然高大起來,並不像其他那些奸商,於是很感激地說:「猴子,你是馬嶺人,你如果為馬嶺村做出功德無量的事,這裡的祖祖輩輩都不會忘記你的恩德,我先替馬嶺人謝你了。」說罷給夏侯知作了個揖。

夏侯知笑著擺手說:「甩子,我可受不起你作的這個揖,要謝我得謝你,孔廟的書記鎮長多少任了,有誰這麼牽挂馬嶺人?馬嶺人吃水難我早就知道,老百姓用一盆水一家人洗臉,洗完臉再洗衣服洗腳,然後再讓牲畜喝,簡直到了滴水貴如油的地步。我曾經想幫助他們,可是以前的幹部是什麼東西你也知道,他們不但不支持,還從中吃利,他們是人嗎?簡直就是血吸蟲。現在就沖你王步凡的這份真誠,我也不能裝熊啊!」

經過一個月的準備,馬嶺村打井開始了,開工那天,王步凡和鎮幹部趕到馬嶺村時,張德帶領鄉親們已經先期挖了十米深,有人向井下喊話,然後把井下的人拉了上來,原來在井下的人竟是張德和來水,他們一臉土,一身泥。來水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還要親自下井去挖土,可見他們盼水之心多麼迫切。

十二點整,王步凡主持著在馬嶺村頭舉行了簡短的開工儀式,馬嶺村的打井工程正式啟動。

清明節前夕,馬嶺村的井用人工已經挖了五十米深,這其中王步凡給他們弄來了炸藥,還跑到縣裡通過關係借來了大型鼓風機和皮管子,縣電業局的局長林君聽說馬嶺人吃水困難的事,免費給馬嶺村裝了一台變壓器,又架設了高壓線路。也就在打井隊進駐馬嶺村那天,井下塌方了,老來水為了救張德被砸死在井下。因此打井隊開始施工那天,沒有放鞭炮,而是先到井下把來水的屍體弄了上來。

來水的屍體從井下弄上來的時候,全村人沒有掉淚,而是齊刷刷地跪下高喊:「感謝共產黨,感謝王書記!」

王步凡感動得掉淚了:「鄉親們,要感謝就感謝黨,不要感謝我,是省市縣各級政府為我們解決了困難,民營企業家夏侯知同志不忘故土,精神可嘉,你們也要感謝他,最應該敬仰的就是那些為了打井獻出寶貴生命的鄉親。」

張德此時握住王步凡的手說:「王書記你放心,有黨和政府的支持,這次再打不出水,我就不活著去見你!」

王步凡急忙說:「張德同志,你不光要把馬嶺村的井打出水,還要帶領鄉親們致富呢,責任重大啊!再不能因為打井死人了。」張德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打井隊開始施工后,馬嶺人才抬著來水的屍體走了,那情景就像是去埋葬一位民族英雄……

一九九七年孔廟的葡萄和煙草又一次喜獲豐收,鎮里的經濟大為好轉,去年年底各單位的工資都兌現了,每人還發了二百元獎金。人們都誇王步凡是個好領導,天南縣還把孔廟鎮樹為全縣學習的典型,要求各鄉鎮推廣孔廟振興經濟的先進經驗。邊市長於一九九七年將孔廟定為他抓的農業試點,每隔一段時間總要帶著王宜帆來視察一次,邊關對孔廟取得的成績很高興。

人們說新聞記者像蒼蠅,嗅覺特別靈敏,哪裡有政治氣息他們就往哪裡飛。現在焦佩從鄉黨委書記調到宣傳部當了常務副部長,聽說邊關將孔廟定為自己抓的農業試點,且經常到孔廟視察,就帶了新聞中心的趙穩芝來孔廟鎮採訪,準備搞一篇有分量的報道。王步凡知道焦佩和趙穩芝都不能得罪,就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還讓葉知秋的堂妹葉愛春陪同和協助他們在孔廟的新聞採訪。

焦佩這次帶記者下鄉,是為了宣傳孔廟,王步凡當然高興。但等到稿子寫好后,焦佩卻說《天野日報》社要兩萬元組版費,另外還得讓孔廟鎮再買一萬份報紙,最終還是落到了錢的問題上。王步凡有些不解地問道:「焦部長,上邊不是三令五申不準搞有償新聞嗎?怎麼一下子就得花兩萬多?這可不是小數目啊!」

「傻兄弟,上級是上級,下邊是下邊,不出錢誰肯宣傳你?報社現在日子也不好過,適當收點組版費,可是市委宣傳部長井右序的意思,還給咱們部長打招呼了,部長也是市委常委,你將來就不升了,就準備在孔廟扎老墳?常委可是得罪不得的,啊!」焦佩似乎完全是為了王步凡好。但他說的常委也不知是指天野市的常委還是指天南縣的常委。據傳言井右序是個很廉潔的幹部,不一定會讓人搞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弄不好又是宣傳部長打著上級領導的招牌為自己斂財。但這種事情又沒法去問井右序,只好把假話當真話聽了。

王步凡見焦佩把話說到這份上只好答應了。多虧今年孔廟經濟形勢好,如果放在過去是根本不可能的。焦佩平時也就愛宣傳有錢的單位和私營企業,沒錢的地方他根本就不肯搭理。

過了幾天,題為《孔廟經濟的振興說明了什麼》的文章在《天野日報》頭版二條刊出,其中提到了市長邊關的關心支持,提到了王步凡的開拓進取精神,肯定了王步凡打破傳統農業結構的新思路,就連邊關支持孔廟鎮馬嶺村打井的事也提及了。這篇署名為「天南縣新聞中心」的文章,得到了天野市委宣傳部長井右序的關注,他還特意寫了推廣孔廟經驗的文章。

《孔廟經濟的振興說明了什麼》在《天野日報》上真的發表了,這樣一來王步凡更弄不清收錢的事是否是井右序的意圖,但報上宣傳他總不是件壞事,他王步凡和孔廟鎮一時成為天野市各縣議論的焦點,還有幾個縣的鄉鎮專門派人來參觀了孔廟鎮的農業經濟模式。王步凡一時間成了天野市的名人,甚至有人開玩笑給他封了個「天野第一鄉鎮黨委書記」的頭銜。

最讓王步凡困惑的是焦佩僅僅來孔廟幾天,不知怎麼就和個性輕浮的葉愛春勾搭上了,又通過堂堂正正的渠道,把葉愛春調到縣委宣傳部上班去了,還當了個宣傳部的辦公室副主任……

王步凡和葉知秋談論起葉愛春時,就不好意思說什麼。葉知秋卻說:「她走了也好,省得在這裡丟人現眼,怎麼說她啊!」

22

孔廟鎮連續兩年一直保持著良好的經濟增長勢頭,王步凡也成為天南縣頗有功績的鄉鎮黨委書記。他平時一有空就到馬嶺村去,有時候陪同上級領導來視察,縣裡邊的電業局水利局和教育局都有領導來過,包括萬勵耘和傅正奇也恬不知恥地帶人來學習孔廟經驗。官場上的事情真是讓人琢磨不透,萬勵耘和傅正奇都是在孔廟犯過錯誤受過處分的幹部,現在都又得到重用還當了鄉長,他們說是來孔廟參觀學習,而在王步凡看來他們就是來炫耀自己的,好像通過參觀學習告訴王步凡:我們又站起來了,現在也是正科級幹部,一點兒也不比你王步凡差……

王步凡曾幾次陪同局委領導到井下去察看,馬嶺村的地下岩層很複雜,打井的進度很慢,半年多時間井打了一百多米還沒有見水,下邊的岩層越來越複雜,王步凡叮囑打井隊一定要注意安全。張德說他打了幾十年井,有點兒經驗,看樣子這口井一定能夠打出水。

人們說幹什麼事情都要憑個勢,王步凡憑著班子團結的優勢樹起了正氣,樹起了形象。經過兩年多的努力,孔廟鎮的經濟徹底翻了身。用米達文的話說是經濟第一,班子團結第一,開拓進取第一,又是「三個第一」,不過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並不帶諷刺意味。邊關市長又來調研過幾次,每次都只帶著王宜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好幾次連飯都沒有吃。有一次倒是住下了,邊關執意要吃農家飯,住農家院,很有點兒務實精神,讓王步凡非常敬佩。每次來,邊關都特意囑咐王步凡不要告訴米達文和安智耀,更不要驚動媒體。直到那篇經王宜帆潤色的調查報告《農業種植結構調整的調查與思考》在《天野日報》上發了頭版頭條之後,各縣才又一次引起轟動,再也沒人敢說邊關不懂農業了。

市委書記李直倒是從縣裡一步步升上去的,至今也沒見他寫過關於農業方面的一個字,如果這時有人再說天野市的領導不懂農業,恐怕不是說邊關而是要說他李直了。針對邊關發表的關於農業方面的調查報告,據王宜帆說李直暗地裡對此很有些想法,但表面上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邊關的文章中大讚孔廟農業模式,大讚王步凡的農村工作新思路,簡直把王步凡誇成了鄉鎮黨委書記的榜樣。

為了回應邊關對孔廟農業的重視,王步凡寫了一篇《發展農村經濟作物的幾點認識》作為彙報材料寄給王宜帆,讓他轉給邊關市長。沒想到邊關寫了按語,讓《天野日報》社的人修改了一下發了個頭條,這一回王步凡可真是紅得發紫了。

政治上的事總是很微妙的,邊關和王步凡一唱一和地在《天野日報》上賣弄文采,市委書記李直忍不住就站出來說話了。在他的授意下,米達文把王步凡叫去狠狠地訓了一頓:「步凡啊,你知道什麼叫出頭的椽子先爛嗎?一再勸你不要宣傳,好好乾實事,你就是沉不住氣,天天宣傳,現在市委李書記不高興了,你還能有好果子吃?啊?這就叫做思想上的幼稚和政治上的不成熟,你認為宣傳真的是好事嗎?有些時候會因為宣傳壞了大事的,你懂嗎?」

聽了米達文的話王步凡嚇了一身冷汗,心想以後再也不寫什麼狗屁文章了,過去寫文章得罪了天南的縣長安智耀,現在寫文章連市委書記李直也得罪了,看來古來文章誤文人的說法一點兒也不假。王步凡再往深層次想一想,自己並沒有錯,無非是李直跟邊關思想上有過節,沒辦法對付邊關,就拿他王步凡出氣罷了。

有了一次教訓,王步凡只干工作不宣傳了,他不但重視葡萄栽培和煙草種植,而且又發展了蔬菜大棚,鎮里還成立了蔬菜銷售公司,讓時運成兼任經理。孔廟的蔬菜,不僅佔領了天野市場,還遠銷省城天首市。群眾種葡萄種煙葉搞蔬菜大棚的熱情空前高漲。鎮里經濟發展了,所有的外債還清了。王步凡在大抓農業的同時還把精力投入到改善中小學校舍的工作中去。兩年時間,孔廟鎮的中小學徹底消滅了危房,孔廟人提起王步凡沒有一個不誇他是好官,誇他是真正的共產黨員,是黨的好乾部,王步凡還被評為河東省尊師重教先進個人,他的事迹還被那個趙穩芝寫成新聞登在《河東日報》上。

在王步凡任鎮黨委書記的第二年,舒袖和時運成結了婚,現在已經生了一個兒子,加上時運成前妻生的一個女兒,也算是兒女雙全,稱心如意。

縣裡的領導也有小範圍的變動,白無塵調天北縣任縣長,天北縣那個冒犯市長邊關的縣長到底還是倒了霉。白無塵到天北縣去上任的時候王步凡和時運成專門去送行,白無塵表現出一臉的感激。組織部長秦時月升任副書記,抓組織工作。據小道消息說她是天野市委組織部長雷佑胤的情人。這年頭無風不起浪,小道消息有時候還不得不信。雷佑謙是市委組織部長雷佑胤的弟弟,原在天北縣當鄉黨委書記,現在調任天南縣委組織部任部長。東南縣的一個同志調到天南來任副縣長抓農業,對王步凡很有利。

米達文本想升任天野市的副市長,不知什麼原因沒弄成,市裡又沒有合適的位置,就遲遲沒走。他不走,占著縣委書記的位置安智耀就上不去。因此安智耀恨透了他,罵米達文佔住茅坑不拉屎。而其他想提升正處級的幹部只好另攀高枝,走曲線晉陞的路子。

現在官場上經常強調「一高一低一穩定」,孔廟的經濟提高了,政治穩定了,人口仍然沒有降下來。一九九七年年終的評比,孔廟的計劃生育工作沒有排在前三名。傅正奇和萬勵耘現在都升了鄉黨委書記,他們在其他方面沒有什麼建樹,在計劃生育方面卻頗有成績,經常得到縣長安智耀的表揚,而王步凡因為計劃生育工作沒有搞好多次受到安智耀的批評。

因為孔廟的計劃生育工作比較落後,王步凡想找葉知秋談談這個事情,順便也想問一下知秋的身體情況。王步凡有幾次在鎮政府大院里與葉知秋碰著面,都見她無意間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胸口,臉色也有些不正常,王步凡懷疑她是有病了。但找了幾個地方也沒有找到,他只好叫來計生辦主任,和他談了降低孔廟人口出生率的問題。

王步凡詢問了孔廟鎮在計劃生育方面存在的問題之後說:「我們應該建立健全計劃生育利益導向機制,緩解實行計劃生育家庭的特殊困難,引導農民自覺實行計劃生育才行,一味採取強硬措施看來效果不好啊!」

「現在各鄉鎮都是採取強硬措施,沒有什麼好辦法啊!」計生辦主任說。

「推行獎勵扶助制度怎麼樣?」

「推行獎勵扶助制度?」

「對,推行農村部分計劃生育家庭獎勵扶助制度,是在現行計劃生育獎勵優惠政策基礎上,針對農村只有一個子女或兩個女孩的部分計劃生育家庭,夫妻年滿六十周歲后,由鎮政府安排專項資金,每人每年給予三百元的獎勵扶助,直至亡故為止。年輕夫婦發給獨生子女費。」

「這個……能夠行得通嗎?」

「我覺得這樣做很有意義,你看啊,一是緩解計劃生育家庭的特殊困難,逐步減少新增貧困人口,促進消除貧困。二是引導更多農民自覺實行計劃生育,減少不符合法律法規和政策出生的人口,穩定低生育水平。三是建立資格確認資金管理資金髮放社會監督四個環節相互銜接相互制約的運行機制,探索鎮政府對計劃生育管理改革的新路子。四是建立以政策性獎勵扶助為主體,多種形式的幫扶活動為補充,相關社會經濟政策配套的政策體系,逐步完善有利於人口和計劃生育工作的利益導向機制。五是對實行計劃生育的農民兌現鼓勵計劃生育獎勵政策的承諾,提高政府公信力,樹立誠信政府形象。」

「王書記,那麼基本原則應該怎麼定?」

「推行獎勵扶助制度的基本原則我考慮了幾條:一是統一政策,嚴格控制。制定獎勵扶助對象的確認條件和獎勵扶助金的發放標準,確保政策的一致性。二是公開透明,公平公正。通過張榜公布逐級審核群眾舉報社會監督等措施,確保政策執行的公平性。三是直接補助,到戶到人。依託現有渠道直接發放獎勵扶助金,盡量減少中間環節。嚴禁任何單位或個人截留挪用虛報冒領獎勵扶助金和以扣代罰等各種名目的違規行為。四是健全機制,逐步完善。逐步建立健全確保獎勵扶助制度落實的管理服務和監督機制。制訂完善相關政策措施,逐步形成以獎勵扶助為主導的計劃生育利益導向機制。」

「我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如果能夠落實好,我們可能又是先進了。那麼資金怎麼弄啊?」

「獎勵扶助資金的來源我們和葉鎮長再研究,你先起草一個方案,向縣計生委請示一下。」

「好的,好的。」

「把工作做好,爭取在計劃生育方面孔廟也要名列天南縣第一。」

「好的,好的。」

計生辦主任剛走,王步凡的手機響了,是葉知秋在天野市哭著給他打的電話,說讓他去一趟,葉知秋說話的聲音好像剛剛哭過。王步凡在電話中問她怎麼回事,葉知秋不說,聲音仍然有些悲傷。他問葉知秋在什麼地方,葉知秋說她在天野醫院門口。王步凡一聽說她在醫院門口,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於是他急忙取了點錢開上車去天野市找葉知秋。

王步凡開車趕到天野醫院門口見到葉知秋後,葉知秋哭著說:「步凡哥,看來我也活不成了,我的乳房裡也有腫瘤了。」

王步凡一聽這話,很吃驚地問道:「檢查了沒有?怎麼也有腫瘤了?」

「檢查過了,左右兩個乳房裡各有一個腫塊,左乳房裡的那個還很大。」葉知秋擦著淚說。

「那還不快點兒住院動手術?」

「我看沒那個必要了,我懷疑我可能要步姐姐的後塵了。」

「你混蛋,有病咋能不治呢?啥時候發現的,你就沒有感覺出來?為什麼一直拖延到今天?」王步凡有些惱火,不管葉知秋能否接受就發了一通脾氣。

葉知秋對王步凡的責怪並不生氣:「上半年就有感覺了,我不想跟你說,也怕來檢查。再說我還得抓好葡萄的銷售工作,報答你的知遇之恩。我知道這兩年是你提拔高升的關鍵時期,干好了,你就有可能……」

王步凡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把拉住葉知秋的胳膊說:「我的高升難道比你的生命還重要?啊?我寧願不陞官還去當教師,只要你健康平安就行!知秋,你怎麼會這麼糊塗呢?」

葉知秋聽了王步凡的話再也抑制不住感情,撲在王步凡的懷中痛哭起來。王步凡也顧不得人多眼雜,緊緊地抱住葉知秋,眼淚也流了下來。冬天的風徹骨的涼,把知秋的頭髮颳得很零亂,王步凡很小心地為她梳理著頭髮,淚水滴在她的頭髮上,她卻渾然不知。這一幕恰好被張揚聲的老婆李曲看到了,回孔廟一傳揚,人們都紛紛傳說葉知秋是王步凡的情婦。幸好這話一時還沒有傳到舒爽的耳朵里。

當葉知秋止住哭聲后,王步凡拉著她進了醫院。王步凡去交了錢辦了入院手續,然後是各種體能檢查,看是否具備動手術的條件。檢查之後,醫生告訴王步凡:「你妻子的身體具備動手術的條件,現在是個機會,今天正好沒有手術,其他時間已經排滿了,要不然只好等下周了。」

葉知秋聽剛才醫生誤把她當成了王步凡的妻子,臉早紅了,低著頭不說話。

王步凡看一眼葉知秋,見她不說話,就說:「那就儘快動手術吧,手術費得多少錢?」

醫生說:「手術費並不貴,也就兩千多塊錢,動完手術要化驗一下看是良性還是惡性,如果是惡性腫瘤,就需要再化療一段時間,化療的費用要貴一些,你們準備一下,化療的錢可以隨後再交。」

葉知秋聽說化療的費用很高,就說:「我們不化療,乾脆不治了,也不花那麼多冤枉錢,我知道我的病可能沒啥希望了,我姐姐就是……不要再弄個人財兩空的結果。」

王步凡瞪一眼葉知秋說:「命重要還是錢重要?你怎麼就一定會人財兩空?醫生,別聽她的,我們化療。」

王步凡正好口袋裡有幾千塊錢,就讓知秋在門診房裡等著,自己去交了手術費,然後送葉知秋進了手術室。

葉知秋進手術室后,王步凡在手術室外心亂如麻。他覺得剛才醫生的話好像肯定了葉知秋的病是惡性腫瘤,他不敢相信,也弄不明白這麼好的女人怎麼會得這種病。但王步凡在心裡祈盼著葉知秋得的不是絕症。他想不通命運之神為什麼對葉知秋這樣不公平。只求蒼天開眼,不要讓葉知秋步了她姐姐的後塵。也許正是姐姐因為乳腺癌死亡,才讓葉知秋失去了治療的信心,她可能認為自己也得了絕症。

安排好這一切之後,王步凡胸口就有些難受,他點了一支煙猛吸幾口,不停地用手撫摸著胸口。他有些累,把頭靠在手術室外連椅的靠背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時間過去了兩個小時,在王步凡焦急的等待下,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王步凡奔向手術室的門口。葉知秋被推出來了,她昏迷不醒,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王步凡再也抑制不住悲慟,撲上去大聲叫著知秋的名字哭了起來。王步凡一哭,立即招來了醫生的訓斥:「病人需要靜養,你吵什麼?像個大男人啊?」

王步凡急忙擦乾眼淚問醫生:「化驗結果出來了嗎?」

「需要三天時間結果才能出來,等著吧。」醫生面無表情地說。

王步凡趕緊跟隨醫生來到病房,醫生把葉知秋安置好之後就離開了。王步凡圍著葉知秋的病床轉來轉去,不說話,病房內沒有任何動靜,只有輸液袋中的液體一滴一滴在無聲地滴著。

王步凡又問知秋是不是給家中打個電話說一下,知秋搖搖頭說:「媽媽為我操碎了心,現在結果還沒有出來,我不想讓她再為我操心了,張大伯一輩子也不容易,七十多歲的人了就別驚動他老人家。」王步凡安慰道:「要相信好人一生平安這句話。」葉知秋點了點頭。

這時王步凡的手機響了,一接是舒爽打來的,那邊帶著哭腔問他:「王步凡你在哪裡啊,這個家你還要不要了?含嫣重感冒引起肺炎,正在孔廟衛生院輸液。你要是還要這個女兒就快些回來,要是不要的話就一輩子別再回來了!」說罷不等王步凡回話就掛了電話。王步凡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鐵青的,有點兒嚇人。

葉知秋急忙問出了什麼事,王步凡很無奈地說:「唉,真是禍不單行啊,我女兒含嫣患了肺炎,很嚴重。」

葉知秋一聽急了,「那還不快點兒回去?你給南瑰妍打個電話讓她來,這裡你就別操心了,快回去吧。」葉知秋勸王步凡回去。

王步凡十分沮喪地說:「唉,可惜我沒有分身術啊!」

葉知秋永遠都那麼善解人意,還囑咐王步凡千萬別惹舒爽生氣,抓緊給孩子治病。在葉知秋的再三催促下,王步凡給樂思蜀打了個電話,讓他把南瑰妍送過來,在電話上他也沒有多說什麼,打完電話仍然沒有離開,這時他想起了葉愛春,不知知秋為什麼不讓愛春來,可能她對愛春的看法不是太好。四十分鐘后,樂思蜀和南瑰妍來了。南瑰妍見知秋那個樣子就哭了,看來她們的感情確實很深。南瑰妍來后,王步凡才凄楚地緩緩地和樂思蜀出病房。

出了病房就慌慌張張地上了車,樂思蜀把自己的車丟下,開上王步凡的車駛出醫院的大門。

當他們趕到孔廟衛生院時,含嫣還昏睡著正在輸液,舒爽的眼睛都哭紅了。見到王步凡只是瞪了他一眼,把臉扭到一邊沒再說話。看來舒爽現在連埋怨的心情也沒有了。王步凡感到一陣陣的愧疚,他欠女兒的太多了,幾乎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醫生正在給含嫣量體溫,含嫣因發燒臉色有點兒漲紅,躺在舒爽的懷裡,呼吸有些急促。

王步凡很擔心地問醫生:「要緊嗎?」

「因感冒引起的肺炎,估計沒有什麼大事,只要今天晚上不再加重就沒事了。」醫生說。

王步凡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他想問醫生一旦今晚含嫣的病情加重怎麼辦,到底有多麼嚴重。他怕舒爽受不了刺激,沒敢多問,自己的心裡卻揪成了疙瘩。他用雙手去接孩子,想讓舒爽休息一會兒,舒爽不理睬他。

醫生出去后,樂思蜀用塑料袋提著幾個肉夾饃和幾罐健力寶進來了。王步凡從中午到現在還沒有吃飯,此刻最需要啥樂思蜀全知道。王步凡暗想這個樂大頭還真會關心人。他拿一個饃遞給舒爽,舒爽搖搖頭說:「我啥也吃不下。」說著淚又下來了。

王步凡急忙勸她:「今晚要守一夜的,不吃點兒東西怎麼行呢?」

「先放著吧,我現在吃不下去。」舒爽擦著眼淚說。

舒爽不吃,王步凡也沒了食慾,就對樂思蜀說:「思蜀,你回招待所去吧,把車開走,明天早上來,如果需要轉院就把含嫣轉到市裡去。」

樂思蜀說要留下來,王步凡不讓,他只好開著車走了。樂思蜀走後,含嫣醒了,哭著說腿疼。王步凡一看,扎在腳上的針頭不知啥時候跑針了。腳腫得老粗,舒爽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一點兒也沒有看出來。王步凡急忙叫來醫生,醫生準備換一隻腳扎針,含嫣哭鬧著說啥也不讓再扎,醫生無奈只好給她打了安眠針,等她睡著后才又紮上針。這時王步凡就又恨起舒爽來,嫌她笨,沒有一點兒見識。想埋怨她幾句,看著舒爽悲傷的樣子,話也難以出口。夫妻倆就像陌生人一樣,相對無言,默默地坐著守夜。

第二天一大早含嫣醒了,孩子只要病情好轉就有了精神。雖然還輸著液,但不哭不鬧,還小聲對王步凡說:「爸爸,我已經二十天沒見過你了,可想你了,媽媽也想你。」王步凡聽了女兒的話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他又何嘗不想念女兒呢,但他無話可說,為了所謂的政績和前程,他不是下鄉就是到馬嶺去督促打井的事,幾乎沒有回過家。不過含嫣的轉危為安,讓王步凡和舒爽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過了兩天,含嫣的病好了,王步凡牽挂著知秋,驅車到市裡去。

來到病房裡,見葉知秋和南瑰妍有說有笑,根本不像一個病人,葉知秋望見王步凡忍不住說:「步凡哥,從我乳房裡取出來的是良性腫瘤不是惡性的。」

「是嗎?我說你們咋這麼高興呢。」

「蒼天保佑。」葉知秋說。

「好人有好報。」南瑰妍說。

葉知秋有些激動,一下子和王步凡擁抱在一起哭起來。

南瑰妍望著眼前的情景偷偷地笑。

王步凡覺得自己在南瑰妍面前失態了,急忙放開知秋擦著眼淚說:「真是蒼天有眼啊!」

葉知秋苦澀地笑著說:「步凡哥,經過這次生死考驗,我死心塌地了,要一直等著你,哪怕是海枯石爛,山崩地裂!也許我會白等一場,但是我無怨無悔……」她並不顧及南瑰妍在身邊。

南瑰妍在笑,王步凡無言以對,表情卻有點兒不自然,因為他和葉知秋截至目前還沒有發生過肉體關係,好像無緣無故成為一名嫌疑犯了。

23

春節剛剛過去,一年一度的縣鄉村三級幹部會議又召開了。時間在一九九八年的農曆正月十八至二十。經過米達文的努力,天南縣變成了國家級貧困縣,享受很多優惠政策。

三級幹部會議要求與會人員正月十八下午報到,吃晚飯的時候各鄉鎮的人都來了,入住在招待所。縣直機關的幹部只吃不住。王步凡和李庄鄉的黨委書記賴才住在一個房間里。會議期間,吃飯是定人定點的,王步凡和賴才等八個人在八仙閣中就餐。

晚飯時人坐齊了,來的服務員竟是南瑰妍。王步凡問道:「瑰妍,你不是負責客房部嗎?怎麼到這裡來搞服務?」

南瑰妍說:「會議期間這邊服務員不夠用,我這個所長助理只好親自上陣來這裡臨時服務。」說罷搔首弄姿地看著王步凡笑。

這一桌八個人,肖乾是縣委辦公室副主任,原來是秘書出身,有人叫他肖秘,有人叫他小蜜,有人乾脆叫他小蜜蜜。賴才跟肖乾是同學,就跟肖乾開玩笑問南瑰妍:「南助理,你說啥時候咱們肖乾這個小蜜蜜能把副字甩掉變成大蜜蜜?」

南瑰妍根本不在乎別人說啥,就開玩笑說:「等生了孩子,孩子老賴光知道吃蜜蜜時,小蜜蜜就吃成大蜜蜜了。」說罷笑著出去了。這一句話,把肖乾和賴才的臉都說紅了。王步凡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王步凡打趣說:「賴菜,這回碰上大蜜蜜,老賴吃飽了吧?」賴才笑著不回答,肖乾也偷偷在樂。林業局長財政局長都笑得前仰後合。焦佩後來覺得宣傳部的副部長太沒有油水,通過關係又從宣傳部調到春柳鄉當了黨委書記,他笑得捂著肚子。剛剛從鄉下調回來當了城建局局長的萬勵耘笑出了眼淚,剛剛調入交通局任局長的傅正奇笑得直咳嗽。王步凡並不佩服他們的人品和工作,卻佩服人家的陞官速度,他當上正科級幹部的時候,傅正奇和萬勵耘還是副科級幹部,後來因為作風和經濟問題兩個人還受過處分,沒有想到他們起死回生還升得那麼快,真有點兒不可思議。

吃過飯,縣直機關的都回家住,鄉下的住招待所。剛回到房間里,焦佩來找人去打麻將,王步凡對打麻將不感興趣,賴才一個人去了。

賴才剛走,樂思蜀和南瑰妍來看望王步凡,王步凡知道南瑰妍現在是米達文跟前的紅人兒,就急忙起身倒水。一邊倒水一邊用詢問的眼光看樂思蜀。樂思蜀明白王步凡懷疑南瑰妍和他還有來往,就搖了搖頭。王步凡這才放心了,很恭敬地給南瑰妍端來水,南瑰妍毫不客氣地接住了。女人都是這樣,嫁了領導好像自己也是領導,陪領導上過幾次床,就好像自己也身價百倍了。眼前這位南瑰妍因和米達文關係曖昧,好像自己就是個縣委副書記似的,有點兒盛氣凌人。王步凡雖然看不慣她,也不想得罪她,免得她在米達文面前給自己上爛葯。

南瑰妍喝著水說:「老王,你啥也知道,我也不背你。這次我跟老米說了,讓老樂這個招待所所長晉陞了個正科級,我也弄了個副科級待遇,將來我還準備干所長呢。我和老樂好了一場,總得給朋友幫幫忙是不是?」

王步凡聽南瑰妍叫他老王,心中有些不快,但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當初南瑰妍的工作都是他找時運成安排的,開口王鎮長,閉口王書記,現在竟然叫老王了,這女人也太勢利了。又一想誰讓人家現在是米書記的床上寵物,背靠大樹說話能不膽大氣粗?於是笑著說:「祝賀你樂蜜蜜,祝賀你南所長,以後請多關照老王啊。」

「咱都是朋友,我能不關照?沒有你我哪有今天?向你泄露點天機,米書記準備在今年縣長換屆時提拔你當副縣長呢!我可是在他面前說了你不少好話,真提拔了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南瑰妍說罷顯得有些矜持和高傲。

王步凡因這幾年政績顯著覺得自己也該提拔了,聽了南瑰妍的話不免心中有些激動。但他在南瑰妍面前故意顯得很平淡,過了一會兒才很感激似的說:「多謝領導栽培,多謝領導栽培。」說著話向南瑰妍抱了雙拳,好像南瑰妍就是米達文。南瑰妍像個外交家似的,喝了半杯水說要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就起身走了。王步凡送她到門口,南瑰妍還主動和王步凡握了手,身上濃濃的香水味熏得王步凡直想吐。

這一夜賴才去打了一夜麻將,王步凡也一夜沒合眼,他把這幾年的經歷像過電影似的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南瑰妍的話讓他想了很多,難道自己干出那麼大的成績末了還得靠書記大人的情婦說話不成?這就有點兒滑稽了。越想越睡不著,直到早上六點鐘他剛剛睡著,賴才推門進來又把他驚醒了。他見賴才無精打採的樣子,就問:「輸了吧,多少?」賴才伸了個大拇指。王不步凡吃驚地問:「一萬?」

「添個零,十萬。」賴才並不怎麼在乎,但王步凡卻有些目瞪口呆。由此他推想這個賴才如果手中沒有幾百萬是不敢耍這麼大的。順便就又問了句:「誰贏了?」

「他媽的兩輸兩贏,萬勵耘和傅正奇贏,我和焦佩輸。焦佩輸了四萬,萬勵耘和傅正奇一個人贏了七萬,還挺平均的,他媽的!」賴才說著還向王步凡笑了笑。

參加會議的縣鄉村三級幹部們吃過早飯已經是七點多了,陸續進入招待所的會議大廳,會議大廳里擺著巨幅標語,莊嚴而肅穆,似乎又是一次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八點半會議開始。會議由縣委副書記秦時月主持,先由縣長安智耀作報告。他報告的題目是《深化改革,開拓進取,為振興天南經濟而努力奮鬥》。報告很長,怕要佔去整個上午的時間,會場上很多人打瞌睡。其中就有在王步凡前一排坐著的焦佩賴才和計生辦主任等人,萬勵耘坐在王步凡的左邊,傅正奇坐在他右邊,萬勵耘在悄悄看金庸的《笑傲江湖》,傅正奇在看一本有兇殺色情內容的雜誌。王步凡斜看了一眼,傅正奇正看的那一篇標題是《少女把強暴她的公安局長告上法庭》。王步凡昨晚一夜未能入眠,困得很,頭都有些大了,但他有失眠的毛病,越困越沒有睡意,就勉強支撐著聽安智耀作報告。安智耀看會場上有很多人在打瞌睡,就大聲說:「電視台的記者羅寒冰,你把會場上所有打瞌睡的人都錄下來,嚴肅處理,咱們的會風我看是越來越壞了。」安智耀這麼一說,打瞌睡的人都醒了,只有焦佩還在打著呼嚕,睡得正香。右邊賴才推了推他仍推不醒,安智耀大怒:「我建議縣委和組織部門嚴肅處理焦佩,太不像話了!」

米達文也有些惱火,當場宣布:「從即日起焦佩停職檢查,現在把他逐出會場,真不像話,啊?」

坐在焦佩左邊的計生辦主任急忙去擰焦佩的耳朵,他醒后還大聲問:「誰擰我了?幹什麼啊?」弄得會場上一片嘩然。當他明白一切后,才灰溜溜地離開了會場。

中午吃過飯,樂思蜀悄悄告訴王步凡:「南瑰妍原來曾和焦佩好過,後來焦佩有了葉愛春就不怎麼理睬她,現在焦佩還來糾纏她,她向米達文告了御狀,米達文就對焦佩下手了,看來這次他是要倒霉的。」

「你咋知道的?」王步凡吃驚地問。

樂思蜀說:「南瑰妍剛才對我說的。說開會期間焦佩老是糾纏她,她很生氣。」

王步凡這才明白,就勸樂思蜀說:「不幸被我言中了吧?大頭,以後洗頭換個地方,南瑰妍的水可再也不敢洗了,這個女人可是禍水啊!」

樂思蜀擦著頭上的冷汗點了點頭:「我就佩服你對事物的洞察力,看來這次焦佩的黨委書記怕是保不住了。他可是米書記的人啊!」

王步凡也知道焦佩是米達文重用的人,以前傳言焦佩是要當副縣長的,看來這次因為米達文吃醋他要倒霉了。安智耀也知道焦佩是米達文重用的人,因此故意將米達文的軍。王步凡點了一支煙抽著嘆了一聲說:「別操他們的閑心了,保重自己就行,凡事要有敏銳性和超前意識,不然就看不住自己的門了。」

三級幹部會議的最後半天是頒獎會。孔廟鎮被命名為明星鄉鎮,獎勵鎮政府十萬元,獎勵王步凡個人一萬元。會議快要結束時米達文講了話,肯定了這次會議的重要性,並向大家發出信息,三月份政府換屆,六月份要召開黨代會,縣委要換屆。

會議結束后,王步凡正準備回孔廟去,肖乾打來了電話。王步凡接住電話一聽是肖乾,就開玩笑地說:「小蜜蜜,有何見教,請領導指示。」

肖乾在電話上神秘兮兮地告訴王步凡說米書記找他談話。聽那口氣好像還是大事,王步凡就想起南瑰妍說的話,莫非米達文真的要提拔他了?王步凡覺得剛才不該跟肖乾開那種不雅的玩笑,就改變了口氣說:「謝謝肖領導關照啊!」

等王步凡來到米達文的辦公室后,見萬勵耘賴才和傅正奇已經坐在那裡了,王步凡就自己找個地方坐下,他還不知道米達文要說些什麼。

米達文仍然坐在老闆椅上做著平時的習慣動作,忽然說:「本來市委組織部雷部長要找你們談話的,不巧他到中央黨校學習了,委託我和你們談談。不再個別談話了,政府那邊有三個副縣長年齡到了,要退下來。經常委會研究,報天野市委組織部同意,當然也請示了李書記和邊市長,決定你們四個人為天南縣副縣長候選人。從四個人中間選三個,按差額選舉的辦法優中選優。先跟你們打個招呼,你們四個人從才能上工作業績上說都不錯。可惜位置就那三個,註定你們四個人中間要有一個是墊背的。」

四個人臉上都掛著喜悅,但誰也沒有說話,目光一齊注向米達文。米達文這時好像故意擺譜,一句話也不說,只管用小梳子梳頭。他梳了足足五分鐘才開腔:「你們回去都好好準備一下吧,離選舉還有一段時間,我說的『準備』兩個字你們要好好理解,我對你們都是寄予厚望的,不偏不向,優勝劣汰。」

其實王步凡就弄不明白「準備」的確切含義,是讓自己準備材料嗎?又不讓競爭演講,準備那些幹什麼?是給領導送禮還是到下邊代表中間去拉選票?總之「準備」兩個字很耐人尋味。今年的副縣長人選也很微妙,與往屆明顯不同。往屆都故意尋找個勢弱的候選人作墊背,很容易被選掉,這樣就能突出組織部門的意圖。今年定的人選沒有特別大的差距,領導也沒有點明誰是替死鬼,看來今年副縣長的選舉肯定會有好戲在後頭,絕不會像以往那樣一帆風順。

四個人等米達文擺手讓他們走時,才都站起來告別米達文。

24

自從王步凡被確定為副縣長候選人之後,他的心情一直就不能平靜。雖然這是件好事,但好事並不都讓人喜不自禁,也不至於讓人高興得昏了腦袋。既然副縣長是差額選舉,就會「差」掉人,就會有人註定要當陪襯品,就會展開暗箱操作下的拚死競爭。因此他說啥也高興不起來。他向一些政界老人請教,得到的答覆是在目前的天野市和天南縣,後台是主要的,金錢是主要的;官品人品和政績是次要的。

於是他拿自己和其他三個人比較:萬勵耘是城建局局長,近來天南縣創建省級文明城市,縣城建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哪個月都有上千萬的工程,僅吃回扣一項手裡就有百十萬,實力最雄厚。有幾個包工頭已經和他混成了鐵哥們,這在天南是盡人皆知的,自己有錢不說,關鍵時刻朋友還會鼎力相助,要多少錢贊助多少錢。傅正奇是交通局局長,近來天南的公路整個翻新了一遍,還利用交通部扶貧款正在修三條鄉村公路,從他手裡過的錢也不少,就按百分之五的好處費算,手裡也有百十萬。有幾個包工頭與他關係也很好,聽人說一個包工頭準備拿出一百萬支持傅正奇競選副縣長。平時萬勵耘和傅正奇老往縣委書記米達文家裡跑,也不知給米達文送了多少錢,而他王步凡一次也沒有送過錢,他手中也沒有錢。最要緊的是天野市委書記李直的兒子和弟弟都在天南攬了工程,與傅正奇的關係非同一般,李直肯定會為傅正奇說話。賴才是李庄鄉黨委書記,要說李庄鄉的條件比不上孔廟鎮,賴才的政績也不如王步凡,賴才本人手裡恐怕也沒有多少錢。但李庄鄉有幾個私營煤礦,據說賴才和一個叫瞿復來的煤礦老闆交情很厚,一旦賴才與私營礦主瞿復來合起手來,那就不可低估了。更何況賴才靠的是安智耀,安智耀也很有能力,從某種意義上說安智耀並不比米達文的實力差……

算來算去也就他王步凡只有政績,其他什麼也沒有。雖說天野市的市長邊關對他競選副縣長一事比較重視,但他與邊關只是工作關係,並沒有多少私人感情。米達文按理說會支持他,但提拔副縣長這類大事天野市的領導一般都要插上一手的,米達文不一定能起決定作用。

可見,官場上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什麼規矩,比如焦佩當了協理員好像已經仕途無望了,誰知道人家有什麼關係,僅僅過了一個月,現在天南的宣傳部長調到其他縣當縣委副書記了,竟然把焦佩提拔為宣傳部長,讓人大吃一驚。王步凡本來是瞧不起焦佩的,出於禮貌,他跟幾位縣領導分別見了一下面,也拜見了焦佩。

時間說慢也慢,說快也快,一個多月的時間伴隨著上邊的考核轉眼就到了,選舉那天早上,縣政府門前突然出現了王步凡的大字報,內容是說昨天晚上王步凡在天野市天星賓館213房間和一個妓女正在風流被公安當場抓住……此案目前尚在進一步審理之中……

事情還就那麼巧,王步凡在選舉這天從孔廟往縣城趕,路上一個外地人好像故意碰在他的車上,沒有什麼傷卻哭天號地說自己頭疼,王步凡趕緊把他送往縣醫院,他替那個人交了錢讓他看病,可那個人拉住他就是不讓他走,王步凡急著去開會,沒有辦法只好給公安局長白老虎打了電話,等白老虎趕到后王步凡才得以脫身,但是他整整遲到了半個小時。因為王步凡的遲到,大部分代表把嫖娼一事信以為真,許多本來要投王步凡票的代表就改投了其他人,投票結束后王步凡又趕到醫院裡去看望他碰住的那個人,白老虎卻說那個人拿了他給的錢逃跑了。王步凡在會場上已經聽說大字報的事情,知道是有人在作踐他,現在他確信是有人安排了這一系列的行動,說不定白老虎就是個可疑的人。但是因為那個外地人的失蹤,這個誣陷案也勢必成為無頭案。此後,公安局也曾例行公事般地立案偵破,卻沒有任何線索,自然成了無頭案。

選舉結果出來了,果然不出王步凡所料,萬勵耘得票最多,其次是傅正奇,賴才只比王步凡多一票,但這致命的一票卻讓王步凡成為這一次副縣長選舉中的犧牲品。選舉結果一公布,他的心徹底涼了,憤慨地發出「官場無正義」的感嘆。這個結果一出來,第一個打電話的是樂思蜀。他告訴王步凡說萬勵耘這次給每個代表二百元的好處費,傅正奇是一百五,賴才是一百。而他王步凡一分錢也沒花,連請代表們吃頓飯也沒有,再加上大字報的負面影響,難怪他要落選。不過城建局和交通局已經有很多人去天野市告狀了,說萬勵耘和傅正奇是在拿金錢買官,說他們花錢拉選票是違法行為,決心要把他們的副縣長告掉。這些情況市縣領導已經知道了,現在只有靜觀其變……

王步凡立即意識到這又是一場政治鬥爭,城建局的一名副局長和交通局的一名副局長與安智耀是戰友,他們是不是在安智耀的授意下才告狀的?賴才也花錢拉選票了,為什麼就沒有人告他的狀呢?大字報一案縣領導竟然沒有一個人過問,那個迂腐的紀委書記匡扶儀還打電話說讓王步凡注意一下個人作風問題。王步凡肚子都快要氣破了,他差一點兒沒有罵紀委書記匡扶儀是個神經蛋。

樂思蜀向王步凡通報的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重要了,他的心情為之振奮,似乎又看到了一絲曙光。他不由想起「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和「人間自有公道」這兩句話,至於天野市委那邊公道不公道,他不得而知。但是現在的官場形勢是:問題一旦徹底暴露出來,哪個領導也不敢再替「壞人」說話,只會設法洗刷自己,讓群眾認為他們是清白的。說到底共產黨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哪一級的幹部也不敢公然不顧民意,違背黨的宗旨。

王步凡正在辦公室里悶頭吸煙,他老父親提著個爛包來找他。見了面並沒有問他選舉失利的事情,放下爛包很無奈地說:「我把于右任的字和鄭板橋的畫拿來了,如果能夠派上用場,你就拿去用吧。唉……」老父親話沒有說完就扭頭走了。王步凡追上去要留父親吃飯,父親邊走邊說:「不啦,家裡農活正忙,得趕緊回去。唉……你好自為之吧!我還是那句話,在商言商,在官言官,該跑就跑跑,不可世人皆醉你獨醒啊!」回到辦公室里,王步凡簡直想大哭一場,又不敢在機關里哭。這時葉知秋來了,本想安慰他幾句,見他心情不好,就沒有說話,一直陪他坐著……

過了很長時間舒爽來了,望見葉知秋就把臉拉得老長,葉知秋與舒爽打了個招呼出去了。舒爽坐下后就嘮叨開了:「選不上算了,當官有什麼好,誰稀罕那個爛毛副縣長,值得愁眉苦臉的,真是個官迷!你沒有聽到吧?現在人民群眾把順口溜都編出來了:天南縣真搗蛋,四個正科爭副縣,傅正奇投資四十五,萬勵耘奉獻五十三,賴才摟住大老闆,只有步凡最窮酸,達文同志作了難,辦公室里團團轉,李直及時來指點,罵聲小米沒經驗,這個事情很好辦,自古金錢能買官,誰送錢少靠邊站,誰送錢多讓誰干……」王步凡對舒爽的話沒有接腔,她不懂政治,不可與其謀大事。他乾脆不搭理舒爽。舒爽討了沒趣,起身撅著嘴走了。

舒爽一走,王步凡在心裡罵這個女人不能善解人意,並不是他王步凡非要當什麼副縣長,而人總是要面子的,難道我王步凡真的不如那幾個人嗎?這時手機響了,打斷了他的思緒,一接是田方打來的,田方在那邊神神秘秘地說:「壽仙,米書記讓你給他辦公室里打個電話。」說罷並沒有說其他什麼就掛了。王步凡趕緊撥通米達文辦公室的電話,米達文在那邊很生氣地問:「步凡啊,對選舉結果很失望吧,幾天也不打個電話?這個……這個出現這種情況也很正常嘛……」

「米書記,事情都到這一步了,我還有啥話可說呢?是我不爭氣,讓您失望了。」王步凡只能用政界的套話把責任都歸結到自己身上,至於別人花錢拉選票的事他隻字沒提。

「步凡,我告訴你,事情可能還有挽回的餘地。這次我推薦的只有你一個人,市委李書記推薦了傅正奇和萬勵耘,賴才是安智耀推薦的人。安智耀這次暗中操縱選舉,萬勵耘傅正奇和賴才在選舉中花錢拉選票的事我也知道,現在官場上都這樣,民不告官不究,民若告官必究。現在城建局和交通局的幹部職工告狀告得厲害,我就不能不說話了。只怕上邊還要追查這個事,今天上午天野市紀委給我打了電話落實這個事情,我也不好說,因為我現在還沒有具體證據啊!我的話你聽懂了嗎?證據,只是缺乏證據,你知道嗎?唉,自古宦海風雨稠,勝者為王敗為寇。如果有證據,你王步凡就有希望。步凡,我還想帶你去市裡見見李書記,也許對你有好處……」

「那給李書記捎點兒啥?他愛好啥?」王步凡此時心情又開始激動了。

米達文沉默了一會兒說:「捎別的東西不合適,也太扎眼……就設法尋找一幅古字畫吧,李書記愛好書法,平時也愛寫幾筆或者給哪裡題個詞……」

「那麼咱們什麼時候去?我知道一個親戚家裡有一幅于右任的字,你看行不行?」

「如果能弄到于右任的字,咱們今天晚上就去……這事能往前趕不往後拖,馬前作揖要比馬後叩頭強,懂嗎?啊!」

「那好,我晚上再跟你聯繫。」那邊電話先掛了。王步凡拿著耳機愣了很久才放下,手又開始掏耳朵了。他明白米達文的意圖,與其說是給他王步凡辦事,不如說是米達文要給自己擦屁股,或者想跟安智耀較勁。現在有人反映拉選票的事,上邊要追查,米達文才站出來說話。如果上邊不追查,他仍然會裝聾作啞不吭聲。很可能天南新的一場政治鬥爭已經拉開序幕。

樂思蜀的電話打斷了王步凡的思緒:「步凡,剛才有一個城建局的副局長來找我落實萬勵耘花錢拉選票的事,我當時吃不準情況沒有跟他說什麼,現在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你說怎麼辦?」

王步凡想了想說:「思蜀,據說天野市紀委現在正在查處此事,你不要跟城建局那個副局長說什麼,把電話直接打到天野市紀委去反映情況,現在被人告發的只有萬勵耘和傅正奇,賴才和私營礦主瞿復來勾結的事就不用牽涉了,面不可鋪得太大,不要弄得洪洞縣裡無好人,那樣上邊領導會下不來台的。思蜀,我的話你聽懂沒有?這事要抓緊啊!」

「那好,就這樣吧,我現在就打電話。」樂思蜀掛了電話。王步凡拿著話筒又是一陣沉思,他似乎真的又看到了仕途上的光明。放下電話他就後悔不該為賴才說話,本想再給樂思蜀再打個電話,想了想還是沒有打。

下午半天時間,王步凡啥事也不想干,心裡煩躁得簡直像著了火,又沒有辦法把火熄滅,他在辦公室里坐著吸煙想心事,半天整整吸了兩盒煙,一直到嘴苦得實在不行了才停了停。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時間,他撥通了米達文的電話,告訴米達文于右任的字已經弄到手了,看什麼時候去見李書記合適。米達文讓他從孔廟直接去天野市,到市委門口見面。

王步凡不想讓司機小李知道他去天野的事,就拿上于右任和高秀的字自己開車去天野。到市委門口米達文的車已經在那裡等著。米達文見王步凡到來,就告訴司機小吳讓他回天南,他坐了王步凡的車。米達文上車后指了指老地委家屬院讓王步凡開車進那個院子……

老地委家屬院都是些老式建築,還是六七十年代的瓦房,足有八九排。米達文說李書記在最後一排住,王步凡就把車開到最後一排。這時正是新聞聯播結束的時間,找人是最佳時機。米達文和王步凡下車後來到第三個門前。米達文按響了門鈴,門前的一個小喇叭里傳出問話,米達文就對著喇叭說是天南縣的小米。

王步凡還是第一次聽米達文在別人面前稱自己是小米,就有些感慨。在天南他是一言九鼎至貴至尊的人物,人們稱他米書記時他還愛理不理的,只怕老米也沒人敢叫,只有一些常委們私下會稱他老米或戲稱米大悶,而到了市委書記李直的家門口竟一下子變成小米了,這種官場上的微妙之處很值得人去玩味。

這時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開了門,看樣子像保姆:「米書記來啦,李書記在屋裡呢。」

「謝謝小吳。」米達文這時臉上的笑容比接見任何一個鄉鎮長時候的笑容都甜。

進了李直的家,院子很大,種了很多花草,還有一棵很大的葡萄樹,僅地上擺放著的幾盆名花和盆景就值很多錢。王步凡來不及細看院中的景色已隨米達文進了李直的客廳,客廳里只有李直一個人,李直向米達文點點頭,在沙發上並沒有起身。米達文和王步凡坐下后,小吳跟進來倒了水,放在他們面前的茶几上又退出去了。小吳長得很白凈,樸實中透出幾分青春少女獨有的秀美。

米達文很謹慎而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說:「李書記,這是我們天南孔廟鎮的黨委書記王步凡,這次競選副縣長落選了……唉,在參選的四個候選人中王步凡的政績最為突出,可惜沒有選上……」

李直這時才開始注意王步凡,但是卻沒有說話。

王步凡以為李直要說些什麼,心裡非常緊張,臉皮覺得有些發緊,胸口一陣陣地難受也不敢用手去摸,唯恐自己的言行失當,給李直留下不好的印象。

李直這時又面對米達文看了一眼,起身進了裡間。米達文急忙跟了進去。李直坐下,也沒有讓米達文坐,米達文就一直站著。李直這時很嚴厲地說:「小米,你是咋把關的,咋做工作的?選上的三個副縣長兩個有人告他們,反映他們花錢拉選票,這個事情影響很不好啊!剛才廉可法打電話說已經有證據了,看來小萬和小傅的事情要泡湯的。小萬和小傅平時都不錯嘛,這次怎麼表現這麼不好?唉,是你沒有把好關啊!」李直這麼一說好像米達文也有失職之罪了,不過李直說的把關並不是指花錢拉選票的事,而是指告狀的事。

米達文急忙解釋說:「這四個人之中只有王步凡廉潔,其他三個人都花錢拉選票了,事後我才知道,只是賴才沒人告他,這個事情可能是安智耀背著我在下邊操縱的結果,目的是要擠兌王步凡同志……」米達文也沒有把「操縱」的具體含義說明白,他見李直在擺手就不敢再說了,似乎兩個人又都明白了。

李直用責備的眼光看了一眼米達文說:「小米,把責任都推到安智耀身上也不公平吧,我看是你這個縣委書記沒有把好關啊。」

米達文不敢辯解什麼,不停地在點頭。米達文知道李直是在替傅正奇和萬勵耘惋惜,因為傅正奇和萬勵耘給過他兒子和弟弟好處。現在有人告狀,只怕李直也不敢保護傅正奇和萬勵耘了。至於賴才肯定也是花錢買通了關係的,不然李直也不會這樣惋惜著不表態不生氣。米達文也知道因為邊關搞農業試點的事李直對王步凡印象很不好,現在看李直一直態度冷漠,米達文在思考著如何替王步凡說好話,他賠著笑臉說:「李書記,我和安智耀的情況你也知道,這個事情是安智耀在下邊做了手腳。按理說小王政績最突出,在選舉那一天竟然有人誣陷他嫖娼,因為有負面影響他落選了,這個事情本身就有點兒不正常啊。另外我也了解了一下,那幾個選上的副縣長確實存在花錢拉選票的事情。其實他們沒有必要這樣做,畢竟要選上三個的呀。」

屋內出現長時間的沉寂,沉寂得令米達文心慌,就像一時間置身在隔音室里了。沉寂過後李直嘆道:「既然沒人告賴才就保一個吧,不然影響也太大了。現在拉選票也很正常,別說你們那裡,就是天野市選舉副市長也避免不了,沒人告也就算了,有人告又有事實根據的,誰還能保他?誰保他豈不是自討沒趣?既然萬勵耘和傅正奇有問題,那就趕快把他們拿掉吧。不過也不要處分得太重,也不要讓他們留在縣城,就讓他們下鄉吧……」他對王步凡被誣陷的事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好像對萬勵耘和傅正奇的安排比較關心。這時他又起身到外屋去,米達文小心翼翼地在後邊跟著。

到了客廳,李直馬上換了一種表情看了看王步凡:「小王這個同志不錯,這幾年把孔廟的經濟搞得挺紅火,邊市長很滿意。我雖然沒有去孔廟看過,但也聽說過一些側方面的情況,邊市長是很器重你的。不要緊,你還年輕,以後還有進步的機會。」李直說這話時臉上帶著譏諷,好像在說你王步凡咋不去找一找很重視你的邊關,到頭來不是還得找我嘛。而王步凡聽了李直的話,就像聽到法官在宣判他的死刑,心臟像快要結冰了。停了停李直又看著米達文說:「小米,我知道你和安智耀不合拍,現在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在搞平衡,自上而下都是這樣,穩定壓倒一切,只要不到白熱化的程度就先將就著工作吧。」王步凡通過李直的口吻感覺到安智耀和李直也是有關係的,不然李直不會連安智耀一個不字也沒有說。

米達文見時間不早了,就很甜蜜地笑著說:「李書記,我們知道您喜愛書法,王步凡祖上留下一幅于右任先生的書法,他自己留著也沒有用處,準備送給您……」于右任的一幅書法價值幾十萬,這時在米達文的口中竟變成了沒有用處的東西。

李直一聽說有于右任的書法來了精神,不自覺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又坐下了。王步凡趕緊把書法作品遞過去。李直說:「小王,打開欣賞欣賞吧。」

王步凡很小心翼翼地把書法作品打開,只見上面寫的是一首詩。

事業成功並不難,

成功秘訣在時間。

誰若把得時間住,

事業成功並不難。

李直看罷連聲叫好,接著說:「多少年了,我一直想見識一下於先生的字,也想臨摹臨摹,可就是弄不來。小王,你家咋會有這麼貴重的東西,必是名門望族吧?」

王步凡對米達文說這字是別人家的,而米達文剛才對李直說這字是王步凡祖上之物,王步凡只好實話實說:「我父親年輕時是省民教館的館長,接待過於先生,於先生給他寫了兩幅字,一幅在『文革』時期被紅衛兵燒了,僅保存下來這一幅。」

李直不無惋惜地說:「十年動亂可真是一場浩劫呀!中國許多有價值的東西都在那時候被毀壞了,燒那一幅字就等於燒了一部好車,多可惜呀。」扭頭對著米達文說:「小米,既然小王在天南選掉了,就不宜再擔任副縣長職務,那樣我們也無法向人民交代,我們現在畢竟還在強調民主嘛,選掉就是選掉了,這也正常。我看這樣吧,我向市委建議一下,干點別的事情也行,不一定非要當副縣長,副縣長連常委都不是……嗯……這個事情再說吧……」剛才米達文說了那麼多,李直就王步凡的事一直沒表態,現在卻表了個模稜兩可的態,讓王步凡和米達文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王步凡心裡更彆扭,他看一眼米達文,米達文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正在很神秘地看著右手的手背微笑,那意思好像在告訴王步凡,你的事情很有希望。米達文這時很知趣地說:「李書記,您太忙我們就不打擾了,小王,咱們走吧?」

「行,小王的事再說吧,這小夥子不錯嘛。這個……啊,來,於先生的字你要捎回去好好保存,咱們朋友歸朋友,你還年輕,很有前途,要廉潔奉公,行賄受賄這種事情可千萬不能幹啊!」說罷李直又把字塞到王步凡手中,順勢做出送客的架勢,把王步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米達文急忙向王步凡示意離開。他們離開時,李直只舉了一下手沒有送出門,又回身坐在了沙發上。米達文和王步凡走到庭院里,小吳已經站在門口等著送客。米達文很親切地拍拍小吳的頭說:「小吳很辛苦,要照顧好李書記。」小吳點了點頭笑著沒有說話。王步凡認為米達文的話簡直就是廢話,人家家裡的事情用你操心?但他忽然想起在天野市志辦幫忙時曾聽人傳言李直是個老色鬼,把家中的小保姆搞懷孕了三次,說不定就是這個小吳。這時他反而有點兒憐香惜玉,覺得李直身為市委書記,滿口為人民服務和為黨的事業鞠躬盡瘁的高調,其實也並不那麼高尚。王步凡正在胡思亂想,米達文從他手中奪過於右任的字交給小吳然後小聲說:「交給李書記,他挺喜歡。」小吳點了點頭仍然沒有說話,這姑娘好像是個啞巴。

米達文的舉動又一次讓王步凡覺得米達文比自己老道成熟。來到老地委大院里,王步凡打開車門讓米達文從右邊上車后,他才轉到左邊上車。車還未起動米達文說:「這個小吳是咱們天南人,是吳秘書的本家妹妹,來李書記家已經四年了,是我給找的保姆,李書記把她的工作已經安排到市人大常委會辦公室了,現在發著工資在李書記家搞服務。」王步凡一聽這話就又想到了李直的傳聞,說明小吳在十四五歲時就被李直糟蹋了。王步凡開車走到第一排時米達文說:「邊市長在第一排最西頭住,和老書記邊際住在一塊兒。」這時王步凡突然想到張問天曾說與邊際有點兒交情,暗想必要時得來拜訪一下老書記,順便拜訪一下邊市長。但他知道米達文是李直的人,與邊關的關係不好,心裡這麼想,嘴上卻沒有說。

出了老地委家屬院,王步凡問米達文道:「米書記回家么?」

「晚了,就不回去了,我住天星賓館算了。」然後又神秘兮兮地望著王步凡問道:「于右任的那一幅字真的燒了嗎?」

「真的燒了,那一幅是『春永南垓』四個字,作祝壽匾用的。」

米達文沒有再說話,只表現出些惋惜之意。王步凡心想米達文只怕也在打于右任字的主意。

王步凡剛才聽米達文說晚了不回家,其實才八點鐘怎麼能說晚了?說不定米達文還有什麼活動,他就直接把車開到天星賓館門口。米達文並不說讓王步凡也住下,自己下了車后說:「步凡,你回去吧。」

王步凡本想去幫米達文安排一下,但看米達文有點兒急於打發他走的意思,就沒有下車。他把高秀的字遞出車外說:「米書記,我父親讓我把這幅字送給你。」

米達文猶豫了一下,接住高秀的字臉上滿是笑容,好像準備說點兒什麼忍住沒有說,向賓館走去。

王步凡調轉車頭準備走,順勢回頭看了一下,見南瑰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了,她挽住米達文的胳膊進了賓館的大廳。王步凡這才明白米達文不回家是有原因的,他暗笑米達文混情人的檔次太低,又想起樂思蜀說南瑰妍床上的功夫很厲害,能把男人弄得神魂顛倒,精疲力竭。也許米達文就是看中了她的床上功夫。南瑰妍和葉知秋是好朋友,但她們確實不是一類人,她們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和做人原則。

25

農曆三月三,是老百姓說的吉祥日子,也就在這一天,馬嶺村的深水井打成了。深水泵抽上來了清泉般的地下水,馬嶺村的老百姓歡呼雀躍,十分高興。

鎮里的幹部們準備到馬嶺村去慶賀,王步凡忽然想起市長邊關一直關注馬嶺的吃水問題,就給王宜帆打了個電話,讓他轉告邊市長說馬嶺的水井打成了。沒想到邊市長聽到這個消息后親自到馬嶺來了。

聽說邊市長來了,米達文和安智耀急忙也趕到馬嶺村,焦佩帶著縣電視台的人也來了,後邊還跟著葉愛春。葉愛春現在挺時髦,手機挎在脖子上,始終不離焦佩左右,手裡提著焦佩的水杯,就像他的生活秘書。深井水抽上來了,每位領導都喝了一口清泉水,讚揚了一番,說水怎麼怎麼的甜,人民群眾在戰天鬥地中是多麼的有智慧有膽略,真是人定勝天啊。邊關喝了一口水還哼起了「樣板戲」《龍江頌》。王步凡和鄉親們跟著邊關唱起來……

唱了「樣板戲」,邊關發表了即興講話,又把王步凡表揚了一番,說道:「像王步凡解決馬嶺吃水難這樣推動各項工作取得實實在在的成效,另外你們在計劃生育方面的做法也在全省推廣了,步凡同志可堪大任啊……」

邊關講完這些大道理還私下裡與王步凡握了手,對王步凡在天南副縣長選舉中落選的事情表示遺憾。臨別時拍著王步凡的肩膀說:「步凡同志,好好乾,來日方長,是金子早晚是要發光的。」米達文安智耀等縣領導不停地點頭,好像都承認王步凡是一塊金子。

王步凡對「來日方長」這類安慰之詞只好報以苦澀的微笑,對「來日方長」他已經不抱什麼幻想了,也許這類話是領導經常用來安慰那些沒有升上去的人,其實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馬嶺村解決了吃水難問題,是件喜事,多少沖淡了王步凡選舉失敗的失意,他為馬嶺人感到高興。送走市縣領導后,他四處張望,沒有發現張德的身影。向村民打聽,村民們說他累病了,在縣醫院裡住院。

王步凡聽說張德病了,急忙和時運成到縣城去看望張德。在醫院裡見到張德時,他已經瘦得不像人樣了。王步凡一問才知道他由於長期勞累,胃病轉化為胃癌,已經到了晚期。張德握住王步凡的手有氣無力地說:「王書記……感謝您和有關領導的支持……我們打了一百八十六米才打出水……夠全村人用了……終於實現了一輩子的心愿。」

王步凡的心情十分沉重,拉著張德的手搖搖頭說:「不要感謝我,馬嶺人要感謝他們有一位好支書,你是馬嶺人民的功臣,馬嶺人祖祖輩輩都會記住你張德的名字。你要安心治病,有什麼困難跟我說,你的醫藥費鎮里給你解決。」

張德苦笑一下說:「不用了,不用了……能打出水我死也瞑目。」

從張德的病房裡出來,王步凡才把忍了很久的眼淚流了出來。張德是為人民群眾打井累病的,看樣子沒有幾天時間了。他囑咐時運成,鎮里要給張德準備一口好棺材,到時候還要開個隆重的追悼會。

又過了幾天張德死了,是鎮里用車把他從縣醫院拉回孔廟裝進棺材里又送回馬嶺村的。馬嶺全村老少都穿了孝衣到村口迎接張德的靈柩。全村群眾哭聲一片,在張德下葬的時候有些老太太扶著靈柩都哭昏過去了……

埋葬完張德,那塊醒目的石碑已經立在張德的墳頭,上邊一行醒目的大字:人民群眾的好支書張德同志之墓。

副縣長競選的失敗,讓王步凡感到無盡的失落和無限的困惑,甚至覺得天南官場根本沒有正氣可言……在心煩意亂中終於接到縣委辦公室主任田方打來的電話,說要他去天南參加縣委常委擴大會議,別的沒有多說。王步凡接電話時葉知秋也在場,葉知秋說:「去吧,肯定是好事,走,我也到天南去,去天南答謝南瑰妍在天野醫院裡照顧我。」王步凡開著車到了天南把葉知秋留在招待所,自己去了縣委。他懷著不安的心情邁進縣委辦公大樓,上到二樓正好碰上田方在招呼人,田方笑著和他很親切地握手並讓他直接到小會議室里去。當他進去后才發現今天參加會議的都是縣裡的精英,還有兩個人他不認識。

常委們除了米達文和安智耀之外都已經到了,政府那邊的幾個副縣長也在,新當選的副縣長萬勵耘和傅正奇沒來,賴才比王步凡到的還晚,他慌得滿頭大汗進來找個地方坐下,有些拘謹和小心,沒有了往日的放蕩和洒脫。王步凡再次環顧一周,仍然沒有發現萬勵耘和傅正奇的身影,便有一種預感,看來萬勵耘和傅正奇可能真的當不成副縣長了。

過了很長時間,米達文和安智耀引著天野市委組織部部長雷佑胤和紀委書記廉可法進入會議室。交談花邊新聞興趣正濃的人們立即止住了說話聲,會議室里一片沉寂。

會場上的氣氛有點兒嚴肅,令人有一種壓抑感,一個個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木然,有點兒法庭上的味道。廉可法雷佑胤米達文和安智耀坐下之後,米達文先講話:「同志們,咱們今天在這裡召開個特別會議,我們有幸能夠聆聽市紀委廉書記和市委組織部雷部長作重要指示,大家首先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兩位領導的到來。」大家一陣掌聲后,米達文陰沉著臉又說:「這次我們天南的副縣長選舉可以說是失敗了,在選舉過程中萬勵耘和傅正奇違反組織原則,花錢拉選票的醜聞可以說是天南的恥辱,在這方面我作為縣委主要領導,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也甘願接受上級領導的批評。據群眾反映,萬勵耘和傅正奇不光花錢拉選票還存在嚴重的經濟問題,已經被天野市紀委和監察局『雙規』審查,他們的副縣長資格已經被組織上取消……」

米達文講著話王步凡偷偷看一眼賴才,賴才臉上的神色既有些惶惶不安,也有些慶幸和得意。賴才保住了,萬勵耘和傅正奇出問題了。不過王步凡知道米達文說的「已經被天野市紀委和監察局『雙規』審查」這句話可能也僅僅是個形式而已,那天李直明明說不會嚴肅處理他們。

米達文講完之後請廉可法講話。廉可法是做紀檢工作的,三句話不離本行:「同志們,天南發生的賄選副縣長案就說明天南的幹部隊伍還不是那麼純潔,腐敗現象在天南還有生存的土壤。我們絕不能讓那些政績突出作風正派的同志吃虧,也絕不能讓腐敗分子逍遙法外。我不認識也不知道今天他來沒有,你們天南縣的王步凡同志就很不錯嘛,清正廉潔,工作成績突出,就連孔廟的計劃生育先進經驗都在全省推廣了。」

王步凡聽到這裡很不好意思地站起來向廉可法笑了笑又坐下。廉可法也向他回以微笑,然後繼續講話,「據我們了解,王步凡同志在擔任孔廟鎮黨委書記期間,對搞好經濟建設,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是很有貢獻的,特別應該提到的是他解決了馬嶺村的吃水難問題,把孔廟的農業抓出了成效,成為全市的先進典型,邊市長給予很高的評價。但是就因為這個同志在這次選舉中沒花過一分錢,沒請過任何人的客,竟然落選了,這公道嗎?這正常嗎?因此市委李書記市政府邊市長對此極為關注,也極其不滿。認為這樣的同志落選很不正常,很不公道。我們黨歷來是注重人才的,一旦發現人才,就會立即把他選拔到重要崗位上來。市委認為王步凡同志就是天南的人才,是我們天野市的人才,是人才就要破格錄用,且要委以重任。……」

廉可法的話很動聽,也很有政治水平,會場上不時爆發出掌聲。但廉可法的話不明確,王步凡聽了半天也沒有聽出要如何重用他,心裡仍然有些不安。但從今天廉可法講話的口氣猜測,對他王步凡來說肯定是好事。

王步凡正在胡思亂想,雷佑胤開始講話了:「根據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對天南縣委縣政府的班子略作調整,秦時月同志擔任天南縣縣委副書記兼政協主席,主抓政法工作,王步凡同志擔任天南縣委副書記主抓黨群工作,雷佑謙和焦佩兩位同志升任縣委副書記,在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沒有到任之前,他們仍然兼任原職務。鑒於萬勵耘傅正奇違反組織原則,存在花錢拉選票的問題,撤銷他們的副縣長職務,即日起立案審查……」雷佑胤接下來宣布了從其他縣調來的兩位副縣長,這兩位副縣長也是在選舉中落選的,王步凡不認識的那兩個人,那兩個副縣長站起來和大家點頭致意。

散會後米達文宣布常委們到招待所再開個小會,其實誰都知道是去就餐,招待市委的兩位領導,但誰也不能點破。

到招待所后,樂思蜀把常委們安排在廉潔廳。常委們和市委領導坐下之後,廉可法先開腔了:「既然我們進了廉潔廳,大家就要做廉潔的表率,我們吃份飯好吧?沒酒不成席嘛,那就喝北京二鍋頭。不過老米呀,這一桌豐盛的佳肴可與廉潔廳不相稱呀!進了廉潔廳我們又怎麼能不廉潔呢?」

秦時月很會說話,見米達文愣在那裡,安智耀有些幸災樂禍,就急忙解釋說:「米書記也是一番好意,市委領導也不常來,再說啦,弄一桌子憶苦思甜飯,好像要賣社會主義賴,要讓市領導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似的,也有損天南的形象,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嘛,你說是不是呀雷部長?」

雷佑胤先是看著秦時月很有分寸地笑,回頭又對廉可法說:「你廉老兄抓紀檢可別抓出一大批貧下中農來。我看折中一下好了,菜去掉一半,留一半做下酒菜,廉書記這樣行了吧?」

廉可法也打趣說:「黨的好乾部就是這樣被慢慢拉下水的,你雷大部長都被小秦俘虜了,我也只好妥協讓步。就按雷部長的意思辦吧,不過我可提醒大家,你們天南縣還是個國家級貧困縣呢!」

王步凡覺得廉可法有些古板,不如雷佑胤那樣靈活。他偷眼看秦時月,當她聽到廉可法說到「俘虜」兩個字時臉上立即泛起了紅暈,還偷眼看了看雷佑胤,眼神中很有些微妙。由此王步凡推測秦時月與雷佑胤肯定有一腿,看來這個傳聞也要被證實了。

送走廉可法和雷佑胤,米達文召集常委們在招待所里臨時開了個常委會。關於孔廟鎮的班子問題,他先定了調子,說王步凡對那裡的情況比較了解,再說王步凡現在又是抓組織的副書記,他個人認為應該按照邊市長的指示,充分尊重王步凡同志的意見,最好就地取材,不必要從其他地方調人,這樣更有利於把接力棒傳下去,因為孔廟是邊市長搞的農業試點,絕不能給市長臉上抹黑。

王步凡想了想很婉轉地說:「既然米書記把權力下放給我了,我個人的意見是讓鎮長時運成擔任黨委書記,讓副書記張沉任鎮長。也許大家知道,張沉是我的妹夫,在此我聲明一點,這是從工作出發的。孔廟的煙草和葡萄這幾年一直是張沉和葉知秋兩位同志抓的,成績有目共睹。儘管這樣我仍然覺著從我嘴裡說出來不太合適,這僅僅是我個人的意見,不一定正確。如果同志們認為時運成和張沉不合適,可以另外再選人,最後還是應該以米書記和安縣長以及秦書記的意見為準。另外我還有個建議,提拔了張沉,怕葉知秋同志心裡有想法,要說這個同志不會這樣想,不過她本人㊣(58)有到縣裡工作的要求,是否把她調到縣裡來,把現任教育組長陳孚提拔一下,他是不錯的幹部。我建議把現在的副鎮長夏淑柏同志提拔為副書記,提拔陳孚為副鎮長。如果縣裡真沒有空閑位置,就給葉知秋弄個招待所的副所長也行,副職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

秦時月這時說話了:「我和步凡是同學,是比較了解他的為人的,在學校時他最要好的一個同學孔隙明想當班長,他也沒有支持,而是支持了一個一直跟他關係不好的同學,可謂外舉不避仇。後來的事實證明王步凡是正確的,完全是出於公心,那個同學幹得很好。」王步凡根本想不起來啥時候有過這種事,似乎是秦時月杜撰出來的故事。王步凡很感激秦時月的支持,覺得這女人很會說話。

米達文讓大家發表意見,大家一致同意,這事就算定了。常委會散之後,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了。米達文當著王步凡的面特意交代田方說:「老田,步凡同志很清廉,到現在縣裡還沒有房子,也沒有地方住,就在招待所給他安排個住處吧,等將來縣委大院里有閑房子時再調整,現在一時只怕還解決不了房子。一個縣委副書記也不能讓他長期住招待所啊!葉知秋同志今天就算正式到招待所上班了,你去宣布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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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主沉浮:從八品鄉官到省級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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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飛鳴鏑·驚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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