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真相大白
朗格醫生住在芝加哥西部附近的萊剋星頓,我開車駛過哈里森,朝著雷塞恩方向駛去。到了萊剋星頓的雷塞恩交匯點的時候,我看見了自己要找的地方。在這個十字路口處,有一家名為「麥克艾麗斯」的特藥商店,在棕褐色的藥房頂上是一個小小的閣樓,一個非常合適的瞭望崗。不過在我向閣樓上的窗戶中張望的時候,我沒有看見一個人。
我們——我和那名沉默不語的乘客「金髮碧眼」正駕車行駛在「小義大利」區中的中央地區,這裡是有義大利血統的人聚居的地方。不過在午夜時分,整個「小義大利」區已經沉入了夢鄉,街道上除了我們的別克轎車,就再也沒有別的車輛了;同樣地,除了我和「金髮碧眼」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行人了。在「小義大利」區的盡頭是巍峨的龐貝教堂,上面也有一個敞開的鐘樓,在奈蒂感到有極度的危險時,他也可以把這裡用作瞭望崗。
的確,這裡的地形實在是易守難攻,朗格醫生的公寓就位於這一區的中間,是一座靠道旁的巨大的高層灰石樓。這樣的布置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因為其他樓房都遠離人行道,而且大都帶著個獨立的小院,在門前還有通向入口的台階,在大街的對面還有著更多的公寓樓,大都是三層的建築。一旦發生緊急情況,就可以把人隱藏在這座小樓的樓頂。
我將汽車開到了下一個區,在路口的左面有一個死胡同。穿行在萊剋星頓的大街上,我發覺這裡的環境十分優雅。這裡是「小義大利」區的一個豪華住宅區,位於附近的卡貝里尼醫院和諾特丹姆教堂更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我在諾特丹姆教堂向右轉彎,拐進了在那後面的一條小衚衕,這裡正好通向朗格公寓後院。這條小衚衕就如同電影里的黑幫交易的所有衚衕一樣雜亂不堪,我不得不在東零西散的垃圾箱中小心地開著車。在開到第二條巷口的交叉點時,我不經意地向左邊掃了一眼,碰巧發現了朗格公寓的側門,在門的上方亮著一盞老式電燈。
我繼續向前開著車,把別克車停在了朗格公寓的後面,不過沒有關閉發動機。朗格公寓的後部是一字排開的三個敞開的門廊,最中間的那個門廊連通著后牆的台階,在後牆根處,是一排垃圾箱。我穩穩地坐在車裡,讓發動機轟響著,等著有人出來察看情況。
沒過多大一會兒,在中間的門廊上出現了兩個人,他們的襯衫袖子卷到肘彎處,領帶鬆鬆垮垮地掛在脖子上。在他們的手裡,都握著一支左輪手槍,審慎地向這邊張望著。
汽車裡的發動機還在「嗡嗡」響著,不過我沒有打開車燈。在他們兩個向這邊張望的時候,我打開了一側的車門。這裡的衚衕十分狹窄,假使我把車門全部敞開的話,就會撞上院牆。
我主動問道:「有人認識我嗎?我叫黑勒。」
那兩個傢伙互相看了一眼,其中的一個小子似乎認出了我。他是一個皮膚黝黑的矮個子,嘴裡叼著一支香煙,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斜睨著我。他就是「小紐約人」路易·肯帕戈納,奈蒂的貼身保鏢之一。
他警惕地盯著我,問道:「黑勒,你來這裡究竟想幹什麼?」
我輕鬆地回答道:「不是我要來的,是這個傢伙讓我把他帶到這裡來的。」說著,我指了指副駕駛的座位。
肯帕戈納和另外一個傢伙交換了一下眼色。另外的一個人是一個胖子,那雙明亮小眼睛上面的兩道濃眉毛擰成了一個結。
肯帕戈納嘴裡的香煙和手中的槍都向下逼著我。
「什麼人?」他問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受傷了,告訴我說他為奈蒂工作,然後就請求我把他帶到這兒來。」
「離開這個地方。」肯帕戈納向我命令道。
我解釋道:「他中了一槍。」
這時,肯帕戈納和那個胖子已經退了回去,不過他們還在上面向下觀望著。
「我想他昏過去了。」我說道,「過來幫一下忙,好嗎?」
肯帕戈納緩慢地走下台階,他的腳步沉重而遲緩。他一邊向我這邊走來,一邊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在他的手裡,自動手槍的槍口始終對著我。
終於,他走到了我的車前,緊接著他一閃身,走到了車的另一邊,也就是「金髮碧眼」靠坐的那一邊。我安靜地站在主駕駛的座位旁邊,手裡也握著槍。別克轎車靜靜地停在我們中間,在上面,那個胖子一直向下緊張地張望著。
「哦,上帝,」肯帕戈納向車窗里看了一眼,然後說道,「他好像已經死了。」
「可能吧,」我回答道,「他中了槍。」
肯帕戈納瞪了我一眼,「你這個蠢貨,幹嘛要把他帶到這裡來?」
我不慌不忙地說道:「這個人手裡拿著槍,一路跌跌撞撞地闖進了我的辦公室,不停地流著血。接著,他對我說,他中彈了,想讓我為他開車。我能怎麼辦呢?只好按他的話去做了。」我停了一下,又問道,「你們確實認識他,是嗎?」
肯帕戈納為難地點點頭,「是的,我認識他。可是,我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他又看了我一眼,「把他帶走。」
我提高了聲音:「混蛋!路易,他是你們的人。」
肯帕戈納對我怒目而視,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我努力做出了一副充滿歉意的表情,然後向肯帕戈納說道:「過來,幫一下忙。」我指了指別克車,「你看,這是他的車。你可以隨意處置它,我想我可以坐計程車回家。」
肯帕戈納想了想,不情願地說道:「好吧。」然後,他向上邊喊道:「法特蒂!」
那個叫法特蒂的胖子從上面的門廊上跑下來,肯帕戈納向他迎了過去,他們兩個人在黑暗的窄巷中互相看了看對方,似乎統一了意見。我站在車旁一動未動。
最後,肯帕戈納把自動手槍別到了腰間,向我說了一句:「你走吧,黑勒。」說完這話以後,他丟下我,徑直向前走去,只是不時地回頭瞟著我。
這時,法特蒂已把槍收了起來,低聲地問肯帕戈納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熄滅了發動機,又重新下了車,跟在肯帕戈納後面向前走著,乘他不備,用「金髮碧眼」的那支無聲手槍猛砸了他的後腦一下。肯帕戈納一聲未吭就癱倒在地上。走在他身邊的法特蒂一驚,伸手去掏槍。這時,他看到我臉上的笑容,一絲胸有成竹的笑容,於是他又把手慢慢地縮了回來。
肯帕戈納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腦袋後面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耳朵。他昏了過去,看上去就像一條死掉的癩皮狗一樣。
我用無聲手槍對著法特蒂的左胸,彎腰掏出了肯帕戈納的手槍,然後又不慌不忙地把彈匣裡面的子彈全部退了出來,扔在了小衚衕的磚石地面上,又一抖手把空槍向遠處扔了出去,手槍正好掉在遠處的一個鐵盒中,發出了「丁當」一聲。這時,法特蒂已經自動自覺地舉起了雙手,我掏出了他的手槍,按照同樣的方式處置了他的手槍。
做完這一切,我輕聲命令著法特蒂:「你過去,用他的領帶把他捆起來。」
法特蒂惱怒地瞪視著我,我輕輕地揚了揚手裡的無聲手槍。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接著就乖乖地走了過去,按照我說的把肯帕戈納綁了起來。
「誰在裡面?」我一邊看著他,一邊輕聲地問道。
正在彎腰捆綁肯帕戈納的法特蒂回頭看了我一眼,他那兩道打結的眉毛都快要挑到頭頂上了。他狠狠地問道:「你說什麼?」
我走了過去,用手槍逼住了他,平靜地說道:「你說呢?」
他看了看我手裡的槍,無可奈何地說道:「只有奈蒂。」
「沒有保鏢?」
「公寓里的一個保鏢去了藥店,奈蒂讓他呆在那裡待命。」
「沒有其他人?」
「在樓上還有另外兩個人,他們是白班,所以現在他們早已經睡下了。」
「還有呢?」
「樓里的大多數人都是一些親戚和朋友,朗格醫生雖然有自己的公寓,不過他並沒有自己的保鏢。」
「朗格現在在哪兒呢?」
「在傑菲遜醫院裡。」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明天上午。他今天應該值夜班。」
「那麼,奈蒂的妻子呢?朗格醫生的妻子呢?」
「奈蒂夫人和她的母親還呆在佛羅里達州。」
我不相信地問道:「真的嗎?」
「是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笑了一下,不過笑容里沒有一絲善意,「如果你騙我的話,那麼垃圾箱就會是你永遠的家了。」
法特蒂強硬地答道:「我希望你能夠活到那一天。」
我又冷笑了一聲,輕聲地說道:「那咱們就走著瞧吧。」
法特蒂的口氣軟了下來,「我所講的全部都是事實,黑勒,怎麼你還不滿意嗎?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看了看地上的肯帕戈納,他的雙手已經被領帶緊緊地捆在了一起,他的呼吸十分急促,不過仍然處於昏迷狀態。
我用槍點了點法特蒂,「把他拖到台階下面,放到垃圾箱的後面。」我又叮囑了一句,「放好了,不能讓別人發現他。」
法特蒂像拖死狗一樣地把肯帕戈納拖到了台階的下面,然後,他把垃圾箱向一旁挪了挪,騰出了一些空間,接著把昏迷著的肯帕戈納塞了進去。
做完之後,他回頭看了看我,怯生生地問道:「現在呢?」
我說道:「轉過去。」
法特蒂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搖著頭轉過了身。我又用無聲手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後腦上面。
他嘟噥著倒在了垃圾箱上。我站在垃圾箱的邊上,靜靜地等著,手裡拿著槍,思忖著他還會不會再一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可他沒有。
我又向上面的門廊上看了一眼,等著再有人探出頭來,這也是同樣沒有結果的等待。
沒有人再從那裡探出頭來。
我抽下了法特蒂的領帶,把他的雙手緊緊地綁在了一起,然後,我又在周圍轉了轉,從其中的一個垃圾箱中撿出一塊骯髒不堪的洗碗布,洗碗布的一邊有些燒焦了。我把它撕成了兩半,又團成了一團,接著給每一個昏迷的傢伙嘴裡都塞了一團,然後,我把他們的兩根鞋帶系在了一起。最後,我把法特蒂這個胖子扔到了肯帕戈納的身上,我想這重重的一擊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在把他們的兩根鞋帶系在一起的時候,我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嘀咕著:兒童遊戲——兒童遊戲——跟著,我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別克轎車,透過擋風玻璃,我能夠清楚地看到「金髮碧眼」。他還是那副老樣子,頭偏在一旁,眼睛微睜著,看起來他好像有話要說,可惜他已經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
在我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從小巷的深處傳來一隻雄貓的凄厲叫聲,之後,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在六月的下旬,午夜時分的天氣已經有些涼意了,我卻出了一身汗,因為我在完成一項費力費時的工作。
之後,我悄悄地溜上了樓梯,進了公寓的後門;接著,我又小心翼翼地上了門廊,來到了第一處平台,在這裡看不到公寓里有任何燈光。我又走上了下一個平台,從這裡能夠更加清楚地看到公寓里的情況。突然,公寓里點亮了一盞燈。我小心翼翼地經過了第二個平台,走到了一個封閉的門廊上。
在這個封閉的門廊盡頭,有一扇鐵門,門正開著。肯帕戈納和法特蒂剛才就是從這裡出來的。在鐵門的裡面,還有一扇隔板門,門上沒有鎖。我一閃身,溜進了房門。
我摸到了那個剛亮起燈的屋子,那屋子看起來是一間廚房,有個人影在裡面活動著,從背影上看來,那個人就是奈蒂。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手裡的無聲手槍,我的那支合手的自動手槍正安靜地放在我的上衣兜中。不過,我想自己最好還是使用這支笨重的無聲手槍更好一些,因為它是「金髮碧眼」的槍。根據通常的經驗來講,我最好用別有和手槍來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於是,我握著一名殺手的無聲手槍走進了廚房,我所要做的就是用這支槍殺死弗蘭克·奈蒂。
廚房裡的那個人穿著寬鬆的睡褲,赤裸著上身,正背對著我,在冰箱中翻找著東西。他身上的肌肉並不強壯有力,佛羅里達的陽光給了他健康的膚色,不過在他的背部下方還有一道鮮紅色的傷疤,那就是蘭格留下的印記。
在我走進廚房的時候,他的右手正擎著一瓶牛奶,左手還在冰箱里翻找著什麼。
他聽見了我的腳步聲,不過沒有馬上轉過身來。
「路易,那場混亂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車裡的幾個小夥子丟失了他們的女朋友嗎?」
我說道:「你說得不完全對,那是一場流血的混亂。」
聽到我的聲音,奈蒂並沒有轉過身來,他僵在那裡,後背的肌肉一下子繃緊了。不難猜出,他正在竭力地掩飾著自己的真實情緒。然後,慢慢地,他斜過頭,斜睨了我一眼。我看不到他的整張臉,不過我還是看出了他的緊張和困惑。
「黑勒?」他的語氣十分平靜。
「你覺得奇怪嗎?」我的口氣可不是十分的客氣。
「路易和法特蒂在哪裡?」
「在垃圾箱里。」
奈蒂苦笑了一下,說道:「你沒什麼吧,年輕人?」
我沒有理睬他的話,說道:「弗蘭克,把你的手慢慢地從冰箱中拿出來,千萬別和我要什麼花招。」
奈蒂又笑了,「怎麼,你以為我會從冰箱里拿出一支衝鋒槍嗎?黑勒,你不是在說胡話吧,要不然就是剛從其它的星球上回來?」
「我從比那還要高的地方掉了下來。把手拿出來,然後再慢慢地轉過身來。」
奈蒂照著我的話做了。在他的前胸上也有塊鮮紅色的傷疤,脖子上還有另外一塊疤痕,它們都是蘭格留下的印記,看起來就像是難看的胎記。在奈蒂的右手裡還拿著那瓶牛奶,不過他的左手卻空著。
「年輕人,我只不過是隨便在冰箱里找點兒吃的。」他的語氣十分輕鬆隨意,可是他那雙眯縫的眼睛卻閃著冷酷的光芒。「在那裡面還有一些吃剩下的烤羊肉,我猜你一定不想幫我把它們吃完,對吧?」
這間廚房的基色是白色,布置得十分現代,窗戶開著,所以裡面的空氣帶著些涼意。在一旁的圓桌上散放著一些紙牌,我想肯帕戈納和法特蒂剛才一定是坐在這裡玩牌呢。
「弗蘭克,這間公寓里還有其他的人在嗎?」
「沒有。」
「那帶我四處轉轉吧。」
他聳聳肩,緩慢地在前面帶著路。我們把走廊兩邊的房間都看了看,兩旁是幾間卧室,一間起居室,一間書房,在走廊的盡頭是一間寬敞的客廳。在這些房間的裡面,擺滿了歐式風格的豪華傢具,在牆上還懸挂著許多畫像。我四處仔細地看了看,的確只有奈蒂一個人在家。
我和奈蒂又回到了廚房。我讓他坐在了桌邊,背對著房門。我自己則坐在背對水槽的位置,這樣我就能清楚地觀察到右邊的門和左邊走廊里的動靜。
奈蒂仔細地審視著我。我注意到奈蒂的「八字鬍」長得更加濃密了,不過看起來比過去蒼老了許多,也瘦了很多。雖然他看上去還很虛弱,不過已經一點兒也不像他剛從鬼門關上逃出來時那麼憔悴了。在經歷了蘭格事件之後,他以前那股盛氣凌人的氣勢已經收斂了不少。
他向我問道:「怎麼樣,年輕人,我可以喝牛奶嗎?」
「當然,請便吧。」
他對著瓶口,喝了兩大口牛奶,白色的奶漬粘到了他的「八字鬍」上面,於是他用另一隻手的手背把它擦了下去。
「潰瘍,」他向我解釋著,「這些天以來我惟一能吃的東西就是牛奶了。」
「我的心也得了潰瘍,它在不停地流著血。」我巧妙地回答道。
「是的,我的潰瘍也是這樣的。」他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目光冷峻地盯著我,「你這個無知的小笨蛋,你為什麼自己送上門來,你知道自己是在找死嗎?」
我對他的威脅不以為然,「在樓下就有一個死人。」
奈蒂一下子站了起來,「路易?如果你殺了路易,那麼請幫個忙,我要——」
我打斷了他的話,「不,肯帕戈納並沒有死,不過在幾個小時以內他不會知道自己是誰,但我可以保證他不會有事的,法特蒂也是如此。」
奈蒂皺起了眉,「那麼,誰……」
「一個金髮碧眼的傢伙,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不過我以前曾經不只一次地見過那傢伙。」
奈蒂抬頭望著我,他的眼睛又眯縫了起來。
我繼續說了下去:「我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貝朗佛特公園,那一次是你派他去暗殺舍邁克;再向前推呢,當他在魯道夫大街上倉皇逃命的時候,我也看見了他,那一次是卡朋派他去暗殺傑克·林格爾;再有就是今天晚上,你派他去暗殺內森·黑勒,可惜,」我搖了搖頭,「這一次他沒能完成任務,是這樣的嗎?」
奈蒂搖了搖頭,說道:「不,黑勒,你說錯了。」
我冷笑了一聲,「我說錯了。好吧,奈蒂,難道你打算告訴我,你派他去佛羅里達州只是為了曬太陽?」
奈蒂用右手指著我,就像我手裡的那支槍正指著他一樣,然後,他說道:「我並不否認我派他去佛羅里達,我想說的是我並沒有派他去殺你。」
我手裡的槍開始有些微微發抖,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也帶著顫音,「弗蘭克,他把我從『空中飛行』的最高處推了下來,那裡幾乎有一千英尺那麼高。我幾乎為此粉身碎骨,不過幸運的是,我現在還好好地坐在這裡。他死了,我來到了這裡……」我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又繼續說道,「你也要為此付出代價,奈蒂。我真希望那天蘭格一槍打死你,我還後悔為什麼讓他們給你找來了救護車。」
奈蒂安安穩穩地坐在那裡,靜靜地聽我敘說著,等到我說完了以後,他輕輕地擺了一下手,好像在安撫一個過於激動的孩子。
「黑勒,」他誠懇地說道,「我的確沒有派他去殺你,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城裡,要知道他並不為我工作。」
我搖著頭,然後,我說:「不要再狡辯了,奈蒂,今天你死定了。」
奈蒂的語氣仍然十分平靜,「等等,黑勒,你別太激動了,聽我把話說完,好嗎?我沒說他從來沒為我工作過,他是從東部來的,當初,約翰尼·湯里歐把他推薦給了卡朋去殺林格爾。我有時候也僱用他為我工作,主要是處理一些棘手的事。」
我冷笑了一下,「是的,我就是這樣的,一件棘手的事情。」
奈蒂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道:「我十分清楚你的感受,我明白那使你發狂的原因是什麼,年輕人。應該說,我實在是太熟悉這種渴望報復的強烈心情了,如果舍邁克沒有下地獄的話,你就可以問問他,奈蒂懂不懂得怎樣去報復。」說到這裡,他加重了語氣,「可是,我的確沒有僱人去殺你,這一點我可以對天上的所有神靈起誓。」
似乎上天真地聽到了奈蒂的這句話,就在這樣幽靜的午夜時分,教堂的鐘聲響了起來,在寧靜的夜晚回蕩了許久。不過,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從諾特丹姆教堂還是從龐貝教堂那邊傳過來的。
我按捺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問道:「那麼他是受誰的指使呢?」
奈蒂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敢肯定,不過我有一種預感……你好好想一想,黑勒,你也許能猜到的。」
我感到有些迷惑不解,渴望復仇的衝動漸漸地消退了,我開始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奈蒂提醒著我,「在九月份,蘭格就要接受審判了,難道你忘記了嗎?難道那些剛剛發生過的事對你來說都已經成為陳舊的歷史了嗎?可是,對另外的一些人來說,那些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我遲疑著說道:「你是說蘭格派他來的?可是,蘭格不可能有這麼多錢,也不可能有這麼廣的門路……」
「他沒有這個頭腦,也沒有這樣的膽量。」說到這裡,奈蒂搖了搖頭,「不,不是蘭格。沒有人,沒有人指使他。好好想一想,黑勒,你在芝加哥製造了轟動性的新聞,那就是你講了真話。你覺得你的那位金髮碧眼的『老朋友』在知道了這件事後會怎麼想呢?你知道他是殺死傑克·林格爾的真兇,又是殺死舍邁克的幫凶,當他聽說內特·黑勒突然在法庭上說出了事情的真相,你說他會怎麼想呢?誰知道在審判蘭格的時候,你又會說些什麼呢?你很清楚,當時蘭格也在貝朗佛特公園。」
我把那隻一直舉著槍的手臂支在了桌子上,然後又把另一隻手臂也放了上去,緊接著,我用那隻手摸了一下臉。我感到自己口乾舌燥,胃裡像著了火似的不舒服。
顯然奈蒂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因為他又喝了一大口牛奶。
然後,他擦了擦嘴,笑著對我建議道,「把槍放下吧,黑勒,把它放在桌子上吧。」
這聽起來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可是我還是不太相信他。
我繼續問道:「那麼,吉米·比姆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奈蒂平和地說:「忘記吉米·比姆吧,黑勒,我之所以告訴你『金髮碧眼』的事是想幫你一個忙。」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下,「放下槍,離開這裡吧,不要再問為什麼。」
忽然,我記起了一些事,我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我冷笑著向奈蒂說道:「弗蘭克,你差點兒就騙過了我,可是有件事你忘了,那就是吉米·比姆和泰德·紐伯利有關。他們除了參與三城的販賣私酒的交易以外,我並不清楚他們之間具體的關係。後來,吉米·比姆又加入到你的團伙裡面,結果你又發現了他與紐伯利之間的關係。怎麼樣,弗蘭克,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有充分的證據能證實這一點……」說到這裡,我停了一下,留給奈蒂足夠的思考時間,然後又說了下去,「我說對了,對不對?在我接手這個案子后,四處探聽,終於查到了迪波爾·庫內這條線索,你就想把我們兩個人全都殺了。可惜你只封住了庫內一個人的嘴,而我……」
奈蒂打斷了我的話,「庫內的死的確與你有關,不過這不是我派人乾的,是門外那個狗娘養的『金髮碧眼』乾的。」
「是的,『金髮碧眼』的那輛別克轎車正是昨天夜裡殺死庫內的那輛車。」
奈蒂泰然自若地說道:「其實很長時間以前,我就知道你在尋找吉米·比姆,」他聳了聳肩,「從你剛開始到北克拉克貧民區到處打聽情況時,我就知道了。你要明白,年輕人,這城裡沒有什麼事能夠逃過我的眼睛。」
「可是我一無所獲。」我插了一句。
奈蒂點點頭,繼續說了下去,「是的,他的確為泰德·紐伯利做過一些事,給泰德以及他在三城的那些朋友跑腿送信。不過,你忘了一件事:他和摩倫的人都沒有參與一九二九年情人節的那場屠殺;沙丘溝里發現的泰德的屍體也與他無關。因為在他為泰德工作時,泰德還是我們的人,他為我和卡朋工作,所以你的假設並不成立。」
「那麼就告訴我,你的假設是什麼吧?」我問道。
奈蒂搖搖頭,「不,你回家去吧,黑勒。我以前曾經欠你一份人情,這次就算還清了。『金髮碧眼』會在半夜坐著他的車到芝加哥河裡游泳去的;我還會告訴路易和法特蒂這是一場誤會,這樣他們就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我這樣報答你還不行嗎?」奈蒂嘆口氣,又繼續說了下去,「現在留下槍,走吧!我想這把槍是『金髮碧眼』的,對吧?偵探是從來不帶無聲手槍的,至少我還沒聽說過。」
我把槍交到左手,用右手掏出了自己的那支自動手槍,然後,又不慌不忙地把無聲手槍里的子彈退了出來,將它們放在我的上衣兜里,接著把空槍放到桌子上,隨後又舉起了我自己的那支自動手槍,說:「不行,這件事我還沒有做完。」
「不,你已經做完了,黑勒。」
「不,弗蘭克,你不明白的,」我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吉米·比姆不僅僅是我的一份工作,一份尋找離家出走的年輕人的案子,他是……我未婚妻的弟弟,我在幾個月以前認識了他的姐姐,就是她僱用我調查她弟弟的下落的。現在,她的弟弟死了,她一定會讓我繼續追查下去。弗蘭克,我必須得找出兇手,也許你並沒有扣動扳機,可是我敢肯定你就是那個幕後主使人。」
奈蒂大笑了起來,在他的笑聲里不帶有絲毫的幽默感,有的只是憂傷,或許還不僅僅是憂傷。
笑過之後,奈蒂說:「事實上,我還欠你一份人情,不過這一點你自己並不知道。」
關在亞特蘭大監獄里的卡朋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奈蒂陷入了回憶之中,「起初,我並不知道他叫比姆,也不知道他與紐伯利之間的關係,我只知道迪波爾·庫內的看法,他對我說這個年輕人不錯。後來,當我和他談話的時候,我發現這個年輕人與眾不同。怎麼說呢?他是一個小機靈鬼,簡直聰明過人。我問他,你上過大學吧,年輕人?他回答說,並沒得到文憑。說實話,我很喜歡他,他在數學方面很有天賦,所以,我就讓他從事會計工作,他在一個電話間里工作,喬·波拉姆的電話間。此外,他還負責拉鈴,記得嗎?黑勒?」奈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我。
這一次窗外沒有響起教堂的鐘聲,不過我的腦子裡卻響起了刺耳的鈴聲。
奈蒂又問道:「你手頭有吉米·比姆的照片嗎?」
我從錢夾中取出了照片。
奈蒂探過身說道:「給我看看。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時候的模樣,這麼小,又這麼胖,真是一個胖孩子。他的頭髮又長長了,有了更多的髮捲,還長出了鬍子,的確長大了很多。」
是的,就是那個在窗台上的年輕人。
奈蒂斬釘截鐵地說道:「你殺了他,黑勒。」
是的,他從窗台上摔下去了。
奈蒂嘆了一口氣,「是你殺了他,這就是我欠你的另一份人情。我的一名手下認出了他,我這才知道他曾經為紐伯利和三城的那些人干過一些事,知道他的真名不叫弗蘭克·赫特,而他一直是這麼說的。不過,我的那名手下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是什麼。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很多人一生都不只使用一個名字——我出生時就叫尼托——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派路易去摸摸他的底細。」
奈蒂又喝了一口牛奶,繼續說道:「路易發現了一些對我們不利的事。他在那個年輕人那裡發現了一些筆記本,像是學生用的格紙本,然而裡面的內容卻完全不是學生的功課,這個自稱叫赫特的年輕人記下了他所聽到和看到的每一件事。因為我經常去波拉姆的電話間,所以這個年輕人聽到了很多事,雖然只是隻言片語,不過他的記錄是好是壞全憑你怎麼看了。路易還發現了他的駕駛證,發現他的真實名字是詹姆斯·什麼·比姆,」奈蒂想了一下,「噢,是詹姆斯·帕爾默·比姆。而且我們還在他的筆記本中發現了他父親的名字,他的父親是一名醫生。那個年輕人並不像他說的那樣從大學裡面肄業了,在他的行李裡面我們找到了他的大學文憑。你能想到他究竟是學什麼的嗎?」
我平靜地答道:「新聞。」
「是的!他想把他的故事——我們的故事——登上報紙!我們一定得採取行動,不知道你明白了沒有?就在你、蘭格和米勒搜查瓦克——拉塞爾的那間電話間的早晨,路易發現了這些。可是當時那個年輕人一直在場,所以路易根本沒有機會把這些告訴我。後來,在我下賭注的時候,路易把我賭注下面的一張紙拿走了,那是安娜商店的帳單。我想你還記得那張紙吧?後來,你們三個人就出現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說:「那張紙,噢,是的——」
奈蒂點了點頭,「是的,就是我嘴裡嚼的那張紙條,蘭格為此開槍打我,因為他根本找不到其他的證據。當時我受傷了,那個叫吉米·比姆的年輕人那時在隔壁,後來路易告訴我,那個孩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顯得十分慌張,因為他不知道警察會不會搜查他的東西,他不想那些筆記本被別人發現,他一定是想要在它們被公開之前多記一些。於是路易就讓他從窗戶那兒逃出去,可是他有些猶豫不決。路易對他說,走吧,還猶豫什麼?這時,你走了進來,路易隨手扔給他一支槍,你幫我們解決了這個難題。」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裡,手裡的自動手槍漫無目的地指向前方,這支槍,我曾經用過,我的父親也曾經用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肯帕戈納走了進來,他的手裡沒有拿槍,不過臉上卻是一副凶神惡煞般的表情,再加上那些凝固的血跡,看上去陰森可怖。他徑直向我走來,幸好我的手裡還拿著槍。
就在這時,奈蒂伸手攔住了他,肯帕戈納迷惑不解地向奈蒂彎下了腰。奈蒂對他輕聲說了些什麼,肯帕戈納的眼珠轉了轉,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我出去幫幫法特蒂,他還在那兒呢。」
奈蒂點了點頭。
這時,我把槍收了起來。
奈蒂向我說道:「你不想喝點兒什麼嗎,黑勒?我有一些相當不錯的酒,可惜我自己卻不能喝,這都怪那該死的胃,酒精會要了我的命的。」他的語氣充滿了同情,「振作一點,年輕人,你一定會想出辦法向你的女孩做出解釋的。」
我沉重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殺了她的弟弟。」
奈蒂笑了,「這事只有你我知道,現在他已經安睡在陶場的空地里了,對我們來說,他只是一個不相干的死人,別去管他了!」
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雖然我的雙腿軟弱無力,可我還是站了起來。
奈蒂緩緩地走了過來,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肩上,「忘了這件事吧,我的朋友,你已經受夠了,還是回去睡覺吧。」
我機械地說:「我要殺了你。」
奈蒂笑了,「可是你並沒那麼做,你幫過我的忙,我也幫了你,現在咱們兩個人扯平了。」
「那個『金髮碧眼』……」
奈蒂打斷了我的話,「什麼『金髮碧眼』?還是忘記他吧,槍殺已經成了歷史。以後當人們再想起芝加哥的時候,只會想到世界博覽會,沒有槍殺,沒有匪徒。」接著,他又有些自豪地問我,「你覺得我的博覽會怎麼樣?」
「你的?」我驚訝地問。
奈蒂自得地笑了,點了點頭,然後說:「在博覽會上的每一部分,無論是大是小,我都能得到一些甜頭。這就像……像一次嘗試性的經營。」
「你的目的是什麼?」
他有些故作誇張地聳聳肩,然後說:「為了一切,也是為了這個國家。我們可以控制這個衰退的世界,我們已經控制了酒業,這就是說,全國的酒館都要出售標誌著我們品牌的啤酒和白酒,他們也必須出售我們承銷的軟飲料。此外,他們還得從我們這裡購買椒鹽卷餅和薯片。我還要讓四十八個州的每一家旅店、餐館、雞尾酒館、私人俱樂部都這麼做,就像艾爾以前說過的那樣,我們要看到在美國出售的每一瓶檸檬汁都是我們的,這可是一筆大買賣。所以呢,那些靠玩槍打天下的日子結束了,讓那些去搶銀行的繼續玩槍吧,就像那個叫狄克的傢伙,讓他登在報紙的頭版上吧。我需要製造新聞,成群的鄉巴佬持槍搶劫小鎮上的銀行,這樣警察們就不會無事可做了。而我們呢,則要遠離那些聒噪的新聞。好了……」奈蒂看上去十分疲憊,「你呆在這兒吧,我去為你叫一輛計程車。如果你想喝點牛奶的話,柜子裡面有杯子,冰箱里的羊肉你也可以隨意享用。」
說完,他就把我一個人留在了廚房裡。
我覺得胳膊下的槍十分地沉重。
吉米和瑪麗·安小時候的合影還靜靜地放在桌子上,我把它又放回到錢夾中。
然後,我就無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過了一會兒,奈蒂叫醒了我,他還穿著睡褲,把我送到了走廊的盡頭。然後他告訴我,穿過大廳以後,再從大門出去,計程車就在前面的台階下等著我。
「去哪兒?」計程車司機問道。
「塔城。」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