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副處長人選
「羅廳長,這是剛才您在會議室里作報告時,濱湖市局辦公室主任讓我轉交給您的!」為羅廳長開車的小王將一隻牛皮紙信封遞給了坐在後座的羅廳長。這時候小車已經開出濱湖市區駛上返回省城的濱湖大道了。
「作報告?」羅廳長心裡很奇怪,他在濱湖市局並沒有作什麼報告呀?也就是上午濱湖市局的領導班子向他彙報完工作以後,他們的胡局長要他講幾句,對他們今後的工作指示指示,於是他就講了幾句原則的話、客套的話、多餘的話。他講的時間也不長,前後也就十來二十分鐘左右。如果要說是作什麼報告,那幾句原則的話、客套的話、多餘的話,就是報告啊?羅廳長一邊思忖著一邊打開了拿在手裡感覺到厚厚的、沉沉的信封。
打開信封,一沓鈔票從裡面滑了出來,還有一張便條。羅廳長展開便條,上面是濱湖市局胡局長的親筆手書:「羅廳,這2000元錢是您在我局講課的費用,請收下。胡」看到錢,看了信,羅廳長現在一切都明白了,幾句客套話上升為作報告,作報告又演變為講課,講客套話、作報告是不能有報酬的,而把它稱為講課就可以付報酬了,而且是名正言順的。現在機關請大學專家、黨校教授去作經濟報告、政治報告,不都是稱之為授課嗎?不都是要向他們按小時付授課費的嗎?現在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只要把報告改為講課,把領導改為老師或專家、學者,這樣你向他們付費就不算行賄,你收錢也不算受賄。如今賄賂的方法和手段在我們黨的死防嚴打中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革,比過去變得更加隱晦和狡猾了。
「停車!」羅廳長看完信封里的東西以後,立即叫駕駛員把車子停下。小王把車子滑到路邊停了下來。
「肖處長,請你看看這個!」羅廳長把信封遞給了跟他一起到濱湖市局來檢查工作,坐在駕駛員旁邊的廳機關人事處處長肖寧。
肖寧接過信封把裡面的東西打開來看了看,她沒有吭聲,只是調過頭來朝羅廳長笑了笑。
羅廳長說:「肖處長,現在下面領導賄賂上面領導的手段和辦法都變得越來越精明了,越來越高明了。今天你也在場,明明我是隨便講兩句,但他們卻冠為講課,領導身份變成老師身份,這一變不要緊,性質也就變了,既然是講課,就自然要付講課費。你不能不說他們是多麼的用心良苦啊!」停了停,羅廳長神情嚴肅地、語氣果斷地對肖寧說:「肖處長,麻煩你回去一下,把這隻信封原封不動地退給胡局長,並告訴他下不為例!」說著羅廳長拉開車門走了出去。
肖寧雖然沒說話,但對羅廳長的那番話心裡還是著實很感動,對羅廳長的這番舉動,她心裡也是著實很敬佩。現在群眾看領導不是聽你怎麼說的,而是看你怎麼做的,說到做不到等於放空炮。再說,現在哪個領導又不會說呢?現實生活中,不是有許多領導幹部台上作報告下來就戴手銬嗎?而羅廳長就不是這樣的領導,他不僅說到他還能做到,就是不說他也能做到。在黨風廉政建設這個關係到我們執政黨生死存亡的問題上,羅廳長在全機關,在基層口碑都很好。上面省里領導評價也很高。機關里品行端正的人敬他,心術不正的人畏他。
羅廳長到這個廳當廳長之前是在別的廳當副廳長,他今年才45歲,碩士研究生學歷。45歲據說還是虛年齡,如果減去一歲,按實足年齡計算,他實際只有44歲。再說研究生學歷,人家上的是全國名牌大學,不像現在有的幹部,明明只有大專學歷,卻到市委黨校、省委黨校,甚至是中央黨校去讀一個函授形式的專業,結果撈一個名不符實的研究生學歷。不過,雖然這種學歷含金量很低,但是把它寫到檔案里,印到選票上,卻還是能蒙蔽一些不知情的中國民眾的。為此,人們不難看出,羅廳長在省里廳局級領導幹部中不僅具有很強的年齡優勢,同時也具有極強的學歷優勢。現在提拔幹部不就是憑這兩優嗎?當然除了這兩優以外,還有政治素質,在政治素質這一點上羅廳長的表現也是非常出色的。再說政治素質跟年齡和學歷相比,畢竟又不是硬杠子,而是軟杠子。
羅廳長下車后,小王將車子調了個頭,向濱湖市區開去。
「小王,」肖寧說,「我看我們回到市局這個信封還是由你交給辦公室主任比較合適!」
「為什麼?」小王問。
肖寧說:「我想,如果我把錢交給胡局長,這就讓胡局長一點退路也沒有了。人嘛,總是要面子的嘛!我們去了以後有人問到,你就說東西放在辦公室忘記拿了,這件事情千萬不要張揚出去!」
小王朝肖寧點點頭說:「肖處長,還是你心細,替每個人都考慮到了!」
肖寧下意識地看了看手中的那隻信封,此時,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羅廳長的另外一件事,這件事令她深刻難忘,甚至有些動容。
機關有一種嗜好,就是喜歡搞各種各樣的論文評比活動。其實那些文章根本也不能稱得上是什麼論文,充其量只能算是工作總結、工作經驗,或者是領導講話、好人好事罷了。過去機關所謂的評論文活動還不是很多,也就是全機關一年搞一次,而且規定由辦公室、研究室等部門負責。可是現在不同了,越搞越多了,從基層到上層是層層評,每個單位每個部門都要評。
人事處的一年一度優秀論文評選活動開始了,肖寧把入選的論文稿件送到羅廳長的辦公室。
羅廳長問:「肖處長,這是什麼?」
肖寧說:「這是我們人事處今年優秀論文參評文章。」
羅廳長說:「你把這些東西給我做什麼?」
肖寧說:「您是我們今年人事處優秀論文評選委員會主任委員。」
按照正常的組織原則,下級是不能提拔上級的,下級也是不能給上級任命任何職務的,因為我們黨沒有授予他這個資格和權力。但是類似像什麼評選委員會主任這樣的職務、頭銜,都是由下級提拔上級的,下級任命上級的。對於這樣的提拔和任命,上級也都是認可和笑納的。
羅廳長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這又是一個部門今年的優秀論文評選活動,而且又是來請他擔任評委會主任的。在肖寧來之前,就已經有好幾個部門的處長來找他,並向他宣布他為他們部門今年優秀論文評選委員會主任委員這一職務的決定。然而,結果都被他統統給拒絕了。
羅廳長從政之前曾在大學做過中層領導,過去他只知道現在大學里的一些老師為了評職稱,到處抄論文,從校內抄到校外,從國內抄到國外,有的結果都抄到了法院。剽竊之風,虛假之風,一度發展到了瘋狂的地步,不擇手段的地步。但那是在學校呀,畢竟那還是一個搞純學術研究的領域呀!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地方、在機關,這種現象也竟如此泛濫、如此猖獗,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不得不感到暗暗的驚訝和深深的不安。
「肖處長,」羅廳長望著肖寧期待的目光問,「你認為這種評選是不是有必要年年都要搞,每個部門都要搞?」
肖處長說:「過去不是這樣,也就是由調研處一個部門負責全廳一年搞一次,像現在這樣從上到下,由下而上,每個基層、每個部門都搞,也就是這兩年才發展起來的。在廳機關,我們人事處是最後一家搞這種活動的,而且今年是第一年。」
羅廳長問:「為什麼,是頂不住了嗎?」
肖處長說:「也可以這麼說!」
羅廳長說:「肖處長,你是今年找我擔任評委會主任的第7個處長。你想想,我們廳一共22個部門,如果他們都來找我,那我還辦不辦公?我不簡直成了一個專業評委主任了嗎?」
肖寧笑笑說:「羅廳長,您可能初來乍到,還不知道這裡的門道,其實我們找您就是請您掛個名,知道這件事就行了。材料您根本就不要看,連標題都不要看,具體工作都由我們來做!」
羅廳長也笑了:「我坐享其成,只是拿評委費?」
肖寧笑了,她沒有言語。
羅廳長沉思了一下,說:「肖處長,搞優秀論文評選活動是一件好事,它不僅能調動大家在研究工作、總結問題上的積極性,還能為領導決策提供科學的理論依據。但是論文評選必須保證質量,論文評選必須要有一個度,像現在這樣家家評,年年評,就明顯過多、過濫了。我建議機關所有部門一律停止論文評選活動,今後統一歸到調研處,暫時定為一年一次。廳領導除分管調研處的廳長參加以外,其他所有領導都不得參加論文評委會。另外,我建議評委人員組成不宜太多,評委資格要定一個標準,不要讓那些連起碼的理論水平、寫作能力都沒有的人擠進去,如果有可能,我們還可以到省社科院、大學里去請一兩個知名專家、學者參與到評委中去。這件事就由人事處負責。肖處長,你儘快拿出一個意見,提交廳長辦公會討論!」
肖處長問:「從什麼時間開始?」
羅廳長說:「從今年就開始執行!」
作為上門來請羅廳長參加他們處論文評選當評委會主任的肖寧,聽了羅廳長的這番談話,這個決定,她非但不感到失望,相反,她卻感到非常的高興。要知道,人事處之所以論文評選活動沒有搞起來,這與肖寧的消極思想有著密切關係。肖寧從一開始就對這種所謂的優秀論文評選活動持反對意見,她過去也曾不止一次地對原廳長提過自己的看法,但後來由於一把手不支持她,所以最後她也就沒有一點辦法。
肖寧認為,在機關有很多事情你只能有想法,但你不能有說法。為什麼?因為在機關什麼事情都是第一把手說了算。如果你的意見跟第一把手的想法不一樣,你最好不要想,更不要說,說了很容易出問題的,輕的第一把手不高興,重的第一把手說不準什麼時候還能給你小鞋穿哩!這是你的意見跟第一把手想法不一樣時,如果你的意見跟第一把手一樣,你說了也白說,因為正確的永遠都是第一把手的,真理永遠都是屬於第一把手的!
人事處是搞人的,肖寧對人雖然沒有刻意的研究和觀察,但她從羅廳長來到廳里以後處理的幾件事情上,她對羅廳長的才幹、學識、人格、魅力還是很敬佩的。後來,她在省里開會,或到部里開會,聽到同行也有這樣的議論,說羅廳長不僅大有前途,而且前途無量。根據羅廳長的年齡和學歷,外面過多議論是兩種前途,一種前途是進省委常委,另一種前途起碼是當副省長。至於提他到人大、政協這兩個照顧老頭老太的地方是不可能的。北京部里的同事當著肖寧的面說,如果省里不用,部里馬上調他。
然而,這個人事問題還真的是一個異常複雜、難以預料,且又捉摸不定的問題。結果當年秋天省委換屆,9個常委換了5個新面孔,卻就是沒有羅廳長的面孔。後來到了冬天,政府又換屆,從廳級領導中提了4個副省長,也沒有羅廳長的名字。是年齡大嗎?不可能!新常委當中有一個都55歲了。是年齡小嗎?也不可能!新省長中有一個才39歲。大也不是,小也不是,那究竟是什麼原因呢?這時候,肖寧聽到外面的議論焦點,就是認為羅廳長在上面沒人。俗話不是這樣說的嘛:「朝廷有人好做官嘛!」
對於以上云云,肖寧相信羅廳長本人不會一點也不知道,也許他知道,卻裝著不知道。也許他不僅知道,而且非常知道。不過,對於羅廳長這些知道或不知道,肖寧卻一點也不想知道。
湖水在陽光下折射出粼粼耀眼的波光。羅廳長站在湖堤上眺望著浩瀚的湖面。肖寧和小王返城去退禮金去了,他一個人漫步在湖堤上,等候肖寧和小王的歸來。
遠遠的湖面上,一隻小漁船在漁夫的駕駛下緩緩地前進著。小船是逆風而行,那位漁夫奮力地搖動著手中的木櫓。
這時,一陣清脆的馬達聲劃破寧靜的湖面,羅廳長看到在小漁船的後面有一艘機帆船噠噠噠地開了過來,只見眨眼之間就追上小漁船,並超過它,又將它遠遠地拋到了後面。
羅廳長在大學里學的是動力學,現在他從政了,對過去學的東西雖然在漸漸地淡忘,但有一點他是永遠也不會遺忘的,那就是任何事物要想前進必須要有動力。動力越大,前進的速度就越快,反之,動力越小,前進的速度就越小。機帆船為什麼能超過小木船,就是這個原理。動力學是一門很複雜,也很深奧的學科,但是越深奧的東西,它的道理也就越簡單。用句通俗的話來說,也就是萬物要想後來居上,必須要在動力上下功夫!
官場也跟這湖面一樣,人也跟這船一樣,只要找到動力源的問題,那麼乘風破浪,後來居上,那絕非是憑空幻想!
羅廳長望著湖面若有所思……
「羅廳長,我們回來啦!」肖寧走出小車,朝羅廳長走來。
肖寧的到來打斷了羅廳長的沉思,他轉過身來說:「怎麼樣,人家沒說我不近人情吧?」
肖寧說:「理解萬歲嘛!」
羅廳長說:「肖處長,謝謝你代勞了,上車吧!」
「羅廳長」肖寧說:「我有一件事想在這裡跟你請示一下!」
「好啊,什麼事?你說!」羅廳長站了下來。
「關於宣教處副處長這一職務的人選配備問題。」肖寧說:「去年這個處正副處長一起退休后,當時廳黨組研究先配一個副處長,其人選就從他們處里的同志中產生,後來廳長調走了,你來上任了,這個事就給耽擱了下來,一拖就是幾個月。我想,一個部門長期沒有個頭兒,也不利於工作的開展!」
羅廳長不假思索地說:「那就按照原來黨組的意見在宣教處的人員中產生一個。肖處長,我剛來,對人員情況還不了解,你心裡有譜了嗎?」
肖寧說:「現在他們處里一共3個人,兩男一女,都是正科。女的叫王思,她進機關不到3年,我想對她可以緩一緩。兩個男的,一個叫白忠誠,一個叫溫泉水,他們兩人的學歷、工齡都一樣,都是黨員,年齡也不大,都才30出頭。就他們兩人而言,我傾向於白忠誠同志!」
「為什麼?說說你的理由!」羅廳長說。
「如果用人品和文品來衡量他們這兩個人的話,用天壤之別比喻可能有些誇張,但也決非是差之千里。如果你看過他們兩人寫的文章,如果你跟他們兩個人有過接觸,你馬上就會一目了然!」肖寧態度鮮明地說出自己的觀點。
羅廳長說:「白忠誠這個人我只是聽說過,但沒有接觸過,我覺得他的名字很奇怪。溫泉水倒是經常往幾個副廳長的辦公室跑,但他沒有到我那裡去過!」
肖寧說:「他們兩人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
羅廳長問:「原來老廳長和他們老處長的意見呢?」
肖寧沉靜了一下說:「原來老廳長和老處長對白忠誠一直評價很好,也很高,可是後來又變得不好,也不高了!」
羅廳長說:「為什麼?」
肖寧哎了一聲說:「都怪白忠誠寫了一篇論文和一部長篇小說,結果把老廳長和老處長給得罪了!」
羅廳長不解地問:「這會寫論文,能寫長篇小說,這是好事啊,怎麼會得罪了老廳長和老處長呢?」
肖寧說:「白忠誠寫的這篇論文叫《用創新思維研究江北經濟創新》,論文用辯證和發展的觀點與論點,對過去省委省政府在改變江北市縣經濟落後所採取的方針、政策,提出了挑戰。論文在省委辦公廳的刊物上發表后,立即產生了巨大反響,引起省領導高度重視。白忠誠在論文中提出的應把輸血機制改變為造血功能,把幹部配備,特別是一把手的配備由地方產生,轉變為從江南引進的觀點,後來都被省委所採納。這一來,論文火了,白忠誠也紅了,而老處長卻妒忌了。因為原來老處長想把自己的名字也署到論文上,而且要放在白忠誠的前面,結果被白忠誠婉言拒絕了。」
羅廳長說:「那老廳長又是怎麼被得罪的呢?」
肖寧說:「老廳長是被白忠誠的長篇小說給得罪的!」
羅廳長說:「是對號入座?」
肖寧點點頭。
羅廳長聽了肖寧的敘述后,他感慨地說:「作家很了不起,我從小就有當作家的夢,可惜自己沒有那種文學天賦。現在我當不了作家,但卻很欣賞作家,作家才是人類真正的靈魂工程師哩!肖處長,他的這部長篇叫什麼名字?」
肖寧說:「叫《機關》。你聽聽這書名就很刺目,《機關》這還不就是描寫機關里的人和事嗎?《機關》在機關傳開以後,不僅老廳長對號入座,還有幾個處長也對著書偷偷跟自己對照!」
羅廳長笑笑說:「小說是虛構的故事,如果有人對照這也是好事,說明文學達到了它的藝術目的,你說對吧?肖處長,請你替我跟白忠誠要一本《機關》,我想拜讀拜讀,行嗎?」
肖寧說:「我一定幫你向他要一本!」
羅廳長最後說:「關於宣教處副處長的人選問題,你們處里先拿個意見,我看作家本身就是人才嘛!」
羅廳長和肖寧一邊說著一邊向小車那裡走去。他們鑽進小車,小車吱溜一下就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