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尹志強忽然變得很客氣,奪過旅行袋提著,將尤奇一直送到湖邊的筏子上。
尤奇將筏了劃出去很遠了,還感到這場景不真實,有一種強烈的遊戲感。他很有韻味地划著槳,槳樁有節奏地吱呀作響,恍如在與他就這事展開討論。
忽然,身後傳來幾聲呼喚。
尤奇回頭一看,尹志強划著一條木划子追上來了。岸邊有人在揮手,從那身姿看好像是王桂花。
划子的速度快,一會兒就劃到了與尤奇平行的位置。尹志強漲紅著臉說:"尤幹部,回去吧!"
尤奇雙手仍划著:"尹志強,你這是唱的哪齣戲呵?""少羅嗦,跟我回去!"
尤奇說:"不說清楚,我不回去。"
尹志強氣急敗壞地說:"你贏了,有人替你扳手腕!我不把你找回去,她就要收拾東西回娘家!"
尤奇笑了:"噢?你也是個妻管嚴呀?"
尹志強將划子橫在筏子前頭,尤奇只好倒劃了幾槳,以免撞上去。尤奇讓自己的臉嚴肅起來,說:"志強,要我回去可以,但請你相信我的為人,尊重我的人格。人和人之間弄得互相戒備,很沒意思。我不勉強你,你要硬是對我不放心,我在你家也住不安心的,那你還不如讓我走了好。我不想影響你的生活。"
尹志強臉上現出愧疚之色:"我,我信了你還不行嗎?""真信還是假信?"
"真信。""行,那我就聽你的。"尤奇調轉筏子往回划。
劃了沒幾步,尹志強大聲說:"尤幹部,等會你可要實事求是,是你自己主動的,莫說我趕你走喲!"
尤奇笑道:"放心吧,實事求是是我黨的一貫作風!"
回到岸邊,尤奇跳下筏子,見桂花還板著臉,就大大咧咧地道:"呃呀桂花,我正想回家歇幾天咧,你又讓志強把我抓回來!怪我忘了向你請假?"
桂花臉上即刻盪出笑意來了:"回家也不能空著手呀,至少讓我給你拿幾個雞蛋帶幾斤筍乾,要不你家裡人會笑我不講禮性。這個死志強,連句話都說不清楚,我還真以為你就這麼走了呢!"
尤奇說:"你家志強呀,見了你一身都軟了,哪還說得話清楚?!"
尹志強就嘿嘿地笑了,很憨厚。
臨近年底,青龍嶺人行隧道貫通了。譚琴帶了一於人來
青龍峽考察。其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是從省旅遊局請來的專家。他們成了第一批穿越隧道進入青龍峽的遊人。鄉黨委書記和工作隊牟隊長聞訊前來陪同,又是彙報又是噓寒問暖,鞍前馬後忙個不停。
見到譚琴的那一瞬間,尤奇心裡那根一直綳著的弦倏地鬆弛下來。她一露面,就說明她沒事了。也只有在此時,尤奇才明白自己一直暗暗地替前妻擔著心。
村裡開出一條大些的木船,裝了一干人繞湖一周。幾乎所有的人對眼前的景色贊不絕。省旅遊局的老專家話不多,但顯得很興奮,固執地不肯坐,站在船頭,頂著清冷的湖風,目不轉睛地眺望著。
船靠岸時,尤奇不無遺憾地說:"可惜天冷了,白鷺飛走了。杉林里有幾千隻白鷺呢!"
老專家說:"這就足夠了,已經令人喜出望外了!"
中午王桂花使出全身解數,做了滿滿一桌獨具特色的農家菜。老專家一邊吃,一邊問菜的名稱、原料和做法。飯後,桂花又給每人泡上一碗芝麻茶,放了些炒花生、爆玉米花和酸罈子菜在桌上。大家感嘆著山裡人的熱情好客,讚美著青龍峽的自然風光,你一言我一語,議論下一步的旅遊開發。有人說,應當在湖邊修建一些現代化的旅遊設施,渡假村、娛樂場等等;有人說,最好將隧道擴大,將公路直接修到湖邊。牟隊長則建議,選最好的景區造一批西洋風格的別墅,把城裡那些先富起來了的大款們吸引來。
譚琴默默地聽著,不時往小本子上記幾筆。當領導的是不輕易表態的。老專家的眉頭微微蹙著,思忖著什麼。忽然問:"青龍峽旅遊開發的設想最先是誰提出來的?"
鄉黨委書記忙說:"這是集體的智慧。"老專家說:"總有個人先開口嘛!"
"是尤幹部最先建議的,"尹支書站出來指了指尤奇,"在青龍嶺打人行隧道的息子,也是他出的。"
"不簡單!特別是打隧道的點子,簡直是神來之筆,不僅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交通難題,隧道本身也是一個景觀!如今是知識經濟時代,什麼是知識經濟?知識經濟就是點子經濟呵!譚縣長,你們縣裡有人才呀!"老專家翹了翹大拇指,話突然多了起來。
譚琴臉微微一紅,矜持地說:"他是工作隊的,是市裡的幹部。"
"那我看應當為這個工作隊員請功,他這個點子價值不菲啊!"老專家拍拍尤奇的肩,"年輕人,說說你對青龍峽旅遊開發的意見。"
"我對此並沒有進行過深入的思考,"尤奇思忖片刻,說,"不過剛才聽了一些同志的建議,我有些想法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誠如大家所說,青龍峽是一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美麗女子,但如果按照有些同志的意見開發,這深閨女子可能要失貞了。說得不客氣一點,是要慘遭蹂躪了!"
老專家眼睛一亮:"說具體一點。"
尤奇說:"青龍峽美在哪?美在古樸、自然、原始。我們要做的是保持它的原貌,一切人造的設施和景觀,都是對它的美的破壞!"
老專家不停地點頭,一臉讚賞之色:"說得好、說得好,有道理!我們很多地方本來自然風光不錯,結果這裡造個亭子那裡修座廟,搞得不倫不類。你有具體建議嗎?"
尤奇說:"第一,湖裡不能有機動船,杜絕污染;第二,峽谷里不能增加任何現代建築,村民建房也只能造木屋;第三,隧道不能擴大,公路不能進峽谷,修一些必要的游路就行了。隧道口還應安門上鎖,每天放進一定數量的遊客后就關閉。"牟隊長說,"照你說的,那還開發什麼?還像現在這樣封閉嘛!"
尤奇說:"青龍峽要保持一定的品格,就必須要有一定的封閉性。人也一樣。"
老專家點頭:"嗯,很有見地。不過有些設施還是必需的,你怎麼滿足遊客的需要呢?"
尤奇想想說:"我們可以開設一些農家旅館,讓遊客在欣賞美麗自然風光的同時,體會一下農家生活,接受一點純樸民風的感染。這可能是個受歡迎的項目。不願住農家的,可以住到蜈蚣坳去——我的意思是,所有必需的設施如停車場、賓館、商店、娛樂場所等統統建在蜈蚣坳,以免對青龍峽造成損害。""譚縣長,這思路不錯呵!"老專家說,兩眼興奮得灼灼閃光。
"是呀,而且具有相當的可操作性。"譚琴讚許地瞥了尤奇一眼。
這時鄉黨委書記與牟隊長交頭接耳,尤奇敏感到那些竊竊私語可能與他和譚琴有關。但他一點不在乎,心裡十分平靜。譚琴起身到堂屋fj口去了,路過尤奇身邊時碰了他一下。尤奇意識到她想和他說話,過了片刻,也抽身來到門外。"士別三,當刮目相看呀!"譚琴笑吟吟地說。"縣長過獎了,我也是亂說的。天天住在這裡,這方面想
得多些而已。"尤奇說。
"你的想法確實不錯,很有價值,"譚琴攏一攏短髮說,"走,到你住處看看。"
尤奇領著譚琴走進偏屋,說:"縣太爺光臨,蓬蓽生輝喲!"譚琴一進屋,就好奇地四下環顧,這裡看看,那裡摸摸。因為熬夜,早上尤奇起得遲,被子都沒來得及疊。譚琴一彎腰,竟不聲不響地疊起被子來。尤奇一時怔怔的,恍惚間有了一種錯覺,似乎置身於離婚前的某個特定的場景中。
譚琴疊好被子,攏攏頭髮,看看窗外澄碧的湖水,拿起桌上那部叫《青龍峽傳說》的書稿問:"在這裡寫的?"
尤奇點頭:"嗯,我想對介紹青龍峽可能有點用處。"
"不錯,看來你過得很充實。"譚琴說,"沒想到你這個和社會格格不入的人,在這兒找到了用武之地。"
"這兒確實是個可以安放靈魂的地方。"尤奇說。
"青龍峽可能要收歸縣裡來開發,計劃成立一個管理處,副處級架子。你如果願意長期在這裡生活,我可以幫你調到管理處來。"譚琴說。
"嗯,是個不錯的主意,到時再說吧,"尤奇朝譚琴笑笑,"我還以為你吃不成青龍峽這隻梨子了呢。"
譚琴說:"怎麼吃不成?說了來就會來的。"
尤奇說:"前一向,不是謠傳你被雙規了么?"
譚琴臉色立時黯淡下來,眉頭微鎖,額頭出現了細密的皺紋——這是尤奇以前從未見過的。
"是真的,不是謠傳。"譚琴說。
尤奇吃了一驚:"你也有經濟問題?""不,是政治問題。"
譚琴把事情的原委簡單地說了一遍。
原來,9月份市裡開黨代會,選舉一個副書記。有兩個候選人,一個是市長的人,另一個是市委書記的人。在蓮城,市長與書記的對立是公開的秘密,一個幹部的升遷往往與附屬哪個圈子以及勢力的此消彼長有關。選舉前夕,婁衛東秘書長秉承市長旨意給譚琴打了電話,讓她和有關代表通通氣,把票投給該投的人。誰知電話被偷聽了,電話內容馬上被彙報到了市委書記那裡。,市委書記大發雷霆,說這是搞非組織活動,立即向省有關方面彙報,將婁衛東和譚琴都實行了雙規。市長也不是吃素的,他也有省里的靠山,就說書記搞特務活動。雙方鬧得不可開交,後來,這事不了了之。婁衛東易地當官,調到省農業廳當了一個副廳長,譚琴卻因此吃了虧,挨了一個黨內警告處分。
"官場真沒意思,我就接了一個電話,什麼也沒做,結果成了他們的犧牲品。"譚琴長嘆了一口氣。
尤奇安慰道:"其實,你這隻能說是個小挫折,不必把它放在心上,想開點。"
"說的也是。不過我知道,我的政治前途也許就到此為止了。當然,只要我不在乎,也就無所謂。"譚琴舒展眉頭,"你知道在那段日子裡,我靠什麼支撐我的精神嗎?"
尤奇笑道:"看馬列?讀毛著?學鄧選?"
"靠你尤奇的光輝形象!我對自己說,譚琴,你要向尤奇看齊,尊嚴第一,烏紗狗屁!你要看不起官場,而不要讓官場看不起你!心底無官天地寬!尤奇語錄嗡嗡地在我耳邊迴響。""嗬,在你那裡我終於成正面形象了!"
"是呵,自那以後你就正面起來了。過去對你的認識過於偏頗,也許距離太近的緣故吧。就像欣賞一幅油畫,要保持一定距離才看得清楚。應當說,你身上有許多值得我學習的優秀品質。"
"饒了我吧,我都起雞皮疙瘩了,拍我的馬屁有什麼用呀!"尤奇嬉皮笑臉,"我又不是組織部的。"
"嚴肅點好不好?本縣長跟你說正事呢!"譚琴嗔道,瞪尤奇一眼,眼睛忽然有點發紅。
尤奇不由心裡格登一下。
"有一天深夜我從夢中醒來,突然有一個願望有了這個願望之後,我好像再也擺脫不掉它了。"譚琴鎮靜下來,望著窗外。
"什麼願望?"
"它對你也許是無所謂的。"譚琴說。"你說說看。"尤奇說。
"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譚琴不再看他,轉身走了出去。
尤奇懵懵的,望著前妻風采依然的背影,心頭一顫一顫。
春天來到了青龍峽。溝壑間雲霧繚繞,湖面水氣氤氳
竹筍毛茸茸的鑽出了土層,杜鵑花這裡那裡地開,點綴著簇簇嫣紅奼紫,刺莓花如懸挂在枝頭的白星星,蒼翠的杉林上空開始零星地掠過白騭精靈般的影子,遊人站在大楓樹下向上仰望,眼裡會撞進一大團爆炸開來的嫩綠。
這天在溫煦的春風中尤奇把一束紅杜鵑插進桌上的竹筒里。竹筒是桂花給他準備的,裡面盛了半筒水。插好后,尤奇拽過一支嗅著,很富於小資情調。尤奇聞到了春天的氣息。與此同時一條遊船靠近了南岸。岸邊岩縫裡搖曳著火紅的杜鵑花,船上的遊客不須上岸,伸手即可採摘到。這條船上的遊客身份特殊,都是縣裡請來的投資商。其中一個穿紅色風衣的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也像尤奇一樣將杜鵑花湊在鼻子下吸嗅,很陶醉的樣子,花朵將她的面龐都映紅了。
尤奇坐下來,開始給譚琴寫信的時候,那條船調轉船頭,徐徐地向村子駛來。風撩起了那個年輕女子的紅色風衣,猶如展開一面旗幟。尤奇的心情如同雨後的峽谷,清新,豐富,寧靜。尤奇還是八年前給譚琴寫過信,那是一些情書,可八年後拿起筆的感覺,似比寫情書更為美妙。筆尖流利地移動,恍如一隻蜘蛛,把他的心思一縷縷地吐在紙上。
那條船問候似地叩擊了一下湖岸,就泊穩了。客人們興緻勃勃地上了岸。他們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喧嘩聲隱約傳進尤奇的房間。尤奇沒有在意,他完全沉浸在充滿愉悅感的書寫中去了。客人們掏出相機互相照相,以青龍湖或者大楓樹為背景。有四個人牽起手丈量著大楓樹的胸圍。還有一個童心未泯者鑽進樹根部爛出的洞里作冬眠狀,攝影留念,引發了一陣開心的笑聲。有幾隻喜鵲從梢尖驚飛開去。此時尤奇稍作停頓。目光穿過窗戶,落到湖邊那叢苗條秀美的竹子上。而那位紅衣女子對那條拴在籬笆上的公牛發生了興趣,走攏去,用那束紅杜鵑,輕輕地在公牛的眼前撩撥。尤奇在沉思,思緒飛得很遠,一時還收不回來。紅衣女子沖公牛笑得嫵媚。可是突然,公牛打了個猛烈的噴嚏,白沫四濺,驀地昂起它碩大的頭顱,惡狠狠地瞪著女子。女子頓時花容失色,公牛紅紅的眼神讓她膽戰心驚,那裡頭有太多似曾相識的東西:暴躁、陰鷙、貪婪、慾望、邪惡紅衣女子一聲驚叫,扔下花束,轉身就跑。
尤奇的思緒就被這聲驚叫打斷了,他站起來,凝神聆聽。這時公牛頭一甩,掙斷了牛繩,邁動四蹄,顛顛地向紅衣女子追去。它跑得並不快,可它目標明確,盯准那個紅色身影緊追不捨。紅衣女子面色煞白,驚恐地呼叫,四周的人先是目瞪呆,接著也跟著叫喊起來。公牛聞聲愈發憤怒,將兩支銳利的角對準目標直撞過去。
喊叫聲震動了尤奇的耳膜,他跳出門外,一眼看見一個熟悉的紅色身影在逃竄,眨眼,就跑進了禾場。她跑得踉踉蹌蹌,臉恐懼地左右晃動,所以尤奇一時認不出她來。公牛離她不到兩尺遠,那尖尖的牛角眼看就要戳到她了!她繞著禾場打圈,因為害怕臉已變了形。尤奇沖她喊,快把風衣脫掉!她邊跑邊抬起胳搏。可她疲予奔命,沒有時間也沒有氣力********。她只能任那一團紅色招惹公牛的天性。情況危急,容不得多想了!尤奇抓起一根竹棍,衝過去,左手抓住那女子猛地往旁邊一拉,右手揮起竹棍啪地抽碎在牛頭上!
公牛愣一下,馬上改變攻擊目標,將尖尖犄角對準尤奇,像一輛坦克一樣猛衝過來。尤奇轉身就往湖邊跑,邊跑邊喊,前面的人快散開!人們很快散開了,可是都散在他易於躲避的地方了。尤奇只能沿著這條道路逃竄。他的心抽緊了,他的背感到了公牛噴出的氣息。
尤奇慌不擇路,奔到了楓樹下。一個趔趄,他被楓樹凸起的根絆倒了!待他爬起,背靠著樹榦,公牛正好趕到。尤奇來不及躲閃,只感到一個尖銳的硬東西從他胸戳了進去。接著,牛頭猛地一甩,尤奇就感覺自己飛起來了。在空中他聽見了一聲凄厲的尖叫,尤一一奇!聲音是那麼的熟悉,她是誰呢?北部灣畔的月夜在他腦子裡一閃,就熄滅了。
尤奇看見了藍天白雲,他想進入那無邊的湛藍里去,可是他開始下墜了。一大片翠綠的水面向他撲來,風聲颯颯,無比清爽。眨眼之間,那片翠綠就在他頭頂合攏了。他被深厚的溫暖和柔軟緊緊地摟抱著,尤奇想,這一次他是真正地溶化了
譚琴:
你好!忽然想和你聊聊,就拿起了筆。春天來到了青龍峽,它現在就在我的桌上,向我吐露著芬芳。一片詩意的氛圍環繞著我。硪的內心是如此安寧,我的心境是如此明凈。我和青龍峽是如此的互相吸引,相處如此的和諧。過去,我經常感到自己多餘,被排斥,與別人格格不入,而在這裡,我有一種被需要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如此之美妙,它如若有若無的天籟,迴旋在我心靈的峽谷。雖然我還是孤身一人,但坐在這裡,如同坐在自己家中。
在這樣的境界中,我可以比較客觀、平靜地回望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子。應當說,我既苛求於你,也有負於你。存在決定意識,環境造就人,有很多事情,也許不是個人所能左右的。我們之間的芥蒂,多半源於不同的價值選擇。這種選擇或許只是出於無奈,可是很難說有是非之分和高下之分,但當時我並不這樣想,所以才導致糾葛發生。我清高、敏感、脆弱,寧願讓自己的心負重,也不願讓它受辱。我不願像別人那樣生活,卻又不能對自己的選擇完全認同。在自我懷疑中,我像浮萍一樣飄浮不定。值得慶幸的是,我找到了青龍峽,我毫不懷疑,這兒是我的歸宿,是我的家園,我可以在這裡紮下我的精神之根。哦,坐在這湖邊的小木屋中,我是多麼欣慰,我不僅享受著自然,也享受著自己的內心。在高高的青龍嶺的另一邊。完全可以想象,時代是如何轟轟烈烈地前進著,各種各樣的人間奇迹正在被創造出來。任何人都可發揮自己的才能,使用自己的手段,去獲得自己所認知的幸福。但由於個性等等原因,也註定有一些不合時宜的人,很遺憾.我就是其中一個。這是個能人的時代,也是個小人的時代,這個時代不屬於我,這是一個別人的時代。好在這個世界如此之大,我還可以在這個鮮為人知的角落裡找到一種有價值的生活。能得到心靈的平靜和自我的認同,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
與此同時,我也非常地理解你。也希望你得到心靈的滿足和自我的肯定。你上次臨走時的話令我震動,也令我感動。但我清楚,它與你的遭遇有關。我上面之所以說了這麼多,是想讓你充分了解現在的我,希望你能觸摸到我的內心。我不企圖改變你,你也不要指望改變我,只有在互諒共存的前提下,我們才有可能向著你的願望前進。也許,你會奇怪我為何如此理智吧?是的,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我還不敢說,你的願望也就是我的願望,但我希望
信寫到這兒戛然而止。他希望什麼,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匆匆走了。桌上竹筒里的杜鵑花開始凋謝了,落在桌面上的紅色花瓣像斑斑的血跡。
譚琴摸了摸桌前的木椅,似乎還有一些餘溫,好像他的背剛剛還靠在那裡。譚琴收起信箋,抬起淚眼,望著峽谷深處——他長眠在她視線的盡頭,他生前指定的地方。他的四周,樹木蔥蘢,杜鵑花開得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