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兇709 4
范大寬是半夜時分回的家。沒出所料,家裡的燈都大亮著,那是因為母女倆的興奮還是憂慮?敲門,沒人應,范大寬的心緊了緊,忙掏鑰匙自己打開房門,果然就見女兒范靖抱著膝蓋蜷坐在客廳地毯上,聽到門響,也沒抬頭打招呼。換了拖鞋,再看卧室,妻子竟大瞪了兩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拿著屋頂做星空。范大寬推了推女兒,問,考分知道了吧?女兒仍不吭聲,卻把腦袋更深地埋在膝間。茶几上扔著一張紙片片,上面記錄著一組數字,每組數字前分別還寫著語、數、外、政、理綜、文綜、體,最大的那個數字是644。范大寬立刻明白了,644是總分,那些小數便是各科的成績。這與考後的估分相去甚遠啊!范大寬記得清楚,女兒對中考的發揮還算滿意,自己估的是680分,進入市裡的重點高中已是十拿九穩,可這644意味著什麼?學校的老師早有斷言,考不出660分,一高中連想都不要想。再細看,范大寬就看出了問題,語字的後面是91,怎麼考了這麼點?小靖說語文足可拿下130的,僅此一科就丟了近四十分!這就好比開車出行,一輪飛脫,整車傾覆,沒戲啦!
北口市的中考完全仿的是高考的模式,考完估分,估完分報志願,教育局的解釋是,讓考生提前進入高考臨戰狀態,體驗高考的無情與殘酷。估分680,本是肚裡有根棍,胸有成竹的。范大寬抓起電話,他要再親自聽聽女兒的成績。妻子衝出卧室,搶下話筒,重重地摔回去,氣洶洶地喊:「都問了好幾遍了,別再糟蹋錢啦!你還是去忙你的案子吧!」
女兒抱著頭嗚嗚地哭起來。
范大寬只好苦笑:「我在家守著,不也是這個分?再等等重點高中的錄取線吧。」
妻子繼續吼:「644還想進重點?屁!你做美夢吧!再多考一分也是好,644,溜死死,這回是死定了!」
「明天查查分吧。別的科還都晃上晃下不出大格,怎麼偏語文差了這麼多?」
「那你就查查看!判完的卷子塞麻袋,足足裝滿幾間大屋子,年年都有人查,哪個不是白花錢?」
「重點高中不是還有自費錄取那一塊嘛。」
「一進校門就得幾萬元,錢呢?那還得找人動關係,邁哪道門檻不得用成捆的票子墊腳板,你趁嗎?」
范大寬終於煩躁起來:「你還會不會說別的,怎麼張口閉口就是錢?」
妻子仍是喊:「我不像你呀,扔下工資卡就啥也不管了!我得管雙方老人的吃藥看病,我得管孩子的讀書上學,我還得管家裡的吃喝拉撒睡!我沒錢又不敢去偷去搶,我不怕別人,還怕你大義滅親抓我進大牢呢!關燈,關燈!都給我關上!省下電費走後門念重點!」妻子喊著竄著,就像鐵籠里焦躁的母獸,轉瞬間便將一處一處家裡亮著的燈都關了。
漆黑中,范大寬進了女兒的房間,重重地關門。妻子正值更年期,脾氣瞬息即變暴躁古怪得不可理喻,尤其是家裡攤上了這麼大的煩心事,你說一句話,她會百句嚷。正是開窗開門的時節,不怕別人笑話,還怕噪音擾民呢。有什麼話,待她平靜下來時,再慢慢商量吧。
按說,像范大寬夫婦的這般年齡,別人家的孩子大學都該畢業了,也許這就是命,計較不得啦。剛結婚的那幾年,兩人都說,反正只許生一個,那就晚幾年,倒多落幾年的輕鬆自在。沒想,等妻子想生了,卻一次次流產。等到再懷上小靖時,兩人加上的那份小心可就罄竹難書啦,就是妻子想打個哈欠,范大寬都得先扶她躺好。用范大寬的形容就是,好比爬了八百里的大山,手裡還捧了一塊嫩豆腐,為了保證豆腐的完整無損,那是連個趔趄都打不得呀。
范大寬躺在女兒的床上,也把漆黑的屋頂當成了繁星浩密的夜空,一忽兒想那個爆炸搶劫的案子,一忽兒想女兒的中考成績。語文怎麼會差那麼多?作文跑題了?試卷漏答了?不會吧!但不管怎麼說,那個無可更改的志願就像立在百米之外的靶位,而出膛的子彈卻只有五十米的有效射程,想擊中靶位幾乎是白日做夢了……那作案的惡徒也真是膽大包天,怎麼竟敢搶了市領導的汽車去作案?是無意巧合還是蓄意而為?……小靖的語文成績本是不錯的,對她不放心的是物理化學,怎麼偏偏在最有把握的地方跌了這麼重的一個跟斗?作文跑題了?漏題沒答?查分的結果幾乎可以料定,真就讓孩子去讀普通高中?……0009號奧迪是在哪兒被搶的?那個時候,聶廣平副市長在幹什麼?常鳴又開車去幹什麼?……
門開了,燈亮了,女兒端了一盒已泡好的速食麵,放在床頭柜上。「爸,你還餓著吧?我也不會做別的,你先墊補墊補。天亮我去給你買早點。」女兒的聲音輕輕的,怯怯的,眼圈還紅著。
范大寬心裡暖上來,也酸上來。女兒跌了跟斗,卻突然間懂事了。他坐起身,拉住女兒的手:「沒什麼了不起,重點去不了咱們念二高,賭賭志氣。三年後,照樣考重點大學。」
女兒站在床前,眼淚又滴滴答答地淋下來,好一陣才說:「爸,起跑線都不一樣呢,師資水平又差得遠,我不想去普通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