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我在車上丟了一個隨身昕
正月初五,楊建清睡了個懶覺,吃過破五的餃子,開車上路。春節是那些有固定工作的人的春節,春節放假照樣有工資拿。開計程車的個體戶就不一樣了,不出車一個子兒也沒人給。雖說車是自己買的,不用按揭還貸,不用交租車費,但春節走親訪友的人多,生意好,白花花的銀子不掙白不掙。不過,畢竟是大過年的,他每天只出半天車。
下午3點左右,他送客人到火車站,客人剛送到,緊接著又上來了兩個人,說要去黃金冶鍊廠。冶鍊廠在西郊,駛過清川河大橋,穿過西區便看見郊外一片茫茫雪原。楊建清忽然感覺有點異樣,一般情況下,像這種兩個人一起上的車,一路上不說話是很少見的。而這兩個人,自上車以後就沒說過一句話。車到郊區,他們還不時地偷偷向外張望。他正要說春節放假你們去冶鍊廠可能找不到人,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衝出一輛越野警車,攔住了計程車。這種情況楊建清已經遇到過,原以他拉的客人有問題,誰知警車上下來的人卻把他從駕駛室拉了出來,戴上手銬,蒙上眼睛,塞進了警車。
「你們要幹什麼?!」掙扎沒有用,昏暗中到處都是有力的手。接著,他的手機也被人搜走了。警車在雪原上行駛,轉來轉去,後來又開始顛簸。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法,要把他往哪裡帶。但仔細地回想了自己近幾年的所作所為之後,他坦然了,自己並沒有犯什麼法,他們肯定是搞錯了。他開始申明這一點,但他聽到了「閉嘴!」的喝斥聲。漸漸地,他想到自己可能遇上了假警察,他被綁架了,而綁架的目的肯定是為財。想到這裡,他馬上想到了他的計程車,想到他可能遇到了劫匪……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了下來,他便被帶進了一個什麼地方。那些人把他銬在一張破桌子腿上,解開了他的蒙眼布。天已經擦黑了,門口有依稀的燈光,照在雪地上。因為手被銬著,他只好半彎著腰站在那裡,眨了眨眼,隱約看出這裡是一孔窯洞,面前站著兩個陌生的人影。
「到底怎麼回事?大過年的,你們把我弄到這裡來?」
那兩個人盯著他,不說話,其中一個踢給他一個什麼東西,他腳觸到了一隻小板凳。
「你們總有什麼目的吧?你們不告訴我,萬一弄錯了,耽誤的可是你們的事。」
還是沒人搭話。
「為什麼不開燈?」
其中一個走到門口,拉了拉開關,意思燈泡壞了。
這是一個當地人叫做天井的院子。天井顧名思義,像一個朝天的井。這裡的人,就住在這樣的天井裡。造一所天井院,首先要在地上挖出一個可以作為院子的空間,然後向四壁開挖窯洞,再向上挖一個暗道似的出口。天井的工程雖大,卻不需一磚一瓦建築材料,村民有的是閑勞力,且天井冬暖夏涼,還可以省下取暖的費用。因此偌大的桑田塬,除了鄉政府所在的桑田村有比較集中的公共建築外,各個村莊幾乎都不見房屋,村民們已經習慣了住在這種叫做天井的民居里。院子在地下,不擔心楊建清大喊大叫。冬天,黃土塬上寒風剌骨,除了大年初一初二走親戚,過了初三初四,人們白天晚上都躲在天井裡看電視,沒有人關心誰家來了什麼人,更不會在意村頭的劉天意留下的天井院來了許多陌生人。當然,他們來時帶來了食品,要不他們大過年的吃什麼。劉天意的兒子劉海濤在市裡一家公司當保安部長,幾年前就接父母到城裡享福去了,他們家的天井院就一直閑置著。
在另一孔窯洞里,25瓦的燈泡顯得異常明亮。余長水正和劉海濤商量著如何處理這件事。手下人抬出了煤爐放在了天井院里,準備了木炭、乾柴,正在生火,做飯。有人拿了手電筒挑著水桶去井裡挑水。
余長水看著外面的人影,問:「你手下人不會出什麼事吧?」
劉海濤說:「他們只管和幹活,從不多問。」
余長水說:「這是一次非常秘密的審訊,因為這個傢伙非常的狡猾,萬一走露了風聲,就可能打草驚蛇,後果對我們非常的不利。所以,不能暴露我們的身份,甚至我們這次秘密行動的目的也不能讓他完全明白。」
劉海濤不以為然地笑了:「到現在我還不明白呢,你們公安局也太神秘了!」不過,他曾經被余長水用手槍抵住過腰,知道公安局不僅神秘,還的確厲害。
余長水盯了他一眼:「你不了解案情。」然後,給他出了第一輪的審問題,並特別交代:「不準打罵。」
劉海濤領命,來到了楊建清面前。他坐在那隻小板凳上,揚了揚頭,瞪大眼睛看著剛剛進來的劉海濤。不過看是枉然,根本看不清。
「你是不是特別想要錢?」
楊建清莫名其妙,但因為不知道對方想幹什麼,便實話實說:「費話,誰都想要錢。」
「你想要多少?」
「你什麼意思?」
「這意思你不明白嗎?」
「這要看我能掙多少。」
「你能掙多少?」
「一年幹得好了一萬多塊錢吧。」
「我是說一次。」
「一次?一次有大有小,從清州到省城也就200元吧。」
劉海濤其實也對自己的問話莫名其妙,他覺得這樣問下去實在太沒趣,轉下一個問題:「你現在有多少錢?」
這個問題使楊建清警覺起來:「你是什麼人?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不過現在是我審問你,而不是你審問我。」
「不管是你審問我,還是我審問你,我們彼此的身份都應該明白。我是計程車司機,被你們帶到這兒來了,你們是幹什麼的?」
「你就當我們是劫匪吧。」
「那你告訴我,你們想要多少?」
「10萬。」
「你開什麼玩笑!我的車是貸款買的,還要還貸,哪有那麼多錢!如果真想要錢,車在你們手裡――不過,你們銷贓是不可能賣到原價的。」
「我們不要車,只要錢。」
「多少?」
「20萬!」
「想吧你!既然是想,幹嗎不要20億?」
「你別自以為聰明了,你的車不是貸款買的,你父親做五金生意,你們家拿出20萬是完全可能的。」
楊建清心裡一驚,但他馬上鎮靜下來,揚起了頭,倔強地說:「只要你們不怕報警。」
「報警?人質在我們手上,只要你父母和你老婆不把你當回事!」
「你有父母老婆孩子嗎?你怎麼會不知道,正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親人太當回事,才不敢冒險和你們這種人做交易,他們寧願相信警察而不會相信綁匪。我看你們想別的門路吧,沒必要為了錢冒這個險。」
「你遇到麻煩了,還這麼油嘴滑舌。好好想想吧!」劉海濤的第一輪問題問完了,回來向余長水交差。他指了指自己的腦門,說:「這傢伙這兒絕對好使著呢,心理素質也好極,看來,不那麼好對付。」他把審問情況敘述了一遍。
余長水思考了半天,也判斷不出個所以然來。手下送來了做好的飯,火腿腸煮速食麵。折騰了整整一個下午,聞到這樣的香味,他嘴裡湧出了口水,說:「吃過飯再說吧,同志們都餓了。給他也送一碗,讓他摸黑吃吧。」
吃過飯,余長水走出天井院,站在夜色沉沉的塬上,給林子藤打了個電話,報告這個計程車司機是不是真的參與了敲詐還不能確定。沒有目標的較量最讓人惱火,對方在暗處,可以隨時出擊,而你只能被動挨打。
可是敲詐者到底是誰?在電話里他先說自己是魏澤西,后據判斷他不這樣說是怕對方根本不接聽陌生人的電話;第二次又打電話,身份被揭穿后又說自己是開計程車的,僅此並不能確定此人就是楊建清。可是,他怎麼會提到魏澤西和計程車司機?這兩個人到底與此事有什麼聯繫?敲詐者與他們又是什麼關係?
隨著計程車司機的出現,魏澤西被排除了。早知如此,他那天根本就不該去找魏澤西,剛進門就被那個楊光奚落了一通,想藉機給魏澤西一點顏色的想法也落空了。現在,楊建清被弄到這裡來了,可是否參與敲詐,還不能明著審。如果他沒有參與,卻意識到了審問的目的,如何放他回去?因為被敲詐的一方是有把柄的!如何封他的口?余長水的原則是絕對不能貽人口實,授人以柄。如果他參與了,那就簡單了,順藤摸瓜,繳獲證據,然後製造一個畏罪逃跑或拒捕的現場……這些,他能想到,牛書記也一定能想到。然而事情完了之後又怎樣呢?還不是貽人口實,授人以柄?他和牛書記要麼成為生死之交,要麼功大妨主……望著眼前深不可測的黑暗,一股剌骨的凜冽穿透了余長水的全身。到那時,他也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余長水回到天井,直接來到看押楊建清的窯洞。窯洞里黑古窿冬,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他問:「怎麼沒燈?」
手下回答:「這屋燈泡壞了。」
這正是余長水的安排,要讓對方一開始就以為沒燈,所以黑著,看不見人。於是又問:「楊建清,知道為什麼帶你到這兒來嗎?」
「我怎麼知道?」
「實話告訴你,我們是警察。因為一起複雜的案件,需要你配合我們調查。」他回想著,說,「今天是2月10日,我想讓你回憶一下,最近20多天,你所參與、經歷或看到的一些你認為有些不同尋常的事。」
楊建清口氣親熱起來:「你們為什麼不早說?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我有個同學也是警察。」
「你好奇心太強了,這對你不好。你那個同學是不是警察與本案無關。」
「好吧。最近一個多月……好像沒遇到過什麼不同尋常的事。開計程車的嘛,什麼人都見過。對了,我可以告訴你,粵海大酒店裡肯定有小姐,我晚上送去的,早上接走的,不少人一看就知道是――雞。」
「這事不歸我們管。你還是說說你都幹了些什麼吧。從1月18日開始回憶怎麼樣?」
「一個多月了,我確實想不起來了。不過,1月19日那天我在車上丟了一個隨身聽,是一夥小蟊賊,不值一提。」
「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說些值得一提的,如果你想早點回去的話。」
此人一開口說話,楊建清就聽出了他是清川口音,而且說自己是警察卻不告訴具體辦案單位。公安局傳詢、拘傳、甚至刑事拘留這一套,通知家屬啦,留置時間不能超過24小時啦,要有手續啦,一系列的法律程序他懂,因為他平時還喜歡看公安法律類刊物。一個計程車司機,經常在外面跑,什麼事都可能經歷,學點法律對自己有好處。聯想到他被帶到這裡來的情形,他懷疑他們的身份,至少是在違法辦案。至於動機和目的,他還不清楚。
「我可以給家裡打個電話嗎?」
余長水想了想:「可以。不過,你打算怎麼說?」
「當然是實話實說。」
「你最好找個別的理由,比如出長途什麼的。要不你的家人會擔心的。我也可以向你保證,你明天就能回去。」
「你是說讓我撒謊?」
「你不願撒謊就實話告訴你家人,說你涉嫌犯罪被警察拘傳了。」
他讓手下去把楊建清的手機拿過來,遞給他。打開手機,綠色的屏幕是那樣的明亮,簡直璀璨奪目。楊建清想借著微光看清對方是誰,卻看不到那麼遠,只好撥通了家裡的電話。這同時,兩個人緊緊地站在他的身旁。
黑暗中,楊建清徒勞地看了他們一眼,說:「喂,是我,我現在省城,送幾個客人,沒事,明天上午就回去了。」這是他惟一的機會,必須抓住,他突然問:「孩子睡了沒有?不要讓他蹬被子。」
「……」
手機被奪了過來。
「我們合作吧,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說也行,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是最近20多天嗎?」
「是。」
「你是不是清川縣公安局的?」
「你聽出來了?我是清川人。」
楊建清想了想,開始回憶:「1月19號,我送客人去過一次清川……」
「你們跑出租的,去哪兒都很正常……隨便說說吧。」
「那我就從這兒開始說――我送的是一個記者,清州廣播電視報的。後來,我去小吃一條街吃飯,突然上來了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