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節奏,那是土地和人民的生命脈搏。位於格里縣的江克欣,距堪薩斯城西一百三十英里,居民二萬餘人,是一片廣漠的鄉村。它以自己是美國大陸的地理中心而自豪。城裡有報紙——《每日聯盟報》,有電台和電視台。市中心的商業場所,集中在第6大街和華盛頓大道。那裡店鋪成群連片,加油站星羅棋布。什麼彭尼商號,第一花旗銀行,多米諾餡餅店;什麼鮮花珠寶店,烏羅沃思成衣店一應俱全。還有聯號快餐,遠郊車站,日常用品商店和烈酒專賣行,大凡美國數以千計的大小城鎮的一切鋪排擺設,破銅爛鐵,都在這兒應有盡有,比比皆是。不過,江克欣人最喜歡的還是田園詩般的寧靜淡泊的生活。在工作日內,他們至少可享點清福。一到周末,這一切將不復存在,因為附近的賴利堡要塞的大兵們蜂擁而至,來這兒度假娛樂,鬧得地覆天翻。
回家路上,瑪麗-;阿什利在狄龍市場停車,買晚餐食品,然後徑直朝北邊的老邁爾福特路開去,從那兒進入漂亮的住宅區,可欣賞到湖光水色。大路左側,橡樹、榆樹連線成行,對面則是建築群落,式樣不一,精緻典雅。阿什利夫婦擁有一幢兩層的石頭房屋,修在微微起伏的山丘之中。他們十三年前購置的這套住房,底樓有一間大客廳,另有圖書室、早餐室和廚房,樓上則是主人套間和兩間小卧室。
「兩人住這麼一套房子,太空了。」瑪麗-;阿什利當時說。愛德華摟住她,把她緊緊攬在懷裡:「誰說我們一輩子只有兩個人?」
瑪麗從學校回到家時,貝思和蒂姆迎上來。「猜猜發生了什麼?」蒂姆說,「報上要登我們的照片了。」
「幫我取出買回來的食品,」瑪麗吩咐著,馬上又問道,「哪家報紙?」「那人沒有說,他只給我們拍了照,要我們聽他的迴音。」瑪麗停止幹活,望著孩子:「那人講拍照的原因沒有?」「沒有。」蒂姆搶著回答。「他的那架尼康照相機真漂亮!」
星期天,瑪麗一家歡慶了她三十五周歲生日。歡慶並非她的初衷,是愛德華一手操辦的。他悄悄在鄉村俱樂部安排了生日宴會,還把鄰居佛羅倫斯、道格拉斯這對史奇福夫婦以及其他四家人請到宴會廳等候瑪麗光臨。瑪麗走進俱樂部就看見布置妥當的酒宴桌和一幅寫有「生日快樂」的橫幅,臉上不由樂開了花。此時的愛德華,更是高興得像小孩子似的。
其實,瑪麗早在兩周前就知道愛德華的計劃,只是不願說穿而已,她敬慕崇拜愛德華。為什麼不愛呢?誰又不愛他呢?他外表俊秀,才華橫溢,待人體貼入微,兼具模範丈夫和慈父之美德。他家是世醫,愛德華對此輕車熟路,成了江克欣首屈一指的大夫。
瑪麗一口氣吹滅了生日蛋糕上的蠟燭,眼光飛到愛德華身上,她心裡想:還有比我更幸運的女人嗎?
星期一清早,瑪麗睜開眼,仍感宿醉未消。昨夜,大家頻頻向她祝酒,她不勝酒力,因而醉得厲害。她掙扎著下床:這些香檳把我害苦了,再也不喝了。她在心中說。她一步步摸下樓,去給孩子們做早點。頭暈腦漲,她盡量不理睬它。「香檳,」她感嘆道,「真是法國人的報復手段。」
貝思抱著一沓書走進早餐室,問道:媽媽,你跟誰說話?」「自言自語。」「不可思議。」「你講得對。」瑪麗把一盒麥片放在餐桌上。「這是給你買的新鮮麥片,你一定愛吃。」貝思坐在桌前,細細研究其說明:「我不能吃這東西,否則你會殺死我。」「別往我腦子裡灌任何這種想法。」瑪麗訓斥道。「請吃你的早餐吧。」
十歲的兒子蒂姆跑進來,爬上椅子就嚷道:「我要吃腌肉煎蛋!」「怎麼忘了說早安?」瑪麗提醒他。「早安。我要吃腌肉煎蛋!」「請吧。」「啊,媽呀,快點,我要遲到了!」「想到上學,真令我高興。雷諾茲太太打電話告訴我,你的算術不及格,你該怎樣解釋?」
「早就料到了。」「蒂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呀。」「本人也覺得這不是好笑的事。」貝思趁機火上澆油。蒂姆向他姐姐做個鬼臉:「你想笑,照鏡子去!」「夠了,」瑪麗叫道,都規矩點!」她頭痛欲裂。
蒂姆請求道:「媽媽,放學后我可以去溜冰場玩玩嗎?」「你現在就在薄冰上溜滑。放學后就回來溫習功課,大學教授的兒子算術不及格,臉往哪兒放?」「這有什麼?你又不教數學。」
「他們現在才學兩位數,就搞成這副模樣,」瑪麗憂鬱地想,「到了九位數、十位數,以至更多的數,不知會糟到何種地步。」
貝思問:蒂姆告訴你他的拼寫也得了d嗎?」蒂姆瞪著姐姐:「聽說過馬克-;吐溫這個人嗎?」「馬克-;吐溫與你的拼寫有何關係?」瑪麗問。「馬克-;吐溫說,他瞧不起只能以一種方法拼寫文字的人!」
拿他們沒辦法,瑪麗想,孩子們比我們聰明得多。她包好兩個孩子的午餐,不由擔心貝思吃不吃,這女孩瘋瘋癲癲地在節食。
「貝思,一定要把午餐吃光。」「如果裡面沒有防腐劑的話。我才不想叫貪婪的食品老闆毀了我的健康呢。」
早先那些優質食品跑到哪兒去了?瑪麗感慨地想。
蒂姆冷不防從貝思的筆記本里抽出一張紙條,「瞧瞧,」他快活地大叫,「親愛的貝思:自習時我倆坐在一起好嗎?昨天,我一直都在想您……」「還給我,」貝思咆哮道,「那是我的東西。」她伸手去抓,蒂姆一下子跳得老遠。蒂姆掃一眼便條上的簽名:「哈,這個人叫弗吉爾。你不是在和阿諾德相愛嗎?」貝思一把搶過紙條,「你懂什麼叫戀愛?」瑪麗的這位十二歲的千金老氣橫秋,「你還是個娃娃。」
瑪麗的頭如同被什麼東西敲擊著。「孩子們——饒了我吧!」她聽見門外校車在鳴喇叭,蒂姆和貝思一齊向門口奔去。「等等,你們早點還沒有吃完!」瑪麗叫道,追著他們來到過道。「媽,來不及了。」「再見,媽媽。」「外面冷,穿好大衣,繫上圍巾!」「我的圍脖丟了!」蒂姆答道。
他們走了,瑪麗精疲力竭。當母親如同站在颱風中心一樣艱難!
愛德華走下樓,她抬眼望見他,精神為之一振。這麼多年了,瑪麗想,他還是那樣英俊,魅力不減。當年,正是他的高雅舉止,一下攝走了瑪麗姑娘的芳心。平時,他的瞳仁灰得溫和,射出熱情與睿智;一旦他迷上某種東西,目光便炯炯如炬。
「早安,親愛的。」他吻她,雙雙走入廚房。「我的心肝,幫我一個忙,行嗎?」「我的美人兒,那還用說?」「把孩子賣掉!」「兩個都賣?」「一個不剩。」「啥時候?」「今天!」
「誰買他們?」「陌生人最好。他倆大了,到了我無法管教的年齡。貝思對保健節食上了癮,你的兒子更是一個世界水平的小傻瓜!」
愛德華若有所思:「大概他倆不該是我們的孩子。」「最好不是。我給你做燕麥粥。」愛德華看錶,「對不起,親愛的,太晚了。半小時后我就得去做手術。漢克-;坎茲的手被機器夾傷了,要切除幾根手指。」「他那麼大的年紀,為啥還干農活?」「別讓他聽見你這麼說。」
瑪麗知道,漢克-;坎茲已有三年未向愛德華付醫藥費了。社區內的大多數農民,包括漢克在內,目前家境窘迫拮据。農產品賣不出好價錢,農民信貸局對農民的死活漠不關心,不少人已失去了世代耕耘的土地。愛德華從不向病人催債,許多人只好用穀物來還賬。於是,阿什利家的地窖里就堆滿了玉米、土豆和小麥。還有一個農民甚至對愛德華講,他只能牽條牛來充數。
愛德華告訴瑪麗這件事,瑪麗說:「看在上蒼的分上,告訴他,他看病吃藥我們付錢。」
瑪麗盯著丈夫,心中充滿幸福:我多麼幸運呀。
「好吧,」她說,「愛屋及烏,我愛孩子他爸,孩子就別賣了。」「告訴你吧,我可愛孩子的媽媽,」他摟緊她,「人長一歲,百事順心。」「我已是個老太婆,你還那麼愛我?」「在我眼中,你永遠是個青春嬌女。」「謝謝你。」瑪麗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我得早點趕回家做飯,今晚輪到我們招待史奇福夫婦。」
星期一晚上與鄰居打橋牌,已成不移慣例。道格拉斯-;史奇福也是醫生,在愛德華的那所醫院工作,這樣,兩家的關係自然越發親密。
瑪麗和愛德華一道出門,無情的凜冽寒風刮來,他們頂風而行。愛德華鑽進他的福特-;格林拉達轎車,回頭看瑪麗,她已坐在客貨車的方向盤後面。
「公路很滑,」愛德華叮嚀道,開車要小心。」「親愛的,你也別大意。」她送他一個飛吻,兩車依次開出院子。愛德華駛向醫院,瑪麗則朝離家十六英里遠的曼哈頓的學校所在地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