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武揚威
西園八校尉的人選一旦確定下來,緊張的典禮準備也就開始了。耀兵大典將在皇宮的平樂觀舉行,為了使典禮更顯威嚴肅穆,劉宏親自巡視,下令在平樂觀前修建講武壇,上立高達十丈的十二重五彩華蓋,劉宏要在此臨視三軍。根據《六韜》中「有天子降兵事,可以威臨四方」的說法,劉宏要自稱為「無上將軍」。另一方面在講武台的東南,又為大將軍何進也修了一座小壇,上立九丈的九重華蓋,以示統帥威儀。誰都看得出來,如今何進的身份已經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了。
大典舉行在即,將作大匠朱儁回朝——自當年削去「車騎右將軍」名號,朱儁深感不安,正逢八十老母去世,他辭官回鄉守孝,實際上與曹操一樣,不過是藉此機會躲避十常侍迫害。
如今三年已過,朝局大變,十常侍自顧不暇,再也不能危及到他了,於是他立刻回朝擔任了太僕。
曹操聞聽甚是歡喜,知道他是大忙人,特意尋了一個陰雨之日登門造訪,兩人曾協同戡亂,又都有回鄉避難之舉,見面自有一番傾訴。
當曹操論及并州戰事董卓為將時,朱儁笑道:「孟德,當年你出為濟南相,恐怕知道得不詳細。那董仲穎征討羌亂甚是反覆不定,而且張溫為帥征他為將的時候,他言辭傲慢,很不願意與羌人為敵。」
曹操聽這話與父親對樊陵所言如出一轍:「我也多有耳聞,那董卓真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不敢說,但是他確實在擁兵自重。我朝西北之亂久戰不息,而所用之將又皆是涼州人,若皇甫規、段熲、張奐、臧旻、夏育、周慎,還有他董卓,皆為戡亂名將,可是他們當中無一人能及皇甫義真平滅黃巾之貴。」朱儁說到這兒似乎有些感慨,「那董仲穎與皇甫義真同鄉而出,論資歷曾隨張奐出兵放馬,比皇甫嵩老得多。可皇甫義真曾有左車騎將軍之貴,他卻還是個不倫不類的前將軍,打仗聽別人節制,他自然心中不忿。於是他就在討伐邊章時廣施恩德,招攬一大批羌胡之人,又將歸降的湟中義從納入麾下,藉此自樹聲望,以為進取之策。」
曹操知道他也是愛聽奉承的,趕忙連連嘆服:「小可自以為有所長進,見事還是遠不及您呀。」
「休要謬讚。」朱儁連忙擺手,「我這三年身處堊室,不聞政事。現在的并州刺史由何人擔當?」
「丁原丁建陽。」
「是他……」朱儁顯得很憂慮,「董卓、丁原二人皆在并州,一樣的脾氣秉性,二虎相爭恐不能相容。」
「何以見得?」
「丁建陽所帶之兵為匈奴、屠格,董仲穎的人馬多為西羌、湟中義從。這些人多有世仇,怎能上下通力為戰?只怕綿亘日久禍起蕭牆。」
聽他這麼一說,曹操也覺得事情不容樂觀,忙道:「既然如此,明日咱們往大將軍處商議對策,若能徵調其一回來或領派他將,事情或有轉機。」
「如此要事豈待明日?」說完朱儁已經站了起來。
曹操點了點頭,與朱儁即刻出府登車,冒雨趕往幕府議事。
因為下雨,許多平日里的常客都沒有來,就連袁紹兄弟都不在,只有荀攸、蒯越等一干幕僚。曹操常來常往也熟稔了,領著朱儁徑赴廳堂面見何進。一進門,卻看到白髮蒼蒼的議郎董扶正垂首向何進道別:「老朽現被任命為蜀郡屬國都尉了,這都是託大將軍的福啊!」
「老爺子,您忒客氣了,能幫的忙我盡量幫。」何進腆著大肚子在那裡連連擺手。
「我這一把年紀了,黃土都快埋到脖子了,恐怕再沒有機會回到京師再面謝大將軍了。」董扶嘆了口氣,「我家鄉就在廣漢,離得甚是近便,能在有生之年榮歸故里也算了卻老朽一大心事,這還是得感謝大將軍的大恩大德。」
「不用謝,不用謝。」何進講話有些不耐煩,看得出來,這老董扶可能翻來覆去謝了許久了。
曹操過來對何進施過禮,又轉身對董扶道:「董老,這一路上山高路遠,您老都八十歲了,這等年紀長途奔波豈不受罪,在京安享晚年又有何不可?」
「唉……老朽實在是懷念家鄉故土。」董扶捋著雪白的鬍鬚,似乎很感慨,「好在劉焉劉大人轉任為益州牧,我們共同啟程,這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他話音未落,突然身後有一人站起身來施禮道:「董老,晚生有一事不明請教您老人家。」曹操細看,原來是潁川荀攸。
董扶似乎與荀攸不熟,拄杖躬身道:「不敢不敢,您只管問就是了。」他以精通讖緯、天象著稱,以為荀攸一定是想請教這類學問。
哪知荀公達拱手道:「董老既然思念故土,為何不告老還鄉,求官而去豈不是畫蛇添足?再者董老家鄉在廣漢,您將所任在蜀郡,兩者並非一地,這怎麼算是還鄉呢?」
董扶臉上的肌肉輕微抽動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怕你們年輕人笑話,老夫家貧無產,族人凋敝,沒有一份俸祿,恐怕難考終命啊……見笑見笑。」
荀攸見他這樣說也就沒辦法再問什麼了。董扶告辭,眾人見他一把年紀了,都送了出來。他拄著杖與大家依依惜別,才哆哆嗦嗦登車而去。諸人紛紛回去,只有荀攸冒雨倚在檐下張望。
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公達,你剛才何必多問。他一把年紀說出貪俸祿的話來,豈不是大失顏面?」
荀攸連連搖頭:「這件事不對……董茂安也是一代老儒了,不可能輕易自污名譽。他今天既肯這麼做,必定背後另有文章。莫忘了韓信受胯下之辱才成三齊之業!」
「哦?」曹操覺得有道理,「你怎麼看?」
「或許是我多慮了吧……宗正劉焉與董扶,以及太倉令趙韙,議郎法衍、孟佗素來交好。這一次劉焉自請出任益州刺史,平定黃巾馬相之亂,他臨行又上條陳請求更刺史為州牧兼領政務,如此則益州軍政之事皆控於劉焉一人之手。」
曹操似乎嗅出點兒味道了:「董扶此去擔任蜀郡屬國都尉。前幾日太倉令趙韙,議郎法衍、孟佗同日辭官。他們這些人是要一同去益州啊!」荀攸低頭沉吟道:「我只恐劉焉等此一去,益州從此不再為天子所有嘍!」
劉焉一黨有劃地稱霸的野心……經荀攸一點撥,曹操也預感到不妙了,但現在哪能顧得上他們,只好道:「政不得朝令夕改,明天就要出發了。」
「但願是我多慮了吧。」荀攸自我寬慰著轉回廳堂。
曹操跟著進去,見朱儁已與幕府諸人闡明并州之事。何進是不明就裡的,但長史王謙、主簿陳琳、東曹掾蒯越皆有所觸動,當即共同修表上奏朝廷。
三天後,朝廷傳召董卓入朝晉陞少府,敕其將兵馬交與皇甫嵩統領,并州之亂責成丁原處理。但是董卓卻不肯奉詔回來當九卿,只是送來一份表章:「涼州擾亂,鯨鯢未滅,此臣奮發效命之秋。吏士踴躍,戀恩念報,各遮臣車,辭聲懇惻,未得即路也。輒且行前將軍事,盡心慰恤,效力行陣。」
朱儁得知大罵董卓狂悖,欲再行他法,忽有黑山黃巾大舉東向侵擾。朝廷以朱儁素有威名,出為河內太守震懾黑山。董卓之事便暫且擱置了,隨著耀兵大典的舉行,此事又漸漸被人淡忘……
雖然皇帝劉宏久染風寒,但耀兵大典還是在九月底如期舉行,文武百官無不到平樂觀參禮。這一日天氣晴和,步兵、騎士數萬人在皇宮前結陣為營,劉宏親自登壇臨軍激勵將士保衛疆土,並誦讀《太公六韜》之文。太尉馬日磾手捧策文宣讀:「以蹇碩為上軍校尉,袁紹為中軍校尉,鮑鴻為下軍校尉,曹操為典軍校尉,夏牟為左校尉,淳于瓊為右校尉,趙融為助軍左校尉,馮芳為助軍右校尉。」
策文宣讀已畢,劉宏親自披甲,稱「無上將軍」,帶領八校尉和心腹西園騎在軍營間縱馬三周,以示耀武揚威。當跑到最後一圈時,他突然在軍陣東北角大將軍的觀禮壇前停住,諸人不明其意也紛紛勒馬。
只見皇上白皙的臉上帶著一絲微笑,不知道是因為多年縱慾無度,還是因為這幾日有病在身,他的聲音顯得輕盈顫抖:「列位愛卿,天下乃寡人之天下。朕冊封爾等是為了永保江山康泰!蹇碩乃朕之心腹股肱,現在特親任之為元帥,督司隸校尉以下各處之兵馬。」
說著劉宏揚鞭一指何進的九重華蓋,「雖大將軍亦由元帥領屬,爾等聽明白沒有?」
「諾!」八人異口同聲應道,聲音之大,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而且今天,朕還要再增加一道任命。我任命衛尉董重為驃騎將軍!」衛尉卿董重是董太后的侄子,董太后弟弟董寵之子,論起來是劉宏的表兄弟。
他說完揮舞皮鞭繼續縱馬,高舉佩劍直至講武壇上。數萬軍兵以及文武百官齊聲高喊:「萬歲!萬歲!萬萬歲!」整個皇宮廣場沉浸在一片威嚴之中。
曹操偷眼瞧了瞧蹇碩,只見他面貌矜持目不斜視。而在東北角小壇上,何進手扶著華蓋欄杆,臉上的表情卻還是喜氣洋洋——他根本沒意識到滅頂之災已近在咫尺。數萬軍兵高舉長戈呼號不斷,黑壓壓望不到邊。即便如此,還有幾支人馬因為出發戡亂並沒有到齊。這麼多的人,難道就交給一個宦官統領嗎?
曹操不禁悚然,又見袁紹六人也是面沉似水。講武壇不斷縈繞的,只有皇帝劉宏那肆無忌憚地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