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四
到了六月中旬,雨水漸漸多了起來。氣象局所做的乾梅雨的預報,又一次出現了偏差。儘管本來就沒有什麼指望,但把打網球作為午休時唯一樂趣的人們,肯定也會怨天尤人起來吧。
今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到午前總算停了下來。我凝望著窗外,猜想那些已經手癢的傢伙們吃完午飯一定會立刻沖向球場吧。
「總之很壯觀噢,雖然具體的現在無可奉告,簡直就是劃時代的呢。或許還能稱得上是顛覆Reality學科常識的重大發現呢」
一個『記憶加工研究組』的研究員,帶著激動的口吻說道。他叫筱崎,是和麻由子同時進公司的男生。與他對話的柳瀨,也是今年剛剛入社的。
「別賣關子了,告訴我吧,到底是什麼發現啊?」柳瀨催促著說。
「雖然我很想說,但不進一步證實是不能公開發表的呢。在那之前我無可奉告」
「什麼嘛,弄到後來還是這種不值得期待的東西啊」
「誰說的啊,真得很了不得呢,反正以後你就會知道的」筱崎有些生氣。
「是對記憶進行了篡改嗎?」我在邊上插嘴。可能是沒有料到我會仔細聽,筱崎表情有些意外,然後猛地點了點頭。
「的確是,敦賀你還真清楚啊」
「我前不久聽智彥提起過,你似乎出現了和小學時期不同的記憶」
「嗯,正是如此。不過在那之後又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噢」
「噢?真厲害啊」
筱崎好像還想就研究成果的話題繼續往下說,不過轉念又意識到自己有義務保持沉默,就笑了笑草草收場。
「詳情的話,以後三輪和須藤會向大家宣布的」
恰好這個時候,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我打開了門,一看是智彥。他先朝筱崎看了看,筱崎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併發出了很大的聲音。
「帶到腦研的資料整理齊了嗎?」
「嗯,還差一點」
「那你能快點弄完么?我希望在這星期內出分析結果」
「啊,好的好的」筱崎向我行了個禮,從智彥旁邊溜了出去。而智彥一邊苦笑著一邊走了進來。
「只要稍不注意,這傢伙就會偷懶,真傷腦筋啊」
「不過聽他那自以為是的口氣,你們好像對研究結果很有自信啊」我說著,看了看柳瀨,他也笑著點點頭。
「他的缺點就是嘴太快」智彥說完,往我邊上一坐。「你那邊呢?進展還順利不?」瞥了一眼書桌上攤開的資料。
「呈螺旋式上升趨勢呢」
「呵」智彥點頭。
我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他似乎有什麼話要說。而此時除了我們倆,柳瀨也在我旁邊。我便對柳瀨說,「你能去一次資料室幫我找找下次學習會需要用到的資料嗎?中午你就直接去吃飯好了」
可能是察覺了我的意圖,柳瀨二話不說就離開了房間。
「那麼,你要說什麼呢?」房間就剩了我們兩人之後,我問智彥。
智彥移動著椅子,向我靠近了一點。
「我有事兒要找你商量呢」他眼睛布滿了血絲。
「關於她的?」
「是啊」智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猶豫了一會兒,開口了。「下個月就是她的生日了,我在考慮送她什麼好」
對於他的話,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原來是商量這個,心裡不免覺得好笑。但隨即我又有點難過,他到了這個年齡卻沒有和女孩子的交往經驗,當然就更談不上送女孩禮物了。
「下個月幾號?」
「十號」
我看了一眼牆上了掛歷,十號是星期五,周末,他們吃完飯,有可能準備在外過夜。不對,他心裡肯定就是這麼計劃的。想到這兒,剛剛對智彥還抱著的同情心,轉眼就化為了妒嫉,同時還心存一份焦慮。
「肯定是送首飾比較好吧」智彥說道,似乎全然沒有察覺我內心的波動。
「隨便什麼都行吧,你不管送什麼她都會很開心的」
「話是這麼說,不過我還是想盡量送她喜歡的東西會比較好」
「你這不是給我出難題么」
「她好像喜歡戒指和胸針一類的東西呢」智彥抱起胳膊。
一聽到胸針,我腦海里立刻回想起那一幕。智彥感冒請假的那天,和麻由子一起去看望他的時候,她途中看中了一個金屬制的翡翠胸針,流露出很想要的意思。要是把這話跟智彥一說,他肯定會不假思索地買這個送給她的。
「喂,崇史,我該如何是好?」
「耳環之類的應該不錯」我說,「她留著短髮,應該很適合戴耳環」
「耳環啊,不錯不錯,但挑選起來也花一番功夫呢」
「你讓店員給你推薦幾個好了,跟他說你的預算,之後就全憑你的感覺了」
「我可是一竅不通啊,不過還是值得試一試」智彥凝望著遠處,像是在考慮該到哪家店去。
「你要找我商量的就這些?」
「不,還有一件事」說著,智彥扶正了眼鏡,表情也換了一種。「關於我房間鑰匙的事,崇史你有一把吧?」
「嗯,我是拿了一把,是你母親拜託我的」我回答,其實已經預感到了智彥準備說什麼。
「那把鑰匙你今天帶了嗎?」
「不,沒有,在我房間里」我撒了謊,那鑰匙現在就串在我的鑰匙圈上,放在我褲子的右邊口袋。
「你要拿回去?」
「嗯,不過也不是很急……」他又推了推眼鏡,耳根也紅了。
我努力表現得自然一些,作了個取笑他的表情。
「你就實話實說嘛,是不是要交給她?」
「不是……」智彥試圖否認,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其實我正有此意,不過還沒跟她說」
「你們的關係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了?」
「也不是,我想以此為契機呢」
「契機?」
「嗯」他低下了頭,隨即又抬起來重新望著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變得嚴肅起來。「我想和她的關係更進一步的發展」
「嚯」我含糊地回答,不過我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同時確信,他和麻由子之間還沒有肉體上的接觸。智彥是個處男吧,我猜想,正因為如此,他跨出這第一步應該需要比別人多一倍的勇氣。所以,他想藉此機會給自己壯膽我深表理解。
「我知道了,我會儘快拿來還你的,確實被我拿著你也很難辦啊」我說,口氣無意識的變得生硬起來。不知智彥對此作何理解,他的表情有些慌張。
「這也不是急事,你記得就帶過來好了」
「我還是做個筆記為好」
我正尋找著筆記本,午休的鈴聲響了。與此同時傳來一陣敲門聲,請進,智彥回應道。
「啊,你果然在這兒」麻由子走了進來,「我們去吃午飯吧」
「好吧,一塊去啊,崇史」智彥拍拍我的肩,站了起來。可能是因為剛才一直在談論她,聲音有點不自然。
今天吃的,不是麻由子做的便當,而是食堂的套餐。雖然不好吃,但對我而言倒是輕鬆了些。
「據筱崎說,你們的進展很快啊,真實的情況呢?」我吃完了漢堡套餐,向智彥問道。這時他還剩了一半的漢堡沒吃完,他咽下嘴裡的一塊之後,歪起了腦袋。
「怎麼說呢,現階段還無可奉告啊。總之,目前為止還沒有獲得可以說明問題的結果」
「但從筱崎君的口氣聽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啊」
「所以說他誇張了嘛,對吧?」智彥尋求麻由子的同意。她一下子停下了舀著湯的手,看看我,再看看智彥,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看不出是肯定還是否認。
『智彥這傢伙,肯定隱瞞了研究結果』,看到二人的表情后,我頓時產生了這種感覺。上個月我們三個人在一起閑聊的時候,他明明還那麼興奮地說前景開始樂觀了呢,而現在說話卻出奇的慎重。可能並非因為研究停滯了,而是到了不能隨便透露的階段了吧。果然不出我所料,走出食堂后,智彥突然就談論起最近的電視劇和喜歡的音樂來,簡直毫無連貫性可言。
等電梯的時候,他終於閉上了嘴。因為電梯上走下兩個穿著網球衫、把毛巾搭在脖子上的男人,似乎在吃飯前先出身汗。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並覺得麻由子此刻應該和我的心情一樣。而這種擔心還是成了事實,上了電梯只剩我們三人的時候,智彥開口了。
「崇史,你打網球的用品都放在更衣箱里對吧?」
我的視線一下子遊走到麻由子身上,「嗯,是啊」
「有兩個拍子嗎?」
「有啊」
「那麼」他看著麻由子,「你們現在兩個人去打一會兒如何?那兩個人打完之後,現在場地應該空出來了吧」
「但」麻由子把臉轉向我,表情很是為難。
「今天就算了」我說,「場地說不定馬上就會有人來用的」
「是嗎?」
電梯到了一樓,智彥快步走到窗戶邊,往窗外看去。然後轉過身對我們說,「網球場沒人呢,你們還是去打吧」
「但我沒衣服啊」
「這樣穿也能打嘛」
麻由子身著T恤和牛仔褲,當然她並非穿成這樣來上班,而是到了MAC后換上的衣服,因為搞研究時有很多體力活。
「偶爾活動一下身體有好處噢」智彥接著說。
麻由子用遲疑的眼神看著我,她一定不知道此時應該如何做才算是尊重智彥的意願。我也有些迷惘,儘管內心非常希望和麻由子一塊打球,但決不能在這裡表露出來。
「怎麼樣?」麻由子問我。
「我隨便」我最後只能給出一個狡猾的答案。
「去打吧」智彥說,「我待會兒也要到資料室去辦點事呢」
「啊,是嗎」
「嗯,所以啊」智彥沖著我和麻由子笑笑。
麻由子看了眼手錶,想了想之後抬頭對我說,「就打一會兒吧」
「好的」我當然不會有異議。
大約五分鐘后,我和麻由子站在了網球場上,她不知從哪裡借來了一條黑色運動裙。
「果然,他還是很在意的」麻由子說,指的是前幾天去探病時候說的事。
「因為他喜歡你唄」
「但他這麼做只會讓我尷尬啊」她聳聳肩。
「你還是別想太多為妙,那樣才不會傷害到他」
「也是」她微笑著說,手握著球。「雖然好久不打了,應該沒問題吧,別打得太激烈噢」
「我也幾個月沒打了呢」我們分別走向各自的場地。
因為剛下過雨地面有些潮濕,但這樣不會揚起塵土,正是好好打上幾個回合的絕好時機。一開始由於不知道麻由子的實力,我試探性地擊了幾拍,沒想到回來的球質量很不錯,接下來我的揮拍也加了不少力量。她反手驚人的強勢,經常會打出漂亮的穿越球得分,使我猝不及防。麻由子在跟隨球奔跑時嚴肅的表情,簡直能稱得上是球場高手才具備的。
大約打了十五分鐘,我已經滿頭大汗了。更重要的是,我被麻由子那熠熠生輝的表情所迷住了。
「你辛苦了,打得真開心」
「我也是,不過我水平太臭,你應該很沒意思吧」
「沒這回事,我真沒想到你擊球這麼有力量呢」
「真的?你真會說話,以後我們再一起打吧」
「好啊」
麻由子的臉泛著紅暈,向著我的眼睛里閃耀著光芒,脖子上都是汗水,我頓時產生了一種想抱住她的衝動。
此時她開口說話了,「那個……」
「怎麼了?」
然而麻由子微張的嘴停住了,立刻搖搖頭。
「不,沒什麼了」作了個燦爛的微笑。
「嗯……」
莫非,我想象著,莫非她想對我說在京濱東北線上見過我的事兒?我的直覺這麼告訴我。
兩人一塊兒走向大樓的時候,我注意到二樓的窗戶里有一個人在注視著我們,那是智彥。
麻由子也幾乎同時注意到了,不知為何,她連忙和我的距離拉遠了點。
我向他揮揮手,智彥也做出了回應,但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
這天晚上,我把智彥房間的鑰匙從鑰匙圈上摘了下來,放入訂書針的空盒,往抽屜里一塞。
除非他提醒,否則就一直放在這裡吧,我只當作把這事兒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