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武鮑信
在漢代,迎接秋天是十分麻煩的事,一切都要按禮法行事。立秋以前十八天就要開始準備,先是祭祀黃帝陵,帝王要親自前往,京都官員也都要身著黃衣隨駕祭祀。奏黃鐘大禮之樂,百官齊唱《帝臨》之歌,獻《雲翹》《育命》之舞。
祭祀一直要持續到立秋之日,那一天過子時夜漏五刻,京都的百官都要除去黃衣換上皂領白衣在西郊迎接第一陣秋風。這個儀式到天亮結束,百官再脫掉白衣另換絳色朝服,這種朝服一直要穿到立冬。但白郊之禮結束還不算完,接下來還要供奉陵廟,由太宰令事先準備好一頭麋鹿。皇帝乘輿到近前,親自搭弓射箭獵殺麋鹿,派遣太宰令、謁者騎快馬持鹿趕往陵廟貢獻。然後武官帶京師武備兵馬操演戰陣,要布孫吳兵法六十四陣,然後斬殺牲畜,號為戰陣之儀、斬牲之儀。最後帝王才能回宮,並賞賜文官束帛,這一年的迎秋儀式才算徹底結束。
皇帝射殺麋鹿一來是為了祭祀陵廟以示誠孝,二來也是迎合秋天肅殺之氣。所以在這一天之後,士大夫和民間的射獵活動也逐漸活躍起來。官宦子弟、世家族人、公府幕賓甚至太學生紛紛服武弁、騎快馬、背弓箭到郊外遊獵,這也算是一種流行的消遣方式。
熹平五年(公元176年)的這個秋天,袁紹剛好被朝廷任命為濮陽長。眼看就要去上任,想來京都還有不少的朋友故交,乾脆約出來玩一趟,既算遊獵又算辭行了。他找來袁基、袁術商量了一番,決定共同做東,把各自的朋友都約出來。
大家得到邀請各備車馬從人,齊聚西郊。曹操、樓圭、王儁、許攸自然是少不了的,還有邊讓、孔融二位名士,另外又多了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子。
關於孔融、邊讓,曹操雖未見過,但還是比較熟悉的。孔融字文舉,魯國人,是孔子的二十世孫,七世祖孔霸是漢元帝的帝師,父親孔宙是泰山都尉,他是名副其實的名門望族聖人之後,年紀比曹操諸人都大。邊讓字文禮,陳留浚儀人,莫看才二十齣頭,卻名氣不小,以一篇辭藻華美的《章華賦》享譽文壇。這兩個人都與袁基、袁術兄弟相交深厚。至於那兩個年紀較小的公子,非但曹操,其他人也都不認識。
「諸位兄台,我來介紹一下。」袁紹的聲音里透著興奮,「這位小公子是張孟卓的兄弟張超,是替他兄長來看望我的,大家多親多近不要見外。」
張超個子不高卻顯得精明伶俐,興高采烈給大家見了個禮。
「這一位……」袁紹又指了指另一位小兄弟,「可了不得!他叫臧洪臧子源,是新進太學童子郎。他的父親大名鼎鼎,就是出使西域,名震羌人,在會稽殄滅反賊的使匈奴中郎將臧旻。」
「哦?」曹操聽他這麼一說,特意上下打量臧洪幾眼:這小子別看才十六七歲,卻不比自己矮小多少,結實強壯,不愧為將門之子。
大家相互見過禮,席地而坐,眾人紛紛向袁紹道賀;袁紹也是滿面喜色應對著,眾人有說有笑。許攸是最能活躍氣氛的,他拍了拍王儁肩頭道:「子文,給大夥彈支曲子來。」
「抱歉。」王儁勉強一笑,「我今天沒帶琴出來。」
「我帶了!我帶了!」邊讓趕忙插嘴道,「久聞王兄善於撫琴,技法直追蔡伯喈,我也好此道,今天怎麼能錯過?一會兒他們賽弓馬,我可要與你較量較量琴技。」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邊兄過獎了,在下有幸聽過一次蔡伯喈鼓奏《廣陵散》,真乃天籟之音,難望其項背。」
「《廣陵散》?」邊讓略一遲疑,轉頭對孔融道,「這可不是一般的琴曲,《廣陵散》乃當初聶政刺韓王之曲。」
「哦?」眾人聽他這麼一說也來了興趣。
「聶政之父為韓哀侯鑄劍,逾越工期未成,韓王將其殺死。當時其母正懷聶政,逃入深山而產政。待其長大,聶政發誓為父報仇,要刺殺韓王。他習武學劍,以泥瓦匠身份混入韓王宮,行刺未成,於是逃進泰山,隨一隱士鑽研琴術。他又怕被人認出,就漆身為厲,吞炭變音,還擊落滿口牙齒。苦練十年,彈得一手好琴,辭師下山再刺韓王。他重歸韓國,在街頭彈琴時,琴聲悠揚引得觀者成行、馬牛止聽,一下子名聲鵲起。韓王下旨召其進宮彈琴,政藏利刃於琴內,神態自若,撫琴弄音。待韓王聞音痴迷之際,抽出短劍,猛地一撲,韓王猝不及防,當場斃命。聶政自己割面挖眼,自屠出腸而死,一時間無人能辨刺客是誰。而當初他入宮刺殺韓王時所奏的曲子就是這支《廣陵散》。」
「邊文禮果真博學超凡呀!」曹操誇獎道。
可有一件事曹操萬不會料到,這個邊讓素來與他的同鄉桓邵交好。昔日曹操為救卞氏姐弟殺死桓府管家,這件事桓邵沒少與邊文禮訴說,所以邊文禮從一開始就對曹操存有芥蒂。他聽到曹操的誇獎,故意不理不睬,兀自與眾人說道:「這《廣陵散》樂譜全曲共有四十五個樂段,分為『起音』、『刺韓』、『衝冠』、『發怒』、『報劍』、『自殘』六個部分,我曾習學過,實在是太難了,只通貫了『發怒』、『報劍』、『自殘』后三段。」
「那真是巧了,」王儁來了精神,「我聽蔡邕演奏時暗自默記,也能勉強彈出『起音』、『刺韓』、『衝冠』這前三段。」
「好啊!咱們倆湊起來也能合成整曲,一會兒就試試看。」邊讓喜笑顏開。
「文禮兄,習學鼓琴有多久了?」曹操又訕訕問道。邊讓還是不理不睬,反倒對眾人侃侃而談:「鼓琴乃君子之道,昔日鍾子期聽俞伯牙之曲,想來子期乃深山隱士,伯牙也算得上憂國憂民之良臣。倘若那俞伯牙不是良臣,而是家世醜陋,仗勢欺人殺民搶女的劣官,豈配與善鼓之高人為伍?莫說聽他彈的琴,連他說的話都用不著聽!」
曹操再痴也明白這話是沖自己來的。「家世醜陋」說的只能是他這個宦官之後;「仗勢欺人殺民搶女」明明指的就是打死桓府管家藏匿卞氏的事兒。他臉上發燒,心裡一陣惱火,有心說明此事經過,又一想:這事在座諸位多半不知,說出來反倒自取其辱。於是咽了口唾沫,站起身走開了。
他踱到離大夥稍遠的地方,望著遼闊的原野和遠處的幾片林子,心裡又是激憤又是傷感,暗道:「救卞氏豈是我的過錯?難道就由她叫那個惡奴糟蹋了?我有什麼錯?他們還拿這事刺我的心。我明明為官正派,終不免被人恥笑侮辱,還有人道我是酷吏作為,把我與王吉之流歸為一伍……就因為我是宦官之後『家世醜陋』?宦官之後就要受這些人的白眼嗎?他們的作為就比我乾淨嗎?天吶,若能自擇出身,誰願意托生在這樣的人家!難道只有低下頭諂侍閹人,走家族受人唾棄的老路才能在仕途中立足嗎?誰能真正理解我啊……」
「孟德不要多想。」
他一回頭,不知什麼時候袁紹和樓圭站在了身後。
袁紹臉上帶著關切的笑:「就知道你這個人心事重。文禮與那個桓邵相厚,見事未免有些偏激,他說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今天出來是尋樂子的,不要壞了興緻。」樓圭也隨著解勸了兩句。
「嗯,沒有。」曹操怔一會兒,「不是說好射獵嗎?我一身裝扮都備好了,什麼時候走?」
「現在就去!」袁紹見他想排解鬱悶,趕緊附和道,「我可是隨何伯求習的箭法。暢談兵書不過是紙上談兵,今天可要與你比上一比!」
「好呀,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比比就比比!我沒正式學過射箭,不過早年跟夏侯惇兄弟混過一陣子,自認還是有兩下子的。子伯,怎麼樣?你也露兩手?」曹操一掃胸中陰霾問樓圭。
「我這兩下子就不另立山頭丟人了……這樣吧,我給孟德做個副手,怎麼樣?」
「大個子,你這是有偏有向!你既幫了孟德,那我也得叫個幫手才算公平!」袁紹一回頭,「公路!帶上咱的傢伙,咱和孟德、子伯他倆比比弓馬!」
「好咧!」袁術樂得一蹦,忙不迭到馬前準備弓箭,扯開嗓門嚷:「嘿!我們兄弟射獵去,哪個跟我們同去,獵回來的野味有一份吶!」
王儁、邊讓、孔融、袁基這幾個都是不好武的。王、邊二人這會兒正在興頭上,在一道討論撫琴和文章,自然不肯去。袁基與孔融比曹操、袁紹他們年紀大不少,倆人在一處閑話些官場上的事,也就顧不得陪他們了。倒是張超和臧洪這兩個小傢伙來了興緻,嚷著要去。
「你們別起鬨了!小孩子瞎摻和什麼?」袁術乜斜著眼睛,有些瞧不起他們。
「袁公路,你別目中無人!俗話說秤砣雖小壓千斤,你不信咱們馬上見高下。」張超努著小嘴不服不忿。
「就是的!我們怎麼就不行?我打小跟爹爹習學弓馬,會的恐比你還早呢!你那把骨頭跟骷髏架子似的,一陣風吹得晃悠,還敢笑話我們?」臧洪也一臉壞笑說,「一會兒我跟張超倆小的一撥,看你們誰能開得起我那張硬弓!奪一個彩頭臊臊你們這些個長荒了的!」
這倆小子與袁術鬥口,仨人聒噪了好一陣子才各備弓馬出發:曹操與樓圭一組;袁紹、袁術一組;張超與臧洪也湊了一組。六個人行出去老遠,看有一片林子才勒住了馬匹。
袁紹指指畫畫道:「咱們各自行動,過一時三刻回到此處,看誰獵到的多就為勝,輸的把獵物全給贏的一組。」
「不好不好!」臧洪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還是一起進去,看有什麼獵物,咱們一起爭射,誰射倒獵物並奪在手裡算勝。」
「那也行!不過這主意是你出的,待會兒你年紀小爭不到手可不準賴皮。」
「爭不到手的還不定是誰呢!」臧洪信心滿滿地拍了拍胸脯。
幾個人計議已畢,一併催馬進了林子,各鑽樹木尋找獵物。張超人小馬也矮,卻能低過樹枝躥在最前面,不多時就發現一隻健壯的麋鹿卧在草間,笑道:「詩云『呦呦鹿鳴,食野之苹』,小弟我得了這個頭彩嘍!」說罷搭箭就射,可惜他人小力短,一箭只射在了鹿身旁的草地上。這一箭把鹿驚了,只見它動了動耳朵,張望到有人來了,撒開腿就往林子深處跑。
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各自掄開鞭子打馬就追。曹操與袁紹、袁術跑在最前面,瞄準了鹿的方向緊往前趕。曹操與袁紹的本事沒什麼出奇的,都是勒住馬才開得准箭,所以僅僅是追;倒是袁術的本事出眾,催動他的白馬,揮鞭之間已然搭弓在手,看準了方向嗖嗖嗖連放三箭,但都被那鹿躲了過去。曹操暗暗稱奇:袁公路倒有些身手,人不可貌相!
袁術三箭落空已然惱怒:「短毛小畜生!我一定射死你!」說著忙往前趕,一不留神叫樹枝掛住了頭上皮弁,抖楞半天才甩開,反落到了後面。這時樓圭也趕了上來,匆忙間放了一箭,仍舊沒有中。那鹿又一陣害怕,轉身向南而去,曹操見是時候忙發一箭。這箭奔鹿頭而去,只見那鹿一低頭,箭卻中在了左邊鹿角之上,那鹿帶箭而走;曹操一陣咋舌。鹿兒受驚太過,匆匆忙忙奔袁紹而去,袁紹大喜:「這個彩頭我奪定了。」剛要搭箭,張超卻一猛子扎到他身前。「壞小子!你竟擋我放箭!」袁紹抱怨一聲;張超不理他,卻也勒不住馬了,只大聲喊道:「子源!看你的了!」
說話間臧洪已到近前,鉚足了力氣就是一箭,也未能射中,中在了一棵樹上。奇在這箭力道過人,箭身竟沒入樹榦足有兩寸,眾人都是一驚:「這小子好大力道!」
麋鹿掉頭繼續南竄,眾人則繼續追趕。怎奈那鹿腳力強勁,撩開蹄子跑得飛快,眾人催馬又要繞樹避枝低頭晃身,勉強只能跟上。張超的人小馬慢不一會兒就落下了;樓圭的個子太高,一不留神刮住樹枝從馬上栽了下來,爬起來一看衣服都破了,拍拍土不追了。只有臧洪和袁術趕在最前面,曹操、袁紹緊隨其後。
曹操剛開始與袁紹齊頭並進,但時間一久就落在了袁紹後面。曹操自與袁紹相交,兩人頗為和睦,為何顒奔走更是親密。但他始終對袁紹有一種競爭之心。這會兒見袁紹的馬通身緞子般黑亮,馬蹄在秋草間踐踏著,掀起的枯草敗葉在空中打著轉兒,料是此馬出眾。曹操常與夏侯兄弟騎馬,本精於此道,見他馬好不敢懈怠,生怕落在後面,連連揮鞭打馬,總算是抄到了袁紹前面。眾人跟幾團旋風似的直追出一里地,眼看那鹿竄出了林子。四個人有前有后拖枝帶葉也出了林子,瞅見麋鹿一陣亂射,還是沒有一支中的。
這時只見正前方不慌不忙跑來一騎,馬上端坐一人。此人生得膀闊腰圓,腿長臂粗,頭戴虎皮弁、佩雉雞尾,身穿絳紫色武服,披一件綠色大氅,腰系八寶玲瓏獅蠻帶,寬鬆的中衣,足蹬薄底快靴,身背一張畫雀大弓、鹿皮箭囊。面上觀此人二十齣頭,面色黝黑,方面大口,鷹鉤鼻子,龍眉鳳目,大耳朝懷,一張海口緊閉,嘴角自負地往下垂著。坐騎是一匹暗灰色高頭大馬,轡頭上挂彩穗,系著鈴鐺叮叮作響。
那人瞅見鹿兒也不對眾人開言,趕忙執弓搭箭,耳輪中只聽嗖的一聲,那箭不偏不倚正中鹿兒咽喉。那鹿應聲而倒,一箭斃命。那漢子不由分說,打馬上前輕舒猿臂,僅用一隻手便將那死鹿擎在手裡。
袁術追在最前面哪裡肯饒,立刻高叫:「哪兒來的渾小子,敢搶我的鹿!」
「嘴裡乾淨些!你的?你叫它,它現在能應你嗎?」那人笑道。
「少廢話!拿來!」
「不給!」
「我叫你不給!」袁術惱了,打馬上去搶,他眼疾手快一把攥著了一支鹿角。那人則攥住鹿腿不給,倆人拉扯著比起了氣力。
「說好了到手為勝!你能搶!我為什麼不能?」臧洪一見,也趕上去扯住另一支鹿角,高叫:「你們拿來吧!」扯得袁術和那人身子直晃,馬也跟著動。
曹操在後面看得分明,立刻認出了此人:這麼巧?是他!
只見那人大呼:「好小子!有把子力氣,看我的!」也使開了氣力;袁術見兩人發了狠,毫不示弱也鉚足了勁。
此刻突然東北方響起了悠揚的琴音,想必是王儁、邊讓開始撫琴了。這邊那人與臧洪、袁術都使足了力氣,三人各拉一方丁字型列開,三匹馬撩開十二個蹄子,隨著琴音打開了轉兒。你不依我不饒他也不含糊,扯得三人搖搖晃晃,坐騎亂顫,馬掛鑾鈴叮叮噹噹亂響。
這一奪就有會子工夫了,袁紹、張超一起出了林子勒住了馬,但他們只是好奇,並不識得那人是誰,面面相覷看呆了;對面也跑來幾騎人馬,俱與那人一樣的裝束,好像也是遊獵的,也沒明白怎麼回事,兩邊的人都愣住了。看了一陣見難分難解,張超興之所至叫了一聲好,喊到:「子源!奪過來!給咱們小的露露臉!」
臧洪哪還顧得答話,臉都憋紅了;袁術則一邊拉扯,嘴裡還不饒:「放開!這是我的!」
那人卻不慌忙,擎住鹿腿一個勁往懷裡帶,拉著拉著他笑道:「你們撒手吧!」話音未落,只見他用力一帶,就聽咔的一聲,臧洪手中的鹿角折為兩段,因用力過猛一下子從馬上摔了下來,手裡還攥著那半截鹿角;袁術的鹿角也脫了手,在馬上一個趔趄;那人得意揚揚,把奪來的鹿舉得老高。
「好個鮑二郎!」曹操一聲喝彩。眾人才知道,他就是弓馬能手二郎鮑信。
鮑信一愣:「哦?閣下識得在下?」
「在下曹操,曾與橋公在此間遊玩,與君有一面之緣。橋公對我道君為當世的豪傑,操早想拜會,唯恐唐突。」
「噢!」鮑信臉色一變,趕忙翻身下馬,「橋公的忘年交曹孟德,這得見大禮了。」他這一下馬,後面的人下來一大片,亂鬨哄一同上來見禮。
曹操受寵若驚,也趕忙下來:「鮑兄折殺我也!在下何德何能受列位這樣的禮遇。」
鮑信哈哈一笑,早沒了剛才自負的表情:「當代為官的人我鮑老二隻服三個半!頭一個是為國捐軀的老太傅陳蕃,名列三君大名鼎鼎,我只恨未早生幾年隨其闖宮救駕!第二個就是橋公,身為一縣功曹敢參封疆大吏,出塞追擊羌賊,能文能武,得服!第三個是楊賜楊老司徒,一門三代公侯,為國盡忠盡策,不屈社稷之賊,必須得服!剩下那半個就是你曹某人,宦官之後反『離經叛道』,敢殺寵臣之親,執法不論權貴,得橋公賞識,許劭有言『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但你還未有大功,我暫服你一半!」
曹操聽了跟吃了涼柿子一般痛快:「過獎了!過獎了!」
張超卻沒心思管他們的事兒,攙起臧洪走了過來:「鮑信!你為何搶我們的獵物?」
「你們的?天下尚且有德者居之,何論一鹿?誰有本事射了自然歸誰!」鮑信說著從馬上抱起那鹿,捧到曹操跟前,道:「初次相見沒有什麼禮物,這鹿送給孟德兄了。」
曹操哈哈一笑,扭頭對袁紹說:「說好了到手為勝,看來這個彩頭我得了!」剛要接,張超卻一把奪去:「曹孟德,即便你到了手的東西我也搶得到。」說著與臧洪歡蹦亂跳扛著鹿去了,眾人見兩個小鬼得了手,皆莞爾一笑不作理會。鮑信又將兄長鮑鴻,弟弟鮑韜、鮑忠都拉過來引薦,卻在無意中忽視了曹操身後的袁紹。
袁術剛才敗陣心裡不服,怒氣沖沖道:「鮑老二!你搶奪獵物不算本事,論箭術未必是我袁某人的對手。」
「哈哈……」鮑信大笑一陣,信手一指道,「你可看見那邊有一野兔?」眾人觀瞧,一百五十步開外果有一隻野兔在那兒吃草。鮑信不由分說,擎弓就是一箭,那箭快如閃電將那兔子牢牢釘在那裡!眾人一陣喝彩:「好神箭!一百五十步,賽過養繇基啦!」
「這不算什麼,看我再露一手。」說著他高指天上一隻孤雁,高叫,「嗐!看箭!」卻架起空弓猛地一拉。「砰」的一聲弓弦響,那雁展翅高飛,不料眨眼的工夫竟自己掉了下來!
「驚弓之鳥!」袁術也禁不住嘆服了,「神了!鮑兄如何習得此般技藝?」
鮑信得意揚揚:「我曾經遊走天下,遍訪奇人。有幸曾拜會陳王殿下,向他討得此法。不是我自誇,除了我師陳王爺,還未遇過敵手。」孝明帝庶子劉羨受封陳王,子孫世襲罔替,直傳到當今陳王,名喚劉寵。陳王寵擅騎射,最最得意的技法是連發十箭同中一的,可謂天下無雙。鮑信受業於此王,自然本領了得。
袁紹在後面看他們說話心裡卻很不痛快:他本是極想結交鮑信的,但今天見面未禮遇自己反對曹孟德親切非常,這就先觸了他的忌諱;二來袁紹也是公侯之後,袁家與楊家同是三代為公,私下裡卻不怎麼和睦,鮑信一個勁推崇楊賜,又碰了他的霉頭;而且鮑信自誇技藝,叫袁紹心裡不喜。他見自己兄弟還在誇獎人家弓法,便沒好氣兒地叫道:「公路!輸了就輸了,沒什麼說的,大哥還等著咱們呢!」帶著袁術不辭而去。這裡就剩下曹操和鮑家兄弟了。
「他就是袁紹?」鮑信看著遠去的背影,「我聽說過一些他的事情,不過總覺得此人不過賴家族名聲,算不得什麼高明之士。」
曹操卻道:「你不知道,本初確有過人之處。我們的關係很好。」
鮑信臉一紅:「我隨口說說,萬沒有離析之意,你莫往心裡去。另外恕我唐突,聽聞有些人曾對你有所非議,千萬不要因此改變作為!閣下的苦處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也曾拜謁橋公聽說過一些,我一言以概之——英雄莫掛出身!」
哎呀!曹操真恨不得拉一把這個人的手,句句都說在心坎上!好像這個人早就認識了,見面就能推心置腹一般:「你說得太對了,咱們實在是認識得太晚了!」
「不知為什麼,我也這麼覺得。」鮑信微然一笑。
「你識得橋公的幾個門生,王子文、樓子伯、許子遠他們吧!他們也是我的朋友。你聽這琴聲,想必就是王儁在撫琴。」
「不像。」鮑信側耳聽了聽,「琴聲如其人。子文心跡平緩,所奏之曲必有條理,剛才我們奪鹿時撫琴的應該是他。這會兒的琴音凌亂急躁,必是個傲氣奪人的主兒彈的。」
曹操低頭暗思:這個主兒必是出言諷刺我的邊讓了。這邊鮑老二誇我,那邊文禮毀我,同是當今才俊卻各執一詞。看來這天底下從來就是有人說好就有人說壞。或許是我想得太多了,只需率性而行,又何必追求十全十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