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結過婚嗎
白忠誠在家休病假,其實他臉上的那點皮外傷早就好了,好得連一點痕迹都沒有,可是他憑著醫院出具的病假單,在家藉機潛心撰寫他的長篇小說。現在醫院裡的醫生對病人的服務可熱情了,不僅開藥你要開什麼他就開什麼,要開多少他就開多少,就連病假證明也是這樣,你要開多久就開多久,那情形,就好像你是醫生,他是病人似的。
晚上白忠誠的晚餐跟中餐一樣,又是一碗「康師傅」,吃完以後他把餐具一扔,就走出出租房,去江邊散步了。
晚霞燃紅了西天,映紅了一江春水向東流。
白忠誠漫步在江邊的小道上,他備感心曠神怡。不知為什麼,每當白忠誠看到江邊草叢裡自由奔跑的野兔,或者看到江岸上悠閑爬動的河蟹,他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動物園裡被關在鐵籠里的那些動物;就會想到現在住在城裡,住在高樓大廈里,享受著現代化、電氣化、信息化的人群。白忠誠認為,住在用鋼筋水泥凝固起來大廈里的人群,跟動物園關在鐵籠里的動物沒有兩樣,相比之下,更加可悲的是,動物是被人強迫、用暴力手段關進去的,而人卻是自覺自愿的,爭先恐後住進去的。
天漸漸地黑了,白忠誠沿著江邊小路踽踽而行。
突然,白忠誠聽到從蘆葦叢中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和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小路上,草叢中,傳出一男一女的對話聲。男的像是父親,女的像是女兒。從對話中聽出,可能是女兒離家要過江進城去上夜班,父親不放心這段蘆盪小路,所以要把女兒送到輪渡碼頭。
女兒說:「爸爸,你回去吧,前面不會有事的!」
父親說:「你沒看電視嗎?就在前幾天夜裡,離我們這不遠,一個打工妹在蘆盪里被壞人給強暴了,現在案子還沒破呢!」
女兒說:「爸爸,我知道,我會小心的,你看這一年365天,不管冬天還是夏天,不分晴天還是雨天,都要你來接送,你也夠辛苦了!」
父親說:「傻孩子,誰叫你是我的女兒呢?」
女兒沒有再吭聲,準是她聽了父親的話,心頭感到一陣溫暖。
這對父女走出蘆盪,然後轉向通往輪渡碼頭的大路走去。
望著漸漸遠去的那父女倆的身影,白忠誠猛然想起了牽男和起來。
白忠誠來到輪渡碼頭,剛好一艘渡輪從江心向岸邊遠遠駛來。
碼頭的柵欄外面站滿了許多翹首以待的人,白忠誠從那許多人臉上那一雙雙企盼的目光,不難看出,他們都是來接自己上夜班的親人。人的目光在夜晚比白天顯得更明亮、更真實。
輪渡鳴著汽笛靠岸了,白忠誠已經看到站在甲板上的牽男和起來。牽男手裡還拎著一隻塑料袋哩!
「牽男!起來!」白忠誠在岸上邊喊邊朝她們揮手。
牽男聽到有人叫她,她先是一驚,等她循聲望去,看到是白忠誠在岸上向她揮手的時候,她不禁會心地一笑。旁邊的起來一下子樂了,在甲板上又蹦又跳地叫道:「白大哥!」
「起來,白老師這麼晚了,來碼頭做什麼?」牽男一邊下船一邊問起來。
牽男叫白忠誠白老師,而起來叫白忠誠白大哥,過去,起來沒介意什麼,可今天晚上起來卻悟出點什麼道理來了,於是她就問牽男:「哎,我說牽男姐,原來我們不是說好的嗎,稱他叫白大哥,現在你怎麼又叫白老師了?」
牽男說:「哎呀,白老師、白大哥,這叫什麼不都是一樣嗎?」
起來說:「不一樣,叫白老師洋氣,叫白大哥土氣!」
牽男說:「好了,那你以後就叫白老師得了!」
起來說:「牽男,我看你對白大哥的感覺跟前兩天比越來越不一樣了,我看你心裡老是有著他!」
牽男不高興地說:「起來,你胡說些什麼呀?」
「你不要不承認。」起來指了指牽男手裡拎的塑料袋胸有成竹地說:「那你買水餃給他吃這又怎麼解釋?」
牽男這一下給起來將得嘴軟了,只見她臉刷地一下紅了,半晌才自圓其說道:「起來,你看人家為那場誤會被我們打得那樣重,沒要我們賠一分錢的醫療費和誤工費,難道我們買點水餃送給人家還不應該嗎?再說,他又是一個人,生活也夠辛苦了!」
本來起來還想逗逗牽男的,但她聽牽男這麼一說,她的心也一下子沉了,牽男姐說的也是啊,你看他一個人整天關在屋裡不出門,一日三餐也沒有個規律,吃的不是餅乾就是速食麵,那身上穿的衣服,從她們來了到現在,都沒有見他換過。也真怪可憐的,起來沒有再對牽男說什麼,她們兩人默默無語地朝岸上走去。白忠誠見牽男和起來走過來,便迎上前去。
牽男問:「白老師,你這麼晚要過江進城?」
白忠誠說:「我不是進城的,我是來接你們的!」
「接我們?接我們做什麼,白大哥?」起來不解地問。
白忠誠解釋道:「前幾天夜裡,這裡發生了一起襲擊打工妹的刑事案件,我不放心,所以就來接你們了!」
「牽男姐,那我們以後上夜班回來就不害怕了!」起來高興地拍著手說。
「白老師,這樣你太辛苦了,我和起來兩個人小心一點不會有事的,不要麻煩你了!」牽男想問題就跟起來不一樣,她首先想到別人。
「牽男,這件事對我來說一點困難也沒有,辛苦更談不上,權當我晚上出來散散步!」白忠誠說。
三人一邊走著一邊說著,不一會兒就到了出租屋。上了二樓,起來去開門了,牽男退後一步對白忠誠低聲說:「白老師,這東西你拿著!」還沒等白忠誠明白怎麼回事,牽男已經把塑料袋塞到他的手裡,跑進自己的屋裡去了。
牽男跑進屋裡,剛把門關上,起來的人身攻擊也就隨之開始了。
「牽男姐,我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回來了!」起來瞟了牽男一眼說。
牽男沒有理睬。
「從前是柳毅傳書,現在是水餃傳情啊!」起來朝牽男又瞟了一眼,說了一句。
牽男還是沒有理睬。
起來知道牽男雖然比她只大三歲,可是牽男要比她成熟得多,遇事也穩重、冷靜得多。她見牽男不理睬她,於是就改變了策略,用旁敲側擊的話來刺激牽男開口說話。
「牽男姐,我是關心你,我是為你好,當心被人家別的女人找上門來跟你過不去!」起來一副關心的口吻。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牽男終於說話了。
起來見牽男那副認真的樣子,她咯咯地笑了起來:「唉,你終於開口了!我是說,你對人家白大哥一往情深,可是對人家的情況一點也不了解,要是人家有了妻室,或者是有了女朋友,你這樣對他好,那要是讓人家對方女的知道了,還不把你當作是第三者插足,跟你鬧翻天啦!」
「起來,你都胡言亂語些什麼呀?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睡覺!」牽男把被子一掀,鑽進被窩,又把被子朝頭上一拉,將臉蒙了起來。
起來見狀忍俊不禁,她爬出被窩走下床,冷不防地鑽進了牽男的被窩裡。
起來哄著牽男說:「你呢,騙騙別人可以,騙我你的水平還差一點。不瞞你說,我早就發現你看白忠誠的眼神不對頭了,人嘴能說謊,但眼睛卻不能說謊。你說對不對?」
牽男用被子把臉捂得緊緊的,直搖頭。
起來繼續說:「不過,請你相信我,只要白大哥沒有女朋友,我看你們之間的希望還是存在的!」
這時起來發現牽男聽了她這話以後,雖然被子蒙在頭上,但是頭不搖了,這說明她對她心裡狀態揣摩得一點也不錯。於是,起來把嘴貼到牽男的耳朵上小聲說:「我明天想辦法問問白大哥,幫你打聽打聽他的婚姻狀況!」
「起來,你不要胡來!」牽男猛地把頭伸出被窩說:「你知道嗎?城裡人把個人婚姻稱為隱私,你這樣問人家,人家會說我們沒有修養!懂嗎?」
起來本來是好心好意要幫牽男的忙,結果沒想到,牽男非但沒有說一句感謝她的話,還說她沒有修養,氣得她嘴一噘說:「好心拿當驢肝肺,還說驢肝沒有味!」說著,呼地一下回到自己床上,鑽進自己的被窩裡。
白忠誠回到自己的屋裡打開塑料袋,塑料袋裡裝著一隻飯盒。他打開飯盒,飯盒裡裝著餃子。那一隻只肚皮撐得圓鼓鼓的,鮮活活的餃子還冒著熱氣哩!是什麼餡包的呢?甭問,那一定是大白菜拌豬肉的,這種餃餡是東北人最喜歡吃的。白忠誠在塑料袋裡,還發現了一個小塑料袋,他拿起來一看,裡面裝的是香醋和蒜泥。牽男這個孩子心真細,連作料都從那麼遠的地方帶過來。白忠誠心裡話。
白忠誠把作料倒到碗里,小屋裡立即瀰漫著香噴噴、酸辣辣的蒜泥和香醋的混合氣味。白忠誠沒有用筷子,也沒有用勺子,而是用手,準確地說就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兩個手指,將餃子一捏,朝作料里一沾,然後拎起來,頭稍一仰,放進嘴裡,一個餃子就算下肚了。就這樣一個接一個,不一會兒,一盒餃子就被消滅了。最後,連碗里剩下的一點作料,白忠誠也沒捨得倒掉,端起來,脖子一仰,喝了下去。
這種狼吞虎咽,這種飢不擇食,這種近乎乞丐一樣的凄慘壯烈的捕食情景,對於一個有家庭的男人來說,對於一個享受公款消費的人來說,也許是不可思議的,不可想象的,不可理解的。不過,現在對於白忠誠來說一點也不奇怪。試想,當你一旦離了婚,失去了權利,失去了一切關愛,一個人生活在極度不規律的生活狀態中、環境中、情緒中,整天依靠麵包、速食麵打發一日三餐的時候,你肯定也會這樣,甚至比白忠誠還要狼狽不堪,還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白忠誠看著面前空空的飯盒,口裡餘味無窮的大白菜豬肉餡和蒜泥的香味,不禁勾起了他對仇小紅的回憶,回想起他第一次到仇小紅家吃餃子的趣聞。
仇小紅第一次帶白忠誠去她家裡是星期天,仇小紅的父母為了表示對這個未來女婿白忠誠的誠意,他們家決定用北方人喜愛吃的主食水餃來款待。如果不是白忠誠親眼所見,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也不會相信,這南方人不會包餃子不會到什麼程度,不會到什麼地步。
平心而論,仇小紅跟她母親製作的餡子不僅很乾凈也很精緻,那一棵大白菜剝得幾乎就剩了個菜心,那豬肉剁得幾乎都成了個肉泥。菜和肉放到一起以後,仇小紅的母親不僅在餡子里放了鹽、味精,還放了糖,但就是未見放油。白忠誠很奇怪,也很納悶。不過,不一會兒他就不奇怪了,也不納悶了,轉而變成了震驚和遺憾。
餡心呼啦一下拌好后,仇小紅的母親走進廚房,打開煤氣灶,將鐵鍋燒熱,然後把油倒到鍋里,再等油燒熱,然後,仇小紅的母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剛才拌好的餡心倒進油鍋里,便開始炒了起來。像炒菜一樣,等炒熟了盛了起來,於是開始用從菜場買回來的,用機器模子壓出來的餃子皮和剛剛炒熟的餡心進行最後的組合。
這就是南方人做餃子的方法,白忠誠吃了用這種方法做出來的餃子,嘴裡和心裡都不是個滋味,仇小紅母親不知道白忠誠心裡不是個滋味,所以在飯桌上還一個勁地問他好不好吃,白忠誠又不能說不好吃,只好硬著頭皮說好吃。這一說好吃不要緊,仇小紅的母親沒等他碗里吃完,又將他的碗添滿。那天從仇小紅家裡出來,白忠誠吃得、撐得就差吐了出來。
白忠誠望著眼前桌子上空空的飯盒,追憶著過去的往事,心裡不禁感嘆道:看來餃子這一輩子真的要與他結下不解之緣了啊!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
牽男和起來早早地就起來了,女人總是比男人愛乾淨,她們兩人起來以後就開始手不停腳不停地打掃衛生。先是打掃集體衛生,抹桌子,擦窗戶,拖地,一陣忙碌整理過後,一個小小的天地竟也顯得井井有條,窗明几淨。屋子裡雖然沒有家用電器,豪華裝飾,但兩位姑娘那些琳琅滿目的衣衫,還有銀鈴般的歡聲笑語,卻也依然使這間小屋充滿著、洋溢著醉人的溫馨和春光。
男人真的不能走進女人的房間,走進來真的能醉人。
忙了集體衛生,牽男和起來就開始處理自己的個人衛生,兩人每人端著一盆衣服到走廊水池那裡去洗衣服。
起來發現牽男洗衣服時有點心不在焉,那眼睛不時地、偷偷地、悄悄地朝白忠誠房門那裡窺視。
起來看在眼裡笑在心裡,她說:「牽男姐,天都要晌了,白大哥怎麼還不起來?」
牽男說:「或許他不在屋裡呢?」
起來說:「我看他一定在屋裡睡懶覺!」
牽男說:「我看白老師不像一個愛睡懶覺的人!」
起來見牽男說話那麼肯定,甚至還帶著自信,她感到自己的自尊遭到了挑戰,於是就一邊說一邊衝過去要敲白忠誠的門:「我倒要看看我猜得對,還是你猜得對!」起來倔脾氣又上來了。
起來來到白忠誠房門口,正抬手要敲門,門突然開了,白忠誠從裡面走了出來。白忠誠見起來站在門口,問:「起來,有事嗎?」
起來笑笑說:「牽男姐看你門關著,她以為你不在屋裡呢!」起來在白忠誠面前,總是先把牽男給推出來。
白忠誠說:「我早就起來了,牽男呢?」
起來說:「我們在水池那裡洗衣服呢!」
白忠誠從桌上拿起10元錢說:「起來,麻煩你把這10塊錢帶給牽男!」
起來問:「這是什麼錢?」
白忠誠說:「這是她昨晚替我買水餃的錢!」
起來說:「那是人家牽男姐請你的,她怎麼會收你的錢呢?我不帶,要給你自己給!」
白忠誠拿著10元錢來到水池前,向牽男說明來意。牽男不接,白忠誠抓著牽男的手不放,兩人相執不讓。
起來見狀,在一旁說:「牽男姐,白大哥不要你就算了,下次再替他買不就行了嗎?再說,你看你們兩人的手都快粘成一隻手了!」
牽男和白忠誠經起來這麼一說,他們才意識到他們兩人的手竟不知不覺抓在一起而且越抓越緊了,於是他倆趕緊一齊把手鬆開,錢結果落到了地上。
這時,起來走過來從地上撿起錢打圓場道:「這錢哩,我先替牽男姐拿著,你們兩人也就別再客氣了!」
牽男見白忠誠為人這麼誠懇,心裡挺受感動,她對白忠誠說:「我們今天夜班,白老師,你有什麼要洗的衣服拿出來,我和起來替你洗洗!」
白忠誠說:「不麻煩你們了,你們每天上班都很累,應該多休息休息,我那幾件衣服自己動動手就行了!」
牽男知道跟他說肯定是說不通的,於是她衝進白忠誠的屋裡,把白忠誠摔在床上的,掛在牆上的,塞在包里的,丟在地上的臟衣服一一搜出來,翻出來,整整抱了一大包回來。
牽男見起來的衣服快洗完了,就說:「起來,你也幫幫忙!」
起來有意怪聲怪調地說:「這是你心甘情願要去做好事的,我可不想搶你的功勞呀!」起來嘴裡雖然這麼說著,但還是從牽男手裡接過了衣服放到了自己的盆里。
白忠誠站在一旁馬上替牽男解圍道:「這樣吧,今天中午我請客!」
起來樂了:「此話當真?」
白忠誠說:「你白大哥從無戲言!」
牽男和起來在水池前一邊洗著衣服,嘴裡一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笑個不止。白忠誠回到屋裡感覺也安靜不下來,於是他就關上門,走下了樓。樓下不遠處有一個奶牛場,白忠誠平時經常到那裡去轉悠。
牽男手裡正在洗著白忠誠的一件茄克衫,洗著洗著她感到手下有一件硬硬的東西,像似一塊硬紙片,於是她就小心翼翼地拎起衣服翻找著,結果在茄克衫的內口袋裡發現了一張照片。照片已被浸濕,也被揉折,牽男打開一看,但畫面依然完好無損。畫面上白忠誠跟一位女人的合影栩栩如生地呈現在牽男的眼前。
照片上的白忠誠跟現在的白忠誠簡直是判若兩人,照片上的白忠誠西裝領帶,笑容滿面。那個女的,就更讓人瞠目了,特別更讓別的女人瞠目。一副碧玉清新的嬌容,一派大家閨秀的氣質。兩個人肩挨著肩,頭靠著頭。
「起來,你快過來看!」牽男手裡拿著照片不禁驚叫起來。
起來接過照片看了看,對牽男幾乎用結論性的口吻說:「我一開始就對白大哥的感情問題有兩種懷疑,一種是他曾有過戀人,結果被人家甩了,為此他陷入了水深火熱的失戀痛苦之中。另一種就是他曾結過婚,後來被人家踢了,為此他跌入了萬丈深淵的離異悲憤中。這兩種,不管是哪一種,責任方都不是白大哥,而是那個女人。現在這張照片,完全可以證明我的猜測和分析是無比英明和正確的!」
牽男沒有說什麼,照片雖然在起來的手上,但她的目光還是緊緊地盯在那張照片上,盯在依偎在白忠誠身邊的那個女人的身上。
「起來,你看這個女的長得多俊俏,城裡的女人跟我們農村的女人就是不一樣,有知識的女人跟沒有知識的女人更不一樣。你看,她跟白老師多般配啊!」牽男由衷地讚歎道。
起來說:「再好看,再親熱,再般配,那也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白大哥如今跟我們一個樣,是一個無牽無掛的單身漢。牽男姐,你要是有心有意,就應該勇敢地、大大方方地追白大哥,我看白大哥是個好人,準是這個女人不是個好人!」
牽男沒吱聲,她從起來手裡把照片拿過來說:「我拿去晾一晾,好還給白老師!」
牽男回到房間將照片貼到窗戶的玻璃上,她用手把照片抹抹平,離開的時候眼睛又朝照片上的女人睨了幾下。
牽男回到水池前,起來已經把衣服都洗好了,這時白忠誠也從外面回來了,他手裡還拎著一隻竹籠子,籠子里裝著一隻小白兔。
小白兔名副其實,小得只有拳頭般大小,身上的毛雪白雪白,籠子里有一把青草,小兔子趴在籠子里一邊吃青草,眼睛一邊不時偷偷地望著籠子外面這幾個陌生的人。
小兔子的到來,使牽男和起來又驚又喜。牽男從白忠誠手裡接過籠子問:「白老師,這個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白忠誠說:「這是奶牛場師傅送給我的!」
起來說:「白大哥,你真不簡單呀,他們都對你這麼好啊,他們怎麼不送一條奶牛給你呢?」
白忠誠笑笑:「你呀,就會貧嘴!」
牽男把籠子拿在手上,白忠誠見她愛不釋手就說:「牽男,你和起來喜歡就拿去玩吧!這小傢伙比養什麼花呀、魚呀少費神多了,平時只要有一把青菜,或者一根蘿蔔就中了!」
牽男說:「不行,我跟起來是一個班次,一上班我們屋裡就沒有人了,那由誰照顧它。白老師,這樣吧,反正你現在沒上班,先放在你那裡,等以後你上班了,我們再互相輪流飼養它!」
白忠誠說:「這樣也好!」他從牽男手裡接過兔籠,回自己房間去了。
白忠誠回到房間,他把兔籠放好以後,在包里翻了半天,才把刮鬍刀給找了出來,他已經有些時候沒有刮鬍子了,起碼從離婚到現在,屋子裡連鏡子也沒有,白忠誠就憑感覺,抹點水在臉上,將鬍子颳了刮。刮過鬍子,白忠誠從編織袋裡拽出一件休閑式西裝套到了身上,儘管這件休閑西裝有些皺皺巴巴,甚至還有些臟,但白忠誠卻一下子顯得精神了許多,似乎跟仇小紅合影照片上的白忠誠又回來了。
白忠誠走出房間,兩步跨到牽男和起來的房門口,抬起手來敲門。
牽男打開門,儘管他們剛剛在水池邊分開,但眼前的白老師還是著實讓她大吃一驚。牽男沒有說什麼,但她朝他情不自禁地莞爾一笑。
起來在後面大叫道:「哇!白大哥好帥呀!」
牽男問:「白老師,有事嗎?」
白忠誠熱情地說:「二位老鄉,我白忠誠為了感謝你們今天為我清理衛生,現特來邀請二位中午下館子!」
牽男說:「你還把這件事當真的啦,要是真把我們當老鄉看,以後就把臟衣服拿過來,我和起來權當順便的事。心意我們領了,請客就免了吧!」
起來不同意,她馬上起鬨說:「人家白大哥是誠心誠意地請我們,我們說什麼也不能不給人家面子呀!白大哥你說對不對?」
白忠誠連聲說:「對對!起來說得對,既然我們是老鄉,又是鄰居,大家聚聚,也好聯絡聯絡感情嘛!」
二比一,看來這是去定了。牽男說:「白老師,我們隨便一點,簡單一點,千萬不要太破費呀!」白忠誠說:「我們就到江邊輪渡碼頭美食一條街那兒,你們把東西帶上,吃過了,正好過江去上班!」
牽男說:「那好吧,我們準備一下!」
白忠誠說:「我在樓下等你們!」白忠誠轉身向樓下走去。
白忠誠一走,起來就把門關了起來,開始翻衣服換裝了。她找了幾件都不滿意,最後挑了一件粉紅色的休閑裝穿到身上,她問牽男:「牽男姐,你看我穿這件好看嗎?」
牽男說:「也不是去相親,你幹嗎那麼認真呀?」
起來反唇相譏道:「我關起來呢,天生是表裡如一,肚裡有什麼,嘴裡說什麼,不像有些人,心裡比誰都想跟某人在一起,可嘴裡說得卻是另一套!」
牽男知道起來是豆腐心,刀子嘴,得理不饒人,所以也就沒搭理她,從衣架上取下她那件也是惟一的、質量像樣一點的、款式時新一點的、顏色鮮亮一點的上衣穿到了身上。這件像樣一點的上衣穿到身上后,除了上下短一點,左右還瘦一點。不過這一點又一點,卻把牽男的身姿勾勒得窈窕靚麗,楚楚動人。服飾與人相比,人絕對是決定因素。要身材沒身材,要姣容沒姣容,要氣質沒氣質,要品位沒品位的女人,你就是讓她披金戴銀,她也不會放射出燦爛的光輝。相反,一個有身材,有姣容,有氣質,有品位的女人,她身上就是披一塊粗布,也能爭芬吐艷,多姿多彩。牽男就是這樣一位爭芬吐艷的女孩,多姿多彩的女孩。
牽男提起包剛要出門,起來從後面冷不防地抱住她的頭,將一支口紅抹到了她的唇上。牽男拼力反抗,但早有準備的起來抱住她死死不放。牽男不喜歡抹口紅,起來每次叫她試一試,都被她拒絕。起來對牽男的保守簡直不可思議,她想,牽男本來這張臉就天生麗質,如果要是再塗上口紅,管保更加錦上添花。今天,白大哥請客,起來希望把牽男打扮得更漂亮一些,讓她在白大哥心目中能留下更加美好而又難忘的印象,所以她不得不使出如此這種強迫性的下策。
起來替牽男抹好口紅,把鏡子舉到她的面前,牽男看到鏡子里第一次塗上口紅的她,她笑了,她臉紅了。突然牽男轉過身一把摟住起來,說:「謝謝你,起來!」
輪渡碼頭美食一條街。
這種美食一條街,實際上就是沿江而設的一排大排檔,與大排檔不同的是,他們有固定的食堂,且菜肴的製作絕對是在露天經營,絕對是在食客的眼皮底下操作,至於食客是在室內就餐還是在室外就餐,由食客自由選擇。到這裡來吃飯的人大都是選擇在室外。這樣,人們可在一邊品嘗美味佳肴的同時,一邊觀賞長江的水光天色。
走進美食一條街,彷彿走進民族大家庭。在這裡你不僅看到新疆羊肉串,天津大麻花,上海臭豆腐,還能吃到陝西炒粉皮,雲南米粉線,甘肅手拉麵。突然,一陣香噴噴的海鮮味從前面飄了過來,白忠誠、牽男、起來朝前走去。
路邊,一對小夫妻在男男女女的食客包圍中正在忙著做烤魷魚串。男的做女的賣,因為生意好,小夫妻倆的臉上掛滿了笑容。剛才那一陣香噴噴的海鮮味就是從這裡瀰漫出去的。
做烤魷魚串的這對小夫妻,他們的操作工具十分簡陋,簡陋得讓人難以置信,難以置信那一串串焦黃鮮嫩,美味醉人,引來眾多食客的魷魚串就是在這般如此簡陋的操作工具上製作出來的。現在我們看看他們的操作工具究竟簡陋到什麼程度。一輛三輪車,車上放著一隻15公斤的煤氣罐,煤氣罐的灶頭上放著一塊鐵板。灶旁還有一樣東西,是一隻裝著紗門的小櫥櫃,櫃里放著穿好的魷魚,還有作料。就這些,其它什麼也沒有了,如果還要從這輛三輪車上找什麼的話、看什麼的話,那就是還有這對小夫妻那兩雙勤勞智慧的雙手。
一輛三輪車,就這樣拉著一個古老而又美麗的民間飲食文化的故事,穿行於現代都市的大街小巷。
這對小夫妻的三輪車上還插著一塊自製的廣告牌,上面寫著:正宗大連鐵板魷魚。
起來說:「城裡滿眼都是賣大連鐵板魷魚的,而且都是打著正宗的旗號,我和牽男姐吃過幾次,沒有遇到一個是我們大連人做的,都是本地人!」
牽男說:「起來,你這種觀念也不對,現在是市場經濟,市場經濟不就是流通經濟嗎?再說,這烤魷魚都叫大連人做,那大連人就不幹其它事情啦?」
這時排在人群里的一位女孩插話說:「你們要吃真正正宗的有啊!」
起來問:「在哪兒呢?」
那女孩說:「在江那邊,靠3號碼頭,賣魷魚串的是一個小夥子,他是地道的大連人,做得可好啦!不過,買的人太多,要排隊等好長好長的時間哩!」
起來對牽男說:「走,我們過江去到小夥子那裡吃正宗的大連烤魷魚!」
牽男低聲說:「起來,你不要胡來呀,今天是人家請客,不要為難人家!」
起來吐吐舌頭,不吱聲了。
白忠誠見牽男和起來站在烤攤前不想走,知道她們很想品嘗,就說:「牽男,你和起來去找個飯館等我,我在這裡排隊買幾串帶上!」
牽男說:「不用了,風味小吃,吃的就是風,就是這個窩,你一挪窩,它的風就變了,味也就變了!」
在一家外面是排檔,裡面是雅座的叫「兩重天」飯館前,白忠誠停了下來。他說:「我們就在這裡吧,這叫中西結合,裡外參半,也頗有特色!」
牽男和起來相視一笑,跟著白忠誠走進了這家名符其實的兩重天飯館。
這是白忠誠第一次請客,白忠誠總是希望請得多少像個樣子,雖不求奢侈浪費,但也要圖個豐盛實惠,有葷有素,有冷有熱,有酒有水,這是最起碼的要求。白忠誠心裡清楚,在這種飯店請人吃飯,你就是把他菜單上的菜都點一遍,那費用也嚇不死人。白忠誠把菜單遞給牽男和起來,叫她們自己點,牽男和起來兩人都不點,還說這是她們第一次接受人家請吃哩。白忠誠見她們都很客氣,就把菜單上的好的菜、錢多的每樣都點了一個,另外又要了幾聽飲料和一瓶啤酒。
這邊菜剛點完,那邊菜就端上桌了,坐在餐廳里,外面炒菜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炒菜的味兒也聞得清清楚楚。這種上菜的速度,這種現場烹調的方式,你只有在這種大排檔才能看到,才能享受到,你越是在大飯店、大酒樓越是看不到,更是享受不到。在那些地方吃飯,經常是從開花吃到敗葉,有的菜還沒有上完。大排檔的買賣是一種公開、公正、公平的買賣,而大飯店、大酒樓卻是一種看不見的、摸不到的交易。
白忠誠端起酒杯,站起身熱情地說:「為我們的友誼乾杯!」
只聽咣咣幾聲過後,三人將杯中的啤酒和飲料一飲而盡。
開始從出租房來的時候,開始到小飯館坐下來的時候,三人之間可能還有那種請與被請的感覺,可是,現在一杯啤酒和兩杯飲料下肚以後,那種請與被請的感覺就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親和、親近、親切、親熱。白忠誠感覺真像親兄妹,真像一家人。飯桌上充滿了濃濃的親情和鄉情。這種親情和鄉情,對於那些不是遠離他鄉的人是體會不到的。這種聚餐,對於那些經常下酒樓的人,而且又是用公款吃喝的人他們也是體會不到的,更是享受不到的。因為那種人,那些人,他們已經麻木了,他們把吃請當作一種排場,當作一種遊戲,當作一種交易,他們吃得虛偽,他們喝的是黑暗。而今天,而現在,而此時此刻,而對於三個人中,兩個遠離故鄉,一個既遠離故鄉又失去家庭的人來說,他們是一種歡聚,一種融合,一種交流。他們吃的是自己的錢,用自己的錢請客,那才是真正的友情,真正的純潔,真正的高尚,真正的光明。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們三人吃得氣壯山河,喝得燦爛輝煌。
不一會兒,白忠誠的一瓶地產啤酒就幹掉了,他又要了一瓶。牽男和起來看到白忠誠那張剛剛修理過的面容上,已經泛起一層鮮亮的紅暈。
起來這個姑娘你不要看她人小,可她心眼一點也不小,這時候,她利用白忠誠興奮之際,蒙之際,開始悄悄向他發出偷襲了。
「白大哥,你談過戀愛嗎?」
「也可以說談過!」
「那你結過婚嗎?」
「也可以說結過!」
「那你現在怎麼一個人過呢?」
什麼談沒談過戀愛,結沒結過婚?白忠誠忽然頭腦清醒了一些,便問起來:「起來,你問我這些做什麼?」
起來這時打開自己的包,從包里取出牽男洗衣時從白忠誠口袋裡發現的那張照片,遞給他問:「白大哥,跟你在一起的這個女人是誰呀?」
白忠誠看到照片,腦子一下清醒了,他驚訝地問:「這張照片怎麼會到你手裡?」
牽男這時解釋說:「白老師,這不怪起來,這張照片是我們幫你洗衣服時從你的口袋裡發現的。當時幸虧發現早,要是遲了,這張照片就被洗壞了!」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們!」白忠誠說罷,端起滿滿一大杯啤酒,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下去。
白忠誠的實際酒量也就是一瓶,現在兩瓶下去了,出現了嚴重的超標,他的神態,他的目光,他的談吐,他的動作,立即出現失調,甚至有點失控。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把那張他跟仇小紅的合影照片,小心翼翼地揣進西裝的里口袋。然後,他又從口袋裡掏出100元錢遞給牽男說:「牽男,麻煩你替我買個單,我有點喝多了,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你和起來去上班吧!」說著說著,他竟趴到餐桌上沒有反應了。
「牽男姐,白大哥這樣,你看咋辦呀?」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牽男責怪道:「都怪你,非要把照片在這時候拿出來!」
起來噘著嘴說:「都怪我不好,不過,牽男姐,現在我們總算把他的謎底給捅開了,這個女人一定跟他關係不一般!」
「管他什麼一般不一般,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牽男不明白起來的意思。
「哎,牽男姐,你是真不知道,還是知道裝不知道呀!我們要是不把他的謎底捅出來,你下一步怎麼好對他採取行動呢?」起來沒好氣地說。
「起來,我可沒有這樣想!」牽男看著趴在桌子上似乎醉得有些不省人事的白忠誠為難地說:「眼看我們就要過江去上班了,可白老師怎麼辦呀?」
起來不假思索地說:「這有什麼不好辦,他也不是小孩子,等他醒了,他會自己回去的!」
牽男馬上說:「這怎麼能行?起來,要不這樣,你去上班,代我向老闆請個假,我在這裡陪他!」
起來看時間也不早了,兩人也不能都在這裡耗下去了,於是她說:「好吧!」就匆匆地向輪渡碼頭趕去。
起來走後,牽男叫了一輛馬自達,她跟開馬自達的師傅一起把白忠誠駕上車,拖回到了出租屋。
白忠誠一覺醒來,已經是掌燈時分了,他睜開眼睛見牽男坐在他的書桌前看他寫的長篇小說,他感到很奇怪,就問:「牽男,你怎麼會在這裡?」
牽男說:「中午你喝多了,是我把你送回來的!」
白忠誠這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內疚地說:「真不好意思,害得你連班都沒有上!」
「這沒有什麼,我已經讓起來替我請假了。」牽男停了停,自責道:「白老師,今天的事都怪我,本來我想等你衣服幹了,再把照片放進你的口袋,這樣也就沒有今天這個事了,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起來今天會開這個玩笑!」
「牽男,這一點也不怪你和起來,都怪我一高興酒喝多了,結果在你們面前失態了,還害得你班都上不成。」白忠誠內疚地說。
「白老師,」牽男倒了一杯水端到白忠誠的手上,然後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問:「照片上的那個女的長得真好看,她是你的妻子嗎?」
「我們現在已經離婚了!」
「你們有孩子嗎?」
「沒有!」
「沒有孩子還好,要是有了孩子,孩子就可憐了!」
「就是沒有孩子,離婚對於雙方也都是一場劫難啊!」
「白老師,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對她還是很有感情的!」
「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外人都認為她不好,其實,我覺得也不能都怨她,我也有不好的地方!」
白忠誠的話讓牽男很感動,也很敬佩。現在夫妻一離婚,不是男方把女方說得一無是處,就是女方把男方罵得體無完膚。更有甚者,還大打出手,拼個魚死網破。可是,眼前的白老師呢,人家顧此及彼,寬宏大量,這不禁又讓牽男對白忠誠平添了幾分新的好感。
白忠誠見牽男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就問她:「牽男,你怎麼啦,你在想什麼?」
「哎,白老師,沒什麼!」牽男說:「天不早了,我去替你做點吃的!」
白忠誠說:「牽男,不要麻煩你了,我這裡有速食麵,隨便吃一點就行了!」
牽男說:「白老師,你不能老吃那東西,這樣會把身體吃垮的!」說著牽男走出了房間。
望著牽男的背影,白忠誠的目光里充滿了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