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繳獲了一個帶有女人香味的隨身聽
張國強和魏金池走後,牛世坤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魏金池這個渾蛋靠不住!人都上計程車了,還查什麼可疑物品"。他想了想,給宣傳部長李今朝打了個電話。
李今朝接到牛世坤電話的時候,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接到什麼指示,因為牛世坤在電話里什麼也沒有說。李今朝知道有要事,馬上從縣委坐車過去。可是李今朝來了以後,牛世坤又有點猶豫了,他琢磨著,今天上午發生的事自己還沒有完全弄明白該如何向他交代,交代到什麼程度。他說:"是這樣,金明峽已被公安局查出涉嫌私藏爆炸物品罪,我讓他們依法處理。當時,金明峽來找我,我懷疑他來者不善,另有準備,不過公安局並沒有搜查到什麼。這樣的話,涉及金明峽逃跑時乘坐的那輛計程車也不用他們再查了。我找你來,是想讓你回頭找他們個別協調一下,把私藏爆炸物品的問題處理一下就行了。"
李今朝第一次發現,牛世坤有點憂心忡忡。儘管牛世坤交代他處理的事聽起來很簡單,但他已經推測到這簡單的背後非常複雜,他必須謹慎行事。之後,他告訴牛世坤:"省報駐清州記者魏澤西來了,是不請自來,而且一直迴避著縣委,我覺得有點反常。"
牛世坤微微一愣:"現在在哪兒?"
"我正派人找。"李今朝曾想打一個電話,問一下魏澤西,可又想到如果魏澤西在電話里撒謊,說他不在清川,再見面可就都不好下台了。
"農民上訪的事不是已經辦妥了嗎?"
"是啊!我也搞不懂了。"
"不會有什麼背景吧?"
李今朝知道牛世坤是指清州方面。但他沒有直接回答,因為他更不知道,只能憤憤地罵道:"這些記者,都是養不熟的狗!"
牛世坤克制著自己說:"不能這麼說,人都有優點和弱點。你去安排吧。"
李今朝根據牛世坤的指示安排去了。他離開后,牛世坤看了看錶,已經快下午2點了,那輛計程車路上不耽擱的話,可能已經回到了清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且直覺一再告訴他其中必有問題。如果金明峽真的把那個可疑的東西放在了車上,就是一塊永遠也無法消除的心病。一股無名之火在他心中升騰起來,關鍵時刻能用的人太少了,即使是對他唯命是從的李今朝。他想起了魏金池說過的那句話"我們不好把計程車扣下",言下之意他既要聽縣委書記的,還要依法辦事,可惜牛世坤只是一個縣委書記,他現有的權力還不足以使所有的人都聽命於他而無所顧忌。而且當時,他不是也有顧慮嗎?他不可能下令全城戒嚴,公安局全體出動將金明峽和與他有關的所有人包括交通工具統統扣留。
牛世坤又下意識地伸手撥弄了一下放在辦公桌上的那面小黨旗。作為黨的領導幹部,他對這面小黨旗有著獨特的認識和感情。這面有著微型底座和鍍鉻旗杆的小黨旗是縣委統一配發給縣委常委們的,政府那邊的幾個非常委副縣長們還不夠級別。當初有幾位副縣長問過縣委辦公室郭主任,我們不也是黨的幹部嗎?郭晉川來請示,牛世坤讓他轉告他們,你們行使的不是黨的權力。可惜現在,他的這面象徵權力的小黨旗是放在清川的地界上,如果是在清州、省城乃至北京,那他的感覺肯定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看來,由於鞭長莫及,他需要請市裡的朋友幫他這個忙了。
他第一個想到了林子藤。林子藤是牛世坤的平陽老鄉、戰友。部隊複員以後,他考上了一所師範學校,繼而進入仕途,林子藤父親是縣經委主任、老八路,複員以後憑藉父親的關係網下海經商。清州撤地建市那一年,林子藤從省城一家公司分離了出來,回到清州辦公司。那時候牛世坤正在清州下面一個縣當副書記。他們的關係,從牛世坤這方面衡量,他們雖然不是一個道上的人,卻沒有根本的利害關係。沒有利害關係的人,恰恰是君子之交。有戰友來了,林子藤偶爾相邀大家聚一聚,一起吃個飯。牛世坤沒有想到的是,短短几年時間,盛達公司迅速壯大,業務範圍涉及建築、房地產、酒店、商場、融資許多領域,資產上億,林子藤一下子成了清州舉足輕重的人物,據說與市領導的關係也非同一般。而這許多年來,牛世坤忙於仕途,權力有限,從沒有給過這個老鄉兼戰友實質性的幫助,好像林子藤也沒有求過他什麼事。照此估計,縣裡的官員,他是不會太放在眼裡的。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林子藤主動給他打電話,向他介紹何志先,有明顯的主動。而且還有一次,林子藤手下的一個建築公司,通過溫家林找到牛世坤,牛世坤在清川縣城給他協調了一個區區百萬元的工程。誰知再見面,林子藤竟然提都沒提這件事。想必縣裡的一個小工程,比起市裡的城市建設,簡直不值一提。回頭一問溫家林才知道,是他打著林子藤的旗號向牛世坤要的項目,原來他們早已經與林子藤打得火熱。這更說明,林子藤是很看重他這個老鄉加戰友情誼的。否則,一個在社會上談不上有什麼道行的溫家林怎麼能夠把兩邊的牌打得如此得心應手?
老關係加上新變化,牛世坤決定這一次自己主動,請林子藤幫他這個忙。他把電話撥了過去。
"喂,哪位?"
"子藤啊,是我,世坤。你怎麼不早說與何志先的關係?如果你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也用不著反感人家來查我使用警車開道了。還好,還好,志先中午吃過飯已經送走了……"
"我這兩天忙,忘了提前給你打電話。他去之前我已經交代他了,他不會認真查你的。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叫上志先咱們聚一聚。"林子藤說。
"過幾天吧,我回去的時候提前告訴你。另外,還有一件事,都是溫家林這小子惹的麻煩,是這樣——"用人不疑,他乾脆把溫家林給他惹的這個小小的麻煩婉轉地告訴了林子藤,讓他想辦法找到那輛計程車,看車上有沒有一個錄音機之類的東西。
林子藤聽完,知道對於一個官員,這件事非同小可,他說:"我馬上安排。"
打完這個電話,牛世坤還是覺得不妥,這畢竟不是林子藤權力範圍內的正規渠道,容易出岔子。而且,林子藤畢竟是商人,辦這種事還缺少經驗,名不正,言不順。他拿起一塊糖果放進嘴裡,咯嘣嘣幾下嚼碎了。突然,一個人的面孔漸漸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他後悔不已,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想到他。這種時候,他需要的恰恰就是這種人!
縣公安局副局長余長水在帶領交警大隊的幾個隊長檢查交通崗亭執勤情況時接到牛世坤的電話。牛世坤已經很久沒有直接給他打電話了,那種被遺忘的感覺常常會在許多重要的時刻不經意地向他襲來,使他感到隱隱的失落。
許多年前,余長水從部隊複員,被分配到一個幾乎不用上班也拿不到工資的國營土特產公司,他閑極無聊,整天和一幫狐朋狗友東串衚衕西串巷,成了縣城的一個街頭混混。後來牛世坤來清川上任,他剛到清川不久的一個時期,喜歡一個人微服私訪。有一次,因為一堆建築垃圾擋道,被晚上出來散步私訪的牛世坤發現了,牛世坤當即讓他們叫工地領導來說事。包工頭不知道來人是新到的縣委書記,自以為在工地自己就是領導,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來,不但出言不遜,還暗中唆使民工圍攻,動手動腳。牛世坤故意不亮明自己的身份,只守不攻,剛好這時候,余長水騎摩托車趕到。當然他也不認識牛世坤,而是他前一天晚上和幾個哥們兒喝多了,騎摩托車回家時不小心在垃圾堆上栽了一個跟頭,人仰馬翻,啃了一嘴的灰土,臉上的紗布還沒有取掉。於是,他赤膊上陣,拿出部隊上擒拿格鬥的本領,三下五除二把那包工頭摁在了地上,並大喝一聲:"你們垃圾佔道還有理了,這位先生你走吧,這裡有我呢!"說著,他掏出手機,問包工頭:"你要不要讓我把我的弟兄們叫來。"
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包工頭一看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終於賠著笑臉說:"兄弟,好說好說,我這就給二位賠不是了。垃圾我們馬上清除,馬上清除。"
余長水這才一抬腿從包工頭身上下來,一回頭,見牛世坤還沒走,就大大咧咧地走過去,拍著他的肩膀說:"老兄,如今你這樣的人可不多了。這裡沒事了,你走吧。"
牛世坤這時候掏出兩張名片,說:"一張你拿著,另一張給那包工頭。"余長水拿著名片一看,差點驚叫起來。那時的牛世坤儘管還處於蓄勢待發階段,不曾在電視上公開露過面,但關於他的作風,人們卻是早有耳聞。再看牛世坤,他已經走遠了。
余長水把名片遞給那個包工頭時,包工頭整個人嚇傻了。那一刻,余長水也不知道他手裡拿著的這張名片今後能派上什麼用場。然而余長水畢竟是余長水,他馬上想到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於是他操起手機向城建局、110報案,讓他們馬上派人到這裡來一趟。幾分鐘后,不知就裡的公安、城建相繼趕到,於是余長水手裡的那張名片成了上方寶劍。包工頭不但被勒令清除垃圾,還被處以治安拘留。牛世坤聽說后,對這個年輕人大加讚賞。
這以後,余長水憑著他的聰明才智很快成了一名合同警。再後來,牛世坤一個電話,他被轉入正式警察,成了刑警大隊的偵查員。一年以後,他被提升為副科級偵查員。再之後,他升任縣公安局最年輕的副局長,主管交警,牛世坤出行,警車開道壓陣的事自然也由他負責。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牛世坤在提拔重用余長水的過程中,是絕對的出於賞識而沒有錢權交易。余長水曾經送去過一條價值萬元的白金項鏈,被牛世坤臭罵了一頓,然後又語重心長地批評教育了一番。至此,有關牛世坤賣官受賄的傳聞,余長水一概不信。可是,自從當了副局長以後,就鞍前馬後為牛世坤效勞,但大事並不會想到他。從內心裡講,他非常理解牛世坤,自己又不是牛世坤什麼人,怎麼會值得如此器重?雖然對他來說,牛世坤就是他的再生父親,而且他也對牛世坤說過這樣的話,但畢竟這只是他的一相情願,牛世坤並沒有承認。何況市委換屆改選大會即將召開,牛世坤一定很忙。而關於牛世坤將要升任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傳聞,余長水更覺得如聆福音,覺得上級英明。
余長水拿手機的手有點抖,說:"牛書記,我馬上過去。"
牛世坤說:"你不用過來,沒有時間了。我現在給你一個特殊任務,剛才清州一輛計程車T2324從清川回清州,你換上便衣,想辦法追上他,把他攔住……然後再跟我聯繫。我等你電話。"
"是!"
"另外,你與那個城管是怎麼回事?"
余長水在電話里吞吞吐吐為自己開脫了一遍。
"噢,我知道了。你去吧,我回頭過問一下。"
余長水幾天來最擔心的事被牛世坤一句話擺平了。可是放下電話,又感覺到了某種沉重。自從當了副局長以後,他平時很少穿警服,牛世坤給他交辦的事甚至連穿不穿警服都替他想到了,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特殊任務。但他的聰明在於對牛世坤的指示,理解的執行,不理解的也執行,絕不敢有半點的怠慢和懷疑,否則拿他的話說就是忘恩負義。士為知己者死,面對牛世坤這樣的大恩大德,余長水自然是萬死不辭。他馬上叫上幾個弟兄,驅車呼嘯而去。
此時,楊建清的計程車剛剛駛進山谷。一場虛驚之後,飢餓的感覺也被嚇跑了。山區的村莊、房舍別有一番風味,使柳明感嘆不已。想不到離市裡不到百千米的地方,竟是一片遠離塵囂的田園風光。黑色的柏油路上只有幾輛拖拉機在嘟嘟地行駛。楊建清索性把車速降了下來,讓柳明繼續走馬觀花,欣賞兩邊蒼涼的山巒。這時他又想起了剛才被抓走的那個乘客,說:"真他媽遺憾,煮熟的鴨子飛了。不過這樣更好,我們可以在這山裡兜風啦!"
柳明說:"剛才是怎麼回事啊,簡直太可怕了。"
楊建清騰出右手,握了握柳明的手說:"這跟我們沒關係,一場虛驚而已。嚇著你了嗎?"
"嚇死我了。"
楊建清嘻嘻地笑。
"你笑什麼?"
"你受驚的樣子太好看了!"
生活其實也是各有各的幸福。比如楊建清,他不是那種特別有野心好高騖遠的人。他沒考上大學,就到父親的五金商店幫忙。由於人老實,買賣裡面的學問他總也學不會。報價、商品產地、質量介紹,這裡面道道多著呢。父親看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倒也釋然,就想遂他的願給他買一輛車跑出租算了,好歹是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鐵飯碗"。正好這時候他和對面開花店的女孩搞上對象了,談戀愛他倒是無師自通,而且姑娘眉清目秀,叫人憐愛。父親一想,乾脆蓋房,買車,一步到位,以後的日子就讓他們去奔吧。他的父親從五金廠停薪留職下海十幾年,不但買了地,蓋了房,給他娶了媳婦,還送他一輛計程車,看著唯一的兒子成家立業,心裡那份踏實,那份滿足,真是連做夢都在笑。對父親給予的一切,楊建清自然心存感激。
前面就是上山的路。楊建清笑了,他們現在的生活就是在登山。柳明又問他:"還笑,笑什麼?"他就對她說了關於登山的理論。此時萬仞山峰在他們頭頂旋轉,道路幽靜,他突然把方向盤一打,順著一條小路把車開到了一個山坳里,並熄了火。
柳明莫名其妙,一邊下車,一邊問:"你要幹什麼?又沒有人追咱們,幹嗎要把車停在這裡?"
楊建清猴急似地下車跑過來,對著柳明的耳朵說:"登山。"
柳明看看四周的聳立的山峰,靜悄悄的,有點害怕:"登什麼山呀,這麼高,你能爬上去嗎?"
他又附到她耳朵邊大聲說:"聽說野外懷上的孩子聰明。"
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想把她抱進車裡,她推開了他,仰望著四周,一根巨大的冰柱懸挂在崖壁上,四周空幽,如入無人之佳境,她眼睛里漸漸充滿了燃燒的慾望,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從戀愛到結婚,他們還沒有在荒山野嶺做過愛,新奇、亢奮、麻利而又笨拙地動作著,像烈火乾柴一樣熊熊燃燒。
山谷一片寧靜,桑塔納轎車沒有點火自個兒晃動了起來,在大地的懷抱中不停地喘息。一隻金絲雀落在汽車旁邊的樹枝上,看著車前晃動的中國結,又倏地飛走了。
正當他們在山坳里燃燒愛情的時候,追趕他們的警車從他們離開公路的地方飛馳而去。他們穿好了衣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意猶未盡。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就在他們剛才的激情燃燒中,那個深藏不露的錄音筆被他們從坐墊的夾縫中晃悠了出來,露出半邊諦聽的耳朵。
回到原位,準備重新上路的時候,他伸手去掏煙,卻摸到了那個廣播電視報記者給他的名片,又下意識地拿出來看著。柳明理著散亂的頭髮,認真地看著他說:"你好像挺羨慕那個記者的。"
"我羨慕了嗎?"
"你的眼睛瞞不過我。其實呀,你對沒考上大學還是很在意的。"
"無所謂。"他訕訕地笑著,忽然一下子把她摟在懷裡,"有你,我知足了!"
汽車忽地一下拐了一個彎。她咯咯地笑了:"別別,你把我弄痒痒了,老老實實開車吧。"
楊建清正襟危坐,把好方向盤,注視前方:"等春天的時候,我帶你再來。那時,漫山遍野的迎春花好看極了。"
柳明看著他:"如果你考上了大學,我們還能是夫妻嗎?"
"不能了吧?那你每天從花店看到的肯定不是我——可我寧願不上大學。"
她笑笑,說:"我們說好了,春天的時候再來。"說著,她從坤包里掏出一個隨身聽,打開,是一首蔡琴的歌——
有一天你離去,
我不會哭泣,
我會在寒風中思念你。
有一天你離去,
我不會哭泣,
我會常在星夜裡,
想念著你,
……
轉眼間已經到了清州,楊建清在柳明花店附近的一家小飯店門口停了車。他們早已飢腸轆轆了。在餐桌旁坐下,楊建清點了兩個冷盤,兩籠蒸餃,兩碗餛飩。
已過了午飯時間,只有旁邊的餐桌上還坐著兩個年輕人:一個穿著軍大衣,30多歲,像個包工頭,一身匪氣;一個穿著羽絨服,二十五六歲,有幾分文氣。他們抽著煙,喝著酒,正談論著各自的人際關係,言語中卻透出自己在社會上的重要性。
"哥們兒,你老兄以後工程上有什麼事,儘管說。市裡縣裡那些管城建的領導我都認識。""羽絨服"說。
"好,事成之後,老弟你放心,愚兄我不會虧待你。來,干!""軍大衣"說。
楊建清聽著他們的對話,雖聽不出他們都具體是幹什麼的,但這種談話的口吻他在酒場上也表演過,他還說市委、公安局、法院有他的哥們呢,只要需要,反正說大話不報稅。不過接下來他聽到的一句話就不太受用了。
"喂,你看旁邊那小娘子——嘖,嘖,真不錯啊!""軍大衣"眼睛色迷迷地直往柳明臉上瞟。
"別找事兒。"
"嘻,要不晚上老兄找地方娛樂娛樂?"
"別胡扯了。"
"說說而已,說說而已。"
楊建清和柳明匆匆吃過飯,離開飯店。柳明對他說:"你可小心點啊。晚上早點回來。"之後,裊裊婷婷地走過了馬路。將要走進花店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看見楊建清已經上了車,正在發動汽車,那兩個年輕人也醉意矇矓勾肩搭背地出來了,伸手攔住了計程車。
"去電視台。"自稱老兄的"軍大衣"坐在了前邊,"羽絨服"老弟坐在了後邊。汽車緩緩前行,楊建清餘光看一眼身邊的乘客的同時,看到了柳明忘在了車上的隨身聽,伸手拿過來,竟然聞到了上面有柳明身上的香味兒,打開,依然是蔡琴的歌聲:
遠去的笑聲,
遠去的誓言,
昨日的纏綿在我的眼前翻滾不停,
……
車到電視台門口,"羽絨服"神情怪怪地給同伴打了個招呼,匆匆下了車。楊建清問坐在前邊還不打算下車的老兄:"老闆,你到哪兒呀?"
"二建公司。"
"你那位老弟是電視台的記者?"
"現在白吃白喝的還有什麼人?不過狗屁,他是招聘的。"
楊建清笑笑:"我說嘛!我今天拉的都是記者。以前聽說是經理的人多,現在是記者多。"
二人聊著,車到了二建公司門口,那人付了錢下車。
冬天的白天苦短,又拉了幾趟客人,轉眼已經是華燈初上的傍晚了。楊建清想把眼前的這個客人送到火車站,再拉一趟,就該回家了。蔡琴那低沉中帶點凄美的歌聲令他想家,更讓他想入非非。
此時,余長水正帶著李華良等一干人在燈火輝煌的火車站轉悠。他知道,像清州這樣的中等城市,客源有限,找一輛計程車,火車站是守株待兔的好地方。終於,他看見那輛T2324開過來了。可是到現在為止,他還不明白他要幹什麼,在執行什麼特殊任務。他馬上給牛世坤打電話:"牛書記嗎?"
"是。"
余長水感覺到牛世坤身邊好像有人,壓低聲音說:"我是余長水……"他聲音有點激動,甚至連必需的問候也忘了,當然也因為情況緊急,他說:"我發現那輛計程車了,T2324,紅色桑塔納。"
牛世坤正在清川賓館1號包間宴請市委領導幹部考察組雷兆東一行。這是一間裝修豪華的餐廳,一張巨大的餐桌可容納20多人就餐,但只坐了七八個人。牛世坤看了一下坐在他身邊的雷兆東,說:"我出去接個電話。"然後走出了包間。借著走廊上依稀的燈光,他看了看錶,儘管時間已經過去太久讓他沮喪,但畢竟找到了那輛車。他對著電話那頭說:"你知道金明峽的事嗎?"
"聽說了,他因私藏爆炸物品被抓了起來。"
"是這樣,那個司機是無辜的,金明峽只是坐過他的車。我懷疑,金明峽逃跑時,從我這裡帶走了錄音機之類的可疑物品,有可能藏匿在車上了。你要注意,以合法的名義把它追繳回來。當然,不讓他察覺更好。"
"牛書記,明白!"
"你要記住,這是在市裡,不可莽撞。"
余長水現在才有所明白,那個錄音機很可能對牛世坤非常的不利,甚至構成了某種威脅,能親自為牛世坤排憂解難讓他感到萬分榮幸。放下電話,他給手下交代了幾句,便和他們一起朝楊建清的計程車包抄過去。客人一下車,他們便打開車門上了車。
可正在這時,又有幾個人衝過來,三下五除二把他們拉下了車。"這車我們要租!"說著,那幾個人已經上了車,關上車門:"開車!"
余長水預感到情況有變,一揮手,手下的人拉開車門,又把他們拽下了車。一邊虎視眈眈,一邊有恃無恐,雙方勢均力敵,廝打就要發生。余長水走近其中一個年齡稍大的高個問:"你們是幹什麼的?"
那人反問:"你們是幹什麼的?"忽然看見余長水不露聲色地從腰裡拔出手槍抵住了自己的腰:"識相點,別干擾公務。"
那人識相了,招手讓自己的人停止動作。
余長水再次揮手,自己的人上了車。
"你們去哪兒?"已經目睹了剛才那一幕的楊建清小心翼翼地問。
坐在前邊的余長水說:"省城。"
楊建清猶豫了:"已經太晚了,再說你們坐火車不是更方便嗎?"
"我們中途還有點事。"余長水知道後邊的人正在動作,檢查座位上下及其車內所有可能藏匿可疑物品的縫隙。
"老闆,對不起,我晚上不跑長途。"
"錢好商量。"他故意拖延時間。
"這不是錢的事,我確實晚上不跑長途。"
"那……就算了吧。弟兄們下車。"
他們一干人下了車,一無所獲。面面相覷之後,余長水突然又走過來,拉開車門對楊建清說:"我手機掉車上了。"說著,幾個人又上車尋找。
楊建清已經意識到這些人的行為有點奇怪,但又說不清他們在這人來車往的火車站究竟想幹什麼。好不容易等他們下了車之後,他馬上開車離開了火車站。等他稍稍穩過神來,才發現柳明掉在車上的隨身聽不見了。
原來是一幫小蟊賊。
余長水星夜返回,匆匆來到牛世坤所在的賓館住處。一路上,他抑制不住為牛世坤辦了一件不同尋常的事的興奮,腦子裡充滿了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切實際的幻想。走到門口,他平靜了一下,輕輕地敲門。許久,牛世坤才把門打開。他陪雷兆東一行人吃飯很晚才回來,剛剛洗過澡。他穿著睡衣從裡面的卧室出來,一副懶散、倦慵的神態,全然沒有餘長水想象的那樣急不可待。牛世坤已經從這件事上學會了謹慎,他不會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破綻,給他們製造邀功要挾的機會。余長水將那個從計程車上繳獲的隨身聽送到了牛世坤手上的時候,牛世坤半信半疑地看著這個隨身聽,問:"是這個東西嗎?"
余長水趕緊表白:"我們已經查遍了計程車,不過我沒有聽……"接著,他向牛世坤彙報了繳獲這個隨身聽時還差點和另一撥人發生衝突的事。
這個情況,牛世坤已經知道了,說:"噢,可能是個誤會。"說著,他拍拍余長水的肩膀:"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打發走余長水之後,他開始認真地打量研究這個隨身聽,然後試著打開,靜靜地諦聽,卻是蔡琴的歌聲——
午夜的鐘聲將要敲響,
曲終的字幕又要出現,
既然有開始就有結束,
你不必為此感傷,
有人說人生如戲,
人有人說戲如人生。
……
把蔡琴的歌從頭到尾聽了半天才意識到,這好像不是他想要的東西。他掏出磁帶,再仔細對照研究,確實是蔡琴個人專集。能調動的人馬全都上了,繳獲的卻是一個帶有女人香味兒的隨身聽。這太叫人匪夷所思了!他知道,余長水當然不可能糊弄他,是不是他自己神經過敏,根本就沒有那個想象中的錄音機?難道直覺錯了?如果是這樣,那可真是有點冤枉金明峽這個倒霉蛋了。
但事已至此,如何收場?他需要想一想再說。最好是一場誤會,到那時很可能由他親自出面,打招呼放金明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