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題記
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智慧的年頭,那是愚昧的年頭;那是信仰的時期,那是懷疑的時期;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們全都在直奔天堂,我們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簡而言之,那時跟現在非常相象,某些最喧囂的權威堅持要用形容詞的最高級來形容它。說它好,是最高級的;說它不好,也是最高級的。
——-英]狄更斯《雙城記》
(1)
這是很普通的一天,這一天發生一件很正常的事,這件事卻改變了紀載舟一生的命運。
紀載舟作為縣裡首批下派幹部到基層鄉鎮任職。縣委魯書記因接到地區召開緊急會議的通知,就委託組織部長跟他作了次長談。駱部長最後說:「這次縣委決定派你去疊鎮任鎮長職務是經過綜合考慮的,縣委對你寄託著厚望。現黨委書記到地區中青班讀書去了,將來不可能再回疊鎮。至於今後是否派黨委書記去,組織上另有考慮。你目前就一肩挑,主持全面工作……」
紀載舟心裡咯噔一下,面對這位主管科級幹部調遷升貶大權的「閻王爺」竟一時無語。縣裡關於選撥幹部到鄉鎮任職的消息一公開,除紀載舟第一個報名申請外,機關年輕幹部報名的寥寥無幾。現在年輕人在城裡都呆慣了泡油了,機關、戀人、迪廳人生初級階段三大寶,幸福天堂不可少,瀟洒都瀟洒不過來,誰還有心思往鄉下鑽?誰還願意將自己那張奶油小生的麵皮送到鄉下去遭太陽烘烤暴晒?但是,願去的不一定能去,不想去的也不一定在機關里就坐得牢靠。一切得經組織考核,聽任組織安排。
紀載舟是瞞著嬌妻董惠玲報的名。他是真心誠意想下到基層去,除主要考慮到自己的專業對口外,還有一個宏偉計劃,就是那個一直在他心裡構畫已久的藍圖。他不想在上面庸碌無為地浮著,雖然在全縣副局級幹部中他是最年輕的一位,但在局裡的副職中他是老五。他呆在機關里有如囚禁在籠里的鳥兒,無法施展自己的兩翼也沒有翱翔的自由天空,這樣下去未來會一片迷惘。他不甘在這座終年充斥著燈紅酒綠的小城裡默默守望下去。與其在那間無所事事的辦公室里整天混日子,不如痛痛快快地到基層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他曾兩次給縣委書記寫信申請下基層,那兩次都是像做賊一般,不僅瞞過了同僚們,也瞞過了嬌妻董惠玲。但那兩次申請信發出后就一直石沉大海。這次是上面給自己造就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他自然要牢牢地抓住,但又似乎覺得有一些憂慮,他也不知嬌妻會有何反映。
愛他死去活來的董惠玲,在他當初上大學時就千方百計地阻攔他考農大。那時還是未婚妻身份的董惠玲,其言語比真正做了人妻的話還刻薄三分:「你就不能現實一些?以你的成績和分數為什麼不報考北大清華,不報考浙江大學,偏偏選一所農大?活整個讀呆了的書痴!人家鄉巴佬發奮拚命考學都知道要上北大清華,為的是將來跳出農門,可你卻反其道而行之,自已往火坑裡跳!」
紀載舟摟著董惠玲的纖腰在雙港大街上緩緩地走著,心平氣和地笑著對董惠玲說:「人各有志,中國這麼多人口,糧食和農民必將是大問題,不研究糧食和農民,我們將來還能生存么?將來……」
董惠玲一翹小嘴:「將來怎麼啦,將來全世界都吃人造糧食,農民都得失業,你還有何用?」持久的爭執,誰也未能說服誰,春意融融的心境遭到了破壞,此時如同分道揚鑣的他們各自默默地朝前走著,誰也不理誰。
紀載舟沒想到她是那麼固執那樣不尊重他的選擇,他天性倔強,於是便坦然地說:「我們無須再爭執下去了,你有你的「牛奶麵包」,我也有我的「青菜豆渣」。大局已定,你我也再無話可說,你看咱們……」
「好吧,現在我拗不過你,反正將來你畢業了,我也不會讓你分配到鄉下去的。」紀載舟以為董惠玲就此會提出和他分手,沒想到自己一強硬她倒作了妥協。否則,他就是失去了這位副縣長千金小姐也不感到後悔。當初董惠玲對他說的那句話他並不在意,結果畢業后還真分配到農業局做秘書,然後選調到縣委辦做了幾年秘書科長,然後就做了農業局第五副局長。令他最憤然的是,人們總把他的升遷和他的老岳丈聯繫在一起,其實老岳丈早已退休多年已閉門修養身心。他要的就是樹立個人奮鬥成功的形象。
他興奮地望著駱部長,忽又想起了自己曾背後對僚友說過有生以來最狂的一句話:我也有統治欲,沒有一定權力就很難實施自己的人生戰略計劃。原以為到鄉鎮任職,充其量給他個分管農業的副鎮長,他可以腳踏實地在下面推廣技術成果。沒想到駱部長竟把正職的重擔陡地壓在了他的肩上,他頓覺兩肩在往下墜,這實際是鎮長又兼黨委書記啊。
紀載再和駱部長不太熟悉,平常幾乎很少接觸,只聽見部門的幹部們駱部長、駱部長地掛在口邊。駱部長一到哪裡,背地裡就有人說「駱駝來了」。還有些人說,這駱駝要撞(貶職)你,你就躲不脫;駱駝要背你(提拔),你的運來了。可見組織部長在人們心中的位置,他也滿以為駱部長是個威嚴官員,沒想到一接觸竟是那麼藹然可親。
他沒有轉彎抹角地假客套,表態時言辭乾脆利落,字正腔圓:「我一定儘力盡職,把疊鎮的工作搞好!」
「就這樣,你明天就去疊鎮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