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早在十里坡槍戰事件發生后,江峰就覺得張志剛、蜈蚣的逃跑不那麼單純不那麼簡單。
"我覺得這件事遠不只是件逃跑的事件,蜈蚣和張志剛的逃跑完全是經過精心策劃的,是有計劃有預謀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張志剛是被蜈蚣所控制,他們的背後還有相當的背景。"江峰跟局長說。
"對,我們都太低估對手了,這已經遠遠不是兩個逃犯的本身。對方為什麼會趕在我們前面到達車庫?為什麼有槍?為什麼要對張志剛和蜈蚣下毒手?這一切都是我們沒有想到的,這說明在張志剛和蜈蚣的背後還有一個龐大的犯罪團伙。"局長說。
"看來張志剛手上一定有什麼重要東西要交給我們,有什麼重要的情況要告訴我們,我覺得可能都就與我岳父的交通事故有關。他要找我,我也要找他,可他背後的人千方百計阻撓他與我們接觸。現在最重要的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抓到蜈蚣和張志剛。"江峰說。
"不是那麼容易,這可能會是一場殊死的鬥爭。"
"我有個想法。"
"想調查白書記的交通事故案?"
"對,完全可以肯定這起交通事故可疑,背後可能是個陰謀。"
"這起事故早已有了結論,專案組是魏市長親自任組長,你要調查知道它的後果嗎?"
"我知道,可我無法接受這個結論,我想您也一樣,不會相信一個市委副書記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我完全支持你,但在沒有獲得證據前千萬不要聲張,知道嗎?"
江峰激動地點頭。
然而調查進行得極不順利。
江峰去找交警隊事故科長,事故科長是他警校的同學。
同學說你還是別查吧,查不出結果的,上面已經早下結論了,沒人能推翻。
江峰說你跟我同學一場就一點忙都不幫?你是事故科長,你肯定知道事故的真相。
同學說有些是事能幫忙的,有些是事不能幫的,你行行好,別逼我。我老婆下崗了,孩子就要上初中了,家裡還有一個八十歲的老母。我經不起折騰,我不能丟掉手上這份工作。我剛剛接到上面的通知,不準任何人插手這起案子,這是市裡的專案。要不這樣?你到魏市長那批個條來,你要怎麼查我跟你怎麼查。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不能再逼同學。他也無奈,其實他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他已經很準確地告訴了他,車禍有鬼,這更堅定了他查下去的決心。
他又去借事故檔案,管理員告訴他,他們剛剛接到通知,白書記的事故檔案不能借閱,沒經專案組批准誰都不能查檔!
又是一無所獲。
他再跑去汽車修理廠,調查市委副書記的一號車曾經有過的毛病。
沒錯,就在出事的前一天一號車還來廠里維修過,剎車和離合器都做了檢修,按理剎車是不會失靈的。他要找那個修車的人,修車的早已不知了去向,他想再問問其他熟悉情況的工人,卻突然一塊鋼板"啪"的一聲掉在他眼前,距離他的頭部僅有半寸之遙,他的額上冒出了一灘冷汗。
"少管閑事,不然小心你的腦袋!"他的手機上莫名其妙地收到這樣的信息。
有人在阻止他調查!
不錯,阻止江峰調查的還不只一人。
老大得知江峰著手調查白書記一案開始就給省里的一位領導打了電話。
省里的那位領導馬上給市裡的代市長魏戈打來電話:"怎麼回事?聽說又有人想拿老白那起事故做文章了?"
"沒有,絕對沒有,白書記的案子已經結了,沒人拿那事做文章。"魏戈忙跟省里的那位老領導彙報說。
電話的另一端,並不顯老的"老領導"說:"聽說你們公安局又在調查白書記車禍的事?算了吧,案子都結了,早有結論了,就別再調查了吧。把精力用在抓穩定的大事上吧。"
魏代市長連連點頭:"是是,一定按您的指示辦,我馬上落實。"
魏代市長掛了電話又撥市公安局劉百川電話:"喂,老劉嗎?我是老魏啊,聽說你在組織力量調查白書記的交通事故案?白書記的車禍已經有了結論你還想弄出個什麼別的東西來?你立即給我停下來,有什麼新線索我會安排市裡專案組調查。你自己看看,這個月的刑事案件上升了百分之二十,還是多花點時間和精力放在這上面吧。""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別查了,從現在起所有的調查都停下來。"劉百川命令道。
"為什麼?才剛剛開始呢,怎麼就停下來?"江峰問。
"別問為什麼,看來很複雜,是個非常敏感的問題,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
"難道就這麼算了?一個市委副書記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說了算了嗎?只要我在這個位置上就要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我是說暫時停下來,暫時,更確切地說是表面上,懂嗎?"
"謝謝。"
劉局長沒有告訴他,魏市長已經知道江峰在查白書記的車禍案子,對此十分反感,把自己叫去狠狠地訓了一頓。
是誰?為什麼要處處阻攔他的調查?
看來這不是個普通的人,對他了如指掌。
江峰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魏市長。他是代理市長,老書記的善後處理都是他一手操辦,專案組由他一手指揮。為什麼不按正常的程序由公安交警調查處理非搞個專案組不可?為什麼那麼快把張志剛治罪沒任何人可以跟他見面?為什麼檔案要封鎖誰都不能借閱?為什麼事故科長都不敢說一句真話?為什麼張志剛和一個死刑犯能從監獄逃出來?而且偏偏是他出差回來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什麼?
江峰覺得只有一個人能控制,這就是代理市長魏戈。
江峰很想把這些疑問跟局長說說,可又沒有任何證據。他很清楚這種懷疑是輕易不能說出來的。心裡想想還可以,沒人說你,說出來就會惹來麻煩,弄不好還可能帶來災難。
他不能說。
還查什麼查?案子早就結了,還用得著花那麼多精力查一起交通事故?有多少事等著我們做?省里的商貿會馬上就要在本市開了,最近的刑事案子天天在上升,你們為什麼不把精力用在這上面?為什麼?
沒辦法,只得暫時緩下來,至少是表面上的,把全部的精力放在省商貿會的保衛上,放在幾起影響較大的刑事案子上。
局長說有個人可以去找找,東山鎮派出所所長李長生,就是最近市局派下去鍛煉的後備幹部,原本就是刑偵隊的,最初參加了調查白書記事故專案組,根據上面有關領導的指示回來后馬上就安排到了東山鎮當所長,劉百川說他似乎知道點什麼,可悄悄找他問問。
江峰就要去問李長生,局長說:"你就別再添亂了,你去什麼去,不是叫你暫時停下來嗎?你就別在這方面再露面了吧,不然就什麼。也幹不了吶,找個放得心的先去問問吧。"
江峰不久就安排了馬忠義前去調查。他覺得馬忠義應該是最放得心的。他們是警校的同學,關係一向不錯,馬忠義又是副政委,說放心沒有比他更放心的人,江峰說你先去問問,有什麼情況馬上告訴我。
馬忠義並沒馬上去查,卻把這事先告訴了陳紹傑。
這一段馬忠義跟陳紹傑走得挺熱。自從上次陳紹傑許諾幫馬忠義把政委前面的副字去掉后他就對自己這位小學同學刮目相看了。陳紹傑一點都不是吹牛,前不久市委組織部和市政法委就派人來局裡考察了,提拔之事看來指日可待。他從內心感激陳紹傑,如果沒有陳紹傑出面,他在副政委這個位置還不知道要熬多少個年頭。官場上的事情真是誰都說不清,還真是應了那句話,朝里有人好做官,以前他和江峰在刑偵支隊總是教育他們的手下,扎紮實實工作,坦坦蕩蕩做人,不要去走門子找關係,結果他們在那個位置蹲了八年,誰都沒動。現在陳紹傑只是稍微跟上面的人打了下招呼,提拔的事馬上就快成為現實。他這才開始懷疑以前的幾十年是不是活得太幼稚太窩囊太傻,這麼久都沒覺悟。有關係不找,有門子不走,你怎麼就這麼傻蛋,早點找個關係早點走走門子會至於這樣?
真是幼稚得可愛,許多事情為什麼早就不能明白?
陳紹傑是棵大樹,他不是官場中人他卻能在官場行走自如。馬忠義無法知道他的能耐有多大,但他很清楚他絕不是等閑之輩,已經抱上了這棵大樹他就絕不會放手。
馬忠義告訴陳紹傑江峰要他辦的事情純屬是無意流露的。這幾天老在一起吃飯,陳紹傑也是隨便問問,最近在幹什麼,又上什麼案子了。馬忠義就把江峰布置的任務說了。陳紹傑也沒說什麼,還提醒馬忠義千萬注意別泄露機密,還是別說你工作上的事,喝酒,扯談,回憶少年往事,親切自然。
過了兩天,陳紹傑約了馬忠義去打獵,說是要給馬忠義一個立功的機會,同去的還有李長生。
馬忠義自然感激不盡。朋友就是朋友,哥們就是哥們,什麼事都替他想到了。感激了一陣之後兩人就商量到鄉下去打獵。長寧縣的北山一帶野豬經常出沒,靠山的莊稼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就是周末,馬忠義約了李長生。李長生過去就是從刑偵隊下去的,馬忠義是他的老領導,又是和省人大代表陳紹傑一塊去,陳紹傑的名字在這個城市太有分量了,能認識、能一塊去狩獵李長生當然不會反對。
第二天陳紹傑帶了幾個天姿國色的小姐陪著馬忠義和李長生去了百多裡外的北山鄉下,狩獵,圍捕,滿山追跑。為了聯絡的方便,陳紹傑還給馬忠義和李長生每人送了一台高級手機。兩人自然非常高興。
發現了一隻小野豬,馬忠義和李長生都拚命追趕,最終還是讓小野豬跑進了林子裡面。李長生還要追,馬忠義把他攔住了。馬忠義發現了有幾隻野豬在前面的林子里吼叫奔跑,他比李長生有經驗得多,知道不能再往裡沖,如果再追進去打死了小野豬,那些野豬的娘們爹們叔們伯們哥們姐們便會哄涌而上,僅憑他們兩支六四手槍根本無法征服野豬們的反撲,弄得不好還有生命危險,馬忠義及時制止了李長生的追捕。
累了,兩人就坐在樹下歇息。寒暄問候了一陣,馬忠義便開門見山問起了白書記那起車禍的事情。
李長生說他對車禍感到懷疑。他是作為刑偵的行家進專案組的,看了現場,訪問了周圍的目擊證人,還拍了一些照片。他覺得市委副書記的一號車遠不是剎車失靈翻下山坡的,而是有人撞了小車小車才失去控制滑下山坡的,更確切地說不排除人為的因素。
李長生的話還沒拿到桌面上來就馬上被調出了專案組,叫他回隊待命,沒有專案組的同意對誰都不能說車禍調查的事情,必須嚴格遵守專案紀律。
李長生果然對誰都沒說白書記車禍的事,不久就被派到郊區東山鎮派出所,就這麼莫名其妙來到了郊外,莫名其妙當上了所長。他始終沒透出半點白書記車禍的事情,後來車禍怎麼調查怎麼處理什麼結論他一概不知,也無心再問。
馬忠義再問他也不想多說,就這些。
回頭碰到了陳紹傑,馬忠義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老同學。陳紹傑叮囑他,白書記的車禍市委早已作了結論,一定告訴長生別到處亂說,那種所謂的懷疑對誰都別再說起,別惹來麻煩。
這事也就到此為止,也沒人再提起。
勞累了一天,雖然沒打到野豬,收穫卻還可觀,野雞野兔裝起來居然還有一麻袋。
收工得很晚,加上有台車在縣城又拋了錨,配件要到第二天才能從城裡送來,陳紹傑就安排眾人在縣城一家最好的賓館住下了。
賓館的老闆是陳紹傑過去的手下,對省城來的貴賓十二分熱情,只問:"要什麼服務,雖然比不上陳總的摩天,卻別有一番風味。"
陳紹傑說:"什麼都不要,只要安全就行。"
老闆說:"陳總你就放心吧,縣公安局長是我的小舅子,這不安全就沒安全的地方了。"
陳紹傑說:"你就別牛了,準備點好酒菜,安排幾套好房間你就什麼也別管了,不要告訴縣裡的任何領導我們在這就是你最好的服務。"
老闆精心作了安排,陳紹傑等人吃得非常盡興,酒喝得恰到好處,又去了包廂唱歌、跳舞,一直都有天生麗質的小姐陪著,馬忠義和李長生都有些飄然若仙。儘管開始的時候馬忠義還再三推讓:"不要不要,他們誰也不要陪,就幾個弟兄自娛自樂。"陳紹傑說:"怎麼了?誰跟誰呀,別把人家都看成是三陪小姐,人家可是公司里正兒八經的職員。一個是公關部經理,一個是高級會計師,不就是一塊玩玩,別弄得一板正經好不好?放鬆,最重要的是放鬆,既然出來了就想著如何玩得痛快。"馬忠義不好再拒絕,玩玩就玩玩,就讓小姐們陪著撿獵物,拿東西,喝酒,唱歌,跳舞,也沒什麼不好。
其實小姐是幹什麼的他們誰都清楚,只是越往後他們越是不能自拔。他們最終的選擇只有一個,就是悄悄地把小姐帶進房裡。
這是一個套,等著的就是這兩個警察去鑽。
馬忠義和李長生誰都沒想到,當他們挽著如花似玉的小姐進入房間之後,當他們和小姐一絲不掛盡情銷魂的時候,他們所做的一切都被酒店錄了像,等待他們的將是災難。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李長生的手槍不見了。李長生所住房間的窗戶是打開的,窗台上還有腳印,顯然是昨晚來了盜賊。
李長生驚恐萬分,他很清楚一個警察丟了槍意味著什麼。什麼都可以丟,甚至連命都可以丟,唯獨槍不能丟。要是槍落到社會、落到犯罪分子手裡將是什麼後果?他不敢想象,也不堪設想!
李長生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跟他一夜銷魂的女人,會不會是她在演雙簧?表面上跟他如膠似漆,實際上是蒙蔽,讓他放鬆警惕,以便讓小偷下手?他在心裡說你偷什麼都可以,要錢你拿去,有多少你拿多少,就是不能偷我的槍,這是要我的命呀。
李長生一把揪住身邊赤裸裸的女人的頭髮逼問:"說,偷東西的跟你是不是一夥的?!"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女人說。
"不知道?""啪啪啪!"就是幾記耳光。
還是不知道,再怎麼問,再怎麼拳打腳踢,女人一概不知。
不像是與女人有關,憑多年的偵查經驗他看不出與身邊的女人有關係。
怎麼辦?!
他焦急萬分,精神恍惚,坐立不安,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立即報警,報告單位,向當地公安機關報警或者向市局報警。按照常規,警察丟了槍必須立即向上級報告,立即報告主管部門,以便及時偵查破案。可是他能報嗎?這不是出來辦案,不是執行公務,是出來打獵,本身就是違紀,何況還……要是上面知道這些他就完蛋了,他有些害怕。
第二條是什麼都不說,自己悄悄地查。
可這麼大的事能不說嗎?槍是什麼?是最危險的東西,流入社會會有多大的影響,後患無窮!他很清楚這個後果,這點良心和道德他有,他不忍心看到無辜的百姓受到傷害。
他決定告訴馬忠義。他是副政委,是他的老領導,聽聽他的意見,就算要報案也要通過他,不然也會給馬副政委帶來麻煩。
"馬政委,我……"李長生不知如何開口。
"什麼事?"馬忠義問。
"我……"李長生心虛得很。
"說呀,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馬忠義有點惱火,"吞吞吐吐的搞什麼?"
不能再瞞,他把槍支和錢包被盜的事全都告訴了馬忠義。
馬忠義很久一陣沒說話。
李長生說只有報案了,事太大了。
馬忠義一聽就氣憤,說:"報案?你不想活了?跑這麼遠來打獵泡妞?你跟誰去說?說出來不止是你完蛋,我也跟著你完蛋,你知不知道?組織正在對我考察,你要把這個盜槍的事說出來我不僅提拔無望,還要承受難以想象的處罰,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該替別人想想。報案是我們來查,不報案也是我們來查,何必自己給自己製造麻煩?"
李長生不好再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不報案,就像什麼也沒發生。
但他絕不會沉默,一天不找到槍他就一天不得安寧。他悄悄從所里叫來兩個搞刑偵的民警,悄悄勘察了現場,還找到了兩枚歹徒留下的指紋,然後告訴他的手下、同事、朋友,注意尋找此人,一旦有消息立即告訴他。
李長生回到派出所的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收到一盒錄像,打開一看竟是他和那個女的在縣賓館"做愛"的片段,錄像盒裡留著一張小字條,上面寫著:
關於白書記車禍的事別亂說,把手上有關的照片自動銷毀,否則會有人把這盒錄像送給你們的紀委書記。
切記!
李長生感到空前的震驚!
到這個時候他才感到自己掉進了一個偌大的窟窿里,他想跳出來,可怎麼也找不到窟窿的邊緣。
他感到茫然,痛苦,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