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雲水怒·風雷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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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元宵節這天,天南縣異常熱鬧。街上又打鼓又敲鑼,一派歌舞昇平景象。大街上正在慶祝天南縣摘掉了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其實安智耀純粹是在自欺欺人,往自己臉上貼金。一九九七年天南的財政收入是九千多萬,一九九八年的財政收入只有七千多萬,而報紙上電視上仍是縣域經濟與同期相比有所增長,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顯著提高……不知增長和提高指的是什麼。
元宵節這天吃過晚飯,他覺得在家裡悶得心慌,就想起了當初他救濟過的那個狗剩。想到狗剩,他想去狗剩家裡看看,再幫助他解決點實際困難。他向知秋說明情況后,沒有叫小馬的車,他怕有人認出車再宣傳他,引起安智耀神經過敏,就戴了墨鏡和鴨舌帽,自己認為別人認不出他時才放心了。知秋因為挺著個大肚子行動不方便,沒有隨他去。
走在街上,一輛三輪車突然停在王步凡身邊,開三輪車的人問:「王書記,你去哪裡?我送送你吧?」
王步凡急忙說:「不用,你忙吧。」那人看王步凡不坐車,就走了。路邊有人小聲說:「看,這個人就是民宗局的局長石再連,妻子患了肝硬化,常年吃藥,兩個孩子上著學,生活很困難,因此買了這輛三輪車,下班后拉人賺錢貼補生活。唉,現在像他這麼清廉的局長不多嘍……」王步凡聽路邊的人這麼一說,他才想起安智耀點名批評的就是這個石再連。石再連如果有錢,或者他貪污了公款,也不至於以一個局長的身份來跑三輪車,看來石再連確實是個廉潔的局長。這樣的人,不但沒人表揚他同情他,反而遭受批評,對他太不公了。
王步凡一邊為石再連嘆惜,一邊向一輛計程車司機招手。等計程車到他面前停穩后,他上了車,對司機說他去孔廟。王步凡剛坐好,司機叫了聲叔,他看了看並不認識這個司機。司機自我介紹說是田方的兒子田園的同學,人稱「龍老大」,名字叫龍彪。王步凡聽說過這個「龍老大」在天南是個人物,當年打群架打死過人,住過幾年監獄,在天南城關鎮是有名的「不敢惹」。但此人很義氣,不欺弱,專斗強,因此也沒有什麼民憤,後來幾次嚴打公安局也沒有找他的茬兒。王步凡與田方過從甚密,也可能他在田方那裡見過王步凡,王步凡卻不認識他。
路上,王步凡問龍彪現在計程車生意怎麼樣,龍彪說:「叔,別人的生意不好,咱的生意好著呢,咱不欺詐,坐咱的車他們放心,也沒人敢欺負顧客。有人找上門讓我跑走私去東南縣拉假煙,一趟給五千,咱不幹那種事,小龍平生只管不平事,不幹壞良心事。」
王步凡點著頭說:「這樣就好,萬事義為先,我很欣賞你的性格,但千萬要把握好自己,不能再進去了。」
龍彪很不好意思地笑道:「叔,你放心,我都快三十歲的人了,又有了家室,辦事總要看住自己的門吧。」
王步凡覺得不該揭了人家的短處,就改變了話題與龍彪拉些家常。
龍彪這時說:「叔,我龍彪明人不做暗事,那張焦佩的訃告就是我貼的,沒有任何人支使,是我自己找一個算卦先生寫的,你是個好乾部,天南群眾都這樣認為,可是他們欺負你,我就想抱不平,也不讓他們心裡好受……」
王步凡吃了一驚,沒有想到那件轟動天南的訃告案是龍彪所為,他不知道該感激龍彪還是該批評龍彪,他只是嘆了一聲沒有說話,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再說什麼也沒有意思。
說話之間車已經到了孔廟。還沒有來到李窪村,龍彪的車壞了。龍彪下車慌了一頭大汗也沒有修好,王步凡只好到路邊一個背風的地方去等著。一個小時過去了,龍彪還沒有把車修好,王步凡只好在焦急中等待……
夜深了,明月凄清,西風漸緊。這時龍彪打了喇叭提醒王步凡車已經修好了。王步凡快走到車前時見三個人向車邊走來,不知為啥龍彪拿了一根鐵棍和那三個人打了起來,龍彪一個人竟打跑了三個人。王步凡趕到后問情況,龍彪說:「是三個偷車賊,想偷車或者搶劫。其中一個是慣犯,我認識,所以就先下手了。」
「沒有傷到你吧?」
「叔,不是小龍吹牛,再來三個也不是我龍彪的對手。」
「小龍,我看天晚了,李窪就不再去了,改天再說。」
「真不好意思,車怎麼會出毛病呢,平時很好用的。」
「走吧,已經晚了,回縣裡去。」龍彪很不好意思地轉過車頭回天南。
王步凡坐在車上看著龍彪就產生了幾分敬佩感。這年頭,黑吃黑的事情經常發生,惡人只有惡人才能制服得了,有些時候法律竟顯得蒼白無力。
車到天南,分手時龍彪不要錢,王步凡也就沒有堅持。只是感嘆現在的社會秩序混亂,還多虧了龍彪,不然今晚可能要吃虧的。
王步凡到天南招待所門口,仍遠遠看見石再連在街上等著拉人,這時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半鐘了。又聽路邊的人說:「也不知是人們好奇,還是同情他,石再連的生意特別好,一天能拉五十多塊錢呢。」王步凡聽了只是嘆惜而已。
正月十七一過,王步凡準備去省城,他仍然要帶著葉知秋去,因為葉知秋快生孩子了。雖然對她來說是第一胎,但對王步凡來說是第三胎。現在官場上很複雜,有些人要整人時往往從經濟問題或計劃生育問題入手。城關鎮的書記與安智耀有矛盾,就是因為計劃生育問題被撤職的。王步凡怕有人在計劃生育問題上整他,因此要把知秋帶到省城去,等將來生了孩子之後王步凡打算先讓自己的二姐養著,這樣會更安全一些。
他聽樂思蜀說那個趙穩芝被公安局逮捕后又跑了,然後和左來金扣起手省城北京到處去告狀。安智耀就派人把他們從北京抓回來,以擾亂公共秩序妨礙什麼什麼的罪名讓法院給二人各判了一年刑。看來安智耀目前已經無法無天,準備在天南搞個人獨裁了。
王步凡去省城的頭天晚上,張問天跟他說想去省城看望一下井然。王步凡問帶點什麼東西,張問天說就把邊際送給他的人蔘和茅台酒帶上就行。原來那些東西張問天沒捨得自己用,一直保存著。
第二天小馬開車送王步凡他們去省城,到了省委家屬院門口,車來到一排舊式建築樓前,一位白髮老人已經站在路邊等候著。張問天告訴王步凡站在路邊的那個老人就是井然。
王步凡示意知秋留在車上,自己和岳父去見井然。他們下了車,井然很熱情地拉住張問天往家裡走去,王步凡提了禮品跟在後邊。
進了井然的小院落,王步凡看見一個老年婦女正在修剪葡萄枝,不用說就是井然的老伴。井然笑著說:「老太婆,你看誰來了。這是我解放前的同學,我們可有二十年沒見面了。」老太太急忙從梯子上下來,同張問天打招呼。這時井然已經把張問天和王步凡讓到屋裡。井然見王步凡手裡提著東西就不高興了,「問天,你來我這裡還帶東西?啥時候也學會了這一套,啊?」
「多年不見面了,來見你老兄總不能空著手吧?」然後指著王步凡說:「這是我的女婿王步凡,在天南縣任副書記,目前正在省委黨校學習。過了節他來省城我就順便來看看你,老同學,身體還好吧?」
「無病無災,一時半會兒還見不了馬克思。」井然笑罷突然說:「這些東西不是你女婿受賄的吧?」
張問天急忙說:「哪裡,哪裡,他很廉潔呢,不瞞你說,是邊際送我的,我又送你了。」
「啊,是這樣啊,知道你是邊際的救命恩人呢!」
王步凡剛放下東西,井然上來跟他握手,望著步凡說:「你這個女婿一表人才,挺精幹的嘛!那麼廉潔的幹部怎麼這個年齡還是個縣裡的副書記?我們像他這般大的時候都是副廳長了。」
「縣裡提拔著慢,幹個副書記就不錯了。不過論才華和工作能力他是蠻可以的。」
「話可不能這麼說,改革開放的大業,跨世紀的依法治國工程,可都要靠他們這幫年輕人去奮鬥的。前一段我去北京療養,見到咱那個老同學,他現在是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我們這些人就未必勝過現在的年輕人。你的一生荒廢了,我很為你惋惜,再不能讓這些新人走我們以前的老路,再不能讓歷史的悲劇在他們身上重演。回頭我跟省委組織部的小劉部長說一下,這麼精明能幹的年輕人,起碼也得弄個天野市的副市長市長什麼的,下邊總是埋沒人才。等我兒子右序回來時我得批評他,讓他好好關照一下他這個弟弟。右序今年三十九歲,步凡多大?」
張問天急忙說:「都四十歲了。」
井然又說:「都四十歲了,比右序還大一歲,現在還是個副處。」井然很隨意地說著。
王步凡心裡熱乎乎的,他也不想解釋自己是正處。
他們坐下后井夫人上了茶水,王步凡急忙說麻煩阿姨了。張問天和井然拉著家常。王步凡趁勢觀察井然和他的居室。井然因保養得好看起來要比張問天年輕,雖然稀疏的背頭有些花白,但精神很好,說話粗聲粗氣的像個豪爽人。屋裡邊放著奇石異花,牆壁上掛滿了名人字畫,但沒有一幅古人字畫。從屋裡的擺設看,井然是喜愛奇石異花和字畫的。王步凡有心把那幅鄭板橋的畫送給井然,又覺得目前時機還不成熟,只有將來看看情況再說。王步凡見井然和張問天談話有了空隙就插話說:「井老,你一直在省里工作,也沒有調到中央去,挺可惜的。」
「哈哈哈,我有什麼可惜的?論才華和人品,你岳父在我們那一屆學生中可是出類拔萃的,比我們那個副委員長都能幹,他可惜不可惜?三十年『左』傾路線誤了國家和民族,也誤了整整一代人,極左路線坑國害民啊。步凡,我這一生悟出一個道理:舞台是別人搭的,戲可得自己唱。也就是說工作是第一位的。我們那個副委員長同學就是一步一步幹上去的,他可沒有任何政治背景。做人光憑歪門邪道可不行。當然伯樂的作用也應該肯定,沒有伯樂就沒有千里馬。比方說我不認識你王步凡,我咋能知道你能幹不能幹?又如何向有關人士推薦你?對吧?即使想向有關領導推薦,不認識你誰知道你是人才還是庸才?因此才有發現人才這種說法,今天我就發現你是個人才!」
王步凡急忙說:「井老說得太好了,我聽了您的話,受益匪淺。今後一定要好好工作,不辜負您老人家的殷切期望。」
井然很高興地說:「你抽空得去見見右序,我跟他先打個電話說一下,咱們老一輩小一輩都應該成為朋友,這和拉關係可是兩碼事。步凡啊,是人才你得冒尖,不冒尖人家就發現不了,對不對?說到冒尖,右序現在已經冒尖了。省委組織部的劉遠超部長那天跟我說,右序是省里培養的重點後備幹部,因此邊關當了天野的書記,右序就當了市長,昨天宣布的。」
王步凡前幾天已經接到王宜帆的電話,通報了市裡的人事變動:邊關是書記,井右序是市長,李直是人大常委會主任,雷佑胤仍然是抓組織的副書記,從平州調來一位組織部長叫侯壽山。
當壁上的時鐘報響十一點鐘時,張問天起身告辭。井然很誠懇地留他們吃午飯,張問天執意要走。井然看留不住就贈送了兩瓶保健藥酒和兩桶上好的茶葉,把張問天和王步凡一直送出院子大門。
王步凡到省委黨校的第二天葉知秋在省醫院裡產下了一個女嬰,名字就叫凡秋。一星期後樂思蜀拉著王步凡的二姐把凡秋接走了,天南沒有其他人知道葉知秋生了孩子。葉知秋現在已經恢復得像沒生孩子時一樣,依然那麼俊俏,身段依然勻稱苗條。到了一九九九年的四月中旬,王步凡在省委黨校學習快要期滿了。
天南的情況還是老樣子,安智耀仍然橫行霸道,唯我獨尊……
王步凡在省委黨校畢業前夕,孔放遠到省城辦事,順便來看望王步凡,王步凡熱情地接待了孔放遠。孔放遠告訴王步凡說焦佩出車禍差一點死掉,把王步凡嚇了一跳。孔放遠接著說:「老焦是和情婦花小姐去東華山旅遊時小車翻到深淵之中的,有人說是一輛大車把小車撞下去了,說法不一,不過算焦佩命大,重傷住院,那個花小姐死了。」
王步凡心裡想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句話,但是嘴上卻沒有說。在孔放遠跟他說焦佩差點死了的前一天,田方也曾經給他打過一個電話,說賴才囑咐他煤礦入股的事嘴要緊些,焦佩的情婦花小姐好像在什麼場合說漏嘴了,提起過煤礦入股怎麼好,分紅怎麼多……那麼焦佩的車禍是否與花小姐說漏嘴有關……
孔放遠又說:「趙穩芝和那個姓左的再次越獄,又到北京告狀去了。這次老左出錢,趙穩芝找人,據說非要弄出點名堂來。看來安智耀是凶多吉少,難逃此劫了。」
王步凡和孔放遠都很同情趙穩芝的遭遇,但一時也愛莫能助。只有靜待事態的發展,祈盼趙穩芝的冤案能夠早日得到解決。本來王步凡想在省城再停一兩天。小馬突然來接王步凡回天南。
路上小馬告訴王步凡:「昨天晚上李庄礦出事了,井下透水塌方埋進去三十多個人。安智耀讓封鎖消息,田主任特意讓我來接您回去,並說您回去后先躲在家中不要露面,不要參與進來,看來天南非出大事不可。另外《法制報》上也登了趙穩芝受打擊迫害的事情……」小馬說著話用眼神示意車上有報紙。
王步凡在驚詫之餘拿起《法制報》,上面醒目的標題躍入他的眼帘:《一位仗義執言者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趙穩芝的事情王步凡心裡很清楚,他不用看內容也知道報上說的啥,就把報紙遞給身邊的葉知秋。王步凡這時最擔心的是礦工們的死活和趙穩芝的下落,其次是不知道田方是否按照他的建議把瞿復來讓他入股的事上報天野市紀委。此時此刻他心亂如麻,本來有在車上睡覺的習慣,今天也睡不著了。本想在車上給田方打個電話,但礙於小馬在場就沒有打。
回到天南家中,王步凡立即給田方打了個電話,讓他趕緊來見他。田方來到之後,王步凡急不可待地問起李庄煤礦透水坍塌的事。田方說:「瞿復來招聘了個叫歸路寬的工程師,這個人懂技術,責任心也強。一開始瞿復來很聽他的話,但隨著生產形勢一天比一天好,瞿復來就麻痹大意了。井下巷道出現了滲水情況,歸工勸瞿復來立即下令停工。瞿復來正在和李庄鄉的幾個領導打麻將輸紅了眼,就吼道,停工,停工,你知道停工一天損失多少錢嗎?滴幾滴水算什麼大不了的事?繼續幹活,別在這裡說廢話。歸工也惱怒了,說如果你讓工人們繼續幹活,我就辭職,出了問題我一概不負責任。於是當面寫了辭職申請,還落了日期和幾點幾分。瞿復來更加惱火了,當場大筆一揮就批准了。歸工還讓瞿復來當面簽了生效日期和時間。」
「現在歸路寬和瞿復來在哪裡?安智耀啥意見?」王步凡很焦急地問田方。
「歸工可能在他家裡,瞿復來估計還在礦上。安智耀的意思是讓暫時封鎖消息,因為井下的礦工大多是四川人,準備把屍體挖出來之後悄悄私了此事,或者乾脆不挖屍體掩蓋事實真相。」
「老田,這個事情可不那麼簡單。《法制報》報道了安智耀迫害趙穩芝和收受那個姓左的支部書記賄賂的事,我看他是陽壽快盡了。你現在如果不主動,連你都得槍斃。你必須趕緊做好三件事:其一,歸工是重點保護對象。他雖然不知道入股的事情,但他能證明李庄礦的事故是一起責任事故。你得先把歸工安置個安全的地方,這個地方不能讓別人知道,小心他們殺人滅口,然後把責任推到歸工身上說他是畏罪自殺,焦佩的車禍你不認為很蹊蹺嗎?其二,通知你在公安局當交警大隊隊長的兒子田園,讓他暗中監視瞿復來的動向,小心瞿復來畏罪潛逃。他一逃跑這個案子就成了無頭案,你就說不清楚了。其三,你趕緊到天野市紀委把情況說清楚,這樣還能保全你自己。如果你不主動一些,也是包庇罪,你知道嗎?到時候你就洗不清罪名了。礦上出了這麼大的事,三十幾個礦工生死不明,能隱瞞幾天?其他常委知道這個事情?」
田方搖搖頭說:「估計其他人不會知道,只有入股的幾個人知道,外界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
王步凡一臉嚴峻地說:「你快去安排我說的這些事項吧,刻不容緩,越快越好。」田方點點頭匆匆忙忙地走了。王步凡這時心裡很不平靜,又似乎看到了安智耀倒台之後自己仕途上的曙光,最起碼調來一個新書記不會像安智耀那樣不公平地對待他。
晚上,王步凡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李庄煤礦發生事故使天南官場風雲突變,對王步凡來說是一次新的歷史機遇,還是權力交替的犧牲品,他也吃不準。他忽然想起了趙穩芝的遭遇,心中有些不安,就給孔放遠打了個電話,在電話上說:「孔部長,《法制報》已經捅了安智耀的婁子,李庄礦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對方說不知道。王步凡接著說:「我敢百分之百肯定安智耀三天之內必然倒台,你趕快去北京接趙穩芝回來,這樣也顯得我們主動一些,免得讓人家說你這個宣傳部長不關心手下人的死活。」孔放遠答應連夜帶車去北京接人。
貪官污吏的罪惡行徑甚囂塵上,王步凡憂國憂民更睡不著了。葉知秋看時間不早了,就催王步凡去睡覺,王步凡毫無睡意,就勸葉知秋先睡,他從床上爬起來到客廳里踱著步子想心事。這時田方打來電話,王步凡接通之後,田方在電話上說道:「王書記,我已經把情況報告了市紀委,市紀委和監察局對天南的腐敗窩案十分重視,決定連夜出動人馬趕赴天南。瞿復來果然外逃,在天野火車站被田園他們抓住了,市紀委正與天野市公安局的人在連夜突審。歸工在我家裡藏著。」聽了田方的回話,王步凡這才放心了,回到卧室里去睡覺,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第二天天野市紀委書記廉可法和組織部長侯壽山突然駕臨天南,並要求天南縣委召開臨時擴大會議,王步凡也參加了會議。會上市委組織部長侯壽山宣布:「安智耀秦時月雷佑謙田方賴才對李庄煤礦特大事故隱瞞不報,且有重大經濟犯罪嫌疑。昨晚市委召開緊急會議研究決定,對上述五位同志立即『雙規』審查。因為出車禍住醫院的焦佩居然沒有一點事情,煤礦入股是以花小姐名義入股的,現在花小姐已經死了。在花小姐死後,焦佩已經感覺到危機了,因為自己帶著一個不是妻子的女人外出而且出了車禍,肯定有人會做文章,他讓白老虎搜查了花小姐的辦公室和住處,把搜查的賬款全部交給市紀委了,並且通過關係告訴瞿復來,既然花小姐已經死了,就讓她永遠背黑鍋吧,沒有人證物證,誰也不能把賬款捂到他頭上。天南縣委的工作暫由王步凡同志主持,宣傳部長孔放遠和組織部長白杉芸升任縣委副書記,原有職務仍暫時兼任,白杉芸還外加了個政協主席的頭銜。縣政府的工作由王宜帆同志主持。」
侯壽山宣布完畢,天野市紀委和監察局的同志當場把安智耀秦時月雷佑謙田方和賴才帶走了。安智耀等人臉色蒼白,似乎知道自己末日已經來臨,唯獨田方顯得有些無奈,秦時月有些大惑不解,彷彿她受了天大的冤屈。
安智耀等人被帶走之後,廉可法和侯壽山分別講了話。無非是目前反腐敗的嚴重形勢和搞活經濟的緊迫任務。廉可法還建議天南縣紀委對秦時月的丈夫李庄鄉的鄉黨委書記萬勵耘和鄉長立即「雙規」審查。講完話之後廉可法和侯壽山回天野去,王步凡等人站起來送別,廉可法擺擺手制止了。
王步凡神色嚴峻地看了看會場,主持召開了簡短的會議。他在會上講了三點:一是在這種非常時期要頭腦清醒,保持天南政局的穩定;二是積極配合上級查清所有涉案人員的犯罪事實,並做好李庄煤礦的善後工作;三是配合上級查處天南的腐敗窩案,不遮醜,不護短,案子牽涉到哪一級是哪一級,牽涉到哪些人就查哪些人,決不姑息遷就。並指示天南縣紀委成立專案組立即採取行動,對煤炭局的老吳李庄鄉的書記鄉長和農牧局的羅寒冰「雙規」審查。王步凡最後說:「在李庄煤礦出現特大事故隱瞞不報這個問題上,秦時月的丈夫老吳身為煤炭局局長,最起碼是負有領導責任的。至於他有無經濟問題,待查清楚以後再說。」
匡扶儀當即表示贊同,並且表態說:「咱們紀檢委就是明晃晃搞紀檢的,紀委對貪污腐敗分子決不會姑息遷就,不管什麼人,只要他犯了王法,就一定要一查到底。我在天南壓抑的時間也不短了,不是我不作為,而是別人不讓我作為,明晃晃說對天南出現的腐敗情況也是有責任的,如果我們紀檢委發揮了應有的作用,也不會出現這麼嚴重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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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河東日報》上就刊登了《天南縣礦難曝出集體瞞報集體入股醜聞出事煤礦「六證齊全」卻「五毒俱全」》的文章,根據最新核實的數字,天南縣李庄煤礦發生透水事故時,井下共有二百六十六人,其中出井二百三十人,被困三十六人,被困人數比此前公布的七人增加二十九人。搶險指揮部核查組發現,最初統計的被困人員中,有二十人獲救,十六人已經生還無望。
之後的幾天,天南縣像炸了鍋。有人說煤礦里砸死了八十多人,有人說死了一百多人,有人說安智耀貪污了一千萬,有人說他受賄五百萬,總之說啥的都有,並且還盡量擴大數目。傳言歷來只會誇大,不會縮小,一時間整個天南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王步凡和王宜帆忙得沒日沒夜地守在礦上指揮搶救埋在礦下的礦工。在這種緊要時刻,王步凡想起了馬風和歸工。他讓小馬開車立即去田方家接歸工,然後去接馬風。王步凡還真有點欣賞馬風那種敢作敢為的火暴性格,在這種場合還真能用上這種人。小馬走後王步凡這時突然想到煤礦的賬目,就和王宜帆來到李庄礦的辦公樓上。進了財務科,財務科的幾個人都像罪犯一樣傻坐著。王步凡問起財務賬目時,一個女的說:「天野市紀委已經拿走了,反正現在財務科一分錢也沒有了。」
王步凡和王宜帆從辦公樓上下來,心情都很沉重。礦上現在沒有一分錢資金,死難礦工的後事怎麼處理?他倆商量了一下覺得只有把李庄礦收歸國有,然後由縣裡出錢安置死難者比較妥當。於是王步凡立即拿起手機向天野市紀委書記請示。廉可法聽了他們的意見明確表態,完全可以,但一定要依法辦事。
來到井口,馬風和歸工已經來了,王步凡見馬風瘦了許多,鬍子老長也沒刮,就沉痛地握住馬風的手說:「老馬,人生難免會有坎坎坷坷,跌倒了就重新爬起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從今往後做個響噹噹的男子漢。我請你來做李庄礦的臨時負責人,事情辦得好,還可以考慮給你重新安排工作的事情。但是你要記住一條,你不懂技術,技術方面的事一律聽歸工的,技術方面你可不能自作主張。唉……如果再出什麼問題,你老馬這一生可真的再也沒有機會了。」
馬風聽王步凡這麼一說,不知是激動還是難過,竟放聲大哭起來。王步凡知道他心裡有委屈,也不去勸他,自己也掉淚了。
馬風哭了一陣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說:「王書記,你說吧,你讓我幹啥都行。『士為知己者死』,你如果要我馬風的腦袋,現在就擰下來給你。」
「老馬,又來啦不是?是讓你工作,誰要你的腦袋?你趕快組織搶險隊,限期把井下的礦工救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王步凡命令似的說。
馬風立即來了精神,把棉衣一脫大吼一聲:「工人同志們,走!隨我和歸工下井去救人!」說罷和歸工跑著走了。王步凡趕緊朝馬風喊:「老馬,注意安全,可不能再死人了,技術上的事情一定要聽歸工的。」
「放心吧王書記,我會十萬分小心的。」馬風說著話已和歸工準備下井了。王步凡和王宜帆望著馬風的背影點了點頭。
這時天南縣委辦公室的副主任肖乾打來電話說文化局農牧局和城建局都出事了,電話上說不清楚,請王步凡趕快回去。王步凡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就讓王宜帆在礦上坐鎮指揮,自己叫上小馬往縣裡趕。
在路上葉知秋打電話問候,王步凡才想起有兩天沒有回家了。葉知秋讓他注意身體,並告訴他最近兩天總有人拿了禮物往家裡送,那個李浴輝也親自登門造訪……
王步凡在電話上告誡葉知秋,任何東西都不要收,任何人都不接待,乾脆就不讓送禮者進家門……
回到辦公室,肖乾趕來彙報,他先說農牧局。農牧局的局長跟一個打字員關係曖昧,昨天晚上打字員的丈夫不在家,局長就去她家中過夜。半夜裡打字員的丈夫回來了,見局長和那個打字員正赤裸裸地抱在一起睡覺,一怒之下就用菜刀砍向局長。局長因傷勢過重,送到醫院后搶救無效死亡,公安局已經把打字員的丈夫抓了起來……接著說文化局。文化局的局長一直跟副局長關愛關係不好,兩個人老鬧矛盾。局長平時不讓關愛管任何事情,關愛成了大閑人一個。局長最近老去娛樂城嫖娼,讓關愛知道了,就讓她在公安局的兒子裴小年暗中跟蹤局長。昨天晚上局長正在嫖娼,讓公安局當場抓住,現在還關在拘留所里……最後他才說城建局。城建局的局長沒上任之前原是副局長鬍東主持工作的,經胡東手調進來三個人。一個是縣委辦公室主任田方介紹的,一個是原局長萬勵耘介紹的,一個是胡東的小姨子。局長上任后就把這三個人清退了,說胡東拍板的事不算。然後竟然把自己的小姨子調了進來,胡東對此意見很大。昨天是局長的母親三周年祭日,局長回家待客。臨走交代辦公室主任通知有關人士去他老家湊湊熱鬧。這事讓胡東知道了,就通知天野電視台的記者悄悄拍了錄像,今天《天野焦點》已經播放了……
這三件事影響很壞,肖乾請示王步凡看怎樣處理。肖乾原來就是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米達文時代下鄉去當鄉黨委書記,安智耀當縣委書記后也沒有重用他,從鄉下調回來安排了個縣委辦公室的副主任,只是享受正科級待遇。肖乾品德很好,也沒聽說他有什麼怨言。
王步凡聽了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肺都快氣炸了。這些人可真會給他添亂,怒吼著說:「怎麼處理?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死了活該!文化局長和城建局長撤職查辦,別的還能怎麼樣?這樣的腐敗分子要他們有啥用處?真讓縣委和縣政府跟著他們丟人!」
肖乾彙報完就退出去了。這時匡扶儀來了,臉色很沉重,向王步凡說:「天野市紀委那邊對天南的案子有了新突破,田方在這件事情上是有功的,市紀委給予了充分肯定。其他人僅入股分紅都在百萬元以上,在安智耀家中共搜出現金一百萬元,從他夫人的梳妝台里搜出存摺二十個,共計四百萬元,問那婆娘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她說是天南的鄉鎮和局委領導送的,她記不清楚名字了。專案組在詢問安智耀時他什麼也不肯交代;在賴才家裡搜出現金五十萬,存摺四個共存有一百五十萬元;在雷佑謙家中搜出存摺及現金二百萬元;秦時月家裡也搜了,秦時月倒沒有參與,是她那不爭氣的丈夫老吳參與了,然而沒有搜出錢也沒有搜出存摺,老吳把分紅得來的錢一部分揮霍了,一部分花在小蜜身上。現在秦時月已經和丈夫離婚……焦佩還他媽的真有神通,雷佑胤不保弟弟卻保他,還說焦佩沒有什麼問題,有人說花小姐的錢是他的,這樣沒有根據的事情是不能相信的。」王步凡恨得連續拍了三下桌子,氣得說不出話。匡扶儀搖搖頭長嘆一口氣,接著說:「反正焦佩的事情我們也管不了,雷佑胤不是不保弟弟,是保不了,焦佩可能隱藏得比較深。這邊對李庄鄉的黨委書記萬勵耘和鄉長也審查了,他們雖然有失職瞞報行為,但是沒有查出大的經濟問題,經查,他們只接受過瞿復來送的彩電和冰箱,並沒有接受過現金,平時瞿復來與安智耀關係好,也沒有把萬勵耘和傅正奇放在眼裡,不可能送給他們錢,只是給予一些小恩小惠。紀委也及時審查了傅正奇,他的情況和萬勵耘基本相似,也是沒有大的經濟問題……」
「老匡,就這也明晃晃夠上撤職處分了。我就不相信焦佩會沒有問題,不行就向上邊反映吧!」王步凡吼道。
匡扶儀又說:「那是,明晃晃有問題,沒有什麼說的!更為嚴重的是羅寒冰。僅從羅寒冰那裡就搜出現金和存摺二百五十萬元。據她交代,鄉鎮局委幹部除了張沉夏淑柏肖乾樂思蜀李浴輝陸順達和陳孚外,其他鄉鎮局委的幹部都給她和安智耀送了錢,她還記了個賬。林業局局長二十萬;財政局局長五十萬;教育局局長二十萬;酒廠的廠長連新二十萬;農牧局局長二十萬;城建局局長三十萬;文化局局長十萬;公安局局長白老虎三十萬;計生委主任二十萬……就連你原來的秘書小曹和米書記的秘書小吳也都送了十萬呢!看來天南城鄉的班子差不多全爛掉了,這種局面真讓人痛心啊。對了,原來在孔廟當過副鎮長的萬勵耘和紀委書記傅正奇你應該是了解他們的為人吧,不知道他們給安智耀送了錢,還是給市裡的領導送了錢,犯錯誤之後沒有多長時間竟然都重新被提拔了,這一次萬勵耘和傅正奇竟然沒有查出大的問題,我就不相信他們沒有送禮,可是就沒有查出來,你說他媽的怪不怪……不過老王,市委讓你當代理書記,你可不能和市委對著干啊!人家說焦佩沒有事情就算沒有事情,誰知道人家和上邊是什麼關係,你千萬不要死心眼,要知道你現在只是代理書記,惹人家煩了,說不讓代理就不讓代理了。」匡扶儀樣子很真誠,他是真心為王步凡好。
王步凡覺得匡扶儀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他沉默了一陣子嘆道:「唉,是應該重視證據啊,咱們也不能猜測人家有什麼問題,再說上邊的意志不好違背啊,上邊也不見得就公正。」王步凡無可奈何地說。
「也是,這可能就是焦佩明晃晃的狡猾之處,因此他才能三起三落成為官場上的不倒翁。不過你相信,他只要是狐狸精,總有現出原形的那一天。我們也不是存心要整治什麼人,只是天南的問題太多了,我不相信萬勵耘和傅正奇會是好人。」
王步凡點著頭感到肩頭的壓力很大,天南鄉鎮委局的主要領導幾乎全完蛋了,如果縣委縣政府的班子不趕快確定,天南就要天下大亂,不可收拾。於是他叫上匡扶儀準備到天野市去向市委書記邊關和市長井右序彙報天南的腐敗窩案情況。
小車進入天野市區已是萬家燈火,夜幕降臨了。王步凡他們來到天野市政府先找到井右序,井右序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和匡扶儀,還陪他們一起吃了飯。因匡扶儀在場,井右序只問了張問天的健康情況。僅這一句話讓王步凡已經明白井然肯定跟兒子說了話,不然井右序不會特意問張問天的情況,但彼此並沒有挑明關係。吃過飯井右序陪王步凡和匡扶儀去見市委書記邊關。
王步凡和匡扶儀去天野市委彙報天南集體腐敗大案的第二天晚上,羅寒冰家裡發生了爆炸案,當時羅寒冰正好在公安幹警監視下回家找她記的另一個賬本,她被炸死,兩個幹警被炸傷。
羅寒冰被炸死的第二天,天野市委副書記雷佑胤紀委書記廉可法組織部長侯壽山一同來到天南。雷佑胤先講了一些原則性的話,「按照組織原則王步凡同志是天南人,本不應該在天南任縣委書記的,但王宜帆同志剛到天南不久,對天南的情況還不夠熟悉,鑒於這種情況和天南目前大局的需要,經市委研究決定,王步凡同志任天南縣委代理書記,王宜帆同志任代理縣長,以後根據組織原則酌情在適當的時候進行合理調整。」
廉可法通報了安智耀等人貪污受賄案的進展情況。最後由侯壽山宣布天南的領導班子:王步凡暫任天南縣委書記,王宜帆任縣委副書記代縣長,白杉芸升任副書記兼政協主席,匡扶儀任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孔放遠升任縣委副書記,肖乾任縣委辦公室主任,張沉升任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組織部長宣傳部長和政法委書記由天南縣委在天南幹部中選拔,報市委組織部批准。匡扶儀可謂是三朝元老,此人歷來不爭權不圖名,是個地道的好人,但一直沒升到正處,白杉芸一下子就升到了正處級,讓人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王步凡雖然心裡為匡扶儀不平,但也沒辦法。這年頭受表揚的往往是這類人,而提升的卻是別人,受表揚的人不一定就是領導心目中的好人,受批評的也不一定是領導心目中的壞人,提升與否領導說了算,也許邊關對匡扶儀有些不喜歡。張沉和肖乾的提升是王步凡點的將,邊關給予了支持。
因丈夫老吳的事,秦時月受了影響,但她和雷佑胤有那麼一腿,經雷佑胤在市裡邊給她活動活動,總算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雙規」審查結束后,降級調到天南縣人大當了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王步凡兼人大常委會主任。
田方在這次反腐敗鬥爭中立了功,天野市紀委沒有追查他的責任,退還了他自己貸的那十萬塊錢,把他調整到天南縣政協任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賈盛和聶進琛年齡到了退居二線。
38
天南縣的班子確定之後,該考慮下邊的班子了。現在天南縣可謂出現幹部危機,十六個鄉鎮只有孔廟鎮和石雲鄉的幹部沒有出問題,其他鄉鎮都有人出了問題,問題輕的被撤了職,問題嚴重的被判了刑。弄得天南人心惶惶,幹部們見了面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沒事吧?」在背後也不斷打聽「某某這次進去沒有?他沒有事吧?」縣直機關的幹部們都為李浴輝感到吃驚,都以為他百分之百是要出問題的,可是人家居然沒有一點問題。
張沉提升了常務副縣長,那一批鄉鎮書記只剩下樂思蜀和李浴輝,天南縣現在十六個鄉鎮缺十四個書記,鄉鎮長只有陳孚沒有出問題,也是缺十四個。局委又有一大批人倒下了,這一次幹部調動的幅度恐怕在天南也是絕無僅有的。僅幹部任免一事,天南縣委就連續開了三次常委會,也沒定下來。
最後王步凡提議,孔廟鎮的鎮長夏淑柏提書記,一個副書記升鎮長,沒出問題的陳孚提拔為鄉鎮黨委書記,又把因公款吃喝犯了小錯誤的那幾個人恢復了鄉鎮黨委書記職務,萬勵耘和傅正奇雖然有問題,但是暴露的不明顯,受賄金額也不大,再加上市人大常委會主任李直親自到天南為他們說情,王步凡沒有辦法就請示邊關,邊關也很無奈地說:「步凡,李主任竟然親自去說情,你我也不能不看他的面子啊,原則有些時候沒有人情大,你酌情吧。」因此萬勵耘和傅正奇在審查之後重新起用,但因為他們名聲不好沒有提拔,安排了鄉鎮長。因此有些人就說萬勵耘和傅正奇是官場上的不死鳥,有人說「三迷」是不倒翁。
一些沒有出問題的鄉鎮副職統統提拔,另外還在幹部中公開選拔了一批人。王步凡要開一代民主的先河,充分體現自己的民主作風。可話是這麼說,操作起來就有難度,天野市委副書記雷佑胤一下子介紹了十個人讓王步凡提拔,組織部長侯壽山介紹了五個,宣傳部長沉飛揚介紹了三個。實在沒有辦法,王步凡只好與他們討價還價最後只照顧了個別人,大部分人是經過考試競爭走上領導崗位的。當然也不能不照顧到一些在職的同志。這次沒有出現問題的提升了一部分,競選上了一部分,比如田方的兒子田園聶進琛的兒子聶太前就是這次競選上正科級的。縣直局委的班子王步凡暫時還沒有考慮好,不準備調整,凡是局委一把手出問題的就讓副職先主持工作。
王步凡本來想提拔一下樂思蜀,徵求他的意見,樂思蜀很有自知之明地說:「我哪是當縣領導的料子?就當個石雲鄉的書記就行,管大事可不行。」王步凡也覺得樂思蜀還需要再鍛煉鍛煉,就沒有勉強。那個受盡迫害的趙穩芝本來是個正科級,王步凡提議讓他下去當個鄉黨委書記鍛煉鍛煉,他自己卻不想離開新聞中心。王步凡只好把他提了個宣傳部的常務副部長兼新聞中心主任,在沒有宣傳部長的情況下實際上宣傳部的工作由趙穩芝主持。王步凡派白杉芸跟石再連談話,想把他調到鄉下當書記,但人家不同意,一心要保持原來的樣子,王步凡也沒有勉強。這一次天南縣能夠勝任領導職務的人才幾乎用盡了,但胡東和關愛都沒有得到重用,文化局和城建局也沒有讓他們主持工作。官場上的事情就是這般微妙,王步凡也不喜歡他們這種惹是生非的人。剩下的頭疼事就是李庄煤礦和葡萄酒廠了。
李庄煤礦經過七天七夜的疏通抽水,只救上來一個活人,其餘都是屍體。馬風在這次搶險救人和有關善後事宜處理中立了功。王步凡就讓馬風任代理礦長,歸工任副礦長兼總工程師。經過一段時間的整頓,李庄煤礦重新開工生產。
最令王步凡頭疼的問題是葡萄酒廠。他決定暫不表態,待深入調查研究之後再作決定。他現在也體會到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句話的深刻道理,當初他對米達文不同意酒廠破產很有想法,現在他當縣委書記了,也覺得破產不是上策。為此他在電話里徵求過舒袖的意見,舒袖已經隨時運成調到天北縣工作,時運成現在是天北縣的縣長,白無塵是縣委書記。因為舒袖原來在酒廠工作過,對酒廠的情況比較熟悉。舒袖給他推薦說酒廠的一個副廠長周克天很能幹,過去老廠長連新一直壓他排斥他,讓他有勁用不上。現在連新栽了,酒廠如果起用周克天還是有復興希望的。於是王步凡就讓周克天當了代理廠長,先穩住職工的情緒,等他到酒廠調研之後再具體安排下一步工作。一切工作安排就緒已經是四月底了。
五月一日王步凡也沒讓機關里放假。中午下班后王步凡正準備回家,他大哥大姐和二姐帶著幾個孩子來找他。王步凡看見他們穿得破破爛爛就有些心酸,又怕在縣委辦公室里影響不好,趕緊讓小馬跑了兩趟把他們先送到招待所去,最後他才去。中午吃飯時葉知秋說晚一會兒到,樂思蜀下去當鄉黨委書記后,小吳當了所長,小吳出問題之後葉知秋當了所長。大哥有四個兒子,大兒子含才大學畢業後到深圳去闖天下,給一家私企當了三年副總經理,闖了三年沒有闖出什麼門道現在回來了。大姐是三個女兒,一個男孩,只有大女兒是高中畢業,其他兩個都是初中畢業,兒子最小,還在上初中。二姐一個女兒一個男孩,女孩大,叫向陽,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兒子小還在上初中。今天來的有含才和向陽幾個。
王步凡正與哥姐們說話,葉知秋帶著一個清秀精幹的年輕人來了,笑著說:「步凡,這是我的表弟伊揚威,去年大學畢業沒有安排工作,揚眉姐讓我帶他來求你,請你書記大人給安排個工作,這事你不會批評我徇私情吧?」
王步凡覺得揚眉的弟弟必須照顧,就笑了笑看看揚威說:「人挺精幹,我留下了。」葉知秋與表弟伊揚威說著話,還問了一些揚眉的情況。
王步凡好大一會兒沒有說話。他的兄弟姐妹多,私事也太多了。當了個縣委書記好像就是為了安排這一家人,不安排又說不過去。他父親對他寄予希望很大,把全部積蓄都給了他,不就是為了讓他有朝一日出人頭地能照顧照顧這一大家人嗎,他沒什麼說的。他無心吃飯,點了一支煙抽著,在考慮怎麼安排這群孩子們。他連續抽了三支煙才說:「這樣吧,含才有學歷又當過私營企業的副老總,可以到縣政府秘書科去當秘書,揚威就跟著我當秘書吧,正好我現在沒有秘書。咱們縣裡廠礦少,這兩個女孩子還真不好安排,就先讓向陽她們去酒廠算了。」
大姐當即表示反對:「酒廠不發工資,去了不是白去?」
王步凡笑笑說:「最近酒廠就可能大變樣,我還能不為自己的親外甥女著想?」
大姐和二姐聽王步凡這麼一說,都不說話了。王步凡先給縣長王宜帆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含才的情況,並徵求王宜帆的意見,說看是不是把含才安排在縣政府辦公室去工作。王宜帆當即表示贊同,並說讓含才下午到辦公室去找他。酒廠的事情王步凡和周克天不熟悉,他不想直接打電話,準備讓小馬帶上向陽她們去找周克天。
小馬看大家已經吃完飯,就帶著向陽她們去酒廠,王步凡和葉知秋陪姐姐和哥哥們說話。
這時他大哥和大姐不高興了,大哥說:「你是縣委書記,其他幾個孩子的事情你也得管啊,他們現在都沒有什麼事做。」
大姐也說:「難道你在我們面前還擺官架子呀?你小的時候可是我抱大的,為你我把上學都耽誤了。」
王步凡不知怎麼向他們解釋著好,只得說以後有機會時一定想辦法安排他們。知秋望著二姐,有點急不可待地問女兒凡秋的情況。二姐說:「孩子可乖啦,吃得像泥捏的胖娃娃。今天來時你姐夫帶著,見我出門時還攆著我哭呢!」
知秋聽了先是開心地笑,笑著笑著就哭了,哽咽著說:「生了孩子不能養,讓人揪心的難受,唉……」
王步凡心裡也挺難過,還得去勸知秋,「跟著咱二姐不是很好嗎,等大一點就接回來,或送到天野去上學,不要為這個事情難過。」
二姐急忙安慰知秋說:「秋,你不用擔心,我收拾著比你養得好哩,再說我已經養過兩個孩子了,經驗也比你多,你就放心吧。」
知秋搖搖頭仍在暗暗垂淚。
當大哥大姐和二姐去看望父母出來后,王步凡讓揚威開了招待所的車去送他大哥大姐和二姐回去,然後和知秋回家。
王步凡這段時間忙,也有些累,中午休息了一會兒,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三點多了,他急忙起床夾著包出門。揚威和小馬已等在外邊,揚威急忙接了包又去給王步凡開了車門。王步凡心想這個揚威還可以,但不知文采如何。上了車就問揚威:「揚威,你的文章寫得怎麼樣?」
「哥,在學校的時候我是校報編輯,去年又在《天南報》幫了一年忙,寫過不少文章。」
「劍出鞘?因為帶著一股血腥味,我有點印象,文筆還可以嘛。」
「哥,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班門弄斧,你的文章可比趙穩芝的文章厲害。在報社時,我曾就石再連的情況寫了一篇題為《是耶非耶》的評論,登在《天南報》上,我認為石再連跑三輪車拉人掙錢沒有錯,這正說明他為官清廉,應該受到表揚。誰知我的觀點與安直腰的觀點不一致,受到了批評,總編就把我解僱了。」
「揚威,石再連的事迹應該給予肯定,將來有機會還要表彰他,你抽時間把他的事迹整理一下。以後在公開場合不要叫哥,不要急於讓人知道咱們是親戚,那樣影響不好。」
「我知道,我會講究分寸的。」
說著話已經到了縣委。王步凡走到辦公室門口見肖乾在那裡等著,進了辦公室肖乾跟進來說:「王書記,縣委這邊把你的住房安排好了,你看啥時候搬過來住。」
王步凡想了想說:「老肖,市委宣布我暫任天南縣委書記,只怕時間不會長,還是先不搬吧,隨後再說。」然後指著伊揚威,「這是新來的秘書伊揚威,就讓他跟著我吧,你幫他把手續辦理一下。另外你通知一下,明天召開副科級以上幹部大會,要講講廉政問題,讓小伊起草個講話稿,你把一下關。主要針對天南發生的一系列腐敗案件要做出深刻反思,制訂出具體的防範措施。」
肖乾附和著說:「是該開個會了,尤其在『五一』期間。」
「讓紀委也制訂一些具體的廉政措施,要徹底改變天南幹部隊伍的工作作風和生活作風。」
「好吧!」
「你把小伊帶去安置一下。」
肖乾答應著引伊揚威出去了。
想到廉政問題,王步凡想開個常委會通通氣。就拿起電話撥了縣委辦公室,讓辦公室通知常委們五點鐘開會。
這時趙穩芝來了,他是來感謝王步凡的。王步凡讓他坐下,又給他倒了杯水。趙穩芝有些受寵若驚,扶扶眼鏡,盡量使彎著的腰挺直一些。王步凡又給他遞了煙,他更是感激萬分,剛剛挺直的腰又彎了,「王書記,說句心裡話,我經歷了四任書記,你是最關心我,最支持我的一個。我沒有給你送過一支煙,你卻提拔了我。我也知道因為寫文章得罪了不少人,可我就是這麼個脾氣,也熱愛這項工作,有話不讓說我就憋得難受,見了不平的事情就想拍案而起。安智耀打擊我報復我,不就是因為我揭了他的瘡疤嗎?現在《法制報》的記者又來了,要寫一個後續報道。一個是要寫一寫天南大批幹部給安智耀送禮的事情,一個是要寫一寫王書記撥亂反正清正廉潔的工作作風。因此我來請示一下您。」
「老趙,你的可貴之處就是敢講真話,敢於反映別人不敢反映的問題。明天召開廉政工作會議,你讓那個記者也參加一下吧。蓋子可以揭,不正之風可以批,但不要突出我個人,要寫整個班子,特別要寫匡扶儀同志,他可是名副其實的好乾部。你安排個時間我請那個記者吃頓飯。」王步凡又遞給趙穩芝一支煙,給他點了火,自己也抽著煙說:「保持本色才可貴,你趙穩芝是天南的反腐英雄,希望你保持英雄本色。在我任職期間,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只要是不合理不合法的事情你就寫,不用請示。」
王步凡的話使趙穩芝感動不已,不停地點頭。最後王步凡又親切地問起趙穩芝的家庭情況。趙穩芝說他愛人還在農村,兒子正上大學,經濟比較困難。王步凡當即給他寫了封信,要計生委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給趙穩芝的愛人安排個臨時工。趙穩芝拿著信早已熱淚盈眶了。他摘下眼鏡擦了擦眼淚,戴上眼鏡捧著信離開,並沒有再說感謝之類的話。
送走趙穩芝,常委們陸陸續續到了,就在王步凡的辦公室里臨時開會。他坐在老闆桌後邊的老闆椅上就想起了米達文和安智耀。這張桌子在三年之中換了三個主人,一轉眼安智耀時代和米達文時代已經成為過去,現在已是王步凡時代了。
常委會上王步凡提議表彰幾個反腐敗標兵,其中有紀委書記匡扶儀宣傳部副部長趙穩芝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田方文化局副局長關愛城建局副局長鬍東公安局政委田園,還有那個姓左的支部書記。王步凡還打趣說:「既然社會上有『五好家庭』,我們就搞個七大反腐標兵。」其實對於關愛和胡東他只是做做樣子給別人看的,他認為在下邊做小動作整人的人,品質有問題,永遠也不能提拔和重用。
匡扶儀認為不應該有自己的名字,表示強烈反對。還說:「那個姓左的支部書記畢竟是個明晃晃的行賄者,因為沒有達到目的才去告狀的,動機也不純,我認為不能表彰他。」
張沉也認為把田方拿出來當標兵不太合適,這樣對他本人也不好。王宜帆也贊同匡扶儀和張沉的意見,說:「老匡是紀委書記,反腐倡廉是明晃晃的分內工作。再說一個縣委領導和下屬們站在一起領獎也有些滑稽。」
王步凡聽大家這麼一說,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確實有點不周全,多虧會議氣氛民主,不然就讓匡扶儀和田方難堪了,說不定群眾對錶彰那個姓左的支部書記也會有微詞。於是就提議把關愛的兒子裴小年算一個,湊夠五個數算了。大家這才統一了意見。
王步凡這時心血來潮,宣布天南縣以後的幹部任用都要通過考試和競選,近期內準備再錄用一批副科級幹部,以後任何人不得私自提拔幹部,搞個人小圈子。這個提議得到常委們的贊同,大家都認為王步凡的工作作風民主。
五月二日上午九點鐘天南縣廉政工作會議在縣委四樓會議室準時召開,會議由副書記孔放遠主持。第一項由紀委書記匡扶儀向大會作報告,會場上一片掌聲。王步凡注意到趙穩芝身邊有個很漂亮的女記者正在不停地做記錄,不用說就是《法制報》的女記者。匡扶儀講完話,孔放遠大聲說:「現在請王書記講話,大家歡迎!」
會場上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王步凡感到有些意外,原定的是他最後講,可能是王宜帆謙讓讓他先講。他揮揮手等大家的掌聲停了,才開始講話。他並沒有看伊揚威給他寫的稿子,而是即興而談。一番慷慨陳詞之後,表揚了一些清廉的幹部,也不點名批評了一些。會場上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那個女記者站起來跳躍著像個孩子般興奮地拍手。從她的舉動看,王步凡覺得自己今天講話的效果還不錯。他講著話也發現會場上有不少人低頭,似乎心裡有鬼。
39
散會後,《法制報》那個女記者要求單獨採訪王步凡,還想請他寫一幅字。王步凡笑了笑說:「今天中午我們縣委班子成員請你吃飯,咱們邊吃邊談。要突出集體的力量,要採訪集體,不要採訪我個人。書法的事我可以滿足你的要求。」說罷讓趙穩芝先帶上女記者到招待所去,又讓肖乾通知常委們到招待所接受記者集體採訪。
現在上級仍在強調「三講」在基層的落實情況,王步凡就寫了「講政治講正氣講學習」九個大字準備送給那位女記者。
這時伊揚威怯生生地進來了,見沒人就說:「哥,我的水平太低,這種大材料也沒有寫過,一時還寫不好。」說罷低著頭像犯了錯誤似的,「請你相信我,我會努力趕上的。」
王步凡這才意識到伊揚威指的是自己今天沒有照他的稿子去講,在會上做了即興發言。伊揚威肯定覺得是他把稿子寫砸了,所以領導才不用他的稿子。王步凡想到這裡,就安慰揚威說:「你寫得很好,政策性強,語言也很到位。稿子並沒有什麼不好的,我今天覺得還是即興發言會更好些。我講的那些東西你敢把它寫進稿子里?別說你不知道,就是你知道也不敢那樣寫吧。」
揚威這時臉上才有了喜色,如釋重負地點著頭說:「哥,你講得真好,切中時弊又實實在在,下邊人都誇你有水平,有膽略,又廉潔又能幹。說這一次天南終於有了一位好書記,天南看來是有希望了。」
「揚威,啥時候也學會拍馬屁這一套了?小心把我拍疼了揍你。」
「哥,我哪敢呀?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在你面前別說我不會拍,即使會也不敢拍。」
肖乾這時進來了,他告訴王步凡常委們已經去招待所了,就等著書記的大駕光臨。
伊揚威說:「王書記,你忙吧,我去辦公室還有些事。」
王步凡叫住他說:「揚威一起去吧,順便和那個記者認識一下,對你也沒什麼壞處。」
伊揚威有些不自在,王步凡卻很高興。他覺得伊揚威的可塑性強,是個人才,要好好培養培養,也算是對揚眉的報答。於是就一起下樓坐車到招待所去。
天南縣廉政會議開過不久的一天上午,王步凡剛坐進辦公室里,秘書把報紙送來了,他先看了一遍大標題,《法制報》上一篇題為《天南的希望和沉思》引起了他的注意。《法制報》女記者的文章,覺得筆鋒犀利,反映事實客觀,這個小女子還真令他刮目相看。
等翻看《天南報》時,報上把他那天的講話記錄整理后刊登了出來。還把五個「反腐標兵」讚揚了一番,配了照片和個人簡介。他覺得《天南報》幾乎沒有什麼可讀性。倒是趙穩芝的一篇文章引起了他的注意,標題是《一個廉潔的局長》,寫了原教育局長李良幹了十二年局長,清廉到在醫院看病,交不起住院費,就要被縣醫院趕出來。
王步凡讀到這裡心情極為沉重。想想李良上一任的訾局長,自己辦了很多私事,現在吃穿不愁過著幸福的晚年,而後任的教育局局長也肥得流油,最終因安智耀的問題受了牽連。而像李良石再連這樣的好乾部,縣委縣政府不但應該關心他們,而且還要把他們作為典型樹立起來讓大家學習。
王步凡想到這裡就立即丟下手頭的工作,叫上了肖乾,一起去了醫院,去看李良。病房裡,李良激動得淚水不斷從深陷的眼眶裡往外涌。那種表情讓王步凡看了心酸,他想安慰李良幾句,一時竟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話。肖乾給教育局打了個電話,要求他們迅速派人過來。
這時於余和陳孚進來了,他們也是來看望李良的,他們幾個年齡雖有懸殊,但是本科函授班的同學。於余和陳孚見王步凡也在這裡,既感到吃驚,又有些高興,畢竟有一陣子沒見面了。陳孚現在是石雲鄉的書記,於余是孔廟鎮的教育組長,陳孚和於余先問了李良的病情。於余很感慨地說:「好人沒有好報啊!難道這就是清正廉潔者應有的歸宿嗎?唉……太不可思議了!這樣的話,當清官確實不如當貪官啊。」
王步凡臉色陰沉著沒說話,陳孚似乎也有話說,但看王步凡不高興,就沒敢多說話。
這時教育局臨時主持工作的老白慌得滿頭大汗跑進來了。王步凡看見他就來氣了,「老白,你們就是這樣對待老局長的?啊?他可是我們天南縣的廉政楷模啊,你看看李良同志住的地方,再去問問醫療費到位沒有?你也是快退休的人了,怎麼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
這時院長進來了,大概已經知道王步凡今天的來意,先做了自我批評,然後說馬上就把李局長轉移到高幹病房去,實行特護治療。
王步凡很想批評院長兩句,硬忍著沒有批評。他不想在這裡令李良傷心,就招呼大家離開。老白沒敢走,其他人都跟出來了。王步凡很嚴肅地囑咐院長要照顧好李良,院長答應后趕緊又進了病房。王步凡和陳孚於余長時間沒見面了,很想和他們聊聊,於是就讓他們上車去招待所。
在招待所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聊家常,王步凡很欣賞於余的為人。前幾天縣第一高中請示王步凡要配個副校長,教育局也請示要儘快任命局長,王步凡把意向說明之後有心想讓於余去當副局長,然後再過渡為局長。等到徵求於余的意見時,於余竟選擇當第一高中的副校長。他說自己不是當行政官員的料子,還是干點具體工作好。王步凡這時越發佩服於余的人品。這年頭,不圖職位顯赫,只求實實在在干點工作的人實在太少了,而一心貪圖名利,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的人又何止千萬?相比之下,於余在王步凡的腦海中就定格成君子形象了。陳孚聽了王步凡剛才的話,眼裡就放出渴望般的藍光,臉憋得通紅也沒敢說什麼。王步凡察顏觀色早就猜透了陳孚的心思。在王步凡心目中陳孚其人確實不算君子,但比起張揚聲來說還算有點人格。於是就開玩笑似的說:「老陳,你人模狗樣的也混了個正科級幹部,在鄉下當書記怎麼樣?不行你到教育局去當局長吧?我當了縣委書記,你反倒不來找我,唉,我可是沒煙抽,沒酒喝了,還等著你送煙送酒呢。」
陳孚聽了王步凡的話,正中下懷,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躬著腰好像要給王步凡跪下似的:「還不是全靠你王書記的提攜,不然我陳孚哪能混到正科級?」
王步凡看著陳孚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老陳,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老於如果是你就不會選擇一個副校長的位置,他的人品可是比你高尚啊!念起過去的交情,今天提拔了你,你要是敢胡作非為,我王步凡砍你頭的時候你可別哭著嫌疼。」
「王書記,你清正廉潔的工作作風我早就領教過了。人是會變的,我陳孚早就改正歸邪了,不,不,是改邪歸正了。你放心,我要是再給你臉上抹黑,你就砍了我的腦袋當球踢。」
吃過飯王步凡告訴陳孚和於余,他們的事還要拿到常委會上去研究,暫時安心工作,對外不要聲張。
陳孚和於余使勁地點著頭。即使王步凡不交代,他們也懂得這些最起碼的常識。送走於余和陳孚,王步凡一看錶已是快上班的時間了,就坐車到縣委去。在大街上,王步凡隔著車窗玻璃見石再連開著三輪車回家,王步凡就讓小馬跟上去到石再連家看一看。小車一直跟到縣直小學裡邊,石再連的三輪車停在一排舊式瓦房前,下車進了一間低矮的平房裡。王步凡下車跟進去,石再連見是王步凡,有些窘迫,搓著手說:「王書記,你咋來啦。」又對床上躺著的病人說:「英紋,這是王書記,來看你的。」說罷急忙去搬來一個小木凳用手擦了擦說:「王書記,您坐啊。」
王步凡沒有坐,望著英紋說:「病多久了?聽說是肝病?」
英紋有氣無力地說:「起初是肝炎,後來轉成肝硬化了。已經十年啦,我這病既好不了,也不會快點死,拖累再連了。我們的大兒子在武漢上大學,一年費用就得一萬元,二兒子在縣一中念高三,去年考上大學因為沒錢,沒能讓孩子入校學習。我一年光藥費就得花一萬多塊錢,因長期不能上班,教育局下令把我的工資也停發了,已經五年沒有給我發工資了,僅憑再連那點工資真是養不起這個家啊,再連無奈只好買了三輪車拉人賺幾個錢以補家用,就這安智耀還批評他,如果我們有辦法也不會讓再連去跑三輪車。」英紋說罷「嗚嗚」地哭起來。
王步凡眼睛也有些濕潤,問道:「再連,還沒有吃飯吧?」
「我這就吃,誤不了上班。」石再連說著話倒了一碗開水,從一個小罐子里取出一點鹹菜,又拿了兩個黑窩頭狼吞虎咽地吃著。王步凡看著眼前的情景,淚就流下來了。在天南,現在像石再連這麼艱苦的幹部只怕找不來幾個,他如果是個能吃「飛」來之食的人,也不會這麼艱苦。李良雖然清貧,還弄了一套三室一廳的住房,而石再連連一套房子也買不起。王步凡看著石再連,很動情地說:「老石,我過去對你關心不夠,很內疚啊!有紙和筆嗎?」
石再連不知道王步凡要紙和筆幹啥,急忙說:「有。」然後放下窩頭,去取來一支圓珠筆和一本舊教案,遞到王步凡面前。
王步凡接過筆和紙給教育局寫信,讓教育局把英紋以前欠發的工資補齊,並解決她的醫療費問題。王步凡寫完信,把信交給石再連,石再連一看,竟蹲在地上哭了。王步凡拍拍石再連的肩膀說:「老石,堅強些,有啥困難找我,今年一定要讓孩子上大學。」說罷心情沉重地離開石再連的家,回縣委去上班。
40
王步凡剛到辦公室,那部「書記熱線」電話響了,他一接,是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鄉幹部反映黨委書記李浴輝養情人的事,王步凡答應近期內責成紀檢委調查此事。掛了電話,王步凡剛要坐在沙發上抽煙,電話又響了,他一接是一個女人嗲聲嗲氣在說話,「領導辛苦喲,這裡是迷你娛樂城,我是迷你小姐,也可以叫我艷麗騷妹,請來吧,來呀,嘻嘻,我將為您展示少女每一寸冰膚玉肌的驚人魔力,讓你領略人間美妙風情,圓你人生風流之夢……」
王步凡憤怒地摔了電話。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些暗娼妓女竟敢如此膽大,敢於製造惡作劇打「書記熱線」電話來戲弄縣委書記,看來天南的娛樂場所是該整頓了。如果讓記者得知又是一大丑聞。也不知王宜帆那裡的「縣長熱線」都接到了些什麼電話。由此王步凡覺得天南仍不平靜,也許還會有許多令他頭疼的事情在等待著他。
王步凡正在生悶氣,肖乾進來了,小聲說:「酒廠的職工又準備來縣委上訪了。周克天不敢給你打電話,就向我彙報了情況。你看這個事情……」
聽了肖乾的話,王步凡也感到事態比較嚴重,就對肖乾說:「老肖,其實我們早該去酒廠看看了,這段時間因為太忙,沒有顧上去。你通知一下匡書記,看他有空的話咱們一塊兒過去,把伊揚威也帶上。」
車到酒廠門口,王步凡望著異常氣派的廠大門和「天南葡萄酒廠」幾個大字,很有感慨地說:「昔日咱們天南葡萄酒廠可是享譽河東,遠銷全國的。誰知從一九九二年後市場銷售形勢一落千丈,現在放著這麼大一隻老母雞,卻不能生蛋,政府還得天天喂米,真不應該啊。」
匡扶儀也說:「安智耀盲目搞擴建把錢都蓋成房子了,現在雞窩不少,沒有雞子生蛋,成了一堆廢品。安智耀可是天南人民的罪人呢!」
肖乾說:「酒廠在管理上也有不少問題,連新是個政客,不是個實業家。他一天到晚只顧跑外交,全國各地亂跑,自己吃足了,看夠了,管理卻弄得一塌糊塗。眼看待不下去了,就給安直腰送禮想跳槽,安直腰能讓他走?有連新在這裡,酒廠擴建中的經濟問題就查不出來。連新一走,如果換了人,一旦把老底兜出來咋辦?安直腰就是讓連新給他當看家狗呢。」
說著話已到酒廠辦公樓前,整個酒廠冷冷清清,並沒有人發現他們來。直到上到二樓辦公室,見一個身材苗條濃妝艷抹的女人正在修理壞了的窗戶。窗戶上沒有玻璃,是用塑料薄膜張貼著的。那女人見來了人,很吃驚地問:「找誰?」好像這裡很久沒有來過人,來了人竟讓她既吃驚又新鮮。
伊揚威急忙介紹說:「王書記匡書記和肖主任來酒廠搞調研,你們周廠長呢?」
「在,我去叫。你們等一會兒。」那女的說著話跑出去了。
王步凡覺得這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有點面熟,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面。辦公室里幾個椅子東倒西歪的,幾箇舊沙發露著海綿,上邊一層厚厚的塵土,零零星星點綴著幾粒老鼠屎,好像這裡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過人。王步凡皺了皺眉頭站著等周克天。這時周克天跑著來了,先和大家熱情地握手,然後說:「辦公室已經幾年不用了,沒法坐人,就到我的辦公室里坐吧。劉主任,你趕緊叫幾個人把辦公室的衛生打掃一下,順便借個燒水壺燒點水。」那個姓劉的女人跑著去了,王步凡仍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王步凡他們隨周克天進了他的辦公室。這裡完全是另一番天地,老闆桌老闆椅名牌沙發,非常氣派,屋裡放著飲水機,上邊的水桶卻是空的。
肖乾取笑說:「老周,窮廟裡也有富和尚,看看你這個辦公室,哪像個停產幾年的廠長辦公室,簡直快成國務院的貴賓接待室了。」
周克天苦笑一下說:「我姓周的哪有這喪良心的天膽,是連新的辦公室。他被抓起來后,我沒有地方辦公,廠辦劉副主任就打開這個辦公室讓我先用著。」
王步凡很生氣地說:「工人發不下工資,廠長照樣搞奢侈腐化,工人咋能不告狀?我看那個連新該槍斃,純粹他媽的一個敗家子。我們不坐這裡,看著這些東西就讓人氣憤,就去辦公室。你叫幾個中層領導,再叫上幾個職工代表,咱們開個座談會。這麼好的一個廠子,硬是讓這些敗家子給搞垮了。」周克天答應一聲跑著出去了。
王步凡他們來到辦公室,那個姓劉的副主任帶著幾個女孩子剛打掃完衛生,其中就有向陽。向陽想跟王步凡說話,王步凡使了個眼色擺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說話,劉副主任帶著她離開了。辦公室里雖然打掃了一遍,椅子和沙發剛剛用水擦洗過,還有點濕,屋裡散發出難聞的霉氣。
這時幾個中層領導和幾個職工代表鬆鬆垮垮無精打采地進來了,很散漫地自己找地方坐下。向陽提了個黑糊糊的燒水壺,拿了幾個碗,給幾位領導倒水。王步凡心想廠子里連幾個像樣的茶杯都拿不出來,更不用說茶葉了。果然向陽倒了白開水就退出去了,那個劉副主任大概覺得這樣的招待很丟面子,再沒有露臉。王步凡說:「老周,你先介紹一下情況吧,然後讓職工同志們再談。」伊揚威立即拿出筆記本做記錄。
周克天說:「我就從頭說起吧。一九八九年以前,嚴格地說是一九八八年以前,葡萄酒廠的年產量是二十萬噸,那時產品質量有保證,天南的葡萄酒是不愁銷路的,效益自然是很好的,到了一九九年職工從原來的八百名一下子增加到三千名,這其中一大部分是安排就業的商品糧子弟,有三分之一是各級領導安排的親屬,工資總額每月從原來的四十萬元,一下子增加到一百五十萬元。安智耀沒有升任縣長之前,提議將酒廠擴建成年產一百萬噸的大廠,並親自抓了這個項目。當初預算投資是四千萬元,縣裡準備拿出兩千萬元,讓廠里自籌兩千萬元。結果因為物價上漲,一九九年酒廠擴建資金追加到六千萬元也完不成擴建任務。安智耀看下不了台,就撒手不管了。廠里的錢已經花光,連流動資金也沒有隻好停產。當時庫存還有百十萬噸酒,就靠賣庫存的酒給工人發工資。後來銷售員和供銷科長串通一氣搞假酒,把倉庫里的真酒拉出去賣掉,然後購進大批假酒,說是退貨退回來的,弄到最後倉庫里的酒也全成了假酒,賣不出去只好成了廢品。到了一九九三年,原廠長被安智耀調到經貿委任主任,連新任了廠長。縣長安智耀又提出讓職工入股和社會集資,倒是集了一千多萬元,可是連新根本不會管理企業,整天帶著辦公室的女主任到處瞎跑。后因職工鬧事,這一千多萬元一部分給職工發了生活費,一部分被連新和情婦揮霍了,現在入股的人天天來討賬,廠里無錢也還不了。一九九六年法國一家葡萄酒企業有合作意向,提出中方以設備原料和技術工人作為投資股金,人家負責流動資金和管理,實行職工聘任制和年薪制,扣除工資和納稅,利潤四六分成,即中方得四,外方得六。跟安智耀一彙報,他說這是賣國條約,堅決反對。結果法國人很不愉快地走了。」
王步凡聽到這裡急忙插話問:「現在和法國方面還有聯繫沒有?」
周克天說:「連新在任時,一直沒有聯繫過,你讓我負責后我想和法國方面聯繫,可是不知道人家的電話號碼。」
王步凡說:「你要想盡一切辦法和法國方面聯繫。當初安智耀下的結論是錯誤的,外國人做生意為了賺錢,我們辦廠子說得好聽點是為了發展,說得實際點不也是為了賺錢嗎?人家從法國跑到中國來做生意,又要投資,不賺錢人家來幹啥?這不存在什麼賣國條約的問題,只存在合法不合法,合理不合理,能不能雙贏的問題。」
匡扶儀也說:「現在合資企業那麼多,誰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有一方不划算就合資不成。王書記說得對,改革開放后全國合資企業何止千萬家?怎麼一和外國人打交道就會想到漢奸賣國賊這個詞,這樣很不客觀,也不利於我們的發展。」
王步凡見工人們都在點頭,似乎對合資的事並沒有抵觸情緒,就說:「工人同志們,有什麼意見可以提出來,咱們共同商量。」
大家一陣沉默,似乎面對縣委書記誰也不敢多說話。停了一會兒,一個年齡大點兒的職工說:「外國人想來投資是看好咱們天南的水質和土質,特別是葡萄的成色好。另外咱們也有一定的品牌基礎,如果搞合資,政府就必須大力號召種植葡萄,這樣外國人才會放心,外國人不愁銷售,人家在銷售方面是很有一套的,但原料就必須依賴當地,政府如果再三天兩頭改變政策,今天東一套明天西一套,一屆政府一個作派誰還敢跟你合作,即使來了,也會撤走的。」
王步凡覺得這位老同志講的話很有見地,就鼓勵他說:「你繼續說,我聽著呢!我們會創造良好的投資環境,決不會再東搖西擺了。」
周克天插話說:「這位是省勞動模範,李師傅。」
王步凡急忙站起來和李師傅握了手,遞給他一支煙,並給他點著。李師傅很受感動,抽了口煙說:「既然王書記這樣平易近人,俺就不擔心了,就多說幾句。這個廠子壞就壞在武崴米達文和安智耀手裡。當初搞擴建是安智耀提出來的,得到武崴書記的大力支持。到擴建不下去的時候武崴和安智耀都撒手不管了。以前的縣委書記武崴不懂企業管理瞎指揮,使酒廠蒙受了不小的損失,米達文調任天南縣委書記后又啥事都悶著不吭聲,其實他自始至終就沒想管酒廠的事,怕刺傷安智耀的神經。安智耀為人霸道,米達文也怕他。俺曾作為工人代表的一員去找過米書記,他只打哈哈不表態,最後又讓俺去找安智耀。安智耀呢,當初酒廠擴建是他提出來的,積極得很,啥事情都要管,連施工隊伍的選擇他都要包辦。到廠子弄得不死不活時,又啥事情也不管。我猜想他也是左右為難的,讓酒廠倒閉吧,好像是經他手弄倒閉的,打了自己的臉;讓酒廠振興吧,既沒有錢又沒有良策,還不肯用能人。當初他用的廠長跟他是同學,酒廠不行了,安智耀就把他的同學調到經貿委任了主任,安智耀出事前他那個同學也害病死了,咱現在就不提他了。後來又弄個連新來占著茅廁不拉屎,只會揮霍瀟洒,那個女辦公室主任原是一個暗娼,進了酒廠后還提了辦公室主任,其實就是連新的情婦,連新被抓后她就去了深圳,說不定又去當暗娼了,這話扯得遠了。我們作為酒廠的一員,廠子是經我們手建起來的,品牌是經我們手打出去的,可以說酒廠是我們工人的命根子,誰想讓它垮掉?當初入股時我們也是滿腔熱情想讓酒廠振興的。說句不怕你們恥笑的話,俺披了不孝的名譽把老父親的棺材板都賣了來入股,可是到了最後竟然讓俺再一次失望。現在大多數職工也不是急於要討回入股的錢,而是盼著企業的振興。按理說國家把幾千萬都花進去了,我們入股才入了多少錢?可是民以食為天,沒有飯吃總不是個辦法。」
王步凡聽李師傅這麼一說,很受感動,心想多麼善良的職工,多麼通情達理的勞動模範啊,酒廠的事情長期拖而不決,就是因為米達文和安智耀長期不團結不合作造成的,皮球踢來踢去企業被拖垮了,工人被坑苦了,這是官僚主義,是對人民的犯罪。於是說:「我王步凡代表縣委縣政府在此向工友們表個態,我們是決心把酒廠救活的,使它再生,再為天南的經濟建設作出貢獻。即使退一萬步說將來酒廠倒閉了,就是賣廠子,也要還了工友們入股的錢。當然我們誰也不願看著酒廠倒閉,老百姓那句俗話說得好,禿子跑到娘懷裡,人家不誇自己誇。咱們自己的廠子,咱們不心疼讓誰心疼?再說廠子垮了,三千號人的就業和吃飯問題怎麼辦?請工人同志們給我三個月時間,不要吵,不要鬧,咱們好好坐下來研究一下,闖出一條復活之路,這才是我們共同的心愿。這一次縣委和縣政府會一管到底,支持到底。」王步凡的講話博得職工們一陣掌聲。最後王步凡說:「老周,你抓緊和法國方面聯繫,一有結果立即向我彙報。」
周克天使勁地點著頭,眼裡噙著淚花。那表情既像哭,也像笑,讓王步凡看著傷心。王步凡剛才那番講話顯然感動了這位有才幹有管理經驗卻遲遲得不到重用的中年漢子,他雙手抱拳,臉色凝重地說:「工友們,從今天起我們就聽王書記的,我相信縣委和縣政府會跟咱們心連心讓企業復活的。」許多職工感動得哭了。
王步凡從酒廠辦公樓上下來,遠遠看見李浴輝開著車來接那個酒廠辦公室副主任,李浴輝有些賊頭賊腦,那個女人向他笑了笑鑽進車裡,匆忙忙離開酒廠門口。
王步凡看著剛才的情景,才記起當初他和李浴輝到縣政府開會時與李浴輝說話的女人就是這個副主任,肯定是李浴輝養的情婦。在孔廟的時候,李浴輝因為經常活動著想當鄉鎮長,被人們稱為「官迷」,沒有想到「官迷」現在又轉化成「色迷」了。
王步凡從酒廠回來從縣委辦公室門口經過,遠遠聽見縣委辦公室里有女人的哭聲,他就向辦公室走去,一進縣委辦公室,見李浴輝的愛人正在哭鬧。王步凡在孔廟時就認識她,那時她還在鄉下教書,李浴輝提升書記后才把她調到縣裡來。李浴輝的愛人一見王步凡哭聲更大了,邊哭邊說:「王書記,你可要為我做主啊,你可得管管李浴輝啊,我家那個死鬼浴輝跟酒廠那個狐狸精鬼混也不是一兩年了,現在他們在外邊還弄了房子,一個月前為這事我跟他生了氣,他吵著要離婚,我不同意,他就離家出走了。我心裡懷疑就叫了我弟弟一塊兒去捉姦,結果被我們逮個正著,他和那個狐狸精正在鬼混,我們拍了照,還砸了他那個淫窩,你看看,這是我們當時拍的照片。」她說著拿出幾幅不堪入目的男女裸體照片,放在縣委辦公室的桌子上。王步凡看著這些照片,想到今天李浴輝去酒廠接情婦的事情,臉就沉下來了。王步凡不知道事情還這麼複雜,就讓李浴輝的愛人坐下慢慢說,她哭著說了事情的經過
李浴輝養情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原來他妻子不知道,後來終於發現了,她就多次向焦佩反映丈夫的外遇問題,焦佩一直說這樣的事情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根本不予理睬。她實在氣不過就和弟弟破門入室,將李浴輝和姦婦捉姦在床,還拍了裸體照片。沒想到,身為第三者的劉某近日卻向天南市婦聯遞交了《請求支援控訴書》,要求有關部門「追究侵權者的刑事責任」,被婦聯拒絕。接下來劉某要維護自己所謂的「權益」,將李浴輝的愛人告上法庭,要求其賠償「精神損失費」一萬五千元,此舉動在社會上引㊣(54)起了強烈的反響,到現在也沒有結案……
李浴輝的愛人哭著說:「在我自家的卧室床上目睹了他倆的通姦行為,我為了向有關部門提供證據而拍攝現場照片,這也違法嗎?那個不要臉的狐狸精竟然告起我了,到現在還不依不饒。」
王步凡望著肖乾,指著李浴輝的愛人說:「老肖,她的行為是不是違法你過問一下,第三者劉某要求『保護自己合法權益』的說法不妥當吧。」又對李浴輝的愛人說:「只要你沒有拿著照片去四處傳播,主觀上不是故意誹謗侮辱,就沒有侵犯劉某的權益啊!」
肖乾說:「我也認為私闖他人住宅的理由肯定不成立,人家是在她自己家裡捉到奸宿的劉某與自己丈夫的,談不到私闖他人住宅,所以,構不成刑事責任。至於拍下的照片是否侵犯了劉某的其他權益如名譽權等還有待探討,這個我也拿不準。」
王步凡真的對法律不是很懂,為了安慰李浴輝的愛人,他說:「肖主任,這事由你負責,明天與紀檢委的同志一道去落實一下,一定要嚴肅處理。」又對李浴輝的愛人說:「你先回去吧,我會給你做主的,法院那邊我再去說說。」
李浴輝的妻子是縣直中學的教師,並不是蠻不講理的潑婦,聽了王步凡的話,沒說什麼擦著眼淚走了。
王步凡對肖乾交代了一下,讓他和法院的領導協調一下,不要太向著李浴輝的那個情人,要在人情方面多支持李浴輝的妻子,然後離開了縣委辦公室。他相信在目前的形勢下,法院院長還是會聽縣委書記這個招呼的,他也非常同情李浴輝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