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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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九月,鄭錦和華衛法同期參加省委黨校縣處級幹部研究生班學習,又同住在一間學員宿舍。俗話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幼年共同的苦難,同樣的生活經歷,使他們成為無話不說的好兄弟。
省委黨校研究生班畢業后,鄭錦與華衛法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由於鄭錦工作的特殊性,一年裡他們難得有機會見幾次面,平時只能通過電話聯絡感情。可誰也沒有想到,幾年後命運又將他們捆綁到了一起。
那是三年前,華衛法從省委組織部組織處長的位置上,被省委提拔到三陽市任市委書記。在省委領導找其談話時,他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省委能從省公安廳選派一位年輕有為、德才兼備的幹部,到三陽市任市委常委、公安局長。理由是,三陽市社會治安比較亂,人心不穩,必須有一位得力的公安局長協助他的工作。省委領導很重視他的要求,立即安排省委組織部和省公安廳政治部聯合推薦合適人選。
尤德是省公安廳副廳長兼政治部主任,推薦人選的任務就落到了他的身上。接受任務后,開始尤德並沒有考慮到鄭錦,一是因為鄭錦還在中國人民政法大學刑偵系進修,二是因為他是自己剛結婚不到一年的女婿,應該避嫌。他首選目標是省刑偵總隊的一位處長,在與刑偵總隊領導通氣時,總隊長戚雄一口一個不同意,究其原因,戚總隊直截了當地說,咱年紀大了,馬快到點了,他是咱的接班人。老隊長也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他辛辛苦苦培養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適合做總隊長的人,他不能為別人做嫁衣。另外,省刑偵總隊任務很重,三陽市再重要,它畢竟只是省內下屬的一個行政區,與全省比起來,哪輕哪重請尤廳長權衡一下。尤德一聽有道理,也就不再為難戚雄,這個人選便丟下了。
說來事情也巧,那天尤德在回家的路上,接到老伴閔君的電話,說女兒在下班的途中,被摩托車撞了,造成小腿骨裂。打電話給女婿鄭錦,正好他進修結束,原定明天的飛機,便提前回來了,讓尤德去醫院替她看護女兒,自己回家給女婿做飯,鄭錦兩小時後到家。尤德急忙趕到醫院,一看女兒傷勢不重,安置女兒在醫院住下后,將她託付給護士照看,自己便火急火燎地往家趕,他有小半年沒見女婿了,心裡想壞了。
可到家后,尤德才知道女婿鄭錦一下飛機,就直接去了醫院。他便和老伴開玩笑說,閔大教授呀,看樣鄭錦這小子還是和咱女兒親啊!老爹老媽也就是喊著親熱罷了!閔教授手裡忙著理菜,臉上卻笑著責怪老頭子,說,你這老鬼,女婿對咱女兒親,有什麼不好?你還吃女兒的醋啊,你這老傢伙!老伴的話,說得尤德哈哈大笑。
是啊,自從鄭錦三歲被他們帶回家后,就成了尤德夫妻倆的開心果,給了他們無比的樂趣。後來,又從養子變為女婿,老兩口不知在鄭錦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現在,小夫妻既恩愛又孝順,怎能不讓這對即將進入耳順之年的老人心花怒放呢?尤德整天從裡到外樂開了花。他走進自己的書房,準備等女婿回來后,再吃晚飯。
時鐘響了九下,尤德放下筆,走出了書房。見老伴又坐在飯桌邊翻看《容齋隨筆》,便沒有過去打擾她。這是在大學里教授歷史的老伴,一生最鍾愛的一部書。聽說這部書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生前最喜愛的一部書,也是他生前看的最後一部書。幾十年來,不知老伴兒看了多少遍。尤德清楚地記得,這部書是他們結婚前,自己作為定情物送給妻子的,接到禮物后,妻子非常高興,聽說當晚就看到了半夜。婚後,由於職業的緣故,他很少有時間在家陪陪愛人。翻看《容齋隨筆》,便成了這位知識女性等待和思念丈夫的一種最好方法。尤德輕輕地又折回書房,拿起了電話。
"鄭錦,你還在醫院呀?"電話中傳來了鄭錦的聲音:"老爸,我已進咱家院里了,你給我開門,不要吵醒老媽。"
"沒事,咱們都在等你呢。"尤德放下電話,趕快走到門口,給女婿開門。
"老爸!想死我了!"鄭錦一下撲了上來,緊緊地抱著尤德,做著三十歲的人不應有的撒嬌動作。"哎呀,哎呀,看這爺倆親熱勁,就不想老媽?"閔教授放下書,不無忌妒地笑著說。鄭錦放開尤德,沖向岳母:"老媽,我也想你啊!"
"看看,還像小時候,三十歲的人了。哎,你哪天長大呀!"閔教授用手一邊輕輕地拍著鄭錦的後背,一邊得意揚揚地說。"老媽,只要在爸媽面前,我永遠是個孩子!"鄭錦把臉貼在岳母的面部輕輕廝磨著。
"吃飯,吃飯!鄭錦,喝兩杯!"一家三口邊喝酒邊聊天,其樂融融。"唉,就缺我那傻閨女了!"閔教授說。
"誰說的,傻子來了!"
大家一起向門口看去,只見女兒尤靜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向他們走來。反應最快的是鄭錦,他一躍離開飯桌,沖向門口扶住妻子,愛憐地抱怨說:"醫生不讓你離開醫院,你怎麼回來了?"
"好呀,你們背著我,偷著做這麼多好吃的,太不像話了!到底是女兒重要,還是女婿重要?"尤靜沒有接鄭錦的話,而是裝著生氣的樣子埋怨父母。閔教授立即笑著說道:"都重要,都重要!老尤,給咱寶貝女兒拿筷子。"
鄭錦輕手輕腳地將妻子扶到桌邊坐下,愛憐地說:"吃過飯,趕快回醫院!"
"我轉院了,回咱公安醫院住。"
原來,鄭錦走後,尤靜就去找醫生,要求轉到公安醫院治療,因為公安醫院就在廳長住宅區對門。
尤德一拍腦袋:"我好愚鈍!公安醫院就在咱門口,我怎麼把這事忘了呢?"
"爸,有了女婿,你哪裡還有心思想著女兒?"
"瞎說,瞎說,你們都是咱的心頭肉!"
一家人在快樂的氣氛中吃著晚餐。鄭錦喝了一小口酒,對尤德說,爸,我結業了,這一年等於我又上了一次大學。現在的科學技術發展太快了,不學習的話,連好多時髦術語都不懂了。他停了一下,又說,咱們系的姜教授,八十多歲了,您別看他耄耋之年,一口一個現代語言辭彙,連一些網路語言他都懂。他希望我做他的助手,要我回來徵求爸媽的意見,他可是全國著名的大教授,咱們國家的《刑法》的起草和幾次修改都是他親自主持的!爸,媽,你們看……
開始,尤德老兩口一邊吃飯一邊聽著鄭錦說話,當聽說姜教授想留鄭錦做助手的事,他們便不約而同地放下筷子。這件事對他們來說,來得太突然了。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讓鄭錦離開自己,也不舍他離開。再說,家裡已有一個教授,一個副教授了,他們家不缺教授,就缺兒子。但尤德畢竟是從事公安工作多年的領導幹部,他必須尊重女婿的最後選擇。因為,鄭錦畢竟成家立業了,現在已經是副處級的刑事偵察員,他不再是過去那個大事小事都靠父母做主的毛頭小夥子了,他有自己的思想和打算,應該尊重他個人的選擇。因此,尤德微笑著問,你自己有什麼想法?鄭錦說,我很為難。
"有什麼為難的?說說看!"尤德仍然笑著追問。
"爸,你知道,我是個好動的人,很喜歡在第一線工作,特別想到基層去鍛煉鍛煉,我雖然成長在你們身邊,成長在南州市,但我的衣胞畢竟是埋在農村。現在無論我在哪裡,也不管我幹什麼,永遠也改變不了我是一個農民兒子的事實。不過,我也知道,跟著姜教授肯定前途無量。因此,我很矛盾。"說完,鄭錦矛盾地埋下了頭。
鄭錦的話,讓尤德頓開茅塞,現在三陽市正好要人。如果讓女婿跟姜教授商量一下,將三陽市公安局作為一個考察點、試驗田。鄭錦既可以去三陽工作,又不失姜教授所望,兩全其美何樂不為呢?就是有一條,讓一向正統的尤德顧慮重重,拿捏不開。他想,省委讓自己推薦人選,卻推薦自己的女婿,是不是有點舉賢不避親哪?因此,尤德心裡也很是矛盾。他沒有和女婿多說這事,而是把話題引向其他方面。一家人在快樂的氣氛中,結束了晚餐。
次日上班,尤德剛走進辦公室,秘書就通知他,牛廳長有請。廳長牛劍和尤德是一對老搭檔。過去一個是局長,一個是政委,現在一個是廳長,一個是副廳長兼政治部主任,實際上尤德也就相當於公安廳的政委。因為省廳以上不配政委,政委一職一般都由省委書記兼任。因此,尤德只能做個正廳級的常務副廳長。尤德用手輕輕地敲敲牛劍辦公室開著的門,問:"老牛,找我有事?"
正在看文件的牛劍,聽是老搭檔尤德的聲音,就頭也不抬地笑著說,哈哈,是老尤啊,找你來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問一下省委要的人選,你們選得怎麼樣了?說著,牛劍摘下老花眼鏡,站起來走向沙發邊,用手指指沙發,示意尤德坐下來。尤德坐下來回答說,還沒呢!原來準備選刑警總隊的,結果……
牛劍聽了尤德的回答,輕輕地點點頭,說,這事我知道了,他確實不能去。過了一會兒,他責怪道,我說你這老傢伙,怎麼糊塗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人,怎麼沒考慮?尤德被牛劍弄得一頭霧水,笑著問,你說誰呀?牛劍說,你這老傢伙,還能有誰呀?你那寶貝女婿唄!尤德為難地說,他呀,我倒是想到了,就怕……
牛劍爽朗地"哈哈"一笑,神秘地問,是不是怕別人說閑話?我說你這老傢伙,怎麼越來越愚?古人云,舉賢不避親嘛!如果你擔心別人說閑話,我看這事你就別管了,我來辦吧。鄭錦什麼時間回來呀?尤德說,已回來了,小靜昨天出了點交通事故,就提前回來了。一聽說尤靜出了交通事故,牛劍立即緊張地問,小靜出事啦?傷著沒有?尤德說,問題不大,就是小腿有點兒骨裂,住幾天醫院就好了。
聽說尤靜沒有大礙,牛劍鬆了一口氣,便又將談話轉入到正題上來。對尤德說,關於小鄭的事,我昨天下午去與省委組織部通氣,你猜怎樣?不等尤德回答,牛劍又接著說,人家也是這個意思,是華衛法主動提出來的。一開始,華衛法就有這樣的想法,考慮他們是老同學、好朋友的關係,怕別人說閑話,不好明確提出來,直到省委組織部再次徵求他的意見時,他才說了實話。不過,這事先別讓小鄭知道,等省委研究后再說。老尤,這可是正處級領導幹部的崗位,是獨當一面的角色,論能力水平,鄭錦不在話下,就是沒有獨當一面的經歷,正好這次給他壓點擔子,加點壓力,也是件好事。年輕人嘛,多摔打摔打,對他們成長有好處!
在華衛法的要求和牛劍的推薦下,鄭錦成了三陽市市委常委、公安局長,後來又成了三陽市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現在是里下河市市委常委、公安局長。如果不是華衛法,鄭錦很難在三十幾歲就能升為副廳級的領導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