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漸漸亮了,杜贊之眼睛感覺著窗外的紅色由淡變濃,由弱變強,但他沒有睜開,他覺得眼皮粘粘的,腦袋沉沉的。他昨晚一整夜都沒法睡,如果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天,精神肯定會崩潰。
早餐是幾個饅頭,杜贊之無法下咽,但肚子又明顯感到餓,只好硬著頭皮咬著。這時張東明一邊吃著饅頭一邊進來了,進來后將吃剩的半個饅頭往垃圾桶一擲,嘴對著牆壁說:「遲說是說,早說是說,還是說吧,在這裡挨著對你自己不利,我們也跟著受罪。」
杜贊之想,他連累紀委的人了,真是罪過!但想想這人怎麼總是這種態度呢?對罪犯也不該如此,何況我還只是「兩規」對象,明天我無事出去,說不定有一天就管到你頭上,那時看你還囂張什麼?
「吃完沒有?」張東明看一眼杜贊之,橫著聲音說,「吃完我們開始。」
杜贊之不覺得餓,也不知道這饅頭是什麼味道,現在對他來說,吃飯只是一種任務,因為心裡對張東明極反感,他還故意一口一口地嚼著。
「一邊吃一邊談吧。」張東明說,「許科長,開始。」
哪有飯都沒給人吃完的?可是現在他跟誰講理去?
「根據舉報,有一個叫洪妍的女人,自你下鄉認識后,她一下子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待業青年變成一個萬人朝拜的公主,你說說她跟你什麼關係!」張東明問。
杜贊之將手中吃不下去的饅頭放進字紙簍里,然後慢慢坐回沙發上,他沒有看張東明,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覺得只要跟這個姓張的說話,火就往上冒,他還是少說的好。「這個問題老趙問過了,除了跟老趙說的之外,我沒有什麼要說的了。」杜贊之說。
「老趙是老趙,我是我。」張東明說,「你必須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杜贊之沉默著,他真想抽支煙,他平時是不抽煙的,但現在突然有抽煙的衝動,他想,那些嗜煙如命的傢伙一定是心理上有什麼問題,否則老是吸那股白煙幹什麼,既不能抵餓又不能解渴。
『你說啊!「張東明急了,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般蠕動著。
杜贊之還是沉默著,他覺得很累,嗓子也很難受,他看到一個燒起來的火堆,火苗正在伸向他,他已經感受到臉上的灼熱,此時不知為什麼突然就來了個女孩子,在幾十米外靜靜地望著他,他於是想起一個成語:隔岸觀火。奇怪的是那女孩子竟是洪妍,她還衝他微笑呢!
「你啞巴了?」張東明又催道,「為什麼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那麼好?」
杜贊之看著張東明那樣子,自己倒感到輕鬆,他已經想好,決不會在洪妍一事上回答張東明任何問題。
張東明見杜贊之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正想發火,這時,呂國標推門進來,這傢伙總算又露面了,是不是因為張東明在杜贊之這裡碰了壁,情況彙報到他那裡,他才出面?杜贊之沒有跟他打招呼,他沒有心清,也沒有興趣,他歪在沙發上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這裡的伙食能習慣嗎?」呂國標問。
杜贊之覺得這句話跟人們通常見面時說的「吃了沒有」一樣,毫無意義,他想說說昨晚的情況,但馬上就意識到那是多餘的,呂國標難道還不了解這裡的情況?杜贊之覺得不必要跟呂國標過不去,已經得罪了張東明,再得罪呂國標那就是他的不對了,他馬上換了一種口氣,帶點討好的意思說:「不太習慣,但你們辦案人員也許經常這樣吃吧?」
「生活上有什麼要求你可以提,如果我們能夠解決,我們也會給你解決的。」呂國標說。
杜贊之想,我要的是自由。「我多次說過,有什麼問題組織上處理就是了,你們非要我說什麼問題,我自己又沒有什麼問題可說的,你說,這不是浪費你們的時間嗎?」
呂國標說:「最好是沒有什麼問題,我們也希望是這樣。」
杜贊之聽他這麼一說,反而不知說什麼好了。呂國標望著杜贊之,杜贊之也看一眼他,那場面很有意思。
這兩天呂國標為他兒子的事幾乎跑腫了腿。兒子外貿本科畢業被分配到地區貿易局,貿易局再將他分到百貨公司,百貨公司就給他介紹到一間個人承包的商店。這間商店專賣女人用品,什麼文胸、內褲、豐乳器之類。經理說,這裡不宜安排男士,便將他退回百貨公司,百貨公司如法炮製退回貿易局。貿易局說,人家不接有什麼辦法,你到人才交流中心去吧。兒子對父親說,許多中專生都安排了好單位,他是名牌大學畢業,連個普通的商店都進不去,那是你沒本事不是我沒本事。妻子說,你爸當了近10年處級幹部,卻比不上一個賣成魚的個體戶,人家的女兒水電學校一畢業就進了稅局。兒子說,人家花了幾方水(萬元),你們捨得嗎?妻子說,你爸要肯花這種錢,說不定早不是紀委這個主任了。他聽妻子如此說就走開了。他有愧於兒子,但他沒法跟兒子解釋。他只好一趟又一趟反覆在貿易局和人事局之間跑。他跟張東明和趙堅說好,讓他們先跟杜贊之談,必要時他再出面。現在,趙堅和張東明都說談不下去了,他便來了。他想,兒子的事再拖一拖吧。
呂國標給張東明一個眼色,張東明站起來出去了。張東明想,朋友三缺一,將他的機都呼爆了,他總走不脫身,現在好了,呂國標一來,他就萬事大吉,今天就好好跟他們較量較量吧。
「聽說你昨晚不是很配合?」呂國標說。
杜贊之含糊地說:「在這裡感到煩躁,很容易上火。」
呂國標說:「我們的辦案人員長年做這個工作,有時也容易機械化,就像我們通常指責醫務人員冷血一樣,但心裡其實沒有什麼惡意,理解就好了。」
杜贊之說:「你們也不容易。」
呂國標說:「你能這樣理解就好。組織通知你到這裡,今天是第二天了,我們也不想這個時間拖得很長,不知你想好沒有,是否有要向組織講清楚的問題?」
杜贊之嘆了口氣,他說:「想是想得不少了,總覺得組織上不會無緣無故地將一個領導叫到這裡來,肯定事出有因,從昨天開始,可以說,我已經對幾十年來所做過的事,所接觸過的人想了一遍,但總想不起什麼時候做過什麼違紀的事,想來想去,也只好錯過從寬的機會,任由組織處理算了。」
呂國標說:「不要急,有些事情不是一天兩天能記起來的,如果一時還記不起來,就慢慢回憶吧,有一部分『兩規』對象甚至想了半年才記起自己所做過的違紀事件。」
杜贊之心有點涼,如果真是在這裡呆上半年,不發瘋才怪呢,他才來了半天一夜,已經受不了了。
呂國標說:「張主任談話的方式方法有時是不夠注意,你提的意見有些是值得我們注意的,能改進的我們也將盡量改進,但有些東西,其實你我都清楚,我們畢竟不能跟先進的法治國家比,這又得杜書記你理解了。」
「我還是這句話,如果組織認為我真有問題了,我任由組織處理,如果要我自己說,我真是想不起有什麼問題該向組織交代。」杜贊之說。
許可始終坐在寫字檯前認真做記錄。杜贊之想,許可也許僅僅是個記錄員,他為什麼被「兩規」許可也不一定知道。看來,從現在開始,就由呂國標問他話了,杜贊之怕的就是這個骨瘦如柴的傢伙,他得跟這傢伙較量一番了。他想,在官場上我不是個普通的戰士,在被「兩規」這個特殊的戰場上,我也不會太差,在此之前趙堅和張東明在他嘴裡就什麼東西都沒有得到。
『先請你談談石梓的情況吧。「呂國標說。
杜贊之不知道呂國標要他談石梓哪方面的情況,一下子不好開口。
「石梓你比較了解吧?」呂國標問。
「以前還算了解。」杜贊之說,「但他當了常務副市長就了解不多了。」
「石梓品德怎樣,工作能力如何?」呂國標問。
「總體上是不錯的。」杜贊之說。
「石梓失蹤,你怎麼看!」
杜贊之好久沒有說話,他要想一想了,石梓失蹤跟他被「兩規」有什麼聯繫嗎?他感到呂國標目光在望著自己,身上很不自在。「那天,市裡召開會議通報情況,其中一個內容就是通報石梓失蹤的情況,按照公安方面的說法,石梓是槍殺了公安幹警后逃跑的。」杜贊之說。
「你相信他真的槍殺了幹警嗎?」呂國標問。
「他殺沒殺人跟我相信不相信沒有什麼關係,那是他自己的事,那是公安的事。」杜贊之說。
呂國標說:「我可不這樣認為,如果你不是市委書記,這樣說並沒有什麼不對,但你是市委書記,常務副市長是你的部下,公安局是你管理的一個部門。如果你對這件事有不同看法,你有責任讓公安進一步調查清楚。」
杜贊之說:「其實這事一直都在調查。」
呂國標說:「公安局長董為被殺,曾有人向你提醒過,這不是孤立事件,但你作為市委書記,認真對待了嗎?」
「是曾經有人向我提過,但這種事我始終認為最後還得尊重職能部門的意見。」杜贊之覺得他認真對待了,當時他就到了現場,該講的話他講了,該布置的事他也布置了。
「兇手是誰,他們為什麼要殺董為?」呂國標又問。
杜贊之說:「據公安部門偵破得出的結論,是一起搶劫案,如果要了解比較準確的情況,你們最好還是去問公安局。」
「你認為公安局的結論可信嗎?」呂國標說。
「可信不可信那也是職能部門權威部門的意見。」杜贊之有點不高興了,「我當市委書記不可能自己去破案吧?」
「可是,當受害者家屬對結論有意見時,當有關人員甚至領導幹部提醒你要認真對待這件事時,你做了些什麼工作,作為市委書記你有沒有責任責成職能部門重新調查!」呂國標說。
「我聽到對結論有不同意見是最近的事,我本來計劃通知有關人員開個會,要求公安部門對這個案子重新研究,但就在這時,你們把我叫來這裡了。」杜贊之說。
「據我們掌握的情況,董為兩次到盤小琳家裡去,去了第二次沒幾天就被殺害了。」呂國標說,「石梓對董為被殺一事做了一些了解,首先被幾個不明身份的人騙上車,扔到荒山野嶺去,這事本來應該引起市委的重視,但你採取過什麼措施嗎?」
「我指示公安方面調查處理,這算不算措施?」杜贊之反問。
「後來,石梓家的玻璃窗被擲,市委就更應該重視了,你又採取了什麼措施?」
「我知道后,責成公安調查,對石梓我也提醒他要小心。」杜贊之心開始有點虛,他說,「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你曾經聽過一塊錄音帶,是什麼內容?」呂國標問。
是不是那塊錄音帶惹的事?說不定石梓將錄音帶翻錄給了有關部門。
『我是聽過一塊錄音帶,是石梓寄的,石梓自己去調查別人的事,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否合法,也不能確定錄音的真實性,一時還拿不定主意,只好暫時擱下來。「
「自己沒有把握,你可以報告有關部門,人命關天的事,你卻當兒戲。」呂國標說,「你知道在這件事上,你要負什麼責任嗎?」
「我不知道。」杜贊之說,眼皮有點下墜,他精神有些不支了,「如果這件事要我負什麼責任,我沒有怨言。」
殺害董為一案,公安方面的結論無法讓家屬滿意,也無法讓群眾滿意。石梓失蹤跟殺害董為這個案有關,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石梓現在到底在哪裡,石梓幹嘛那麼倔?他被「兩規」跟石梓會不會有關係?宋白為什麼偏偏去愛石梓呢,他為什麼就那麼積極為石梓辦調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