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探親的時候

回家探親的時候

幾年前,宋沂蒙從大西北回家探親的時候,在一條衚衕里曾與她擦肩而過。那時候的龍桂華還年輕,臉色略帶著紅潤,胸脯高高的,結結實實,走路時微微的顫動,充滿了彈性。一個女人的春天那麼短暫,才過去沒幾年,龍桂華變得幾乎讓他認不出來了。

在他面前的龍桂華,彷彿剛從磨房裡走出來,渾身被汗水洗浴過,又沾了些灰塵。

誰又能想得到,眼前這個疲憊的龍桂華,當年,曾經是學校里的一朵花。

宋沂蒙記得,那年在篝火晚會上,龍桂華表演的新疆獨舞把全校師生都給鎮了,每一個人都睜大眼睛看著她,誰也不敢隨便出聲。那天晚上是屬於她一個人的,除了音樂,會場上只能聽到她有節奏的腳步聲。夜幕下一堆火焰燃燒,火苗也隨著節拍搖晃,龍桂華飛快地旋轉,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臉是紅的,全身都是紅的。

許多有了青春萌動的男孩兒異想天開,有機會就獻殷勤。有位年輕男教師,為了紀念那場令人難忘的演出,私下裡寫了一篇日記,後來,那篇日記不知怎麼在學生中間流傳開來。那日記里把龍桂華形容成一彎月亮,還說將來不知哪位神仙能夠有幸採得這束春桂。

有個流氓,一個曾經在宣武門城樓子上拜過老大的傢伙也看上了她,天天拿著一把銀勺子到學校門口等著她,說是要和她交朋友。同學們都為龍桂華擔心,每到放學時間就把她簇擁在中間保護著。

有一天下雨,同學們疏忽了,龍桂華獨自一人出了校門。流氓舉著油布雨傘上前搭訕:

「龍桂華,今天我請你看電影!」

那流氓也就十七八歲的光景,個頭兒不高,嘴唇上邊長著毛絨絨的鬍鬚,眼裡冒著傻氣。這傢伙故意裝成十分老練的模樣,把銀勺子伸過來,讓龍桂華拿,按黑道兒的規矩,誰要是拿了銀勺子誰就是他的女人。

龍桂華看見了那把銀勺子,覺得很可笑,龍桂華一把就搶過那把銀勺子,朝遠處扔去。「噹啷啷」,銀勺子在滿是雨水的瀝青路上滾了兩下就不見了,掉進了下水溝。

流氓慌了,連忙扔掉了油布雨傘跑了過去,趴在下水溝邊兒翻揀,不多會兒,他渾身沾著泥漿站起來,手裡拿著那把銀勺子。流氓追上了龍桂華,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邊叫:「你已經拿過了我的銀勺子!」

龍桂華披著一件短短的蓑衣,這是小時候,父親從成都帶給她的,蓑衣有年頭了,又破又舊,擋不住傾盆大雨,裡邊的衣服和書包都濕了。她慢慢地把頭轉了過來,與流氓四目相對。流氓看見的是一張流淌著雨水,端正、秀麗而溫和的臉,一雙柔和的眼晴里流露的不是斥責,不是鄙夷,而是姐姐般的憐憫。

那還不成熟的傢伙像是被施了魔法,獃獃地一動不動,油布雨傘落在了地上也沒感覺。

龍桂華的目光像火筷子把他的心灼傷了,他畏怯了,覺得自尊心找不回來,不但找不回來,反而失去了更多。在這美麗的女高中生面前,他發現了一個秘密,那就是女人也有自尊,而女人的自尊要勝過男人百倍。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可以隨意被男人欺侮。

龍桂華用她的美麗,用女人本能的自尊,用她獨有的溫和力降服了一個流氓,這件事很快就在學校里傳開了。

龍桂華的學習成績很棒,品行優秀,從初一到高三大考沒得過一個4分。在校園裡,她是個極為特殊的人物,無論她走到哪兒,都會有人投以異樣的目光。

1965年,她高中畢業,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她沒有報考大學。大家都為她惋惜。一位年過半百,頭髮漆黑油光的數學老教師,平日一直把龍桂華當作是他的驕傲。他為此難過了好幾天。他邊嘆氣邊搖頭:「這孩子心裡難啊!」

1957年,龍桂華的父親被定為右派分子,送到北大荒勞動改造,母親帶著五個孩子生活得很苦。孩子們都很爭氣,學習成績都十分優秀,以龍桂華的成績,她完全有實力考上清華、北大,可就在面臨報考志願的前夕……

那天,她母親哭得淚流滿面,摟著她哽咽著說:「桂華,咱不考了,咱沒那個資格……」

龍家有那麼多女兒,一個比一個小,作為老大的龍桂華從小就很懂事,她知道家裡生活困難,她體貼老人的艱辛,也願意早些參加工作,掙工資貼補家用,可她多麼想上大學呀!

「媽,讓我上大學吧,只要四年我就畢業,只要四年……」她想說,她大學畢業了就可以掙錢養家。她還想說,難道僅僅因為家庭出身不好就不能上大學深造?她把這句話咽了回去,她害怕觸痛了媽的心。

媽抹著淚走到桌子前面,哆哆嗦嗦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紙。龍桂華的眼前一陣模糊,原來這是一封離婚證書。家裡的空氣凝固住了,屋頂又黑又低,彷彿快要塌了下來。

紙上蓋著血紅印章,那麼清晰、殘酷。父親到北大荒勞動改造已經八年了,在這漫長的時間裡,媽吃了數不清的苦,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可她都走過來了,她沒有一點埋怨,她的心沒有離開過遠方的父親。龍桂華怎麼也想不通,已經八年了,也許爸爸就要回家了,一家人苦苦相盼的日子就要熬到頭了,媽為什麼要在這最後的日子離婚,以這種方式來了斷多年的夫妻感情,拆散這即將團圓的家庭?

龍桂華和媽相互摟抱著傷心地哭,四個妹妹也抽抽噠噠地站在旁邊哭,一家人哭了整整一夜。

太陽剛剛升起來,月亮還留在天空上,一群警察闖進家門。媽緊緊拉著最小的妹妹靠牆跟兒站著,雙目茫然,不出一點聲音,龍桂華嚇得挽住媽的胳膊,心裡「得得」跳個不停,兩腿發抖。一個警察給媽帶上烏黑鋥亮的手銬,還故意把齒卡得緊緊的,然後唬了一聲:「走!」

嘈雜中,龍桂華聽街道幹部厲聲對她說:「知道嗎,你媽是派遣特務!」街道幹部的話猶如驚天霹靂,把龍桂華和她的妹妹們擊倒了,爸是反革命分子,媽是派遣特務,那她們就是社會上最受鄙視的一代,這天果真塌了!這個家也塌了!

媽到了公安局,她不做任何辯解,人家問什麼就承認什麼,很快,媽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女兒們想去看看媽,可沒得到批准。沒過兩年媽就去世了,據說是患了重病。這個來自西南世家的女人,經受不起一連串的殘酷打擊,在鐵窗里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媽走後,家裡的生活陷入極度的困難。為了吃飯,孩子們把家裡的東西幾乎都要賣光了。龍桂華初中畢業的時候,各科全得了100分,媽高興極了,送給她一幅明代陸治的字,還說那是爸最喜愛的東西,讓她好好藏著。她不忍心見妹妹們餓著肚子,幾次想把這幅字賣了,可是她咬咬牙忍住了,她心裡說:「留著吧,等爸媽回來!」

龍桂華橫下心來到街道報名參加了工作,她只想掙錢,養活正在讀書的四個妹妹。她曾經如此痴迷地幻想未名湖,還有清華園,然而她面前的一切在傾刻間坍塌了。不是象牙塔塌了,而是她六年努力奮鬥的路塌陷了,她被沉重地甩在泥土和石塊兒堆積的深坑裡,永遠不可能再爬起來。

龍桂華選擇了一天下午,悄悄地來到學校辦手續。她勉強地面帶笑容地走在校園裡,她在胸前別上了一朵黃色半隻蓮,她要告訴人們,龍桂華是真正的優秀學生。

學校雖然放暑假了,可校園裡的人不像她想象得那麼少。新升入高三年級的學生趾高氣揚,意氣風發,彷彿他們已經有一隻腳跨進了大學的校門。一個低年級的男學生在踢球,「哐當」一聲把大教室的玻璃窗踢碎了,幾個女孩兒嚇得尖叫了起來,而那闖禍的男生卻滿不在乎地抹抹臉上的汗,然後大搖大擺地走掉。

就在這不大的院子里,她度過了六年的時光。在這兒,她帶領全校學生唱過《國際歌》;在這兒,她和師生們聽過何長工的報告,聽老人講述和毛主席一塊兒創建井崗山革命根據地的戰鬥故事;在這兒,她教幾百名男女同學跳集體舞,準備在國慶節的天安門廣場度過狂歡夜。那時候的她,曾經是多麼引人注目!

可是,現在,一切都改變了,人們歡快地面對面走來與她擦肩而過,看見了她卻都裝作沒看見,她突然覺得這所學校已經不屬於她,她變成了一個多餘的人,一個右派反革命分子和派遣特務的女兒從學校的花名冊上被勾掉。

有幾個平時最要好的女同學十分挂念她,她們在校門口悄悄地等著龍桂華,等她從學校里出來,就把她圍在中間,關心地問:「桂華,你分配在哪兒上班啦?」

龍桂華的心情雖然很沉重,可從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很樂觀。她望著大教室那扇被球碰破了的窗戶,那裡面是一個深邃漆黑的天地,以後,她就要走進那片天地求生存,為了自己也為了妹妹們。那片天地將給她帶來巨大的生活壓力,裡面有荊棘,有火,然而她不得不進去。

一切都發生了,無可挽回了,想到以後還要生活,她心裡平靜多了,於是她不假思索,詼諧地說:「二炮!」

當兵是中學生的嚮往,同學們還以為她到第二炮兵部隊文工團當演員了,紛紛驚訝地望著她,驚訝中含著許多羨慕。龍桂華見同學們如此情狀,覺得很好笑,便拍拍手笑哈哈地說:「你們以為什麼呀?北京第二燈泡廠!」

龍桂華在第二燈泡廠度過了許多時光,她由一個出眾的高材生變成一個辛勞的女工,然後又長成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她是初級品車間的工人,她用嘴去吹制燈泡兒,一個一個像夢幻一樣透明而脆弱的燈泡兒產生了,包裝成箱送到千家萬戶。女工們吹制的燈泡兒大大小小不計其數,她的同事,那些同樣吹燈泡兒的女工們,經不住火的熏烤,像一朵朵鮮嫩的花漸漸凋謝了、萎縮了,可龍桂華卻越來越水靈。

她長得很標緻,瓜子臉,眉毛細長,眼睛彎彎,像將要蝕盡的月亮,她的身材好,皮膚又白,她的打扮與眾不同,在炎熱的夏季里,她經常穿著一條短褲,露著兩條極富誘惑力的長腿,大冬天的時候,她卻穿著一件薄薄的、緊緊箍住身子的小棉襖兒,苗條而豐滿,胸脯隆起,臀部不大不小,線條流暢。

她的性格開朗大方,她在幹活兒的時候話雖不多,在休息的時候卻充滿了歡樂。她愛唱歌,會吹口琴,還會寫娟秀洒脫的毛筆字。她彷彿對所有的人都熱情,有求必應,不會輕易得罪任何一個人。她會不厭其煩地幫人到食堂打飯,她會犧牲個人休息時間,陪伴同宿舍的女友逛街買東西。在男青工面前,她不拒絕殷勤,對那些開過頭的玩笑,也僅僅是一笑了之。

可是,她的笑容里隱含著那麼多的憂鬱。龍桂華笑完了,就找個沒人的地方獨自嘆氣。她想起不少難過的事情,想著想著就落淚。她想得最多的是媽媽,在監獄里只度過了兩年時光就死去的媽媽,媽死的時候一定很可憐……

她聽說媽去世消息的時候,正在車間里吹燈泡,火熏烤得她汗流滿面,眼睛都紅了,流下了淚,她隨手抹去了汗水和淚水,然後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回,媽媽的去世彷彿並不突然,她在夢裡夢見許多回了。那天晚上,她躲在被窩兒里流淚,枕巾濕了一大片。從那天起,她就開始失眠,每天晚上都是她最難熬的時候,夜很黑很長。

龍桂華剛過二十歲就匆忙結了婚,和丈夫搬到了觀音廟居住。丈夫是京劇團的鼓師,姓方,比龍桂華大十來歲。丈夫患有「夜遊症」,犯病的時候勁頭很大,院子門上的鐵鎖一扭就斷,關也關不住他。

龍桂華不愛他,嫁給他的主要原因是為了免費聽戲。她小的時候,媽常帶她看戲,她只有聽戲這麼一個愛好,一坐到戲園子里,什麼愁苦全都忘了。她常常被戲里的人物所感動,為王寶釧的堅貞而震撼,為杜十娘的命運而悲傷,為梁紅玉的英武而振奮,為崔鶯鶯的愛情而纏綿。

後來,有人悄悄告訴龍桂華,說姓方的和觀音廟飯館里一個烙燒餅的女人關係不正常,龍桂華聽了心裡「咯噔」一下。

她以為別人跟她開玩笑,於是也就一笑了之。姓方的自從結婚後,一回家就泡在她的身邊,五分鐘一摟抱,十分鐘一親吻,夜夜不空閑,簡直把她當做了寶貝,這還不夠滿足?

有一天,民警把姓方的扣了,大半夜裡派人來通知她,說姓方的和那烙燒餅的娘們兒跑到天壇公園,鑽到爛草叢裡亂搞。

龍桂華滿臉鐵青地到派出所把丈夫接了回來,打算好好數落他一回,可姓方的卻嘻皮笑臉地講了一大套理由,他說他如何愛著龍桂華,還說老婆是老婆,婊子是婊子,男子漢大丈夫哪個不風流?

龍桂華說不過他,氣得回了自己的家。姓方的多次登門謝罪,跺著腳、指著鼻子發誓,天打雷轟之類的話都冒了出來,好說歹說把她拉了回來。龍桂華很年輕,她無法知道到底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這樣。從那時起,她產生了為人妻的沉重壓力,她覺得女人是男人不舍不棄、隨意擺弄的工具,早知道這樣,當初不如不嫁人!

龍桂華心想,這回總得消停一陣子了吧?

一天夜裡,龍桂華獨自一人昏昏沉沉地躺著。突然,聽見自家窗戶「梆梆」響,她的心嚇得「咚咚」直跳。

衚衕對面管傳呼電話的肖老頭喊:「桂華、桂華,有個女的打電話來說,老方快不行啦,在協和醫院搶救哪!聽見沒有?」肖老頭好一通兒喊叫,把鄰居們都驚醒了,一個個都揉著眼睛從門縫兒里探出腦袋來看熱鬧。

龍桂華的腦子「轟」的一下漲得老大,姓方的又鬧出事兒來了!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彷彿老頭喊的是一個與己無關的陌生人。她咬牙切齒地罵:「要死就死去吧!」龍桂華用被子把頭蒙了起來,任憑肖老頭在門外不住喊叫,就是不答應。

肖老頭還是在喊叫,龍桂華實在無法再躲在被窩兒里,她磨蹭了好一陣,才勉強爬了起來。她穿上件衣裳,騎上自行車往醫院跑。

原來這姓方的不思悔改,又勾搭上一個剃頭的女人。當晚他是在剃頭的女人家裡搞得有點過度,心臟出了毛病,被那女人送到醫院。那女人還挺仁義,往龍桂華家裡打個傳呼電話了。姓方的在醫院裡吸了氧,吃了葯就回家了,回家以後不敢言語,他知道這回鬧大了,妻子一定饒不了他。

龍桂華沒跟姓方的鬧,她不吭聲,她過夠了。於是,她離開了方家,還帶走了兩周歲的女兒小紅。她也沒有回娘家,因為家裡人口太多實在沒地方住,她背著小紅跑到廠里。車間主任很同情她,允許她在一間庫房的過道兒里搭了一間木板房,娘兒倆擠在裡面湊活著住。

後來,她與姓方的離了婚。

那個曾經關心過她的車間主任經常給母女兩人送吃的、用的,有時還泡在木板房裡不走,一泡就泡到夜裡十一二點鐘,周圍的人們在背後開始議論,漸漸地傳來了各式各樣的說法。

龍桂華終於受不住,帶著女兒又走了,她離開了「二泡」,成為一個沒有固定職業的人。她到什麼地方去了,幹什麼去了,廠子里很少有人知道,人家都說龍桂華走得很遠,可能已經不在這座城市裡了,一個女人帶著幼小的孩子肯定不容易,吃的、穿的都靠著她一個人,總之很難、很難。

她的身上一定有著說不完的故事……

龍桂華被人們擁擠著上了公共汽車,宋沂蒙沒擠上去,他還把自己當作一個軍人,自覺地把這次乘車的機會讓給別人。

44路公共汽車冒著灰白色的煙,沿著寬敞的二環路走遠了,帶著當年的高材生和滿滿的一車忙碌的人們。龍桂華消失了,那朵黃色的半隻蓮淹沒在人堆兒里,也許在那人堆兒里還有著牡丹花、丁香花……各式各樣的花兒匯合在一起,祭祀著沉重的歷史。

2

宋沂蒙與龍桂華不屬於同一類人,他從小在育才學校讀書,那是個有著革命傳統、幹部子女集中的寄宿制學校。

宋沂蒙小的時候身體很弱,雖說沒有啥病,可比起其他吃鈣片兒長大的男孩子來,他就是個半拉子病號。他跑三十米倒數第一,跳高倒數第二,排球比賽硬是把他安排在女生一邊兒,在女生這邊兒他也不算主力隊員,女生里有好幾個要比他強壯得多。

後來,他上了普通的中學,他的老爹與育才學校其他同學們的老爹相比地位不算高,可到了新的普通學校,他居然成了名副其實的高幹子弟,就這點兒特殊背景,使他在學校里獲得了不少特殊的待遇。剛上初中一年級的時候,他的學習成績不錯,尤其是語文成績在班級里名列前茅,可他不言不語,不會聯繫群眾,在學生中的威信不怎麼樣。有一天,年輕瀟洒的班主任老師突然宣布:「由於宋沂蒙的學習成績和家裡的情況,校黨支部決定讓他擔任少先隊大隊委員!」

大隊委員是校級學生領導職務,應該是選出來的,老師為什麼會指定他?宋沂蒙自己也糊裡糊塗。可這個臨時的大隊委員把他從同學們中徹底孤立了出來,那段時間,沒人跟他玩耍,沒人誠心誠意地與他聊天,也沒人到他的家裡做客,他好像是其他星球上的人。那是一段最難受的日子。而且他的大隊委只當了一個學期就被同學們轟下台了。自從他那次被「罷官」以後,不論何時何地,他都會牢記當年的教訓,再也不輕易讓別人知道自己是幹部子弟。

「根正苗紅」的宋沂蒙,無論到了哪兒都有著那麼點兒特殊,這大概就是人家常說的優越性。「文革」後期,學校里的同學大部分到東北兵團、內蒙兵團,或者到陝西、山西的農村插隊,可是宋沂蒙卻回到老家,當了一名民辦教師。

在那裡,他天天吃窩窩頭就鹹菜,每天要挑幾擔水,沒想到身體很快就壯實了起來,肩膀寬了,腿肚子粗了,整個人就像變了一個形兒。只幹了一年,誰見到他都說宋沂蒙簡直變成了一條「車碾漢子」。

後來,在老爹的安排下,他當了兵。在部隊里,他摸爬滾打,樣樣不落後,手榴彈能扔四五十米,幾次強行軍拉練,他都走在連隊的最前列,走著走著就成了連隊的掌旗手,有誰相信宋沂蒙小時候是差點兒免修體育課的半拉子病號!他立功受獎、入黨提干,又接受了正規的軍事院校高等教育,並且當上了副團職的軍官,這在原先那幫老同學中間簡直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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