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走進辦公室,矢崎警部閉著眼、兩手交叉在胸前。旁邊有位年輕刑警負責記錄,並示意我坐下。
警部張開眼說:「真不好意思,有勞您了。」他先道歉。「我們儘快結束。請讓我冒昧先簡單問幾個問題。」
大概和長輩說話他都是這種態度吧!用字遣詞很多禮,感覺不錯。
我先說自己的姓名、地址,接著說明這次來旅館的原因,也就順勢提到了一原高顯與本間重太郎之間的關係。警部應該已經知道高顯先生遺囑的事,對這方面他倒沒問什麼。
「您和一原由香小姐,是第一次見面嗎?」
「是的,昨天介紹認識的。」
「不過,您參加了高顯先生的告別式?」
「是的,可是那時候人多,不可能和所有親戚打招呼。」
「了解。」警部點點頭。
儘管如此,我仍無法從他的眼神判斷出他是否把我這個老太婆排除在嫌犯之外。他似乎還在懷疑我,也就是本間菊代是否真的是第一次見到由香。
接著警部問我昨晚每個人的狀況,尤其對由香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我們想聽您的真心話,」他緩緩地說:「因為您與一原家族沒有直接關係,您的意見應該比較客觀?」
我駝著背,歪著頭說:「嗯,怎麼說呢?沒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
「小事也可以。麻煩再想想看,有沒有呢?」
矢崎警部都尖銳的眼神盯著我,好像要說有一點不自然的反應,就會立刻被他抓住把柄。
我微笑著搖搖頭說:「您這麼說,我一時也想不出來啊……」
「是嗎?那麼您要是想到什麼,隨時都可以告訴我們。對了,那您和由香說過話嗎?」
「說過一下子。」
「說了些什麼呢?」
「大都是閑聊,不太記得了。」
我偷瞄了警部一眼。我知道他期待怎樣的答案。
不能說太多,但過於隱瞞也會招來顧慮,於是我決定說出之前和由香談殉情案的事。
「就是那次的火災嘛!我也知道那件事。」
「那,為什麼會談到?」矢崎警部佯裝無知地問,我只好說出遺書的事。他事前已經知道了,聽到我的證詞時也不驚訝,不過我還是當作他不知道一樣地敘述我和由香談話的過程。
「所以,談到那份遺書時有提到殉情事件可能是遭人陷害的?」
「是的,可是我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
「我想也是。那麼,您現在有那份遺書嗎?」
「在房間里,我去拿來。」
「好的,麻煩您了。高野……」警部叫了旁邊的年輕刑警。「跟本間夫人一起去,把那封信拿來。」
名叫高野的刑警輕快地應答后便站起身來。
我們通過長長的迴廊,朝「居之壹」走去。矢崎叫高野陪我一起,大概是怕我把遺書藏起來吧!看來警部應該相當重視這次兇案和我手上遺書的關聯性。
到了房門口,高野刑警伸出右手,示意我給他鑰匙。我默默地把鑰匙遞給他,他有點緊張地將鑰匙插進去。
我走進房間,他馬上跟了進來。這樣最好,如此他才能證明我沒時間動手腳。
「那封信在哪裡?」他站在入口處問。
「我應該放在這裡才對。」我先看了看桌上,確定沒有后,坐下來假裝歪著頭想。
「怎麼了?」高野刑警焦急地問。他此刻一定心想,碰到老年人真麻煩。
我故意用慢動作翻著皮包。「真是怪了。」
「沒有嗎?」高野瞄著我的皮包,我覺得他看到攝錄機了,但似乎沒特別注意,大概是因為最近帶著攝錄機旅行的人越來越多了吧?就算看到底片也沒關係,因為昨天回房之後,我全部洗掉了。
「這裡也沒有……咦?放到哪裡去了?」
我再坐下,假裝思考。高野一下看看洗臉台、一下翻翻垃圾筒。
「啊,」我抓緊時機發言,「昨晚睡前,我放在枕頭旁邊。」
「枕頭邊嗎?」說完高野打開放棉被的壁櫥。
我搖搖頭說:「沒有。有的話,我折棉被的時候應該會看見。」
「好,稍等一下。」高野抓起話筒,按下0,另一頭接電話的應該是矢崎,高野好像傳達了這裡的狀況,他應該神經很緊繃,聲音聽起來微微亢奮。
掛上電話,高野看著說說:「警部馬上過來,請等一下。」
「是,好的……只是那個信封,究竟跑到哪兒去了呢?」
高野別過臉,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如果警察都是這種人,事情就好辦了。
不久,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身,但還沒聽見敲門聲,門就開了。矢崎雙手戴著手套問高野說:「沒亂動東西吧?」
「幾乎沒動,除了本間夫人看了一下自己的皮包。」
「很好。」
矢崎看了看房間,站在我跟前說:「聽說遺書不見了?」
「對不起。」我道歉。
警部揮揮手:「不是您的責任。不過,可否請您再看看皮包,會不會是看錯了?」
「哦,好的。」
我準備再查看一次皮包,警部才放心。
「沒有嗎?」
「是,確實沒有……」
我開始擔心會不會要搜身;要是讓女警檢查我的內衣的話,我的身份一定會穿幫的。
還好,矢崎警部此時並未採取強硬手段。
「昨晚就寢之前,真的在枕頭邊嗎?」
「對,」我回答,「我怕今天忘記,所以故意放在枕頭邊。」
「可是現在卻不見了。」他摸著滿嘴鬍髭的下巴說:「請問您昨晚幾點睡的?」
「應該是剛過十一點。」
「半夜醒來過嗎?」
「沒有。」
「那早上幾點起床呢?」
連珠炮似的發問,可能是他一貫的行事作風。我吸了口氣說:「六點左右。」其實我一夜沒睡。
「那麼,您今天早上起床時,覺得房間里有什麼不一樣嗎?譬如說東西的位置不對等等?」
「不清楚耶!我沒注意。」我搖頭。
「你剛才進來時,房間是鎖上的嗎?」
這應該是在問高野,年輕刑警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矢崎再轉向我問道:「那請問昨晚呢?您把門上鎖了嗎?」
「嗯,好像鎖了……但也有可能忘了鎖呀!」
「今天早上呢?房門是鎖住的嗎?」
我佯裝絞盡腦汁的樣子,最後說著:「對不起,記不得了。」還裝出一副很遺憾似的表情。矢崎無奈地點頭,與另一位刑警不知在耳語什麼,但我聽見他們說道萬用鑰匙。刑警簡短應答后,又走出了房間。
「本間夫人,」矢崎再度放低姿態對我說:「我們必須搜查這個房間,方便嗎?」
「好的。請問,我應該待在哪裡比較好呢?」
「請先在大廳等,我想稍後還會有兩、三個問題請教您。高野,帶本間夫人去大廳。」
年輕刑警帶我回到大廳,所有的人都和剛才一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有紀代美不在。
「發生什麼事了嗎?」我一坐下,直之隨即開口問道,高野則若無其事地走向迴廊。警方並沒要我保密,而且我想大家總會知道的,於是便告訴他們遺書不見了。這時候,不單是直之,所有的人都朝向我這邊看。
「我看大概是被偷了吧!」曜子說。
「不曉得。有可能吧!先在刑警正在搜我的房間。」
「到底是誰,又為什麼要偷啊?」蒼介自言自語。
「難道殺由香的強盜也進了本間夫人的房間嗎?」加奈江一臉驚恐。
「不會吧!強盜偷遺書幹嘛?」健彥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瞧不起加奈江的意見,加奈江又是一臉不悅。
「那你敢說這和由香的死無關嗎?哪會有那麼巧的事?我覺得一定有關係啦!」
沒人答腔。當然,如果那人的目的是藝術,那一定就是內部的人。
話題已經接不下去了,眾人又陷入一片沉默,誰都不敢隨便出聲。
「反正,」蒼介開口了,「至少警方認為有關。昨晚曜子半開玩笑的那個想法,警方可能已開始認真考慮。他們應該正朝著殉情案遭人設局的方向進行調查。」
「你是在怪我嗎?」曜子說話的同時,眼神突然變得兇狠起來。
「我沒這個意思。既然桐生小姐的遺書被偷了,警方遲早會這麼想。」
「所以你是說殺害桐生小姐,將它偽裝成殉情案的兇手,這次也把由香給殺了?」
直之似乎不同意,搖搖頭說:「除了事情都發生在這家旅館之外,兩者之間根本沒有任何的共通點呀!」
「不對,動機是一樣的。」曜子大膽假設。
「動機?是嗎?」
「是呀!目標就是遺產呀!剛才古木先生也說了,由香死了,其他人的繼承份數就會增加。桐生小姐方面,你不是也說過嗎?大哥曾經考慮要跟她結婚,如果婚事成了,大部分的財產就歸她所有。我想兇手可能擔心那件事會成真,才會故意設計殉情案,殺害桐生小姐。」
與其說是警方的想法,不如說這只是曜子一時逞口舌之快,徑自陳述自己的推理。
「如果動機是遺產的話,兇手就是我們內部的人啰?」
蒼介表情有些難看,隨後問眾人說:「有人向警察說大哥考慮要和桐生小姐結婚的事嗎?」
加奈江低調地微微舉起手。「我說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無所謂啦!」直之一臉失落。「反正早晚會知道的。」
「警方怎麼想我不知道,但那應該就是殺人動機吧?」
蒼介顯得有些無奈。「先不談由香的部分。假如大哥跟桐生小姐求婚,她也不一定會接受呀!畢竟她有男朋友了。」
「哎呀,不過那時候殉情案以後,大家猜知道的,不是嗎?所以兇手當時應該不知道才對。再進一步想的話……」曜子突然壓低噪音,「那個叫里中的男人,真的是桐生小姐的男友嗎?如果是單純自殺也很奇怪,搞不好是兇手隨便從哪裡弄來的人,設計了這一切。再想遠一點,那個男的被殺也是有理由的。」
她最後的一句話,讓我大吃一驚。
「你也跳得太快了吧?如果真是那樣,桐生小姐應該會說呀!當時就會說她根本不認識那個男的啦!」直之用強勢的語氣反駁。
「所以她可能在遺書里才會提到。令人不解的是那個叫里中的男人,那麼年輕,光看相片就覺得是個美男子。相較之下,這麼說有點失禮,但桐生小姐根本就沒什麼女人味,年齡又大男方那麼多,說兩個人是戀愛中的情侶,我覺得根本不可能。」
曜子那張伶牙俐齒的嘴,在我眼裡儼然是兩片不停蠕動的紅色生物。比起被男人批評,同為女人的她卻如此貶抑我的外貌姿色,令我感覺更不舒服。
直之嘆了口氣,說:「所以,姊,你認為兇手是我們內部的人?」
「不是啦!我只是客觀地推理罷了。」
「你想太多了。現在找出殺由香的兇手才重要,我相信是小偷乾的,跟遺書的消失無關。」
「我也不想懷疑自己人呀!」
在這不愉快的氣氛下,大家都噤口不語,我這個外人也不方便插嘴。
「看來,我真的帶了個沒用的東西來了呀!」我有所顧忌地開口說:「昨晚要是乾脆一點打開來看,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不,本間夫人您不用在意。」直之慌張地說:「您做的事是理所當然的。」
「這……可是……」我看了看在場所有人,但每個人都低著頭逃避我的視線。對他們而言,我這局外人,現在又更加疏遠了。
每個人都沉陷在各自的思緒中,我則反芻著剛才曜子說過的話。自殺案若是遭人設局陷害,兇手要殺的就不只有我一人,應該也想殺里中二郎。為什麼呢?假如我做了高顯先生的妻子,只不過繼承了四分之三的遺產,但若二郎活著,所有財產將歸他所有。
里中二郎——他是一原高顯先生真正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