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衙門
曹操本因沒能當上洛陽令對梁鵠耿耿於懷,可一上任才意識到這不起眼的洛陽北部尉實際上是個難得的美差。
漢都洛陽城依邙山靠毅水而建,外城東西寬六里,南北長九里。城池四周共設十一個城門:南面從東到西是開陽門、平城門、小苑門三個大門;城北則是榖門與夏門;城東自北向南是上東門、中東門、秏門;城西則是上西門、雍門、廣陽門。南三、北二、東三、西三,這就是洛陽十一門的格局。因為洛陽是皇帝腳下天下首縣,面積又相當廣大,城外市井民宅更勝城內,所以朝廷在城外四面各設一縣尉,地位就跟其他地方的縣尉一樣。
雖然這東西南北四個縣尉官位相同、俸祿一樣,可實際上差事卻很懸殊!南部縣尉的差事最難當,因為守著正門要張羅各郡官員覲見等事務,而且轄區內還有明堂、辟雍、靈台、太學這等重地,雖不用現管可也操心不少,另外還有日常交易的南市,彙集九流人等,所以南部縣尉一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西部縣尉的轄區內多是平民百姓,每天百姓入城到金市做工交易,所以來回盤查、處理爭端,麻煩事也不少。東邊自城內永和里、步廣里一帶起都是京里高官的府邸,城外又常年設有馬市,所以東三門多是官眷活動,東部縣尉整天低三下四生怕得罪貴人。
相比之下唯有曹操掌管的北門外最是清閑了。洛陽城北面緊挨著毅水,過了河再往前就是連綿起伏的北邙山了,這裡幾乎沒什麼民宅可言,只是依山傍水有些許草廬,多半是老臣閑居避暑、讀書消遣的地方。本來差事就少,再加上北部尉衙門離曹操叔父曹熾統帶的長水校尉營不遠,爺倆相互照應更沒什麼閃失了。
曹操每日裡帶著部下巡視兩圈,沒什麼意外就回去歇著了,特別是午後他還時不時到叔父的長水校尉營逛一圈。
這長水營雖與屯騎、越騎、步兵、射聲營一樣同屬北軍五營,但士兵卻與那四營不同,所轄七百三十六名士兵都是胡人。這些游牧民族的士兵雖然已經歸附中原,但依然保持著善於騎射的傳統。每天觀看這些外族人操練騎射,對於曹操來說這也是一種安慰和享受。
這一日用過午飯,曹操覺得睏倦,連腿都懶得抬一下,乾脆歪在衙里打盹兒。
「孟德!別來無恙?」曹操閉著眼睛感覺有人叫他的名字,掙開矇矓睡眼好半天才認出來面前的大個子——樓圭!
「子伯!你小子跑哪兒去了?你怎麼進來的?」曹操連忙起身整整衣冠。自從回京當官以來,往日的朋友都紛紛來道賀。先是崔鈞、蔡瑁坐東宴請他,接著是袁紹來家中道賀,還帶來了張邈、何顒的書信,後來竟連袁術也來湊趣,王儁和許攸更不必說,卻唯獨這樓圭一個多月未見蹤影。
「你這衙門還擋得住我?我在外面說我是你本家大哥、曹老爺子的大侄子,他們又作揖又哈腰就把我讓進來了。」
「冒認官親?可真有你的……這些日子到哪兒去了?神神秘秘的,問誰都不知道。」
「不提也罷!」樓圭把手一擺,也不等曹操招呼便懶洋洋坐了下來,「我可不像你有當官兒的路子,成天在老師府里學《禮記章句》也沒什麼意思。這一年老師不當司徒反而更忙了;許攸那小子太貧,好像就靠著拿人尋開心過日子;想和王儁一道讀書做別的學問,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我可真服了他了,屁股上真是有功夫——抱著書一坐就是一天!我可來不了。」
「哈哈……大個子你可不像做學問的人。」曹操頗感好笑。
「後來我乾脆向老師告了假,獨自往涼州走了一遭。散散心嘛!這一次可真開了眼了。」
「哦?開什麼眼了?」
「自從張奐、段熲擊敗羌人,將將幾年的工夫西邊那些邊將如今可闊綽了。段熲現在是太尉了,從前跟著他玩命的人全隨著水漲船高,一個個可排場哩!還有一個董卓,最是跋扈,手下的兵多一半是胡人,什麼羌人、屠格、匈奴都有。我算看明白了,手裡攥著兵,腰杆子就硬。那幫子傢伙說是官,其實跟匪也差不多,強佔民田、勒索錢糧、結連土豪,殺人就跟碾死臭蟲似的。」樓圭侃侃而談,「這些邊將皆縱容屬下欺壓羌人。依我看,那些外族分明就是叫他們逼反的;逼反了人家再鎮壓殺人向朝廷邀功……當年虞詡、皇甫規、張奐安撫邊族的作風真是一點兒都瞧不見了!」
曹操聽了連連搖頭:「如此看來涼州又是戰亂又是土豪,你這一路上必定辛苦不小呀!」
「那還用說!好在結識一位長者——漢陽的閻忠。在他那兒白吃白喝了好多天,臨走還寫了封信給我。嘿!比關防文書都好使,一見閻忠的信,羌漢兩路誰都不敢為難……」樓圭突然話鋒一轉,「我可比不得你呀,縣尉大人!你這官做得瀟洒自在,剛上任倆月就閑得在衙里睡大覺啦!」
「得了!你別挖苦我了,京官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這城北能有多少公務?別看南面、西面的差事忙,忙才出政績嘛!升遷才有盼頭。像我這年輕輕的就在這個位子混,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來呀!與其這樣還不如給我個小縣管呢!」
「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還鑽不到京城裡來呢!你可好,還想著外任,才剛當了倆月官就巴望著高升,你當自己是甘羅轉世哇!天底下當了十幾年縣令的能抓一大把,你一當官就在京里,他們可都紅著眼呢。如今你爹在朝里挺吃得開,皇上也挺信任他。還有你那仨叔父,他們哪個官小?你還用得著愁前程?你要是天天發愁,像我和許攸這樣的還不得找棵歪脖樹弔死?」
「你要是上吊可不能找歪脖樹。你這個頭太高,歪脖樹可吊不上你。」曹操戲謔他道。
「嘿!曹孟德,你也學會拿人開心啦!人說發財不認得老鄉親,還真是一點都不摻假,看明天來個大官到你這衙門口,你還敢嫌他高了矮了的!」
「瞧你這話說的,為官的自然不避權貴。他若是正經的官兒,哪怕一個衙役,任他丑了俊了高了矮了的,我照樣遠接高迎;他若是佞臣俗吏,即便是三公九卿犯到我手裡皆是狠辦!」
「哦?你能有這份志氣?說著倒是挺有底氣的,恐怕真到了那時候就未必了。你現在『歌大風賦猛士』,真有大人物犯到你手裡你就哆嗦啦!到時候打嘴叫人笑話可賴不得別人!」樓圭瞥了他一眼,「我要是你,就少說這類中聽不中用的話,咱們兄弟誰能看不起誰呀?」
曹操聽了他這一車不軟不硬的話又好氣又好笑,心裡暗想:「這個人千好萬好,就是愛和人計較個上下高低,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他早晚會因此吃大虧。」
「好了好了,算我不對還不行嘛。」曹操賠笑道,「咱閑著也是閑著,往長水營看看胡人操練如何?」
「你真少見識!我在西涼待的這些日子裡,羌人見得還少?雖說羌患大致上平了,可西邊的羌人還多的是呢!尤其是枹罕一帶,有個義從羌長首領叫北宮伯玉,手下部族有上千之眾呢!個個弓馬嫻熟,會講漢話的也佔了一半,不比你叔叔領的那幫兵強?」樓圭對長水營的胡兵根本不屑一顧,「我說倒不如你陪我到馬市上走一遭,這趟出遠門才體會到沒個好的腳力還真不成。」
「行!」曹操答應得乾脆,「等我安排一下公事咱就走。」
「呸!你這門可羅雀的衙門口,有個屁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