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波起兵
由於何進殷勤相留,諸人用過午飯才離開大將軍府。
曹操感慨良多,又尋思太尉府就在旁邊,正好去看看爹爹忙什麼,便拉著大宛馬過了兩條街,徑直來至太尉府。
曹操遞過名刺,守門令史一看是太尉的兒子來了,忙把名刺還回,滿臉帶笑將他讓了進去。
太尉府在三公府中是最大的,曹操對此卻不甚熟悉,只在十多年前橋玄為此職的時候來過兩次,此後所任不是曹家的死對頭,就是皇上所點的不堪之人,他便再無機會進來了。
也是曹操用了兩盞酒氣魄放開,便滿不在乎地往各處掾屬房逛了逛。逐個瞧過來不禁大失所望,現在的太尉府哪裡還有點兒生氣?當初楊賜為公辟用劉陶、橋玄為公辟蔡邕、鄧盛為公辟王允,不知道多少名臣是從這一個個掾屬房裡走出來的。
可到了自己老爹當太尉,用的都是些年邁老吏,有的連牙都沒了,大中午熬不住皆爬在几案上打盹,這些人雖然不是什麼壞人,但庸庸碌碌疏少才幹。年輕的倒也有幾個,卻還不如老的,都是鴻都門出身的宵小,曹操還瞅見皇上親手提拔的台崇、馮碩兩個佞臣也在,心中頓時生起一陣惱怒。
待都轉完了,來至台閣之前,兩個直閣令史已知他的身份,諂笑把他讓至閣內。曹操進去一看,裡面冷冷清清,只有父親一人端坐在案前寫字,几案上的公文全都堆滿了,還有一盤點心。正月天涼就點了兩個炭盆。可是偌大的屋子裡兩處火根本就暖和不起來,反弄得有一股刺鼻的炭氣。眼見如此景象,曹操反而對身為三公的父親起了憐憫之心。
曹嵩見他來了,把筆一放道:「哼!現在的直閣真是越來越沒骨頭。當初王龔為太尉,他兒子王暢要進去說句話,生生就被攔了。如今可倒好,你要進來不但不攔,還笑臉相迎。」
「那您就把他們全開銷了,別叫這幫諂媚人在這裡起鬨。」
曹嵩沒搭理這茬,卻道:「你小子又喝酒了吧?坐下暖和緩和吧。」曹操自己尋了一張杌凳,端到炭盆前坐下烤著手。曹嵩見他無語,抬眼皮道:「怎麼樣?去了一趟幕府,有何感想啊?」
「比您這裡強多了。」
「嘿嘿嘿……」曹嵩點了點頭,「你小子倒是實話實說。」
曹操也笑道:「大將軍府嘛,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權傾朝野!我看就差管著尚書了。」
曹嵩收住笑容:「唉……西園校尉你遇見幾個?」
「全遇見了。」
「全遇見了?」曹嵩一挑眉毛,「上軍校尉不是還沒有確定嗎?」
「八成就是何進。」
「胡說八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瞎揣摩,而且什麼話都敢往外說。真拿當今萬歲當傻子了?我告訴你,他之所以到現在都不宣布上軍校尉,必然有他自己的打算。」曹嵩說到這兒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眼神炯炯,「說不定他的打算很可怕。阿瞞,要小心啊!」
「這事兒現在已經夠可怕的了,即便他能找出一個不跟何進相近的人,算上我,現在幕府里可已經坐過七個人了。他是想限制何進的兵權,可是眼瞅著大家還是跑到他那邊去了。而且就那麼公然聚會,全不考慮影響,在那兒待了一個多時辰,聽他們說話我都心驚肉跳的。」
「把心放肚子里,」曹嵩又拿起筆來,「法雖嚴不可以責眾。況且不用你們這七個人,還能用誰?平亂的部隊總不能用宦官吧?那群東西打不了仗,要挑還是得選能打仗的。可是只要是能打仗的,全是這些年何進麾下的,所以換了你們七個也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越換越麻煩。」
「嗯,有理。」曹操看案前有一盤點心,便取了一塊放到嘴裡,「呵!這羊羹做得真香……爹,我看這七個人本不是一條船的,夏牟那是老一輩人物了,馮芳是曹節女婿,可如今一進幕府照樣都甘拜下風。那馮芳跟袁術好得緊,就差倆人穿一條褲子了。」
「癥結就在此。」曹嵩剛寫了兩個字,聽到這話便沒心思再寫,站起身來道,「馮芳跟咱家的情況不是很相仿嗎?咱這等宦官子弟尚且如此,何進之勢還有誰可以阻擋呢?」
「我看何進不過是袁紹的一個幌子。」
「唔?你什麼意思?」
「這些名士入幕府,十有八九都是沖著袁本初、何伯求去的,幫著何進是假,有意對抗當今天子並剷除宦官才是真。」
「想除十常侍這誰都看得出來,可是袁家的事情我還未發覺,看來必定是袁隗這個老狐狸又在背後做文章了。」
「袁公的主意?我看不像,倒像是袁本初自邀功名。」
「你也忒信他的鬼話了。咱家人各有分工,他們老袁家還不是一樣?袁隗這是在另找門路,要棄當今萬歲於不顧了。」曹嵩感嘆道,「天底下小人不可惡,可惡的是偽君子。咱爺倆關上門說話,這袁家就是地地道道的偽君子。」
曹操心道:「人家是偽君子,那您不就是真小人了嗎?」嘴上卻絕不敢這麼說,只是揶揄道:「或許吧。」
「何進是個蠢人,讓人家當刀使了都不知道。如今他鋒芒太露,甚至蓋過皇上了。」
「十常侍沒給皇上出什麼主意?」
「他們完嘍!」曹嵩搖著頭,「十常侍現在只顧著保命了,我聽說最近他們一邊巴結董太后,一邊巴結何后。兩邊都不敢得罪,忙得不亦樂乎。」
「關太后什麼事?」
「太后不喜歡何家,希望將來能立小皇子劉協為太子。兩個月前群臣爭國本,要求立史侯為太子,皇上也沒答應。何家董家暗中較勁,最可憐的是那位二國舅何苗,處心積慮依附張讓,到現在裡外不得好。何進恨他,董家也恨他,十常侍都不搭理他了,活該他倒霉!不長眼睛……」
「他不長眼睛?」曹操又吃了一塊點心,「咱家那個叛奴秦宜祿豈不更是睜眼瞎?」
曹嵩「撲哧」一笑,說道:「他腸子都悔青了,你吃的點心,就是他孝敬我的。」曹操差點噎住,丟下吃著一半的羊羹:「咳!咳!他怎麼又來了?」
「想巴結我,讓他回來唄!前些天那小子嚇壞了,發現了幾封秘信,是車騎將軍府的長史應劭、司馬樂隱寫給王謙的。這倆人明著是何苗的人,實際上卻是王謙特意打發過去監視何苗的。秦宜祿不敢得罪二人,又怕將來何苗倒霉受牽連,於是想回咱家。呸!好馬不吃回頭草,我豈能再要他!」
「王謙好心機呀!」
曹嵩搖搖頭道:「若按你剛才所言,我看是袁隗好心機。這隻老狐狸差出袁紹,袁紹再找一個王謙,王謙又拉出樂隱、應劭。照這條線你把今天所見之人都捋一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捋到那老狐狸頭上?」
曹操閉目沉思:「黨人一干人等可以捋到何顒,而何顒再往上就是袁家;北軍諸人捋到鮑家兄弟,而鮑家兄弟往上又是袁家;清流名士捋到王謙,王謙往上也是袁家;自己是由崔鈞所薦,崔鈞又是袁紹找來的。」此刻他猛然醒悟,忙道:「爹爹所言絲毫不假!幕後之人果然是袁隗。」
「我說他們是偽君子,一點兒都不假吧?以後你對袁紹兄弟也要有所防備。」
「嗯。」曹操雖然答應,但並不覺得袁家有什麼私心,無非就是想剷除宦官罷了。他趕緊轉移話題道:「爹,您在忙什麼?」
「咳!我有什麼可忙的。三公不錄尚書事,上朝如同是擺設!我不過是花錢買個臉面罷了。天天抄抄筆錄,沒事尋點兒事做。你看看這闔府的掾屬,他們是辦大事的人嗎?」
「我看了,碌碌之輩,一半都是老棺材瓤子。還有幾個鴻都門出身的,怎麼台崇、馮碩那等小人您也用呢?」
「沒辦法,御虱誰敢搔?你說這幫人無用,但是換人能換誰呢?有才能有名望的現在全在何進那裡了。太尉府自鄧盛罷職之後就沒落了,張溫、張延、崔烈都沒換過人,我不過是蕭規曹隨硬把這幫人接過來了,好賴也就這樣吧。實話實說,我這裡還算是好的,你到丁宮、許相那裡去看看,司徒府、司空府都還不如我這裡呢!」曹嵩無可奈何,「當太尉就一點好處,有什麼軍報可以率先知道。」
「那最近有什麼事兒嗎?」
「事情多了。」曹嵩翻著那一大摞軍報,「漁陽張純、張舉勾結烏丸人作亂,攻城略地,殺了右北平太守劉政、遼陽太守楊終、護烏丸校尉公纂稠。如今朝廷急調劉虞為幽州刺史,前些天還封了一個騎都尉叫公孫瓚的。」
「現在騎都尉滿天飛,一點兒都不值錢了——還有什麼?」曹操對打仗還是很關心的。
「冀州刺史王芬謀逆……」
曹操嚇了一跳:「怎麼樣?」
「你嚷什麼呀!」曹嵩臉色一沉,「王芬以征討黑山為名徵兵,打算借當今萬歲北巡舊宅的時候作亂,當即扣留另立合肥侯。如今萬歲又不去了,他的陰謀就敗露了。大將軍別部司馬趙瑾兵臨冀州,王芬、周旌自殺,合肥侯賜鴆酒而死。」
「然後呢?」
「然後什麼?王芬都死了還有什麼然後。」
曹操長出一口氣,雖然周旌死了,看來許攸還是逃過一劫。怕父親生疑,曹操又趕緊問道:「還有嗎?我剛剛到京,想多知道點兒。」
曹嵩又翻了翻竹簡道:「哦,零陵出了個叫觀鵠的土匪,自稱『平天將軍』,已經被長沙太守孫堅剿滅了。」
「孫文台都當上長沙太守了?」曹操頗感意外。
「你認識他?」
「在宛城一塊打過仗,當時他還只是個捕盜都尉,這會兒怎麼升得如此之快?」
「打仗唄!跟著張溫、董卓在涼州打了幾仗,回來又平區星、平周朝、平郭石,這年頭光打仗,能升得不快嗎?還有……休屠格部落的雜胡也跟著作亂,殺了西河太守邢紀。你看看,郡將都死了多少個了,子和還想出去當縣令呢!這不是找倒霉嗎?」
「爹爹,我得給您提個醒。」曹操把最後一塊點心咽下去,「你可得把老崔烈的事情引以為戒,叛亂太多太尉是要免職的。咱花了一億錢,可不能扔到水裡。你看這休屠格胡人打到西河,就已經鬧到并州了,這可就離司隸不遠了。萬一在三輔、三河出了亂子,鬧到天子腳下,您這個太尉可就不保了。」
「這我知道,但用兵的事情我又做不了主,聽天由命吧!崔烈才花五百萬,所以只當了七個月。咱可花了一億,論情論理也不會輕易趕我下台吧?」曹嵩嘿嘿笑道。
突然,大門一開,一個令史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啟稟曹公,大事不好!在并州白波谷有黃巾餘黨造反,賊人抄掠州郡,現已由西河攻入河東地界。百姓深受其害,請曹公速速請旨定奪。」
怕什麼來什麼,真有叛亂鬧到天子腳下了!
曹操忙回頭瞧瞧父親,只見他面若死灰,但還是寬慰兒子道:「沒關係,為父花了一億了……應該沒問題吧。」
聽得出來,曹嵩說這話時底氣可不怎麼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