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刻好了攝製組的印章,在銀行立了賬戶,又為自己和尤

奇各印了一盒名片之後,劉媚就回深圳去了。她的主要任務,就是要找歐總的幾個副手攻關,落實深珠公司作出的承諾。歐總當然是沒問題的,電話裡頭就答應了,可是他也不便出面多說話,這就需要劉媚把工作做到場。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六十萬元不到賬,攝製組就無法運作。

劉媚走後,尤奇就開始了搜集資料和採訪的工作,每天都往市委市府跑。但是,幾天下來,除收集了一大堆材料,聽了一大堆套話之外,實際的收穫並不多。正如馮總所介紹,南珠這幾年的成就,說來說去都離不開炒地皮。可是,這麼一點點事,怎麼好寫成一個十集的電視片呢?尤奇特地給劉媚打了個電話,說了自己的憂慮。劉媚倒不在意,說文章都是做出來的,她相信他的才氣。她要他不要著急,慢慢採訪,慢慢構思,待她回南珠時,一起搭個架子,把脈絡理清之後,本子就容易寫了。

這天尤奇沒有出去,在房間里看了一整天資料,把自己弄得頭昏眼花。晚飯後,他出了迎賓館,踏著榕樹下的人行道,漫無目的地遊走。

涼爽的晚風迎面吹來,弄亂了他的頭髮,也讓他腦子清醒了許多。平心而論,南珠是個很有特色的小城市,空氣潔凈,四季花香,市場里堆滿了來自北部灣漁場的海鮮,是個居家過日子的好地方。可是,假如能在這兒的機關謀到一職。他會有歸宿感么?只怕沒有。地域雖不同,機關卻都是一樣的。他不適應任何的機關。那他適應什麼呢?不知道。他要知道就好了,就不會像浮萍一樣飄浮不定了。

寂寞突如其來地籠罩了他,四周的景物十分陌生。他像在夢裡一樣,只是依稀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他的腳機械地運動。他不知腳要把自己帶到哪裡去。

尤奇越過十字路口,走上北部灣大道。天空開闊了許多,湛藍的天幕上殘留著一小片晚霞。在蓮城時,他也常在街上踽踽獨行,他是到哪裡也擺脫不了寂寞和孤獨的。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啊。可是在蓮城獨行時,他至少可以抱著一種希望,一種可能,那就是可能遇上葉曼。而在這裡,是絕無這種可能的了。

站在街頭,視若無睹地望著五顏六色的行人,尤奇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前面飄然而過。

尤奇怦然心跳,眼睛一下就直了:那活潑的身姿,那玲瓏的面龐,那清秀的丹鳳眼,不是葉曼是誰呢?難道葉曼也到南珠來了?

尤奇喉嚨發緊,太陽穴上像有把小鎚子在敲。

他立即尾隨在那個婀娜的身影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不敢貿然叫她,想繞到她正面,再仔細端詳她的臉證實一下。哦,那小小的圓圓的在裙子里扭動著的臀部是他所熟悉的,而那裙裾下健壯的小腿,是他珍愛地撫摸過的呵!

他加快了步伐,以縮短和她的距離。

而她似乎覺察到了他的意圖,直往人群密集的地方插。那個身影就變得忽隱忽現起來了。

尤奇只好在人群中穿來穿去。

不管他如何努力,也沒有能夠從正面見到那個女子的臉。尤奇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也許看花了眼吧?心中一猶豫,與那女子的距離就加大了。等追到市中心的珍珠廣場,那個身影在人群中一閃,就再也找不見了。

也許,根本就不曾有似曾相識的身影,那只是他的幻覺?尤奇站在廣場中央發著呆。人們像一尾尾快樂的魚在他四周遊來游去,而他就如一座亘古不移的礁石。他真的覺得自己像是石化了。

呆了很久,他才轉過身來,凝望著彩色噴泉中心那座巨大的珍珠雕塑。那顆碩大的不鏽鋼做的珍珠,夾在半開的蚌殼中間,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閃光。沙子鑽進貝殼之後,蚌無法把它清洗出去,只好分泌出珍珠質將它包裹起來。珍珠,你這世人珍愛的寶貝,不過是一種痛苦的結晶呵!

華燈初上,滿城生輝,霓虹燈四處炫耀自己的顏色。尤奇踏著自己的影子,腳步遲緩地往回走。不一會,他就被榕樹的陰影覆蓋了。

走到迎賓館門口,一輛豪華麵包車在他身旁戛然而止。馮總跳下車來,叫道:

"尤作家,到處找你找不到!還以為你被小姐搶走了呢!見你這幾天辛苦了,陳書記特地請你去卡拉OK,快上車吧。"尤奇就遵命上了車。陳書記果然也在車上,尤奇忙與他握了握手,說了聲謝謝。車上還坐著幾個漂亮女士,都不認識,尤奇也就沒打招呼。

到了南珠娛樂城,進了一個豪華包廂,陳書記就主動地唱了一首,說是拋磚引玉。他拋的確實是塊磚頭,一首歌沒有一句是唱准了的,聽得尤奇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尤奇不禁想,能將每一句都唱錯,也是一種本事呢。陳書記唱畢,眾人都叫好,還說有蔣大為的味道。大家又要聽尤奇唱。尤奇沒有一點情緒,出於禮貌,勉為其難地唱了一首義大利民歌《我的太陽》。高音區沒唱上去,但還是獲得了大家讚賞,馮總還以行家的口吻說他是帕瓦羅蒂第二。唱完之後,尤奇就再也不肯唱第二首了。被一位女士請到外面小舞池裡跳了一支慢三步,也是心不在焉,將人家的腳踩了一下。尤奇默默地坐在一邊,偶爾也鼓鼓掌,叫叫好,心卻不知遊盪到哪兒去了。人為的噪音愈發使他感到孤單,他不知道,這一切,究竟與他有什麼相干?

唱完歌回到迎賓館,已是夜裡十二點。尤奇躺在床上,難以入眠。四堵牆無聲地壓迫著他。難與人言的寂寞宛若一條小毒蟲,一下一下地嚙啃著他的心。

他實在難以忍耐了,就爬起床,將長途電話撥到了蓮城流芳賓館。

"喂,是流芳賓館總機嗎?是小肖吧?"他問。"你是誰?"電話里說。

"你是肖小芬。我是葉曼的朋友呢。""噢,是尤大哥吧?你還在找葉曼?""你怎麼知道?"

"你要找到了,就不會給我打電話了。""是呵,還沒找到。你沒見過她吧?""沒有。倒是聽別人說見過她,也不知道她在哪。我幫你

打聽打聽吧。"

"那太謝謝你了。要是你見到她了,就說我在找她,我會找她一輩子!要她給我回電話,我現在住在南珠迎賓館五號樓308號房。"

尤奇將房間的電話號碼告訴了肖小芬。

第二天中午,尤奇和衣躺在床上打盹,電話鈴劇烈地響了起來。尤奇猛地驚醒,急忙撲過去,抓起話筒:

"喂,哪位?"

話筒里沒有言語,但尤奇明顯聽出有人的呼吸聲。"是哪位?請說話!"

還是沒人說話。

"你是葉曼?"尤奇大聲說。

仍然沒有迴音。裡頭的沉默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將尤奇的問話吞噬掉了。

尤奇還想問,但裡頭響起了忙音。

窿天上午,天高雲淡。尤奇感到百無聊賴,就租了一輛

自行車,騎了十五公里,來到位於半島東南邊緣的銀灘。

銀灘號稱天下第一灘,有二十多公里長,像一條玉帶鑲嵌在碧藍的北部灣釁。沙子像是由石英石研磨而成,細軟潔白。劉媚回深圳前,尤奇跟著她還有馮總來過一次,但時間很短,只是在淺水裡戲了戲水,就依依不捨地走了,是真正的淺嘗輒止,很不過癮。

尤奇寄存了自行車,租了個救生圈,換上游泳褲,踩著鬆軟的白沙,緩緩向大海走去。

由於退潮,沙灘顯得比上次寬闊了許多,一些小海蟹慌慌張張地逃竄,鑽進一個個小指頭大的洞眼裡。碧綠的海水推動著一道道白色波浪,節奏舒緩地撲到沙灘上來,嘩嘩作響。放眼望去,大海浩淼無邊,同天空一樣廣寬。在極其遙遠的地方,海平線劃出一條圓弧,將湛藍的天空和碧綠的大海縫合在一起。

尤奇站在淺水裡,久久地沉浸在一種深邃遼遠的意境中。柔和的海風陣陣吹來,猶如大海深沉的呼吸。海面上看不到一片船影,空闊得很,好像在等待著包容世間所有的事物。尤奇感受到了海納百川的氣勢,也覺出了人的渺小。他慢慢地投向大海的懷抱。季節已是初冬,在家鄉蓮城,已是寒風凜冽了吧,可北部灣的海水,還是如此溫暖。他抱著救生圈,

四肢不動地浮在水面上大海輕輕地搖晃著他,給他一種悠然自得的愜意。不知不覺地,他就漂遠了。回頭望去,人影點點的銀灘晃動不止,海岸上的建築就像一些漂亮的積木,似乎即刻會坍塌。

尤奇的腳往下一探,居然沒有觸到海底。他漂到深水區了。他是會游泳的,卻也禁不住恐慌起來。他感到自己脫離了大地,浮在了空中,而不是在水面上,一種強烈的懸浮感攫住了他的身心。他急忙揮開右臂,向岸邊劃去。

情急之中,尤奇嗆了一口水,好苦!

總算,他的腳又觸到了沙灘。他的心平靜下來。他費勁地站起,海水嘩嘩地沿著他健壯的身體淌下去。一隻透明的海蜇擦著他的腿游過。在海水與陽光的共同作用下,他的皮膚開始發紅髮黑了。

尤奇踉踉蹌蹌地走上灘頭,租了一頂遮陽傘,慵懶地躺到地上,慢慢地用沙子將自己掩埋起來。他的腿不見了,他的胯不見了,接著,他的腹部也被沙埋住了。要是把人的心思也埋掉,那就無憂無慮了,他想。他繼續工作著,直到沙埋到了頸部,雙手不好動作了才罷手。

沙灘上活躍著成雙結對的俊男靚女,不時有快活的嬉笑傳來。

尤奇微微閉上眼睛,感到人間的歡樂距他是如此的遙遠

他不知不覺睡了一覺,醒過來一看,太陽有點偏西了,肚子也餓得咕咕叫起來。他退還了遮陽傘和救生圈,到簡易浴室沖了涼,換上衣服,然後買兩個麵包吃了,就轉到了附近的海產品市場。

這兒是旅遊者的必到之處,各種海產品和工藝品琳琅滿目。尤奇穿過嗡嗡嚶嚶的討價還價聲,來到一個堆滿各類貝殼的攤位前。碩大的海螺,精緻的虎紋貝,奇異的珊瑚樹,令他愛不釋手。他走走看看,看看走走,快將整個市場轉遍時,一個小女孩衝到他跟前,仰著一張黑黝黝的臉,向他兜售珍珠項鏈。才十塊錢一條,好便宜呵。他接過一條項鏈仔細端詳,顆粒不均勻,光澤度不高,圓得也不規則,可這是真正的海水珠。珠貝的痛苦就只值這幾個錢嗎?

他想買兩條,手伸進1:3袋掏錢包,卻沒有掏出來——他忽然想到,買了送給誰呢?他沒有人可送啊!

尤奇怏快地出了市場,去取寄存的自行車。轉過一個丁字路口,眼角餘光一掃,竟然又瞥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站著沒有動,怔怔地目送那個身影一彎腰,鑽進了一輛白色轎車裡。眨眼之間,白色轎車絕塵而去

尤奇相信,這又是他的幻覺。他騎著自行車往城裡趕,只覺四肢無力,心中疲憊,他的精力彷彿已經耗費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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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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