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T大理工學院位於校內西南端,從學校正門望過去,是在最裡面的位置。建築物式樣非常古老,與其他學院顯著不同。
理工學院包含理學院與工學院兩部份。工學院的建築物就佔了百分之八十,其中包括電子電氣學系、機械工學系、金屬工學系、化學工學系等部門,每一學系都有自己專用的研究室。
這一天是星期六,離牧村祥子死亡,已經有四天了。身穿體育服裝的加賀恭一郎,來到了金屬工學系專用的大樓中。他是社會學院的學生,這是他入學以來第一次走進這棟大樓。
「幹嘛把走廊弄得這麼暗呢?」他邊走邊自言自語。
不久,他找到了金屬材料研究室。門上掛著一塊木板,上面寫著一些學生的姓名。藤堂的名字排在第三個,下面的牌子寫著「在裡面」。旁邊還有一些寫著「在實驗室」和「在餐廳」之類的牌子。
加賀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敲了兩、三下門,可是沒人回答。藤堂曾說,沒人回答也可以進去。於是他就開門入內。一進門,就有一個衣帽櫃擋在前頭,看不到裡面。
「藤堂在嗎?」加賀低聲問,同時繞過衣帽櫃,往裡面走去。
室內有四張桌子,兩兩相對,但沒有人在,只聽到水在流動的聲音。
「有人在嗎?」他大聲喊。
「來了!」隔壁房間有人回答。但那不是藤堂的聲音。
接著,通往隔壁房間的門開了,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矮小男人走進來。他身上的那件「白衣」,大概已經好幾年沒洗了。加賀不認識他,不過感覺他像是一個學生。
「藤堂正在收拾實驗器具……他說,馬上就好了,請你等一下。」
「好!我坐這裡可以嗎?」加賀指著一張椅子說。
「當然可以。」這名學生說。
加賀拉出椅子時,看到地上有一個小水缸,裡面裝了兩個滑輪,中間有一條彈簧狀的帶子聯接。兩個滑輪各有三分之一的部份浸在水中。滑輪不斷轉動,水流聲就是由此產生的。
藤堂將門上的牌子換成「回家了」之後,就與加賀一起走出大樓。
「叫我出來,是沙都子的主意嗎?」藤堂問道。
「不錯。」加賀說,「今天中午,我在學生餐廳吃飯時,沙都子來找我,要我召集全部好友在四點時去見她,說要談有關祥子的事。」
「我就知道!」
「沙都子很關心你。她還問我,你的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她很善良。」
「祥子也是。」
「沙都子很漂亮。你真有眼光。」
「我只是單戀。」
「有時候,單戀反而此較好。」
他們走到網球場。網球社的活動剛剛開始。若生勇躺在球場旁邊一張長椅上,臉上蓋著一條毛巾,好像在睡覺的樣子。加賀叫他起來,並問道:「華江呢?」
「她先去了。集合地點不是在『搖頭小丑』嗎?」
「那我們也快走吧,免得讓她們久等了。」
「我有點事,等一下才能走。」
「是嗎?可別讓我們等太久喔!」
「對不起。」
加賀和藤堂離開網球場。加賀心想,平常成雙成對的若生和華江,今天竟然分開行動,真是罕見。
他們走到校門口時,一輛紅色轎車從右方駛過來,在他們面前停下。一個戴著太陽眼鏡的女孩露出臉來。
「加賀,上來吧!」女孩嬌聲說。
「是你!對不起,今天不行了,我有急事。」
「那怎麼可以,你跟我約好的呀!」
「我會去向教練道歉的。」
「不行!」女孩說著,臉色一沉,關起車窗,望著前面。加賀聳聳肩,嘆了一口氣。
「她是誰呀?」藤堂皺眉問道。
「你不知道嗎?她是三島亮子。」加賀低聲說。
藤堂似乎還要再問的樣子,加賀伸手阻止他,說道:「請你去向沙都子說,我有事不能去了。還有,請你別向她提起這女孩。」
「你們要到哪裡去?」
「下次有機會再說。」加賀說著,繞到轎車右側,開了車門坐進去。從後視鏡里,可以看到藤堂慢慢走開。
三島亮子發動引擎,同時問道:「是你的朋友嗎?」
「是的。他叫藤堂,高中時和我一起參加劍道社,曾經擔任過主將。」
「我好像見過他。」
三島亮子是在祥子死亡的前三天,與加賀約好要在今天一起去警方的道場練劍的。他們兩人都常常參加各種劍道比賽,所以老早以前就互相認識並進而交往了。
加賀在警察局的道場里,向一位警官學習劍法。屬於縣警交通課的秋川義孝警官是劍道四段,但身材並不高大。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加賀,光是手臂就此他長了五公分。可是兩人對陣時,加賀不但無法砍到他,而且還節節敗退。加賀雖然攻勢猛烈,但招招落空。秋川很少出招,但一出招必定取勝。
練完后,秋川教了一些秘訣給加賀。加賀心服口服,向他鞠躬致敬。
接下來由三島亮子和一位女警官上場練劍。秋川向加賀說,這位女警官是兩年前的全縣劍道比賽冠軍。
「您認識亮子嗎?」加賀問道。
秋川搖搖頭說:「她父親是三島財團的重要人物,財大勢大,警察局長也要賣他的面子,所以才會派我們來。」
三島財團製造各種機器,從汽車到家電用品都有。加賀以前也曾聽說過,亮子的父親是堂堂三島公司的董事。
「三島小姐的劍術很不錯,可是……」秋川看著亮子揮劍的動作,小聲說道,「大概已經沒辦法再進步了。」
「她是今年全縣女學生的劍道冠軍呢!」
「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們學校那位金井波香的劍法。她非常有潛力,只是還沒有完全發揮而已。」
「她聽到這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可不是在說客套話。今年的劍道大賽,我本來還以為金井小姐會贏呢!」
「可是卻輸了,真是遺憾。」
「是很可惜。」
「您認為她為什麼會輸呢?」※一見如故推理版精品推介※
秋川想了一下,說道:「第一,她敗在戰術上。三島小姐的戰術勝過她。第二,她會輸,其實只是一種偶然。」
這個時候三島亮子使出絕招,攻向對方臉部。對方揮劍一擋,手中竹劍居然應聲而裂!
2
亮子開車送加賀回到T大校門口。加賀下車后,便往若生勇的住處走去。
學校附近有幾排格式相同而簡陋的平房,若生住在其中一排的最左邊那一間。門的右上方用奇異筆寫著「若生勇」三個字。
加賀敲敲門,若生立刻開門說:「加賀,你沒去,沙都子氣得要命呢!」
「想也知道。讓我進去吧!」
若生房裡整理得非常整潔,深綠色的地毯上,一片麵包屑也沒有。加賀盤腿坐在地毯上,環顧著四周說道:「華江常來這裡吧?」
他知道若生本身並非喜好整潔的人,而且一個男人也沒有辦法整理得這麼乾淨。若生坐在椅子上,結結巴巴地說:「唔……嗯。」
「你可要好好珍惜她呀!她將來一定是個好太太。」
「說到這件事……前幾天她的雙親曾來看我們。提起婚事,他們說兩、三年後再說吧,因為我們太年輕了……不過,我看他們對我的印象還不錯,主要是要看我將來找到的工作是否理想。」若生邊說邊摸下巴,似乎有點害羞的樣子。
「不會那麼勢利眼吧?」
「她父親在銀行工作,哪家公司好,哪家公司不好,都清楚得很。如果將來我進的公司不太好的話,他大概不會同意婚事的。」
「這麼說,你的精神壓力很大了?」
「也沒有那麼嚴重。對了,我要將沙都子講的話告訴你。這個比較重要。」若生說著,翻開一本筆記簿給加賀看。上面畫著一幅四方形的房間草圖。若生問道,「這是什麼,你知道嗎?」
加賀看了一眼,答道:「我猜是白鷺庄的略圖。」
若生點點頭,說:「沙都子講的和這個圖有密切關係。我從最前面開始講吧!祥子死亡那天晚上,藤堂在十點多打電話到公寓去,想找祥子。可是,祥子的房門鎖著,喊叫也沒人回答。所以,這時祥子很可能已經自殺了……然後,十一點的時候,波香回到公寓而去敲祥子的房門,但門鈕卻轉不動,也就是說,門已經上鎖了。到這裡你都知道吧?」
「嗯!」
「第二天早晨,沙都子去看時,門也是鎖著。她向管理員借了萬能鑰匙去打開,結果發現祥子已經死了。問題是,那天晚上去找祥子的,其實不只波香一人,一個住在祥子隔壁的三年級女生,曾在波香之前去找過祥子。據她說,當她去敲門時,因為發覺門沒鎖,就打開門進去,可是房裡沒有開燈,一片黑暗。然而,當沙都子發現屍體時,裡面的日光燈卻開著!」
「……」
「很吃驚吧?」
加賀左手按住眉頭,閉起眼睛想了一下,然後張開眼睛說道:「事情也許是這樣的,那個女生去找祥子時,祥子還沒有自殺,可能剛剛要自殺;而波香去找她時,是在她剛剛自殺之後。」
「可是,波香去敲門的時刻,離那女生去敲門的時刻還不到十五分鐘,而且不久之前,管理員曾去找過祥子,確認她的房門已經上鎖。人已經自殺身亡了,房門為什麼會一下子打開,一下子鎖上呢?日光燈又為什麼會忽而關著,忽而點亮呢?」
加賀嘆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說道:「總之……你的意思是,祥子不是自殺的,而是被人殺死的……」
「是沙都子說的。」
「祥子被人殺死了……」
加賀腦海里浮起了祥子那天真無邪的笑臉,同時也想起了她那帶有關西腔調的聲音。雖然她是藤堂的愛人,但其他人也都非常喜歡她——這麼可愛的祥子,竟然被人殺死了!
「兇手是誰?」加賀激動地說。
「就是不知道,所以沙都子才召集大家,想叫大家合力去找出線索來。」
「目前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完全沒有……這是沙都子說的。」
「藤堂的反應如何?」
「沒什麼改變。他本來就已經傷心透了,不管祥子是自殺或被殺,對他來講都是一樣的。」
「知識分子就是這樣,真是的!」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根據沙都子的推理,當管理員去敲門時,祥子已經被人殺死了,而兇手那時還在她的房裡。」
「為什麼那位三年級女生去找她時,房門沒有上鎖?」
「兇手為了某種原因,必須要將門打開。也許那個時候,兇手正要打開門逃走,剛好那女生在叫祥子的名字,於是慌忙躲起來,等到那女生離開以後,再出來並鎖上門逃走。波香去敲門時,兇手已經逃掉了。這些全都是沙都子的推理。」
加賀點點頭,拿起筆記簿說道:「這張圖裡面,有一些奇怪的謎團,是嗎?」
(圖1、圖2)
「對!如果能夠解開這些謎團,一切事情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若生拿起一支自動鉛筆,開始說明:「我沒去過白鷺庄,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只能把沙都子話里的重點大略告訴你。詳細的情形,你可以去問沙都子。」
「好。」加賀回答。
「這裡是白鷺庄的入口。進門左邊是管理員室,肥胖的女管理員隨時坐在裡面看電視或雜誌,並且嚴格監視著每一個進出公寓的人。管理員室對面有個樓梯,還有一道走廊通往裡面。走廊兩邊各有四個房間。一樓共有八個房間,其中一間是管理員住的。二樓的格局和一樓一樣,也是有八個房間。祥子的房間就在二樓右側,從裡面算來第二間。波香的房間在祥子房間的對面。剛才說的那位三年級女生就住在祥子的左鄰,也就是最靠裡面那一間。靠後面的地方還有一個樓梯,可以通往樓下走廊。這個樓梯旁邊就是後門,平常都鎖著,不過任何人都可以從裡面打開。後門旁邊有間儲藏室,沒有鑰匙就打不開。樓上和樓下各有一間女用廁所。」若生說完,看著加賀。
加賀望著略圖,以沉重的語氣說:「如果祥子是被人殺死的,那兇手怎麼能夠來去自如呢?」
「問題就在這裡。」
「第一個謎是,兇手是如何進出祥子房間的?」加賀指著圖說。
「出來是很簡單。」若生說,「白鷺庄所有房間的門鎖,都是半自動式的。也就是說,只要從室內將門鈕上的小開關按下去,再將門關上,就會自動鎖住。」
「那麼,兇手只要設法進到房間內就行了。要進去,其實也不是很困難,只要向祥子取得鑰匙就可以了。」
「兇手果然是熟人。沙都子也是這麼講的。」
「如果是強行闖入的盜賊,祥子至少也會尖叫一聲。所以,很可能是熟人,進去以後乘機讓祥子喝下安眠藥,再……」加賀說到這裡,突然想到另一個難題,而陷入沉思中。
「問題是第二個謎。兇手究竟是如何進入公寓,又是如何出去的呢?就是這一點,實在想不通。」若生說。
「一定不是從正門。」
「你也知道那管理員非常嚴格吧?沙都子曾問過她,可是她說,那天晚上除了住在公寓內的學生外,沒有其他人走過管理員室的前面。」
「發現祥子的屍體時,後門真的鎖著嗎?」
「大概是鎖著沒錯,因為有好幾個證人。」
「後門的鑰匙在管理員手裡嗎?」
「對。如果房客有鑰匙的話,一定會從後門出入的。」
「嗯,我有一個簡單的推理。」加賀以清晰的聲音說。
「你是說,如果兇手是公寓內的房客,問題就很簡單了,是嗎?」
「當然了。即使真兇是外面的人,只要公寓內有共犯,要進去行兇也很容易。行兇後從後門逃走,那名共犯再將後門上鎖就行了。可是,如果房客當中沒有兇手或共犯的話,就……」
「就怎麼樣?」
「就是密室殺人了。」加賀說。
若生慢慢地點頭說道:「看樣子,你說的沒錯……」
3
次周的星期一,因為第二節沒課,加賀恭一郎便走到劍道場去。T大劍道社最近很活躍。加賀到達時,有四名男生和兩名女生正在練劍,另外一名男生在旁休息。正在休息的男生姓森田,是三年級的學生,目前擔任劍道社的主將。
森田看到加賀后,大聲向他打招呼,並跑到他身邊。
「學長來得好早啊!」森田搔著頭說。
「大家都很有精神呢!」
「是,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實力不夠。」
加賀脫下鞋子走進去。森田搔著頭跟在他後面。在長輩面前就一直搔頭,是森田的老毛病。
「其他四年級的有沒有來?」
「最近都沒有……」
「哦!」
加賀知道大家都忙著準備畢業,所以沒有空來練劍。
他換過服裝后,就與森田開始練劍。練完劍后,取下護罩休息了一下。這時,兩名手拿運動飲料的女生走過來。她們都是二年級的社員。
「四年級的女生也不常來練習了嗎?」加賀問道。
「是的,她們都很忙……只有金井波香還會來。」名叫濱島直美的女生點頭回答。
「她不是在全縣比賽以後就不來了嗎?」
「是的……那次比賽完后,她雖然曾經來過兩、三次,但都沒有參加練劍。」
「比賽完大約一個禮拜后,她來這裡向我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名叫須藤千枝子的矮個子女生說道。
「奇怪的問題?」加賀看著千枝子說。
「她問我,社員的履歷表放在哪裡。我說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看過那種東西,入社時也沒有填那種表……她就笑著說,那當然了。」
「她還有沒有說些什麼?」
「她說,沒有履歷表的話,可不可以拿一份全社成員的名冊給她。我就去向學生會借來影印了一份交給她。」
「社團成員的名冊嗎?」
那種名冊上面記載著歷屆所有社員的姓名、地址、電話、出生地、畢業的高中等等資料。加賀和波香的名字就記在第十九屆社員之中。可是,加賀實在想不通波香要那名冊做什麼。
「大概是要編通訊錄吧?」千枝子露出天真的笑容說道。
「有可能。」加賀說完,就走開了。他想起來,波香是從來不寫信或寄賀年卡給別人的。
他去洗了一個澡,換上衣服,便往社會學院的社會學系研究室走去。這裡和理工學院不同,是一棟鋼筋水泥的建築物,有五層樓。外觀乾淨整潔,造型頗為現代化,宛如一棟辦公大樓。
全T大隻有這棟樓有電梯。不過,加賀不喜歡坐電梯。他從旁邊的樓梯跑上去,進了自己的研究室。裡面有三男一女在談笑,都是他的同學。他和這些滿嘴英語、滿腦影歌星消息的同學非常合不來。所以當他進去時,互相都沒有理對方。
加賀坐到自己的桌子前面。他的畢業論文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他打算將社會心理學應用在武道、茶道和花道之中,寫出一篇論文來。
當他寫了兩行字時,研究室的門開了,一個叫做丸山的助教走了進來。丸山剛從研究所畢業,年紀比加賀大不了多少。誰也不知道他平常在做些什麼事。有人傳說他的工作只是在幫教授提皮箱。加賀認為這個傳說有點道理。
丸山徑自走到加賀身邊,面露驚慌之色,高聲向他說道:「警察……說要找你……」
「在哪裡?」加賀問。
「剛剛從校門口的警衛室……打電話過來……」
「校門口嗎?」加賀說著,就起身往外走去。當他開門時,聽到那些在談笑的同學中有人說了一句「英文系的女生嘛……」他回頭一看,只見其中一名同學縮縮脖子,停止說話。
社會學院的大樓離校門口約有兩百公尺。加賀快步走過去,不到兩分鐘就來到了警衛室。裡面有一個刑警,一看到他來,就把手裡的煙蒂丟到旁邊的煙灰缸中。穿著灰色西裝的刑警,自我介紹說叫佐山。加賀聽沙都子講過這個姓名。
「我們找個地方談一下好嗎?」佐山看著四周說。
「到咖啡店去吧!」加賀猜他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
「是『搖頭小丑』嗎?」佐山露齒一笑。
「你怎麼知道?」
「剛才我和若生就是在那裡談的。」
「原來如此。」
「在你們的地盤內探聽消息,似乎不是上策。」
「有人在旁妨礙你嗎?」
「有兩位美女,一直想從我嘴裡問出一些情報。」
「她們成功了嗎?」
「唔,逼問得很厲害……反正不要去那家店就對了。為了省時間,順便吃頓飯如何?」
「好。」
他們決定到T大旁的車站附近一家叫「北京屋」的唐人餐館去談。這家餐廳展示櫃內的模型飯菜上已經積滿了灰塵,但店內生意好得很,他們好不容易才在最裡面找到一張空桌。兩人便相對而坐。
「炸雞飯。」
加賀向端開水來的女店員點菜。佐山也叫了同樣的飯菜。
加賀喝了一口開水。佐山從西裝內袋中拿出一個香煙盒子,抽出一根已經折皺了的香煙,銜在嘴裡說:「聽說你和若生從高中時期就已經開始來往了。在校際比賽中,你代表劍道社、他代表網球社參加時,就互相認識了,是嗎?」
「對。」
加賀說著,想起了若生那和藹的臉孔。他覺得若生對陌生人似乎一點警戒心也沒有,什麼事都肯講出來。
「你和藤堂也是這樣認識的嗎?」
佐山的語調變了。此時加賀覺得自己已經看穿了他的用意,於是點頭說道:「我和祥子也是一樣。」
佐山一聽,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了,只有黑眼珠不斷地轉動,一會兒之後才說:「很好。關於牧村祥子之死,我們必須重新偵查真相。」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她不是自殺的?」
「這件事,你們同學之間也有許多謠傳。不過,現在我也不能說什麼。」
「要問什麼快問吧!」加賀說著,又喝了一口開水。
「客套話就省略了。首先,牧村小姐死亡當晚,也就是十月二十二日晚上,八點鐘以後你在哪裡?做些什麼事?」
「你要問我的不在現場證明嗎?」
「是你叫我開始問的。」佐山以毫不在乎的表情說。
「那天是星期二,社團有活動,我練習到九點才走,然後直接回家……你可以去問每一個劍道社的社員。我在回家的車上,都跟一位學弟在一起,不信你可以去問他。」接著,加賀說出那位學弟的名字。佐山拿出小簿子記下來。
飯菜已上桌。大概因為顧客是學生的關係,份量特別多。佐山看到以後,睜大了眼睛。
「牧村小姐是個怎樣的女孩?」他看著加賀問。
「很好的女孩——我先吃可以嗎?」
「請用。很好的女孩,是什麼意思?」
「是指不會被人謀殺的女孩。」加賀邊吃邊說。
佐山聽到「謀殺」一詞,表情也沒改變。
「既然是這麼好的女孩,想必很受大家歡迎了?」
「不錯!」加賀認為不需要隱藏事實。
「她的男朋友只有藤堂一個人嗎?」
「你以為是三角戀愛而引起的情殺嗎?可惜就我們所知,她是沒有其他男朋友的。」
「沒聽說過什麼謠傳嗎?」
「沒有。」
「她和藤堂的感情怎麼樣?一直到死前都很要好嗎?」
「這個,旁人無從得知。」
「當初我們認為她是自殺時,你們每個人都說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假定她是被謀殺的話,你有沒有什麼線索?」佐山吐出一口煙,看著加賀說。
「謀殺嗎……可是,你們還沒有十分確定吧?」
「你認為呢?你想是謀殺嗎?」
「不知道。沙都子她們拚命探查線索,好像在玩偵探遊戲一樣。但也有可能是住在祥子鄰室那位女孩記錯了。人的記憶力,是很不可靠的。」
「你這麼說,真令人泄氣。」
「是嗎?」
「希望你們以後要和警方充分合作。提供一點線索給警方也好。」
佐山說著,拿起筷子,一分為二,又說:「我們在牧村小姐手腕下面那個臉盆旁邊的地上,發現了一些擦拭過的痕迹。那些地方本來有血跡,但被人擦掉了。也有可能是牧村小姐自己擦掉的,但這是很奇怪的事,正在割腕自殺的人,會為了飛濺出來的血滴而操心嗎?」
4
下午第三節課下課後,加賀依約前往「搖頭小丑」。當他到達時,沙都子和華江正坐在櫃檯邊和老闆談話。老闆看到他進來,便輕輕點了一個頭。
「你們從早上坐到現在嗎?」加賀坐到沙都子身邊,問道。
「我們才剛來。不過,早上我們也來過這裡。你知道這件事,是若生告訴你的嗎?」華江說。
加賀搖搖頭說:「是刑警告訴我的。老闆,一杯可可。」
「他還說了些什麼?」沙都子露出稍微擔心的表情問。
「只是發牢騷,好像完全沒有收穫似的。」
「我們才沒有收穫呢!目前還算平手。」
「沒有必要跟刑警比賽吧?能夠幫助他們就算很好了。刑警還告訴我一件消息呢!」加賀接著把剛才佐山講的話告訴她們,也就是有關血跡被擦掉一事。
沙都子聽完,點點頭說:「警察畢竟是專家。」
「他們正在調查兇手是如何出入白鷺庄的。」加賀喝著可可說,「聽他的口氣,最有嫌疑的好像是白鷺庄的房客。」
「很可能。那麼,首先應該懷疑的人是……」
「波香!」
「對!」沙都子皺眉說道,「他竟敢冒失地查問波香的不在場證明!那天晚上,波香明明跟我一起在『波旁』喝酒!」
「真荒唐!波香乾嘛要殺祥子?」華江說著。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水,然後將杯子重重地放到櫃檯上,好像在表示她很生氣似的。
「警方似乎一面在調查兇手如何出入公寓,一面也在探聽誰有動機的樣子。」加賀說。
此時,一直在旁默默靜聽的老闆插嘴說:「警察也來向我問過關於動機方面的問題。他們通常都會到死者生前常去的地方探查。警察問我,祥子最近的樣子如何,以及交友狀況等。當然了,我講的跟你們講的都一樣。」
「問誰也一樣。」加賀說著,將可可喝光。
他們走出「搖頭小丑」。沙都子說要去白鷺庄,加賀和華江就和她道別,然後結伴回到學校。加賀要去練劍,華江則要練網球。她已經和若生組成雙打,想要向全國比賽進軍。
「地方預賽是什麼時候?」加賀問。他想,這次要換自己去為她加油了。
「十一月三日和四日,在縣立體育場。」
「那快到了。在比賽以前,你還是不要去想祥子的事吧!」
「這怎麼可能呢?」
「你光操心也於事無補呀!」
兩人來到網球場。若生已經換好衣服,正在做準備運動。華江便和加賀分手,向著若生跑過去。
加賀正要離開時,遇見了網球社的前任社長。他和加賀一樣,都是社會學院的學生。兩人碰面交談起來。前任社長說若生和華江搭配得很好,簡直天衣無縫,一定可以打到全國比賽。又說:「他們兩人如果能結婚就好了。不過,若生好像在擔心萬一找不到好工作就不能結婚呢!」
「我也聽若生說過這件事,可是我不懂他為何那麼操心。」加賀說。
「什麼?你不知道嗎?」前任社長睜大眼睛說,「若生的哥哥以前是學生運動的大將,現在雖然洗心革面專心在做生意,可是已經上了黑名單。這對於若生的求職非常不利呀!」
加賀以前從未聽說過此事。雖然他從高中時期就跟若生交往,但若生從來沒有向他提起過這件事。
「那麼,現在他考進的那家公司,知不知道他哥哥的事?」
「我想應該知道。公司的調查單位是很厲害的。不過,很可能是認為弟弟和哥哥沒什麼關聯,所以假裝不知道吧?」
「那家公司倒很仁慈。」
「叫做三島精機,是一家很好的公司呢!我明年也要去考。」前任社長說道。因為他今年被留級,所以才這麼說。
加賀從四點半開始,就到劍道社裡面練劍。陪他練習的是主將森田和副將筒井,還有最近表現良好的服部,這三人都是三年級。然後加賀又隨意指定了一個一年級的學生陪他練。這名學生高高瘦瘦,加賀覺得他很有天分,便在休息時向森田問他的名字。
「他叫齋藤。」森田眯著眼睛說。
「他在高中時大概練得很好。今後再苦練一年,必成大器。」
「金井波香也很照顧他呢!」森田說。
「波香?」
加賀心想,波香平常最討厭的就是指導後輩,現在竟然會去照顧一個一年級的男生,真是令人意外。於是他說:「叫他來一下好嗎?」
森田大聲叫喚齋藤來到跟前,並且問他前幾天波香對他說了什麼話。
齋藤搔搔頭說:「她誇獎我,說我動作靈敏。」
「還有呢?」
「問我高中讀哪個學校。我回答說是S高中。」
加賀知道S高中的劍道社威名遠播。
「其它還有沒有說什麼?」森田又問。
「她還問了我一件奇怪的事。」齋藤答道。
「問你喜歡哪一型的女生,是嗎?」森田開了一個玩笑。
「她問我,上次的女子個人劍道賽,我有沒有去加油。」
「加油?那你怎麼說?」
「我說有。她又問我,那時坐在哪裡。我說,坐在啦啦隊的位子上。她就問,有誰跟我坐在一起。我說,和同樣是一年級的野口在一起。」
「哦……」加賀心想,這真是奇怪的問題。他實在想不通波香的用意何在,於是便問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這個月的月初。」齋藤以略帶緊張的表情回答。
加賀忽然想到,這個時間剛好和波香去要社員名冊的時間一致。
加賀在練習結束后,和學弟們一起跑步時,找到了那名叫做野口的一年級男生,於是邊跑邊問他,最近有沒有和金井波香談過話。額頭上長了兩、三顆青春痘的野口喘著氣,以非常緊張的語調說:「有……有,就在前幾天。」
「她說什麼?」
「她……她問我……上次的女子個人劍道賽,齋藤……有沒有一直坐在座位上。」
「你如何回答?」
「說有……不過,老實說,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5
第二天早上,加賀再度走進金屬工學系專用大樓找藤堂。研究室裡面只有藤堂一個人。他正伏案寫字。
「是你!要來怎沒告訴我?喝杯咖啡吧!」藤堂說著,放下鋼筆,起身去門口旁邊拿杯子。
加賀坐到他隔壁的座位上,說道:「我以為沙都子告訴過你。」
藤堂一聽,似乎呆了一下,但隨即恢復原來的動作,開始將即溶咖啡放入杯中。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加賀說。
「意見……」藤堂背向著他,將熱水注入杯中,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沒有線索嗎?」
「沒有。怎麼會有呢?咖啡泡好了。」
藤堂拿著兩個杯子回來,將其中一個放在加賀面前,然後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加賀道謝后,伸手拿起杯子。他覺得這杯子好像是便宜貨。
藤堂喝了一口咖啡,說道:「我認為祥子不是被人謀殺的。」
「你是說,她是自殺的?」加賀看著他說。
「她根本沒有被殺害的理由。」
此時,門開了,一個身穿褐衣的矮胖男人走進來。這人年約五十歲,走路肚子微挺,眼神看來有點神經質。
加賀發覺,這人進來后,藤堂的表情就僵住了,而且還將本來拿在手裡的咖啡杯放到桌子上。
這矮男人一看到加賀在裡面,就露出稍微吃驚的樣子,同時從頭到腳將他仔細看了一遍,然後用尖高而稍帶鼻音的聲調說:「藤堂,稿件寫好了嗎?」
加賀心想,體型矮胖而有這種眼神和聲音的男人,倒還真罕見。
「還沒有……還剩一點點。」藤堂竟然站起來回答。
「哼!那麼,學會是什麼時候開?」
「下個月七號。」
「知道就好!」這男人說著,朝四周看了一看,然後望著貼在牆上的明星海報,又說,「這樣不行哪!」他說完就走了。臨走前還瞪了加賀一眼。
門關起來以後,藤堂嘆了一口氣。
「他是教授嗎?」加賀問。
「是松原教授,在金屬工學系中很有影響力。最近繫上要召開學會,他叫我幫忙寫講稿。說如果我表現良好,明年春天就要帶我去美國參加專題討論會。可是我的精神老是無法集中,寫不出來,就只會一直喝咖啡。」
藤堂說著,喝了一口咖啡,露出微笑,眼神閃爍不定。加賀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只是覺得他好像比以前更加悲哀了。
「教授知道那件命案嗎?」
「知道。不過,他可不管那麼多。」
「不愧是大人物。對了,刑警來找過你嗎?」加賀問。
「來問過我的不在場證明。」藤堂的表情不太高興。
「你怎麼回答?」
「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在這裡做實驗。那個實驗,必須連續操作一天一夜的機器,旁邊要有人在才行。隔壁那個房間有一張床,就是做這種實驗時休息用的。」
「那天晚上很冷吧?」
「操作機器時並不會覺得冷。那天晚上十點以前,實驗室里還有其它同學,因此我就去打了一個電話,想找祥子,回來后發現他們都走了,只剩我一人,所以沒有不在現場證明。佐山刑警……可能在懷疑我。」
「你到十點為止,都有不在場證明,這就夠了。」
「我可以使用一些詭計來偽裝呀!」藤堂說。
加賀一聽,故意笑了幾聲,問道:「那你的動機呢?」
「情殺。」藤堂聳聳肩,以認真的表情說。
加賀起身說道:「我要走了。」
「請你告訴沙都子,說我為了追查真相,任何事都肯做。有什麼新的消息,請立刻通知我。」
「我會告訴她的。」
「還有,你就說,我不相信祥子是被人謀殺的。我認為她是自殺。」
加賀向著藤堂揮揮右手,然後開門離去。
中午開始下雨。學生餐廳每逢下雨就人滿為患,因為大家都在等待雨停,吃完也坐著不走。加賀端著一盤炸蝦飯,正在找空位,忽然見到了兩張熟悉的臉孔,便走過去坐在她們旁邊。
「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沙都子說。
「波香怎麼沒跟你們在一起?」加賀看著沙都子和華江,問道。
「最近都沒看到她呢!」華江搖著頭說。
「你找波香有事嗎?」沙都子問。
「沒有。白鷺庄現在情況怎樣?」加賀說。
沙都子從皮包里拿出一條淺藍色手帕,輕輕擦著嘴說:「我也不太清楚。聽說所有房客都受到警方的盤問,像不在場證明、和祥子的交情深淺等等。」
「結果呢?」
「不曉得警方如何判斷,不過,聽一位住在祥子鄰室的女生古川說,現在警方好像已經不再懷疑裡面的房客了。」
「那天晚上公寓裡面有幾個人在?」
「我看一下。」沙都子收起手帕,拿出一本小記事簿,翻開來說道,「本來一樓有五名房客,二樓有四名房客……」
「人數不多嘛!」
「那天晚上十一點,波香去敲祥子房門時,一共有五位房客在公寓里。一樓有兩位;二樓有三位,就是祥子、波香和古川。」
「其它四人都跑出去玩,外宿不歸,對不對?家長知道了,一定會搖頭嘆息的。對了,十五個房間中,只有九間有人住。另外六間空房,平常有沒有上鎖呢?」
「當然有。我常去波香或祥子房裡過夜,因為一張床睡兩個人太擠,所以有時會想去別的空房睡,可是都沒辦法進去。」
「哦……」加賀邊吃邊想,兇手應該不會躲在空房裡才對,「對了,我剛才去找藤堂談過呢!」加賀說著,便將藤堂說的話敘述了一遍。
「我了解他的心情。」沙都子表情嚴肅地說。
「藤堂說的也許是情緒話。不過,警方好像也沒有完全確定是謀殺。因為找不到祥子抵抗的痕迹,而且出入十分困難,所以也沒有排除自殺的可能。」
「還有那些空白的日記。」華江插嘴說。
「密室之謎還沒有解開嗎?」
「沒辦法。」沙都子好像自暴自棄似地搖搖頭說,「我再三詢問管理員太太,她都說絕對沒有其它人出入,而且發現屍體時,後門也的確有上鎖。」
「祥子房裡的窗戶有沒有鎖?」加賀問。
「不但鎖著,而且高度離地面有好幾公尺。」
「那是十分完美的密室了?」
「假定是從外面侵入的話,就是完美的密室殺人。」沙都子望著空中說。
「對了,這個禮拜六,你們有空嗎?」華江說。
「禮拜六?」沙都子說,「我是有空……有什麼事嗎?」
「你竟然忘記了!」華江露出遺憾的表情說,「是十一月二日呀!」
「啊,是雪月花之日,我竟忘了,會被老師罵的。」沙都子按住額頭,輕咬著嘴唇說道。
「我也忘了。華江倒記得很清楚嘛!」
「我昨天和若生通電話時,他提起的。他問我今年要不要舉行。」
「哎呀!真是諷刺,我們從高中就開始學茶道的人,反倒忘記了。」
「那麼,今年要舉行嗎?」華江問。
「當然要了。」沙都子說,「為什麼不要?明年就畢業了,今年可能是最後一次呢!」
「老師今年幾歲了?」
「六十四歲。」華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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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香有沒有忘記呢?放學后我去問問她。」沙都子說。
「那我去找藤堂。」加賀說。
十一月二日是加賀等人的恩師南澤雅子的生日。雅子已喪夫,又無子女,沒有人會去慶祝她的生日。所以沙都子、波香、祥子等人就想到,在這一天去她家開個茶會,就可以同時慶祝她的生日了。這就是他們所說的「雪月花之日」。因為茶會中要進行一項茶道的儀式,叫做「雪月花之式」。在這個儀式之中,可以決定由誰將生日禮物獻給雅子。第一次舉行時,雅子曾經感動得全身發抖。
沙都子等人高中畢業時,雅子也退休了,所以「雪月花之日」辦了兩年就停止。上大學之後,沙都子她們邀加賀和藤堂重新舉辦,然後若生和華江再加入。到去年為止,一共又舉辦了三次。茶會進行時,雅子會親自做菜請他們吃。
(這次的生日茶會,也可以算是祥子的追悼會吧?)加賀心裡有點感傷。
6
這一天,加賀上完第四節課,就直接到「搖頭小丑」去。好朋友們卻一個也沒來。若生和華江可能正在加緊練習網球,藤堂大概也在忙著寫稿吧?
老闆向著站在門口的加賀說:「沙都子來過,但只看一看店內就走了,可能是去找波香吧!」
加賀向他揮揮手,便走到外面,本來想去劍道社,卻忽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就往白鷺庄走去。
白鷺庄的大小看來和T大的社團活動中心差不多。牆上的窗戶有好幾個已經拉上了窗帘。加賀猜想,那些沒關窗帘的房間一定是空房。
他站在公寓門口望向裡面。管理員室中有個胖女人正在一邊看電視,一邊編織衣物。
「金井波香在嗎?」加賀進門問道。
中年的女管理員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後瞪著他說:「你是誰?」
「我是她的朋友。她在嗎?」加賀裝出笑臉問。
「還沒有回來。她總是很晚才回來。」管理員的表情仍然很不客氣。
「總是很晚?她都是到哪裡去呢?」
「好像常常跑去喝酒,喝完才回來。」
「喝酒……」加賀知道波香常常去「波旁」喝。
「我和牧村祥子也是朋友,可以讓我看看她的房間嗎?」加賀又說。
「這是女生公寓呀,你想讓我失去信用嗎?」管理員臉色大變,搖著頭說。
「不行嗎?」
「當然不行!」管理員說完,就不再理他,轉頭過去繼續編織衣物,嘴裡還喃喃念著:「最近的學生真是……」
加賀離開公寓,正想回學校去,忽然背後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身穿褐色毛衣的女孩。
「你到這裡來,有事嗎?」她說。
加賀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她那張晒黑的臉孔。
「我們一起上過法學課,還記得嗎?」女孩又說。
加賀想起來了,以前曾經和她一起上過課,就坐在隔壁,也談過話,但沒有問她的名字,只記得她好像是三年級的。
「哦,對了,你是坐在我隔壁,一直打瞌睡的那個女生。」
「人家是在冥想嘛!」
兩人邊走邊談。女孩往車站走去,加賀就跟著她走。
「你和看門的談些什麼?」女孩問道。
「看門的?你也住在那棟公寓嗎?」加賀反問。
「是被監禁在那裡。好可憐呀!」她點頭說道。
「我還不知道你的芳名。」
「古川智子。」
加賀一聽,停下腳步說:「你就是住在祥子隔壁那個人?」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她裝出一個吃驚的表情,然後又說,「對了,你是去向那看門的探聽上次那件命案吧?」
「我想進去,但被她拒絕了。」
「那是當然呀!」智子說,「那個患了更年期障礙症的女人怎麼可能答應你呢!」
「我只是想看看現場,並不是想當名偵探。」加賀說完,就要走開。
智子立刻大聲說:「等一下,我有辦法讓你進去!」
「你有辦法?」加賀站住,望著她說。
「可是有條件。」智子伸伸舌頭,說,「專門科目的筆記,每科一年份。」
加賀一聽,嘆氣苦笑道:「好吧!」
智子轉身往回走。加賀跟在後面問:「你不是要去車站嗎?」
「車站又不會逃走!」智子回答。
兩人來到公寓附近。智子帶著加賀拐入一條曲折的小路。這條路非常狹窄,兩旁一個路燈也沒有。他們走到一棟建築物旁邊。
「這裡就是白鷺庄的後門。」智子指著一扇生鏽的鐵門說道,「雖然鎖著,但從裡面可以輕易打開。」
「幫我開好嗎?」
「筆記呢?」
「沒問題!」
智子笑出聲來,然後沿著公寓旁邊的空地快步走開。加賀在原地仔細觀察這棟建築物。
牆壁是奶油色的。通往屋頂的排水管,似乎最近才塗上了白色的油漆。排水管旁邊,大約和頭部一樣高的地方,有二扇窗戶,玻璃是不透明的,無法窺見裡面。鐵制的窗框銹得很厲害。和其它房間的窗戶比起來,大小和高度都不一樣。加賀猜這扇窗戶大概是儲藏室的。
他走過去,伸手想打開這窗戶,但打不開。他想,可能是從裡面鎖上了,便走回原地等待。
一會兒,那扇門開了,智子露出臉來,用食指按在嘴唇上,小聲指示他說:「小心一點,別弄出聲音來。」
加賀點點頭,走進裡面。智子小心翼翼地開門上鎖。她的表情和剛才大不相同,變得非常正經。
裡面相當暗,後門旁邊有個樓梯。智子示意加賀上樓。加賀心想,從管理員室看不到這裡,兇手很可能也是經由這條路徑出入的。
上了二樓,走廊也是很暗。智子指著最靠近的二扇房門說:「這是我的房間。」
祥子的房間就在智子房間的右邊,加賀想要打開祥子的房門,但門鈕轉不劫。半自動式的鎖都是這樣。
智子在他背後說:「門鎖著。不久以前警察來過,好像還在裡面翻箱倒櫃呢!」
加賀想起祥子房間對面就是波香的房間,於是轉身望過去,只見門上掛了一個寫著「忌中」的牌子。他覺得波香很淘氣。
「進來喝杯茶好嗎?」智子說著,從皮包里拿出鑰匙,插入門鈕上的鎖孔中,輕輕轉了一圈,門鎖便開了,聲音聽來很響。
「等一下!請你再鎖上門好嗎?」加賀在她背後說。
「再鎖上?」智子睜大眼睛說,然後將門鈕上的小開關按下,再關上門。
「很好,可以打開了。」加賀說。
智子再度開門,兩人走進去。房裡遠比華江經常打掃的若生房間髒亂,但比起加賀其它朋友的房間來,還算整潔。空氣中只有化妝品和香煙的味道,比那些有汗臭味和食物腐敗味的房間要好多了。
「放輕鬆一點吧!」智子說著,拿起桌上的茶壺,走到廚房去。廚房約有兩個榻榻米大,以二扇紙門和起居室相隔。
「祥子房間的格局也是這樣嗎?」加賀問。
「對。」智子一邊將茶壺放在瓦斯爐上,一邊回答。
「聽說你去找祥子時,她的房裡一片黑暗。當時那裡的紙門開著嗎?」
智子望著紙門,好像在回憶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伸伸舌頭說:「忘記了。」
加賀心想,智子去找祥子時,如果兇手在裡面的話,很可能是躲在廚房裡,也就是和祥子的屍體在一起。因為裡面只有起居室和廚房而已,沒有其它房間可躲。
「你回房之後,有沒有聽到她的房門上鎖的聲音?」
「上次警察也問過我。」智子端來兩杯烏龍茶,說道,「不過,老實說,我已經記不起來了。警察抱怨說我什麼都忘記,可是如果我還記得那種事,不是反而更奇怪嗎?」
「對!」加賀接過烏龍茶說。
「何況那個時候,我正在專心看電視,根本不會聽到外面有什麼聲音。」智子邊喝茶邊說。
「你好像跟祥子和波香很要好。住在這裡的房客,彼此有沒有常來往呢?」加賀問。
「來往嘛,很少。大家都互不干涉。」
「哦!」
「祥子學姐真的是被人謀殺的嗎?我實在不敢相信呢!」智子低聲問。
「我也不太清楚。對了,一樓好像有間儲藏室吧?」
智子點點頭。
「可以進去嗎?我想看看裡面的樣子。」加賀又說。
「不可以。那裡的門鎖著,一定要去向管理員借鑰匙才行。可是我不想跟那個老太太說話。」
「拜託你嘛!大恩大德,來日必當圖報。」
智子笑出聲來,起身說道:「沒辦法,就賣個人情給你好了。」她說完就走出去了。五分鐘之後,她好像很吃力似地提著一台吸塵器回來。
「我向她說,我的吸塵器壞掉了,要去儲藏室借一台來用,她才讓我開。」
「謝謝!」加賀說著,接過吸塵器,放到牆角去。兩人便躡手躡腳地慢慢走下樓,來到儲藏室前面。儲藏室的門鎖不是半自動鎖,而是普通的鎖。
「門鎖已經開了。」智子說完,將門鈕一轉,門便無聲無息地開了。加賀仔細一看,發覺這扇門很新,門鎖和後門的一樣,可以從裡面打開。
室內大約有一二個榻榻米大,有許多大小不一的各式硬紙箱堆放在裡面。紙箱上用奇異筆寫著「日光燈」、「衛生紙」等字眼。除了紙箱以外,多半是一些打掃的用具。
鐵制的窗框上塗著黑色油漆。兩扇玻璃窗之間用金屬片鉤住,是一種月牙鎖。
(圖3)
加賀扳下金屬片,打開窗戶來查看。月牙鎖好像是後來才裝上的,看來比鐵制的窗框新得多。
「警察有沒有來查過這個房間?」
「好像只看了一下。因為沒有鑰匙就進不來,管理員太太又說那天沒有人去借這裡的鑰匙,所以不必詳細調查。」智子回答。
他們走出儲藏室,正想從後門出去,忽然間最靠近的那扇房門開了,一個長發女孩走出來。加賀來不及躲,也無處可躲,當場呆立不動。
長發女孩一看到他,就「啊」地一聲張開了嘴巴,但是並沒有大喊大叫,驚慌的程度看來遠比加賀預料的小。智子也絲毫不慌張,令加賀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長發女孩不久便默默地走了。智子打開後門,加賀走到外面,立刻就聽到裡面傳來門上鎖的聲音。在黑暗中等待了幾分鐘之後,智子就來了。她說:「我已經將吸塵器放回去了。」
「剛才被人看到了,要不要緊?」加賀擔心地問。
智子微笑眨眼道:「告訴你一個秘密。這裡有好幾個女孩經常帶男朋友從後門進入呢!管理員會管,難道我們就乖乖給她管嗎?我們有一個默契,就是在裡面看到任何男孩子時,都不許聲張。」
「禁止男人進入,其實是騙人的吧?」
加賀心想,這個事實很重要,如果智子說的是真話,那麼即使兇手是男人,只要避開管理員的耳目,一樣可以公然在裡面到處走動。更重要的是,警方一定還不知道這些事實。
「你可要保密喲!」
智子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同時又像剛才那樣,對著加賀眨一眨眼。
7
加賀在「北京屋」吃完晚飯,回到家時已經十點了。他掏出鑰匙,借著月光開門入內,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味噌湯的香味。他猜想,父親一定是在傍晚就出門去了。
他來到起居室,打開日光燈,看到桌上有一張便條紙,便拿起來看。上面寫著:
「明天不回家。有急事可打下面這個電話聯絡。×××—△△△△」
明天不回家的意思,可能是說後天才要回家,但也有可能後天也還不回家。總之,明天加賀回來時,家裡也一定是沒人在。加賀想到這裡,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跟父親說過話了。上次談話是在兩個禮拜以前,談的是有關他就業的事。
當時他向父親說,如果就職考試沒通過,就要去當研究生繼續念書。但父親完全沒有反應,只是一直看著報紙,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有沒有自信通過就職考試?」
「有!」加賀大聲回答。
「那就不用擔心了。」父親望著報紙說。
今年春天他向父親說想當教師時,父親的反應也是一樣,其餘什麼話都不問,令他感到非常泄氣。
當時他想,如果父親問他為何想當教師,他就要說:「我想當一名教師或者一名警官,可是當警官會使家人不幸,所以還是當教師好。」
然而,父親當時什麼也沒說。為什麼父親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加賀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當他快要升上初中時,有一天媽媽突然不見了,他便問父親:「媽媽到哪裡去了?」
父親沒有回答。
加賀反覆地問,但沒有用。昨天還在廚房叮叮咚咚切菜的媽媽,今天忽然不見了。隨著時間的經過,加賀慢慢知道了那叫做「失蹤」。現在他已經完全忘了母愛的滋味是什麼。
加賀將便條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