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社之戰
事到如今可謂一切妥當,就等著時刻到來。曹操吩咐諸人休息,可是自己卻安穩不下來。畢竟是第一次用兵,難免緊張。他強自閉目養神一動不動,直至秦宜祿把戰飯端到他面前,他才睜開眼勉強進了兩口。
「我的爺,您再……」
「叫將軍!」
「我的將軍爺,您再多用一些。」秦宜祿憨笑道。
「吃不下去。」曹操把碗一推。
秦宜祿也真敢說話:「您不吃,我可吃了。我得吃得飽飽的。」
「你真絮叨,吃吃吃!」曹操不理他,在大帳里踱著步,「撐死你這沒皮沒臉的東西。」
「您說我沒皮沒臉,小的我就沒皮沒臉。」秦宜祿端起碗卻沒有吃,「您這為將的不吃飽了,我們這當兵的心裡不踏實。晝夜奔襲,萬一您體力不支指揮不了可怎麼辦?所以我就得多吃,到時候要是兵敗好逃跑呀!」
「放肆!你……」曹操聽了光火,回頭要發作,卻見秦宜祿笑嘻嘻又把碗捧到他面前:「我的爺,為了打贏仗,您還是再多用些吧。」
曹操「撲哧」一笑,接過碗來:「你這塊滾刀肉呀!」
秦宜祿越發諂媚:「小的還希望自己是塊肉呢。我要是肉,這時候給爺您吃了,上陣好有氣力呀。您出去看看,弟兄們勁頭可足呢!大家都說您是天神下界指揮若定。您要是天神下界,那我們就都是天兵天將了,這仗咱怎會不贏呢?」
小人自有小人之能,曹操雖知他說的全是瞎話,但是此刻卻頗為受用,提氣不少,端起碗來把戰飯吃個光。早有樓異把大宛馬刷洗飲遛,綁縛箭囊,劍矛不知擦了多少遍,閃閃泛光。一切準備妥當已近未時,曹操傳令拔營出發。
這次再行軍便與昨日不同了,三千騎快馬加鞭,鐵蹄揚塵士氣洶洶,申時未盡已到轅關前。軍兵通報已畢,曹操命自己的隊伍就地休息汲水,自己帶親兵順馬道馳上雄關。
鎮守轅的乃是羽林左監許永,現已充作守關都尉,曹操見他滿眼血絲,料是多少天沒有踏踏實實睡覺了。
「原還有些賊人來至關前,盡被擊破。現兩路人馬被圍未拔,他們便不輕易來犯了。陽城、密縣以西尚無賊人大兵駐紮,你若救長社,此刻出關可在陽城、密縣暫歇。」
「不耽擱了,我即刻出關,晝夜兼程直搗長社。」
許永早聞曹操之名,不過也知他這是首次帶兵,不禁略一皺眉:「晝夜奔襲?你考慮好了嗎?」
「嗯。烏合之眾盡皆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正好趁著夜色掩護奔襲長社,現士氣高漲,可不能拖延。」
「好吧……」許永見他言語決然不再多言,拱手道:「一路上千萬要小心謹慎。」
「謝許大人關照。路途尚遠不敢耽擱,曹某就此別過,將軍多受勞苦了。」
「彼此彼此。」
曹操跨馬下道,三千人休整已畢,即刻開門出關。這一次行軍速度更快了,如一股狂風刮過,也不論官道小路,抄最近的道路直奔長社。沿途之上也遇到三兩個黃巾游勇,賓士而過一概不作理會。待過了陽城,天色已晚。
四月的天氣已有些轉熱,但天黑后便涼爽起來。陣陣風兒吹來,涼涼快快正好馳馬,有人餓了便在馬上塞幾塊餅子干肉繼續趕路。先前休養了一天一夜,加之始終露天行軍,所以即便天黑大家還能模糊看見。奔襲之術最要緊的就是保密行蹤,曹操只叫領頭之人打了兩個火把辨認道路,軍兵隨著火光而進,絲毫不亂。
「第一次這樣騎馬,好痛快!」不知誰嚷了一嗓子,大家的話匣子都打開了:
「是啊!我不當侍衛了,以後就從戎打仗!」
「哈哈哈!月黑風高正好殺人。」
「他們就是有探子發現,也趕不到咱前面呀!」
「咱們他媽贏定了!」
「哈哈哈……」曹操也仰天大笑:「揚名立萬就在今夜啦!」
這樣的行軍可謂迅速之至,方至子時已經馳過密縣,逼近長社縣境,再往前就是黃巾主力之地了。所有人都不再說話,馬上加鞭直衝著縣城方向奔去。
突然間,正前方燃起一大片火光!
「怎麼了?怎麼了?交戰了嗎?」軍兵皆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曹操腦中嗡的一聲:這是誰勝誰敗?要不要冒進?
但是他立刻清醒過來,如此奔襲而來倘若駐足士氣必泄,況處於四戰之地,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了。他拔出青釭劍,高聲喊喝:「傳我將令,不準猶豫怠慢,全速前進啊!」
說話間前方已經紅光大現,呼喊聲遠遠傳來。畢竟曹操帶的人沒上過大戰場,頭一次出兵就遇上這樣混亂的局面,士兵雖聞將令還是有些恐懼。
曹操正沒辦法,秦宜祿卻扯著公鴨嗓子嚷上了:「殺他娘的蛋,立功賺錢娶老婆,我第一個跟他們玩命呀!」話是這麼喊,他可守在曹操身邊沒動。
「對!對!立功賺錢娶老婆,沖啊!」大家的豪氣立刻被調動起來,都擎住槍矛往前沖。
這會兒根本用不著火把了,長社的大火早已經映紅了半邊天,把大路照得清清楚楚。轉眼間,遠處猶如黑壓壓的烏雲一般,黃巾軍已近在眼前了!
曹操的部隊由暗觀明看得清楚,而黃巾之眾皆是由明觀暗本就難辨,加之這三千騎兵沒有打火把,他們也不知道來了多少官軍。這些農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慣了的,半夜見到火起已然大驚,這會兒又有官軍衝來,哪裡還有心思抵擋。人心慌亂之際,一人逃跑眾人跟隨,尚未交戰已經大亂。三千騎此時真應了秦宜祿之言,猶如天兵天將,直愣愣插入黃巾軍中,槍矛利刃借著馬力像穿蛤蟆一般逢敵便刺。有的人嫌費事,把長矛往馬頭邊上一順,催馬就往人堆里沖,礙著死碰上亡!
曹操看得分明,這些黃巾軍毫無鬥志可言,軍備器械也簡陋得很,大多數人都是手持鋤頭、棍棒,更有甚者夤夜之間連武器都沒有拾到,莫說還手就是招架之力都沒有——想必這把大火是皇甫嵩所為。
三千騎兵早就殺紅了眼,左衝右突,也不知廢了敵人多少條性命。曹操勒馬命秦宜祿傳命,不可分散追敵,先奔正前方與皇甫軍會合。吶喊聲、刀槍聲、火焰聲、哭嚎聲振聾發聵,整個戰場彷彿是燒沸的大鼎,一片翻騰。
黃巾軍辨不明方向,在其間胡亂奔走逃亡,曹操好不容易聚攏住人馬,又聞哭嚎聲大作,更多的黃巾敗軍如潮水般自長社方向湧來。這些人更不及方才殺散的,他們連包頭的黃巾都沒了,赤手空拳披頭散髮,連鞋都沒有,人擠人、人踩人過來的,見到曹操這支隊伍,連瞧都不敢多瞧一眼,向兩邊作鳥獸散,根本手無縛雞之力了。
曹操指揮兵將頂著這股敗兵的洪流繼續往前沖,也不知沖了多久、殺了多少人,終於聽到鼓聲震耳、看見旗幟搖擺——漢軍討逆大旗映入眼帘!兩軍相遇之際,兵士互通來歷。一邊是快馬奔襲風塵僕僕,一邊是久困壓抑才得發泄,兩邊互不相識的人丟下武器執手相擁。早有斥候(偵察兵)探馬一路詢問奔到曹操近前:「曹將軍遠來辛苦,我家大人有請。」
讓過追襲的皇甫大軍,三千騎跟著斥候兵前往。天已經蒙蒙亮了,曹操一陣釋然,猛然間在人堆里瞅見一桿大旗,射聲司馬魏傑手持佩劍正指揮親兵追擊。曹操抑制不住心中喜悅,高叫:「魏司馬,小弟我也來了!」
魏傑倒是聽見了,遠遠地瞅了他一眼,似乎不認識一般,沒有搭理。這畢竟不是講話所在,曹操便不再打擾他,跟著繼續前行。又行了一大段路才望見旌旗林立、白旄高豎,土坡之上列著胡床,當中一員高大長須金盔金甲的老將,不是皇甫嵩還是哪個?
曹操止住隊伍,自己下了馬隨斥候一路小跑,奔到土坡前跪倒施禮:「末將曹操,參見皇甫將軍。」
「起來!」皇甫嵩下來相迎,「你也是欽差將軍,咱倆一樣,我當不起你這一拜。不過朝廷也忒小看我們這些老骨頭了,必是以為我坐而受困才差你來。豈知我這一把火足以使黃巾逆賊膽戰心驚!」
曹操低頭起身:「老將軍果然雄才大略!只是末將救援來遲,未能有助,毫無功勞,慚愧慚愧!」
「哈哈哈……」皇甫嵩捻髯大笑,「你回頭看看你的兵!」
曹操回頭一看不禁驚詫。太陽升起,天已明亮,蒼穹之下最扎眼的就是他帶來的兵馬。出來時這些人還是參差不齊,但是現在盡皆一樣服色——紅盔紅甲紅坐騎,那是敵人的血染成的!這是殺了多少人啊……秦宜祿揮舞著大旗高聲喊喝:「大家都在,一個都沒傷!咱們一個都沒傷呀!」
曹操待在那裡,只覺皇甫嵩拍了他肩膀一下:「曹將軍,這滿身血跡就是你的功勞呀!」他這才發覺自己也是一身血紅,難怪魏傑認不出自己。
「累不累?」
「老將軍夤夜縱火突圍尚且不累,末將何敢言累!」
「巨高之子真會講話。」皇甫嵩一笑,「這些天若非朱儁牽制大敵,老夫也不能得勝。那好,咱們合兵一處即刻向西殺奔陽翟!」
令出山搖動,三軍聽分明。漢軍乘勝殺奔陽翟,他們已被圍困了近一個月,今天可謂虎兕出於柙,皆奮勇爭先。黃巾軍原不過是仗著人多的優勢,卻被長社這把大火燒得膽戰心驚,再也提不起勇氣。漢軍所到之處如砍瓜切菜,還未到陽翟縣境,就有斥候稟報:「朱將軍聞知咱們得勝,也奮勇一戰,現已衝破敵陣,波才之眾已敗矣!再往前方數里我軍即可與之會合。」
皇甫嵩、曹操等指揮的將領不勝歡喜。正高興間,又見北邊黃巾逃亡之眾大亂,迎面衝出一隊鄉勇,雖然人數不多馬上步下皆有,但也一個個殺得似血瓢,勇不可當。曹操一眼看見王字將旗:「是王子師,王使君也殺到了!」
漸漸的,迎面朱儁一軍的旗幟已飄忽可見,漢軍會合就在眼前。曹操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潁川得救啦!洛陽得救啦!我大漢得救啦!」軍兵聽到也隨著歡呼。
曹孟德閉上眼睛聽著排山倒海的歡呼聲,拼殺一天一夜這才覺得勞累,淋漓的汗水淌著敵人的血自面頰上流過。他微笑著嘀咕道:「父親,兒沒有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