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男人的較量
人情就像口袋中的鈔票,用一次就會少幾張,錢要花在刀刃上,人情也要用在關鍵處。
林茹的好事來了。
好事這個東西真是說不準,它不來的時候盼都盼不來,它來的時候你想擋都擋不住。
這一天,林茹被院長叫到了他的辦公室里。
院長扶了扶厚重的近視鏡說:「林茹呀,這幾年你的工作非常突出,人際關係也處理得相當好,最重要的是,你醫術精湛,醫德高尚,從沒有人反映過你拿過紅包什麼的,也沒有為獎金的多少與同事們、領導紅過臉。這就好,我們醫院為能有你這樣的好醫生而感到光榮、感到驕傲。」
院長在講這些話的時候,林茹越聽越糊塗,越聽越摸不著頭腦,她覺得平時工作嚴謹的院長今天有點怪怪的,是不是院長想求她辦什麼事,或者是通過她要許少峰幫什麼忙?要不然,他憑白無故的講這些做什麼?她真想打斷他的話,但是,試圖打了幾次都沒有打斷,也就只好任他說了。
院長繼續說:「現在,我們院的中層領導崗位上還空缺一個編製,確切地說,就是婦產科還缺少一個副主任,經過我們院黨組會議研究,同意上報你為副主任。今天叫你來,就是徵求一下你的意見。聽說市委組織部這個月要討論研究一批科級幹部,如果沒有什麼別的意見的話,我們馬上報到市衛生局,再由衛生局上報組織部,估計這個月任命書就會下來。」
院長雲里霧裡繞了半天,最終才說出了問題的關鍵。林茹一聽,心裡不由得樂開了花,可是臉上還在盡量的保持著那份矜持。林茹雖然不是一個官迷,但是,看到那些與她資歷差不多的人都上去了,尤其是一些年齡比自己小、水平比自己差的人反而還要管她,心裡就感到極不平衡。但是,不平衡也沒有辦法,想想自己雖然沒有當上領導,家裡有一個當官的也就夠了,自己當不了官,能當一個官太太也不錯了,也有好多人求著她,心裡倒也感到暢然。隨著時間的推移,歲月的風霜雪雨早已磨去了她的稜角,沒想到了一切復歸平靜淡然如水的時候,好事卻突然降臨到了頭上,這對她來說,不能不說有一種枯木逢春的驚喜。
當然,她心裡非常清楚,即使自己多高興,表面上還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這樣才會讓院長覺得自己是一個把業務看得重於一切的人,而不是一個貪圖虛榮沒有城府的淺薄女人。這樣想著的時候,才說:「謝謝院領導對我的信任,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當什麼領導,可能也當不好這個領導。再說了,我也已經是四十開外的人了,提拔了又能幹幾年?」
院長一聽,馬上接了話說:「林茹同志,實在對不起,我們對你的提拔是有點晚了,當然,這其中有好多因素,我就不必細說了。不過,話說回來,四十開外也不算太晚,我也是四十歲左右才被提拔為副科級的,到五十歲正式成了正處級。現在的體制就是這樣,必須得一步一步來,先當了副主任,過兩年再當主任。等當了主任,就好了,一有機會就可以補充到院領導的行列里來。你放心,憑你的工作能力,要不了幾年就可以上來的。」
天啦!林茹聽了差點叫出聲。院長今天是怎麼了,是不是真的吃錯了葯,怎麼把事情搞反了?這提拔的事兒,本來是下級求上級,個人求組織,現在搞得反而像他求她似的。她覺得不能再繞彎子,也不必再謙虛,必須答應下來,否則,說不準從院長的嘴裡還會說出什麼話來。於是,便說:「謝謝院長的關心和愛護,既然你這樣說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以後還需要你多多幫助指導!」
院長這才露出了笑容,扶了扶眼鏡說:「這就對了。機會這個東西不是常有的,一旦失去了再想抓就抓不到了。既然你沒有異議,就這麼定了。以後工作上的事,我們可以多交流,呵呵,多交流。」
林茹再一次說了一聲謝謝,告辭出來,才不由長長透了一口氣。
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彷彿還在夢中,仍在懷疑院長說的是不是真話,院長是不是真的吃錯了葯?這樣的好事降臨到了自己的頭上倒也罷了,怎麼搞得像院長求她似的,不要說別人聽了不相信,連自己都無法相信。
她接連喝了幾大口水,鎮靜一下情緒,還是找不到醫院提拔她的理由,更找不到院長求她當副主任的理由。這個副主任職務雖然權力不是很大,但是,畢竟是中層領導,一旦當上了,待遇也會跟著上去。這樣的位子,是好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能輕而易舉的落在自己的頭上,其中必有緣故。莫不是院長想通過她要許少峰辦什麼事兒,或者來做個什麼交換?好像這也不可能呀,要是院長想與許少峰做什麼交換,許少峰一定會告訴她的,不可能瞞著她,尤其是關乎到她提拔的事,許少峰不可能不與她商量。排除了這個原因,又會是什麼理由?看院長說話的樣子,其中必有緣故,如果不是來自外力的作用,院長不會這麼懇切地來求她。
這樣一想,她的腦海里嘩地一下打開了。這肯定是汪正良書記的那句話起了關鍵作用,從種種跡象表明,自從汪書記說了那句話后,院領導對她的態度就不一樣了。這次提拔,肯定是受了汪書記的那句話的影響。
汪書記的那句話是在於娟秀出院的那天說的。
于娟秀出院的那天,她的丈夫,市委書記汪正良來接她的。醫院的領導得知汪正良書記來了,都趕來為于娟秀送行,作為主治醫生,林茹當然也在送行之列。汪書記同醫院的領導客氣地打過招呼后,看到了林茹,就過去對林茹說:「謝謝你,林醫生,作為病人家屬,我非常感激你。你不愧是我們海濱醫學界的第一刀,手術做得乾淨利落,傷口也癒合得快。」
林茹一如既往的謙遜地笑笑說:「謝謝汪書記的鼓勵,這是我應該做的。」
汪書記又說了一句。這句話也許就是改變林茹命運的關鍵詞。汪書記笑吟吟地說:「好了,不多說了,改天有空了到家裡來玩,你於姐和我都歡迎你!」
這句話一出口,林茹就感到周圍的人看她的目光不一樣了。市委書記的家是你隨便可以進入的嗎?你不可以,但是林茹卻可以。林茹不但可以去,而且,還是書記公開邀請她去。書記還說「你於姐和我都歡迎你!」這就向大家表明了,林茹與書記家的關係非同一般了。有了這樣的提示,院領導如果再無動於衷那就太外行了。
林茹思前想後,覺得這次提拔的根本原因不是別的,肯定是汪書記的這句話起了決定性的作用,這句話雖然沒有明確地指示讓誰提拔她,但是,有提拔權力的人聽了就知道該提拔她。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者在不知深淺的情況下果斷地下了這樣的決心也是合乎常理的,有了這樣的前提,她越是謙虛,他們越覺得怠慢了她,所以才這麼懇求她答應。
林茹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很滑稽,當然,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也令她十分開心,回到家裡,她就把這事兒講給許少峰聽,讓他分析分析其中的原因,也好讓她心裡踏實些。
許少峰聽完后就開心地大笑進來,邊笑邊說:「好事,真是好事,以後,咱家不光有局長,也有主任,可以組成一個班子了。」
林茹說:「說正經的,你分析一下原因,他們提拔我是不是因為汪書記說的那句話引起的?」
許少峰想了一下說:「你想想看,于娟秀會不會向你們的院長誇獎過你,或者是暗示過什麼?」
林茹想了一下說:「好像沒有,有也不太明顯,反正我不知道。」
許少峰說:「那可能就是汪書記的那句話起了關鍵作用。聽領導的話,一要看環境,二要聽語氣。說話的環境很重要,如果他只在你和于娟秀面前說說,那隻能對你表示有好感,對你的個人影響並不大,如果他當著你們醫院的領導說,就很難讓人摸不著深淺了,他們既可以理解為你們的友情很不一般,也可以理解為書記向他們做了暗示。另外就是聽,聽他說話的語氣。語氣有輕重緩急之分,也有情感的冷熱之別。同樣的話,如果領導淡淡地一說,那是禮節性的,如果他有意放大聲音,又很熱情,就是想讓別人也聽到。如果領導想讓別人聽到,別人一定能聽到。聽到了就得琢磨領導的話,如果你不琢磨,或者琢磨得不好,領導就要琢磨你。我想大概是你們的院長深刻領會了領導的意圖,才會那麼急切地動員你讓你出任副主任。」
林茹聽了許少峰的一席話,不由長長噓了一口氣說:「真沒想到官場中的學問真大,僅領會領導的一句話,就包含了這麼多的學問,這可是教科書中學不到的。」
許少峰說:「那當然,實踐出真知嘛。有時候,對領導的話領悟得深不深,可以看得出一個人修鍊得深不深,更會直接影響到他本人的前途。先舉個反面的例子說說,內地的一位領導,與他的下屬閑聊時,說到他老爸要在農村老家砌房子。這位領導說,本來要接他老父親到城裡來,可他老父親不習慣,非要待在老家,真是拿他沒辦法。這位下屬只跟著領導的思路說他們老一代人就是守舊和固執,卻領會不到領導的話中之話。後來,別的人提拔起來了,這位下屬怎麼也提拔不起來,後來他才明白,被提拔的人都為領導老父親修房出了力,唯有他沒有,當然也就不在提拔之列。還有一位地級領導下到縣城檢查工作,順便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說他是他大學的老同學,就在你們縣,不知現在幹什麼?縣領導不知道,趕快下令讓組織部去查。不一會兒,組織部回話說,查到了,在鄉下的一所農村學校當老師。這位領導說,上大學的時候,他與這位同學是上下鋪,關係非常好,沒想到十多年沒有聯繫了,你們見了替我代問他好。什麼是領導藝術?這就是領導藝術,他不說讓他們提拔,只給了他們一個信息,不說別的。他回去不久,縣領導就把他的老同學調到了縣上,提拔成了縣教委的副主任。上級領導的一句話,有時候可以抵得上你奮鬥半輩子。像汪書記家這樣的關係,不是誰想攀就能攀得上的,既然于娟秀和汪書記都歡迎你去他們家,你就可以抽空去去她家,幫他們煲煲湯,送點葯,這是一個結交他們的好機會,一定要珍惜。」
林茹聽得高興,便說:「說得有理,為了感恩,我應該抓著這個機會,多上他家去幾趟才是。我就怕只是人家客氣的說說,你如果真的去了,他們未必高興,不要招來了他們厭煩。再說了,讓別人看到了也不好意思,好像我攀龍附鳳,專門跑去巴結書記夫人。」
許少峰說:「沒事的,主要是要掌握好一個度。恩格斯講過,真理跨過一步,就會成為謬誤。與人之交往也是如此,去得太勤了肯定招人煩,如果時間久了你不去,她也會覺得你太隔散,已有的關係也會慢慢地疏遠。關係一旦疏遠,就像飯涼了,再加熱就不是原來的味了。改天你與于娟秀聯繫一下,就說給小保姆教教煲湯的事,她肯定很樂意你去她家的。」
林茹聽得頻頻點頭。她覺得還是許少峰城府深有水平,任何事情到了他這裡,總能分析得頭頭是道,這也是她一直非常欣賞和引以為自豪的。當然,也有她不欣賞的,比如他總是很晚了才回家,名曰應酬太多,實際上誰又能說得清楚他應酬的是什麼人?她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在外面有人,但是,從一些現象上她還是對他產生了懷疑。這種事兒不像別的,一旦有了懷疑,就會感到不舒服,尤其是做起那種事兒總是不能投入,因而也就大大降低了質量。既然他熟諳官場潛規則,又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那他為什麼還敢玩火?
這樣想著,她就想作個試探,或者是給他敲敲邊鼓,看他有何反應。想著,便說:「噯,少峰,最近網上爆出了一個官員殺情婦的特大新聞,真是觸目驚心,不知你聽到過沒有?這個官員是濟南市人大常委會原主任段義和,他有個情婦,那女人也過分了,得寸進尺,慾壑難填,向段義和要了房屋還不說,還要為她的多名親屬安排工作,可把這位姓段的主任害苦了。後來,這個女人又不斷向段義和索要錢財,姓段的無法擺脫,忍無可忍之下,產生了殺人滅口的想法。最後與他的侄女婿多次密謀,在那個女人的車上安裝了爆炸物,那個女人被炸死在了街上,並致傷兩名行人。這些人,有家有孩子,又有地位,放著令人尊敬的日子不好好過,為一個女人,毀了自己,也毀了家庭,真的不值得。」
許少峰心裡一緊,心想她莫不是另有所指吧,怎麼向我講起了這樣的新聞?就說:「看了,現在全國有好幾起官員殺情婦的案件,這些人也真是利令智昏,為了一點經濟利益,真是把命都搭進去了,到頭來,什麼都落空了。」
林茹說:「那些女人真是死有餘辜,逮住一個當官的就想改變她們八輩子祖宗的命運,太沒有檔次,太低俗,也太可惡了。死了也沒有人同情她們。那些官員也太差勁了,應該說他們受黨的教育多年了,有一定的政治覺悟和政治頭腦吧,怎麼也那麼糊塗呀?明明知道那是陷阱,還往裡面跳,一點兒都不汲取別人的經驗教訓。」
許少峰越聽越覺得有點不對味兒,她好像不是在說別人,而是在提醒自己。是不是林茹對我和陳思思的事兒有所察覺?聽起來總是感覺不舒服,甚至還有點刺耳,便想繞過這個話題,就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前一個階段,在廣東出現了一起局長殺副局長的,原因是副局長傳言要搶局長的位子,局長在辦公室里殺了副局長。後來,經過鑒定說是這位局長精神失常,想想看,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又怎麼能當局長?」
林茹說:「不論是為了權,還是為了色,你可千萬不能像他們那樣,到了你這一步已經不容易了,一要滿足,二要珍惜。」
許少峰有點生氣地說:「笑話!我怎麼會同他們一樣?」
林茹就笑了說:「我這不是給你提個醒兒嗎?沒準兒哪個騷娘兒們看準咱家的少峰,你把持不住了怎麼辦?到時候你就想想我的話,想想你的兒子,也許能約束著自己。」
許少峰說:「我要是那種人,年輕的時候就出軌了,能到現在?你放心好了,我不會那麼糊塗的。」世間的事真是白雲蒼狗,變化莫測,許少峰剛剛安穩了沒幾天,沒想到情況又有了新的變化,市委辦通知說,省事故調查組明天要進入文廣局,繼續深入了解火災事故原因,文廣局要積極配合省調查組的工作,做好自查自糾。許少峰不覺一頭霧水,這個通知實在有點模稜兩可,搞不清楚省事故調查組進入文廣局的真正意圖是什麼,市委市府的意圖又是什麼?前幾天不是還聽王正才說省調查組要準備撤走了嗎?現在怎麼又要進駐文廣局,這意味著什麼?是不是意味著問責文廣局?
許少峰憑多年的官場經驗感覺到,這一次,恐怕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定是上面有人對這次調查組處理的結果不滿意,或者是有什麼人告了狀,否則,打算撤走的省調查組不會再來一個回馬槍。他必須先搞清楚其中的緣故,才好採取相應的措施,否則,搞不好撞到了槍口上了,豈不冤枉哉?
他想來想去,覺得應該給主管副市長鍾學文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從他那裡透露出一些信息來。
許少峰與鍾學文只是上下級,關係說不上有多麼的親密,大體上還是說得過去。他打通了鍾學文的電話,向他提出了這些疑問。
鍾學文說:「我也是今天早上才接到市委辦的電話通知,說是讓我配合省調查組進駐你們文廣局,搞好自查自糾。少峰呀,你也不必有什麼負擔,到時候積極配合省調查組查清火災的責任,總結經驗,吸取教訓。如果不牽扯到原則問題,作為地方黨委和政府,我們還是會愛護自己的幹部。」
掛了電話,許少峰還是有點模糊不清,從鍾學文的話中,他聽出事情的大概,省調查組深入文廣局調查,可能是形勢所迫,不是市委市政府的意圖,否則,他也不會說作為地方黨委和政府會愛護自己的幹部這樣的話來。事實上作為市委市政府,也不願意把這件事情鬧大,鬧得越大,對他們的負面影響也就越大,誰也不願意引火燒身。現在讓他感到不明白的是,究竟是省上的哪位大人物發了話,要殺一儆百,非要找個典型出來?還是有人打了小報告,他們出於無奈,只是走走形式?這兩種可能性都不能排除。如果是第一種,問題就麻煩了,即使市委市政府想保護自己的幹部怕也無能為力,如果是后一種,倒是好辦,他這裡周旋一下,再由市裡出面協調協調,也就將小事化了了。
他覺得有必要讓王正才再打探一下省調查組的意圖,心裡有個底,好對症下藥。想著,就打通了電話,不一會兒,王正才就敲門進來了。
王正才有一個非常好的習慣,每次進門都要隨身把門關上,然後再來聽取他的指示或者向他彙報情況。這次也不例外,許少峰覺得辦公室主任就應該這樣,辦事周到,小心嚴謹才是。
王正才說:「許局,有事兒?」
許少峰說:「省調查組那邊有什麼動靜,你聽到了沒有?」
王正才說:「我也是剛剛聽到的,說是有人給省調查組和市紀律檢查委員會同時去了一封匿名信,矛頭有點指向文廣局。省事故調查組本來打算要返回省城,這樣一來,他們可能還要停留幾天。」
許少峰心裡一緊,又問道:「那矛頭指向文廣局的什麼?」
王正才說:「這倒不清楚。我也是剛從我的那位老同學那裡得知的,他只悄悄告訴了我這些,他好像有意迴避我的提問。剛才,我正準備來給你彙報,沒想到你的電話就來了。」
許少峰噓了一口氣,說:「我剛才接到了市委辦的通知,省調查組明天要進駐我們局,讓我們做好準備,做好自查自糾。正才,你估計他們這次來的目標是誰,不會是沖我來的吧?」
王正才也在擔心他們是沖著許少峰來了,但是,這樣的話他自然不能當著許少峰的面講,就寬慰說:「不會吧。我想他們也是迫於無奈,或者是某種壓力,來走走過場。再說了,我們已經處理了陳藝林,他們總不能無休止的追下去。如果那樣,主管文化的副市長,主管黨群的副書記都有責任。」
許少峰非常清楚,王正才這樣說完全是為了寬慰他,事情本身可能沒有這麼簡單,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說:「正才呀,你說說看,如果這次他們是針對我來的,將如何應對才好?」
王正才說:「如果非要衝著局級領導開刀的話,就只好犧牲張明華了。因為在事故發生時,你不在海濱市,是他全權負責文廣局的工作,他理因承擔全部責任。」
許少峰雖然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嘴上卻說:「這算是個理由,但是,現在每個單位都實行一把手負責制,如果張明華拿著這個理由來推卸責任怎麼辦?」
王正才說:「一把手負責制是沒有錯,問題是,一把手把工作移交給了二把手,在那個特定的時段內,就是二把手負責制了。許局呀,在這個問題上,你可絕不能高風亮節,更不能主動去承擔責任,張明華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恨不得你出點事兒,他好取而代之,所以,你一定要堅持誰的責任誰承擔。」
許少峰自然不會忘記張明華那天的表現,也恨不得藉此機會把他拿掉。當然,他也有點擔心,怕兩個人真的鬧翻了,搞成兩敗俱傷,讓省調查組一窩端了怎麼辦?那一步,絕對是下下策,現在唯一的辦法的就是怎麼能夠讓省調查組走走過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卻這件事。省事故調查組的馬主任從職務上來說,雖然相當於正地級,但是,他是代表省委省政府,是欽差大臣呀,他們的意見,地方黨委和政府的領導不得不聽。如果真的這位欽差大臣要是傾向於繼續追查下去就糟糕了,這種事兒,說你沒責任你就沒責任,說你有責任你就有責任,責任可大可小,能伸能縮,如果真的免了你的職,你也無處申冤去。
想著這些,許少峰勉強笑了一下說:「最好的辦法是能打通馬主任的關係,這樣就太好了。可是,不知道這馬主任??如果他貪利,倒也好辦,如果他什麼都不貪,問題就比較複雜了。」
王正才說:「我從側面了解過,這個馬主任為人比較正派,不貪利,就是有點好大喜功。」
許少峰不由得長嘆了一聲,說:「這場火災呀,真是讓人鬧心。這樣吧,你馬上擬一個會議通知,要求黨組成員和局務委員會成員明天下午兩點半準時到局會議廳開會,並且要求與會者針對火災事故每人寫一份自查自糾書面材料作為會議發言,有責任的談責任,沒責任的談感想,造成一種聲勢,讓領導感覺到我們的重視。」
王正才說:「好的,我明白。如果沒有別的事,我現在就回去辦理。」
許少峰突然想到應該給張明華設個套,讓他主動的鑽進去,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他應該承擔的責任來,然後,以其之矛攻其之盾,才好推卸自己的責任。這樣想著,便說:「另外,你要特別關照一下張明華,讓他寫得紮實一點。」
王正才說:「好的,我就給他說,自查自糾無非是走走過場而已,但是,形式上還得像個樣子。」
許少峰笑了一下說:「那你不能讓他感覺到你在給他設套。還有,正才,晚上你可以單獨請你老同學吃頓飯喝點酒,洗個桑拿搞搞按摩什麼的,完了弄張發票給你報銷了。最好是能搞清楚那封匿名信的內容是什麼,或者要摸清楚馬主任還有什麼可以攻破的弱點。」
王正才點了點頭說:「還是許局高明,讓我學到了不少東西。」
待王正才走後,許少峰才不由長嘆了一聲,將頭仰在老闆椅背上,身心感覺到分外的疲憊,他真的有點擔心,怕被這場火災燒掉了他的烏紗帽。這其中最讓他擔心的是兩個細節,一個是群藝館的歌舞廳是他一槌定音讓陳藝林搞的,在局黨組會上他只是走了一個過場,或者是象徵性的打了一聲招呼,根本沒有讓大家討論。二是,歌舞廳又是他的親戚搞的裝潢,而且,火災發生時天花板掉下后砸死了人,裝潢上肯定存在質量問題。如果上面有人追究下來,他肯定又逃脫不了相關的責任。千里長堤,毀於蟻穴。好多事往往就是這樣,一個細小的環節被忽略,導致的卻是大敗局。他必須要深思熟慮,必須要從細微處著手,防微杜漸,只有這樣,才不至於陰溝裡翻船。當然,現在不能說防微杜漸,只能是亡羊補牢了,抑或就是尋找到開脫自己的理由,在沒有強大的後台做支撐的前提下,保護好自己才是硬道理。
許少峰一想到後台這一概念,心裡不免有點惶惶然,想想自己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稱得上他的後台,雖說他與鍾學文、汪正良等市上領導關係不錯,但是,那種關係,僅僅是上下級關係,是工作上的關係,除此之外,沒有特別的,更沒有經濟上的利益交往。他知道,只有有了利益關係,成為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時候,你才算真正找到遮蔭樹。他也一直想尋找這樣一棵大樹來蔭蔽,也渴望能在他的仕途中遇到一位心心相印的上司做他的後台,但是,這不是你想找就能找得到的,這需要機遇,更需要自身的本領,這種本領除了臉皮要厚,善於投機鑽營之外,還得擁有雄厚的財物來支撐,否則,要想粘上一位大人物做靠山也只是一句空話。許少峰在這方面缺得很多,既缺乏那種敢於做交易的心理素質,也缺乏雄厚的資金。確切地說,這還是一個膽略問題,他沒有那樣的膽略,許多送上門來的財物都被他拒絕了,他不敢收,更不敢拿了再轉手去送上司,他只能和大多數的普通官員一樣,只想著干好自己的工作,作為對領導的報答。
然而,現實有時候並不是這樣的,官場數十載,耳濡目染,讓他聽到了許多,也看到了許多,有的工作並不怎麼樣,因為背後有人,照樣飛黃騰達,即便在工作中出了一點差錯,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他不一樣,這樣一點屁大的事,放到有後台的局長那裡,根本算不了什麼,他卻如履薄冰般的膽戰心驚,唯恐一不小心落下馬來。他由此而想,萬一不行,就讓林茹找找書記夫人于娟秀,如果汪正良能出面,給省調查組隨便打聲招呼,他的這點連帶責任就根本不是什麼問題了,也用不著為這件事殫精竭慮了。
有了這個想法后,他推掉了一個早已約定好的應酬,準備下班后按時回家,好好與林茹談一談,讓她出面周旋一下,看看能不能走出他的華容道?沒想到他剛安排好了計劃,陳思思又打來電話,讓他晚上過去。他說,省調查組明天要進駐文廣局,他去不了了。她說,他們不是要撤走嗎,怎麼又返回來了?他瞅了瞅,門緊緊地關著,就說,有人寫了匿名信,可能對我不利。她說,少峰,你不要擔心,你說說省調查組來個這位人叫什麼名字?我可以通過我的同學找找他,讓他網開一面。許少峰說,你的同學?他在幹什麼,能有這個能耐嗎?陳思思說,你可不能小瞧她,她當然沒有這個能耐,她哥可是一個廳級幹部,在省紀委,她可以通過他哥疏通一下,說不準與這位欽差大臣是她哥的老熟人。許少峰知道她還不懂得官場中的規則,也不可能幫得了他的忙,為了不打擊她的這份熱心,只好告訴了她,他叫馬中新。陳思思說,好的,我現在就與我的老同學聯繫。掛了電話,許少峰心裡還是禁不住湧起了一股暖流,無論怎樣,他還是心領了她的這份熱情。他知道,她是愛他的。雖然他們在剛接觸時有點交換的成分在裡面,他也曾理智的控制著自己不要過多的投入感情,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肉體上的交往越來越頻繁,情感也就不知不覺的投入到了其中,當他再回首,才突然發現他也深深上愛了她。情感有時候就是這麼奇妙,最容易背叛理智的是情感,最靠不住的也是情感,但是,人還是離不開情感。
上次,他與陳思思風雨過後,沒有想到陳思思卻向他提出了一個令他十分震驚的問題,她想要個孩子。
他一下緊張了起來:「我的姑奶奶,我們這種關係怎麼能要小孩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有了小孩,一是對孩子不公正,讓他一出生就名不正言不順,等他長大了不記恨我和你才怪。二是太委屈你了,我又不能出面,你一個人怎麼帶?三是被人知道了我家外有家,丟了烏紗帽,還得落個千夫指!如果我真的成了那樣一個人,你能忍心嗎?」
陳思思聽完卻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完才說:「看把你嚇的?現在單親媽媽不是多得很,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你要不敢承認你是他的老爸也沒關係,我一個人養著他,將來等他長大了,你也老了,退休了,父子或者是父女突然相見,也是一種浪漫。」
許少峰說:「思思,你知道不?這種浪漫風險太大了,你可不能胡思亂想呀。如果你真的想要小孩,我可以退出來,你正兒八經找一個男人結婚生子,這樣對你對孩子都好。」
陳思思突然驚奇地說:「什麼?你要讓我同別人結婚?你是不是覺得新鮮感過去了,不愛我了,想同我分手?」
許少峰說:「看你說到哪裡去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愛不愛你難道你不知道,難道你感覺不出來?我是說,如果你真想要小孩,也不能因為我而耽誤了,我只能忍痛割愛。」
陳思思說:「你聽聽,這不是換湯不換藥嗎?講來講去,你還是讓我在孩子和你之間只能選其一,選擇你,就不能要小孩,要是要小孩,就要放棄你,這不是明擺著不喜歡我了嗎?」
許少峰真有點哭笑不得。女人要是不講理,三頭氂牛都拉不回來。有時候,越漂亮的女人,越不講理。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被她攪得越來越混亂,越來越複雜。不過,話又說回來,她這麼繞來繞去的纏著你,也是真的愛你在乎你,如果沒有愛的成分,她也不會這麼胡攪蠻纏了。這樣想著,又換了一種方式說:「思思,你真的想要小孩嗎?」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說:「其實,從心裡講,我也想,真想與你有一個孩子,如果是個女孩,最好長得像你一樣漂亮。」
陳思思這才嫣然一笑一笑說:「真的?那咱們生一個不就得了。」
許少峰說:「事情並不是你想象得那麼簡單,現在國家對公務員有了新的要求,國家公務員要在外面有情人,要給予處分,嚴重者要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你知道嗎?這都是因為我對你愛得太深,才敢頂風作案。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一旦被暴露,就不是撤銷職務的問題了,搞不好要被開除公職。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嗎?既然愛我,那你也應該替我想想,不能讓我成了無業人員。」陳思思忍不住撲哧笑了一下說:「說得難聽死了,什麼頂風作案?什麼無業人員?好了,不想要算了,我也不強求你了,看把你為難的。」
他這才把她攬到懷裡說:「這才是知書達理的思思。」
她揚了臉說:「剛才是不是有點不知書達理了?」
他想哄哄她,就說:「剛才也是。反正做女人要比我們做男人佔便宜,無論怎樣,都是有理的。漂亮的叫美女,不漂亮的叫有氣質;有才氣的叫才女,沒才氣的叫淑女;瘦了叫苗條,胖了叫豐滿;高的叫亭亭玉立,矮的叫小巧玲瓏;脾氣好的叫溫柔,脾氣不好的叫潑辣;愛傻笑那叫青春,綳著臉那叫冷艷;活潑的叫顧盼生輝,矜持的叫穩重大方;化妝叫嫵媚動人,不化妝是清水芙蓉;穿得整齊叫莊重華美,穿得隨意則叫瀟洒自如;年輕叫青春靚麗,年長的叫成熟動人;追的人多叫眾星捧月,沒人敢追叫傲雪寒霜;掙錢的叫追求獨立,不掙錢的叫犧牲為家;多生孩子叫做母親偉大,不生孩子叫響應國家計劃;天天在家不出門的那叫賢惠,天天出去不回來的那叫女權;從不離婚的叫感情專一,經常離婚的叫追求幸福;嘮嘮叨叨叫循循善誘,貶損欺壓叫野蠻女友;偏要和男人一樣那叫不讓鬚眉,偏要男人讓著那叫女士優先;長的像女人那叫有女人味,長的不像女人叫超女。」
陳思思還沒聽完,就哈哈地大笑了起來,邊笑邊用拳頭打著他說:「你是哪裡聽來的,笑死人了。」
許少峰說:「還能從哪裡,還不是飯桌上聽來的。」
陳思思笑著說說:「你說實話,我剛才是不是對你有點貶損欺壓?」
許少峰說:「說了你不生氣?」
陳思思說:「不生氣,你說。」
許少峰說:「剛才,還真有那麼點蠻橫不講理的樣子。」
陳思思開懷大笑著說:「你知道嗎?女人的講理是對外人而言,越是對自己喜歡的人越是不講理。再說了,女人總是有點小性子,我不對你使讓我對誰去使,總不能向我的學員使去吧?」
許少峰覺得她說得也有理,就點點頭,假裝十分誠實地說:「那以後你使小性子的時候先給我打一聲招呼,我做好了思想準備后,會以更加和藹可親的態度來對待你。」
陳思思輕輕地揪著了他的耳朵說:「你這是變相的諷刺我呀,哪有使小性子要提前打招呼的?」
許少峰有時也在想,會情調的女人真是一劑良藥,她不僅能給你帶來身心愉快,還能激活一顆老態的心,尤其對他這樣的老男人而言更是如此。自從他與陳思思相好之後,他似乎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尤其是心態,與過去大不一樣了。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當陳思思真的離他而去了,他不知該怎麼辦?現在,當他坐在辦公室里又一次想起這些的時候,才覺得他們倆已經愛得很深了。
林茹下班回到家裡,一眼就看出許少峰臉色有點難看,就問他:「你是不是感冒了?臉色怎麼有些難看。」
許少峰笑了一下說:「沒事兒,怕是這幾天單位上的事兒多,沒有休息好吧。」林茹說:「那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做飯。」
許少峰應了一聲,就來到了客廳,躺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一邊看著,一邊想,林茹其實也不錯,賢惠能幹,不用他操心,家中的里裡外外總是打理得有條不紊,能有這樣一個賢妻良母式的妻子是他前生修來的福,有時面對她,他的心裡也會產生一種隱隱約約的愧疚,覺得對不起她,更不應該背叛她。但是,沒有辦法,男人這種動物就是喜新,夫妻久了,只能變成親情,卻無法產生激情,即使他的身體不叛變他,他也沒有激情完全揮灑給她,與其白白地死在自己的身體里,還不如開發出一點出來,讓自己多一分愉悅。這是他權且安慰自己的理由,也是他調整心態的一劑良方。有時候經他這麼一安慰,倒也能坦然許多,心也似乎平靜了。
林茹先煲了湯,淘米煮了飯,然後再準備炒菜的東西。林茹做飯很利索,做出的飯菜味道也很好。煲湯是要花費很多時間的,老湯要煲一兩個小時,林茹怕太久了許少峰等不及,就煲了一個蘿蔔排骨湯,雖然簡單,卻花費時間少。過去,林茹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晚上都要煲一鍋好湯,來滋潤他的兒子和老公,有時,老公有應酬回不來了,也不怕,反正有兒子來分享她的勞動成果。後來兒子留學后,許少峰的應酬也越來越多,她的生活規律也慢慢被打亂了,有時候煲了一鍋好湯,只有她一個人,就只好吃了上頓再吃下頓。久而久之,她也懶得自己做飯了,外面有什麼活動,她也不再推辭,該去就去。
今天,林茹的心情非常好,主要原因是市委組織部幹部處處長找她談了話,說根據衛生局推薦,組織考察,徵求群眾的意見,覺得她幾年來工作突出,醫德高尚,能夠勝任婦產科副主任的職務,經組織研究,決定提拔她為副主任,希望她再接再厲,更加嚴格要求自己,搞好本職工作。林茹雖然是主任醫師,但那僅僅是職稱上的稱呼,在職務上她還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還要受院長副院長,主任副主任的領導。她在年輕時也曾幻想過能當上一個部門的頭頭,由別人支配她變成她支配別人,這不僅僅是角色的轉換,更重要的是自尊心的需要,但是,這樣的機會總是與她失之交臂。也罷,她當不了領導,就在單位里當好醫生,回到家裡相夫教子,做領導的太太。這樣的生活已經讓她習慣了,人過四十,她根本不再奢望她會有仕途的機遇了,沒想到認識于娟秀,卻給她帶來意外的驚喜,不僅物歸原主,收回來了她的護身符,還給她帶來了官運。
走出組織部的大門,一路春風,她本來想約胡小陽和陶然晚上一塊去吃飯,沒想到剛準備打電話,許少峰的電話來了,許少峰說他晚上下班回家,問她什麼時候回?她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我下班就回,你想吃什麼我回家做。許少峰說,隨便吧。掛了電話,不覺想起了前不久胡小陽發給她手機簡訊:
女人有五大窩囊:下班回家進廚房,吃完晚飯就上床,領了工資存銀行,出門最遠到商場,一生只上一張床。
整改方案:下班可以不回家,幾點上床由著她,領了工資自己花,想到哪花到哪花,隨心所欲披婚紗。
努力方向:下班不用進廚房,可以整夜不上床,別人工資買時裝,自己工資存銀行,愛到哪裡自己想,後備情郎排成行。
她不由得心裡笑了一下。想起胡小陽還曾經開她的玩笑,說她是標準的五大窩囊女人。她只能笑笑,說是沒辦法,這是自己生來的命,無論怎麼「整改」,她也不會達到「努力方向」。現在,果真是這樣,本來計劃好的要約她倆,許少峰的一個電話,一下子讓她放棄了原有的計劃,如果讓胡小陽知道了,又要笑話她窩囊。
其實,有時候,付出也是一種快樂,得到的並非全是幸福。這要看當時的心情,要看在什麼環境下,更要看你付出的對象是誰,如果是你愛的人,付出一定是一種幸福。雖然說她對許少峰的愛已經沒有了花前月下的浪漫,也沒有了年輕時的激情衝動,但是卻超越夫妻關係上升到了親情,抑或是相依為命的恩愛,恰如一個舊壇中的老酒,味道並不濃烈,卻醇厚久遠。
吃過飯,打掃完了衛生,她很想把今天發生的高興事兒講給許少峰聽聽,和他一起分享她的快樂。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許少峰卻先說了,許少峰說出了省事故調查組要深入他們單位來的事,也說出了他的擔憂來。看到許少峰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的心一下子沉重了起來。一個沒有家庭背景又沒有後台的人,能夠坐到今天的位置上真是來之不易,那是他打拚了幾十年的結果,是他付出了多少心血才得到的,如果真的毀於一旦,將會毀了許少峰的下半生。相比這樣的大事來,她的那點快樂根本不值一提。在她的心裡,許少峰就是一棵大樹,是庇護她和兒子的大樹,如果可能,她寧可犧牲了她到手的那個副主任位子,也不願意看著這棵大樹倒下去。然而,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既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更不能拿來相互抵消。她非常清楚,許少峰的那個位置,對於她,對兒子,甚至對整個家庭來講是多麼的重要,它不僅僅滿足了一個女人的虛榮心,更重要的是可以得到許多看不見的隱形收入,正因為有了這些隱形收入,才使她有了足夠的底氣將兒子送到了外國去讀書。如果這棵大樹真的倒下了,隨之而來的一切困擾將直接影響到兒子的學業,影響到家庭的聲譽。
當然,這並不是說許少峰有多貪,事實上他一點也不貪,這些年來,許少峰一直處事謹慎,從不收受他人的賄賂。她非常欣賞他的這一點,一個真正胸懷大志的男人,必須要眼界寬廣,不為眼前的一點小利益所動,只有這樣,才能坐穩位子,然後有可能一步一步地爬上更高的位子。她非常清楚,女人,可以成就一個優秀的男人,也可以毀掉一個優秀的男人。男人是舟,女人是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她不想因為自己的貪婪讓許少峰翻了船。所以,她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地做事,禮貌地拒絕了別人的賄賂,即使是那點隱形的收入,也是在許少峰的權力的庇護下,做得極有分寸。比如說,春節時,這裡習慣是發紅包,凡是結過婚的男人,都要給沒有結婚的男女發,見了親友發,上班后,給同事要發,甚至到餐廳吃飯,還要給服務員發,一般的都是裝著十元二十元,關係好的會多一些,一直發到正月十五元宵節后才停止。這個階段,她一定要讓兒子待在家裡。因為她的兒子不是一般的兒子,他是局長的兒子,那些上門拜年的人,大都是許少峰的下屬,或者是有業務往來的老闆,平時沒有表現機會,這次有了機會一定出手大方,紅包少則幾百,多則數千,僅一個春節,也有好幾萬的收入。而這種收入,既不顯山露水,又符合中國的國情和傳統習慣,讓收的人覺得心安理得,讓送的人覺得順理成章,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權力帶給她的好處還不僅僅如此,她還可以在適時的時候給妹夫阿燦介紹一點工程,這樣既為自家親戚辦了好事,自己也從中得一點好處費,也為兒子出國讀書找了一個對外宣稱的理由,說是由表妹支持的。這種權力庇護下的隱形收入,是看不見的,因而也具有很強的保險係數。之所以如此,她給人們留下了極好的口碑,每每有人說到她,都誇她不貪不佔、彬彬有禮,是一個標準的知識女性、賢妻良母。
現在,當許少峰的權力遭受危險,搖搖欲墜的時候,她不能不著急,不能不擔心。
她說:「少峰,現在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來扭轉這種被動局面?」
許少峰說:「有是有,但是,也很難呀。如果有人認識省調查組馬主任,同他說一聲,走走過場也就不了了之了。這是上上策,如果這一條路行不通,要是市上有一位主要領導給省調查組打一聲招呼也行。這種事,彈性太大,說有責任,可以上究到文廣局,甚至於主管副市長和副書記,如果只說直接責任,追到群藝館就可以封頂。」
她不由得心裡一動:「要不,咱們找一找汪正良書記,我覺得汪正良書記人挺隨和的,也挺好說話的,讓他從中協調一下,你看怎麼樣?」
許少峰想了一下說:「要是汪正良書記能出面說說,那肯定能擺平這件事。而且,作為地方領導,他也不希望這件事鬧得太大。問題是,你找他未必合適。」
她不覺有點詫異:「為什麼?」
許少峰說:「你想想看,你是怎麼認識汪正良書記的?不是因為給於娟秀看病認識的嗎?如果你繞過於娟秀,直接去找汪正良書記,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讓于娟秀知道就會覺得你太急功近利了,搞不好還會起反作用。所以,要找,也只能先找于娟秀,如果她肯幫忙,讓她給汪書記吹吹枕頭風,豈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林茹這才恍然大悟道:「有道理,說得有道理。不愧是局長,水平就是比咱老百姓高。」
許少峰笑了一下說:「又來了,你老公現在都岌岌可危了,你還開什麼玩笑?」
林茹正色說:「什麼岌岌可危?我不許你說這種泄氣的話。我想憑著我和于娟秀的關係,她會幫我說情的。你說,讓我什麼時候去找她?」
許少峰說:「今天太晚了,明天去吧,最好是上她家,女人之間的話最好是在家裡做家務的時候講,那樣更有效。另外,你還不能空手上她的家門,她上次不是給了你禮物嗎?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應該給她準備一樣禮物。」
林茹說:「我也想過應該給她回贈一件禮物,但是,不知道給她送什麼好?太貴重的,怕她不肯接受,不值錢的我又拿不出手。再說了,像她這樣的官太太本身就是官場中人,把握不好分寸,讓人家有了什麼想法,以後再接觸就難了。」
許少峰說:「你說得沒有錯,所以禮物不能太俗,也不能太普通,要送,就送貴重一些,至少也得個三五萬元的樣子。」
林茹說:「你說說,送什麼好?」
許少峰說:「我也說不準,你們女人之間送什麼的東西合適我還真的不知道。」
林茹說:「如果她肯接受,直接送她五萬元錢要比買八萬元的東西更實惠,也不知道這于娟秀??是怎樣的一個人?」
許少峰說:「我過去也沒有與書記夫人接觸過,不知她的為人如何,最怕的是買了十萬元的禮品去送她,被她拒絕了,到時候又不能退貨,那就麻煩了,或者說,她接受了,卻不識貨,誤認為是幾千元的,那它的價值就小了。」
林茹:「這可咋辦呢?我們沒有給人送過貴重禮品的經驗,第一次干這樣的事,真的不知道怎麼操作才好。少峰,要不,我把阿燦送給我的那塊金錶送給她算了,反正在家裡放著也是放著,不如讓它發揮一點作用。」
許少峰說:「什麼?阿燦給你送過一塊金錶?什麼時候送的?我怎麼不知道?」
林茹說:「那是去年阿燦從香港帶來的,給我一塊,給了小陽一塊,我怕你給我上什麼政治課,就沒有給你說。」
許少峰說:「什麼牌子?」
林茹說:「是勞力士錶,有購物發票和產品證,價格也不錯,發票上寫的是五萬八千多元港幣。阿燦也是怕以後出現了什麼問題要拿去更換。」
許少峰說:「好的勞力士要十多萬甚至二三十萬。不過,送這塊表也行,只附上產品證,拿下發票。否則,太明顯了她不好收。」
林茹說:「我們讓她辦這樣大的事,這點禮物??是不是有點太輕了?」
許少峰想了一下說:「先投石問路,看看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如果她能接受,下次再補送。第一次送太貴重的禮物怕她不接受怎麼辦?」
林茹這才噓了一口氣說:「這官場中呀,不要說別的,光這送禮就有這麼多的學問,還要先琢磨清楚這個人,再琢磨送什麼禮物合適。」
許少峰說:「那當然呀,我們現在琢磨書記夫人,說不準那些想求我辦事的人又在琢磨著你,只要在這個生物鏈中,就免不了琢磨人又被人琢磨,想免俗也難呀。」
許少峰說到這裡,突然覺得這次求于娟秀辦事是不是時候?人情就像口袋中的鈔票,用一次就會少幾張,錢要花在刀刃上,人情也要用在關鍵處。對於于娟秀的這份人情也是如此,必須要用在該用的地方,絕不能讓這一資源白白浪費了。他就早有了一個計劃,希望林茹慢慢和于娟秀再加深一些感情,等到下次競選副市長的時候再讓林茹去活動一下,沒準兒還真的起一些作用。如果這次求了她,等到以後有了機會就不好開口了。當然,這裡面又牽扯到了情感資源的後續問題,當一次資源用完了,還要及時採取後續手段,補充上新的情感投資,否則,就會眼睜睜地看著好機會從眼前溜走。鑒於這樣的考慮,他覺得火災事故的事,等到明天看看了風向再做決定,如果不需要麻煩于娟秀就盡量不去求她,要把這份人情留作後用。當然,計劃要送的禮物還是要送給她,不能閑時不上香,忙時抱佛腳,那樣讓人家覺得你太急功近利了。
林茹看著許少峰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說:「你在想什麼呢?」
許少峰說:「你明天和于娟秀聯繫一下,如果她晚上有空,你就說要上她家給她檢查一下身體,順便把禮品也帶上。至於求情的事兒,等明天會議完了再視情況而定,如果情況好轉,我就打電話告訴你只送禮不求情,如果情況依然嚴峻,就按計劃行事。總而言之,在這關係時刻不能掉了鏈子。」
第二天下午,文廣局的自查自糾會議如期開始。
參加會議的除了局黨組的局務會的成員之外,還有省調查組的四名成員。在會議之前,當鍾學文告訴他,這次會議由他主持時,許少峰表面上說好好好,心裡還是感到有一種隱隱的失落與不安。他知道,這個本來由他主持的會議突然變更為由副市長來主持,不能不說情況嚴峻。
這是一個信號,從這個信號中,他看到了他面臨的危機。
其實,這種危機今天早上王正才已經向他透露了,沒想到情況的惡化超出了他的想象,這使他多少有點始料不及。
昨天晚上,王正才約了他的老同學吃了飯,又洗了桑拿,才終於搞清楚了那份匿名信的真實內容。匿名信的矛頭是直接指向許少峰的,其中主要是說,火災事故的調查不能就此了結,群藝館的陳藝林不過是一隻替罪羊,在群藝館內開設舞廳的始作俑者不是陳藝林,而是文廣局的局長許少峰,他有推卸不了的責任。為了正本清源,還歷史一個公正,希望調查組深入到文廣局進行調查,給社會一個公正的交待。
許少峰聽了后,彷彿覺得有一股冷氣從後背穿過,不覺一陣透涼。他穩定了一下情緒說:「還有什麼?」
王正才一看許少峰的表情有點不對勁,就趕快說:「沒有,就這些。昨天夜裡,我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彙報,一看太晚了,都快一點鐘了,我怕打擾你的休息,就沒有打電話。」
許少峰點了一點頭說:「是不是因為這封匿名信,改變了省調查組的主意?他們的本來想撤回去,現在又得來文廣局深入調查?」
王正才說:「情況就是這樣。」
許少峰說:「這是我們局內部人寫的,你認為呢?」
王正才說:「我一聽這些內容,也懷疑是我們內部人乾的,我想??不是陳藝林,那肯定是張明華。」
許少峰說:「陳藝林的可能性極小,因為他知道事發的第一天,我為保護他與張明華鬧翻了,他不會不知好歹的。」
王正才說:「既然如此,那只有他了。」
許少峰說:「正才呀,這真是知人知面難知心,當年,為了他這個副局長,我在鍾學文那裡不知說了他的多少好話,積極地推薦他,沒想到有恩不報反為仇,真是令人寒心吶。」
王正才說:「許局,我想他也並不是對你個人有什麼怨懟仇恨,主要是他眼紅你這局長的位子。」
許少峰說:「眼紅也不能這樣背後下黑手?他眼紅我的位子,我還眼紅市長書記的位子,不能說眼紅就干一些喪盡天良的事來。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他們要來調查,也好,他全面負責局裡的工作也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即使我這個局長不當了,他也別想上去。」
王正才說:「許局,你也不必這麼悲觀,事情遠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
許少峰搖了搖頭說:「估計他們已經與市委通過氣了,否則,是不會進駐文廣局的。對了,你了解清楚了沒有,這個馬主任??有什麼愛好?」
王正才說:「只有一點愛好,就是喜歡女性,有點好色。」
許少峰點了點頭,說:「一個人的愛好,也是他的致命弱點。」
許少峰本來還想說,要好好想個主意,給這位姓馬的領導下個套,讓他鑽進去,然後收起套,拿在自己的手裡,不愁他不撤回,也不愁他不給市上領導說好話,到那時,就會變被動為主動。但是,話到了嘴邊,他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必須要更加謹慎,否則,反倒會壞了自己的事。
王正才走後,他還在想,怎麼給他設這個套才好呢?讓阿燦找個三陪女去主動上門,他恐怕不會接受。讓王正才的老同學請他去洗桑拿,怕是他的這位同學還達不到請領導洗桑拿的分兒上,一是不敢請,二是請不動。給這樣的大人物設局並不那麼簡單,這不僅需要智慧,還需要時間。
會開始了。
鍾學文咳嗽了一聲。這是鍾學文的習慣,他每次主持會議,開始講話時,總要咳嗽一聲。當然,這咳嗽並不是真的咳嗽,而是乾咳,是向大家發個信號,意思是他要說話了,然後就真的開始說話了。鍾學文說:「現在開會了,今天的會議很特別,所以,會議暫時由我來主持。大家都清楚,這次群藝館的火災事故給我市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省委省政府都非常重視火災事故的調查結果,今天,省調查組進駐我們文廣局,進行深入細緻的調查了解。現在,我就向大家介紹一下省調查組的成員。」
鍾學文說:「這位是省事故檢查小組的組長馬中新同志。」
馬中新向大家點了一點頭。馬中新留著板寸頭,看去像四十多歲,挺精神的。
鍾學文接著又一一介紹了其他幾位,介紹完畢后,才接著說:「對這場火災事故,我們文廣局在第一時間內做出的反應是積極的,主動的,不僅暫時承擔了死傷者的撫恤金和醫藥費,而且,還對直接負責群藝館工作的館長陳藝林同志做了撤銷職務的處分,這些,市委市政府,還有省調查組都給予了充分的肯定。當然,這並不是說文廣局的主要領導再沒有任何責任了,因為這場火災事故畢竟牽扯到了兩個生命,牽扯到了十多名無辜受傷者,作為主管行政單位,當然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包括我這個主管文化教育科技衛生的副市長,也有推卸不了的責任。昨天,在市委中心學習小組會議上,我也做了自我批評。所以,希望我們文廣局的班子成員,尤其是主要領導,要從思想上,工作方式上,管理上找找深層的原因,這場火災事故,與我們的管理,與我們的決策方向,有沒有直接和間接的聯繫?現在,請省調查組的馬主任講話。」
馬中新向大家點了一下頭才開始說:「剛才鍾副市長把我們這次進駐文廣局的意圖給大家講了,我就不再重複。我非常贊同鍾副市長的意見,這裡需要說的有兩點:一是,這場火災事故造成的影響很大,省委省政府的領導非常重視,委託我們調查組一定要深入下去,查清事故原因,對造成事故的直接責任人,該追究法律責任的,一定要移交司法機關進行處理,該受黨紀行政處分的,一定要嚴肅處理,決不姑且。尤其是關係到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大事,我們的態度歷來很明確,不管牽扯到什麼人,因為管理不善造成了重大事故,就必須承擔起相關的責任。第二,希望文廣局的主要領導,要正確對待,認真自查,從管理著手,尋找原因。當然,有些事,不是你主動承擔了,我們就可以認定你有重大責任,也不是你不主動承擔,我們就沒有權力認定。我們肯定是以事實為依據,來決定我們的最終處理,而你們的態度好與壞,深與淺,必然會作為處理時的參考,直接影響到我們對處理意見的輕重認定。我想,在座的諸位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就講這些,把時間留給大家吧。」
鍾學文說:「馬主任講得很明了,現在,輪到你們說了,看看誰先說?」
許少峰知道,肯定是他先說。剛才聽了兩位領導的講話,他越發的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了,但是,他還是在不斷地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決不能敗下陣來。當鍾學文徵求誰先說時,他就接了話說:「我先說說吧。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故,作為文廣局的局長,我有無法推卸的責任。雖然說,事發的當天,我還在省上開會,雖然說,我在開會之前把文廣局的所有工作全權移交給了副局長張明華同志負責,但是,當我在回來的路上接到電話后,我還是十分震驚,因為這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面對這樣的大事故,我們在第一時間內做出了果斷的決定,一是由我們文廣局暫時出資,為兩位死難家屬發放了撫恤金,穩定了他們的情緒。然後又為住院的受傷者預付了醫療費,保證他們治療不受影響。二是,我們針對這一重大事故,又在內部開展進行了自查自糾,經過我們局黨組會議討論,將撤銷陳藝林同志群眾館館長職務的報告上報到了市委組織部,得到了批准。在處理陳藝林的問題上,我們曾經也有過爭議,一種意見認為,陳藝林把舞廳承包給了舞廳的老闆黃得財,有書面合同,也有公證處的公正,黃得財是法定責任人,陳藝林不參與管理,更沒有入股,他不應該受牽連。另一種意見認為,群眾藝術館不應該把樓層租賃承包給對方辦舞廳,因此要追究他的責任。鑒於這種情況,我們還是從大局出發,本著嚴肅處理吸取教訓的目的,給予了陳藝林同志撤職處分的決定。我個人覺得,在對待這次事故上,當初我們文廣局不應該討論同意陳藝林同志在群藝館租賃承包的決定,要說有責任,責任就在這裡。當然了,這種天災人禍的事,誰又能料得到?要是能料到,我們也不會同意,即使同意了陳藝林也不會租賃承包。現在,我們已經處理了陳藝林,雖然他一直叫冤,但是也沒有辦法,誰讓火災事故發生在他管轄的範圍內?如果說,組織上還要繼續??」許少峰剛講到這裡,聽到王正才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咳嗽突然讓許少峰明白過來了,他是在提醒他,他的話有些偏離了。他不覺一驚,一下子清醒了。剛才,他的目的就是讓上面的領導聽聽,我們已經處理了一個人,已經有點冤枉了他,我們再不能製造冤假錯案了。沒想說到激動處,不免帶出了一點牢騷。要不是王正才的提醒,他的下一句話恐怕就要說:「還要繼續處理的,非要牽扯到局一級的領導,那我們只能接受組織的處分了。」幸虧王正才的提醒,讓他把這些話咽了回去,馬上調整心態說:「深入我們文廣局進行調查了解,我們一要積極支持,二要提供便利條件,並且以積極健康的心態接受組織對我們的審查。我的發言完了。」
許少峰講完,不經意地向王正才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他向他投來欣賞的目光,不免有點心心相印的感激。
鍾學文說:「剛才少峰同志也表了態,這很好,我們就是要在思想上、認識上與省調查組保持高度的一致,不僅要有勇氣承擔責任,還要有勇氣接受組織審查,包括我自己也一樣。下一個誰說?我看明華說吧。順便給馬主任介紹一下,張明華同志是文廣局的副局長。」
張明華向馬主任點了點頭,又向鍾學文點了點頭,才說:「尊敬的馬主任,尊敬的鐘副市長,我是文廣局的副局長張明華,主要分管廣播電視的工作。正如剛才許局長講的,事故發生后,我們文廣局在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下,第一時間內採取了有利的補救措施,將矛盾縮小到了最小的範圍內,當然,現在的問題不是讓我們講怎麼處理遺留問題的,而是要講清楚造成這種嚴重後果的原因。所以,就這個問題我想談談我的看法。第一,我認為這場火災事故直接原因是舞廳老闆缺乏安全意識造成的,而隱藏在這一事件背後的真正原因,是群眾藝術館根本不應該出讓自己的場所去搞什麼舞廳。群眾藝術館顧名思義,就是政府投資,讓你為廣大市民辦一些有意義的文化活動,你卻把展覽大廳租賃給別人辦舞廳,這本身就不對,所以,陳藝林受處分是應該的,沒有什麼冤屈的,如果有什麼冤屈,也是他自找的。在這一點上,我的意見始終是鮮明的,沒有含糊過。第二,火災事故發生的那天,我還是在許少峰同志全權委託我負責全局工作的期限內,這自然有推脫不了的責任。當然,任何事情都是一分為二的,如前面所說,我平時的工作主要是分管廣播電視,文化這一塊的工作是由另外一個副局長分管,他於去年調走之後,局裡也沒有再做分工,實際上就是由許少峰局長直接主管。我全權負責文廣局的工作,僅僅是五天的時間。火災事故雖然是發生在剎那間,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平時管理上的漏洞,讓我在五天的時間去改變也是不現實的,更何況我也不能越俎代庖,趁許局不在家去改變平時不屬於我分管的群眾藝術館。鑒於這種情況,我接受組織對我的審查。需要說明的是,當初群藝館準備對外租賃承包時,我就在會議上提出過可能不太合適,因為我的意見沒有得到主要領導的重視,最終還是對外租賃承包了出去。我這樣說並不完全是為了推卸我的責任,更重要的是向省、市的領導表明,在對待這件事情上,我堅持了原則。」張明華講完,馬中新接上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話說到了要害,火災的發生的確是一會兒的事,但是,這都是長期管理不嚴造成的惡果,偶然性中隱含著必然的結果。你剛才說到,另外一位副局長調走之後,群藝館的工作由許少峰同志直接主管?少峰同志,是不是這樣的?」
許少峰早就有點受不了了,他真沒想到,張明華為了洗刷掉自己身上的責任,嫁禍於他,幾乎不擇手段。他正打算等他講完了要給予還擊,沒想到馬中新點了他的名,他只好說:「我並沒有宣布過我要主管群藝館,不知道在場的哪位局黨組成員誰還記得?如果沒有人能記得,這大概是張明華同志分給我的任務吧。」說到這裡,他聽到了會場中有人竊笑,就有意看了大家一眼,然後繼續鎮定自若地說:「張明華同志剛才說到的另一個問題也很奇怪,在你全面負責全局的工作的五天時間內,發生了這場火災事故,這是鐵定的事實,至於你有沒有責任,要承擔多少責任,組織上會考慮的,你不能為了推卸責任,就說是讓你負責全局工作處理疑難問題就是越俎代庖,我真不明白越俎代庖這個詞在這裡是什麼含義,是不是你盡職盡責做工作就是越俎代庖?不幹工作睜一隻眼、閉只一眼,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就是好同志?如果我們的黨員幹部,都抱有這樣的態度來對待工作,管理上怎麼能不出漏洞?還有一點,群藝館對外租賃承包並不是哪個領導個人的意見,是局黨組根據陳藝林同志的提議,集體討論形成的決議。既然是集體決議,就應該有集體承擔責任的勇氣,不能有了問題就把責任推給別人,把自己洗刷得乾乾淨淨?」
許少峰剛一講完,張明華就接了話說:「我申明一點,我不是推卸責任,需要我承擔的我肯定要承擔,我只是想表明我個人的態度,就是誰的責任誰承擔,決策人的失誤,不能讓集體來承擔。到底誰想洗刷自己,我想大家比我更清楚。」
許少峰準備要說什麼,被鍾學文打斷話說:「好了好了,我們今天的主要任務是自查自糾,有分歧有爭議當然不是壞事,但是,如果分歧成了互相推諉和扯皮就不好了,我覺得應該更多的從我們自身找原因,尋找存在的問題,看看下面哪位發言?要抓緊時間,希望每個人都談談自己的看法。」
許少峰聽到張明華那樣一說,不覺臉上一燒,頭嗡嗡地就大了。自從十多年前他當上科長那天起,就一直受人尊重,從來沒有哪位下屬敢這麼對待過他,更別說用這種口氣當著上級領導的面說他了。今天是他的第一次,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現在他還坐著一把手的交椅,張明華尚且如此,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下台了,他還不知道他會把他說成什麼樣子?他根本沒有想到,平時還算溫和的他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難道他真是認為他的機會來臨了嗎?還是有人在背後為他撐腰打氣?就在這一刻,許少峰突然覺得鍾學文有點可疑,每次會議上,都是張明華說完了他就封住了話,不想讓他說。這是為什麼?莫非是他在暗中為張明華撐腰?他心裡不覺一驚,要是這樣,一定要小心謹慎些,無論如何不能敗在張明華的手下。接下來,其他幾位黨組成員分別不疼不癢地談了一些自己的認識,許少峰都沒有聽進去,許少峰只是在想,晚上就讓林茹去汪書記家,只要攀上這棵大樹,不愁我鬥不過一個小小的張明華,也不怕誰能把我從這個位子上扒拉下去。
散了會,許少峰想把鍾學文和馬中新幾個人留下來吃頓飯。他覺得這是一個信號,如果能留下來,說明省調查組對他沒有抵觸心理,如果留不下來,可能是把他當成了有問題的人。這樣想著,就對馬中新說:「馬主任,你們辛苦了,晚上請你和鍾市長一起吃個便飯好不好?」馬中新說:「不麻煩許局長了,這次來,我們自己給自己定了一個原則,不參加任何單位的接待,食宿都由市政府招待所安排,很不錯的,希望你能理解。」許少峰聽他這麼一說,不覺有些茫然,鍾學文也似乎看出了什麼,有點意味深長地向他點了點頭說:「那好吧,少峰,既然馬主任不肯去,就不為難他了,我們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