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四月二十日,省城一家酒店的客房裡,聚集著四位不速之客:汪道義、惠玉華、葉輝和姜雲峰。

「老惠呀,先聲明一點,我可是被葉輝和姜雲峰給綁架來的,今兒晚上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汪道義一走進客房,便同惠玉華開起了玩笑。

「方明一走,藍江的官屬你最大,不綁你綁誰。」惠玉華來到汪道義面前,指指點點地說道。

「那你就錯了,姚德林才是藍江最大的官,要綁大的,綁他才是嘛。」

「他是最大的賊!綁他?他還沒這個資格。」

「等到什麼時候?說個准信,藍江已經被姚德林搞得不成樣子了,幹部接連不斷地在換,我可有些頂不住了。再這樣下去,我這條老命也得搭進去。」

直到這時葉輝才有機會仔細地觀察面前這位老書記,發現他蒼老了,就如同一尊老者的雕像,如同藍江森林公園中的古樹,在歲月的征程中印滿了風燭殘年的痕迹。

「今天晚上請你來只有一件事,請你聽彙報,代表藍江市委聽彙報。」惠玉華邊說邊拿出本子,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葉輝從「一二·一九」案件談起,把周江濤死亡疑點作為主線,深入分析了「一二·一九」與「三·一九」案件的相關細節,使案件幕後人物清楚地顯現了出來。

「……目前來看,這三起案件的直接兇手為黃東東,已確定無疑,前兩起的雇凶者為胡安平,可以肯定,但是要想找出胡安平作案的證據還很困難。從前一段偵查的情況看,關於江都大廈有用的資料一份也沒有留下,看來早已讓胡安平給銷毀了。所以,我的想法是應該立刻轉移偵查方位,下一步要集中力量儘快突破周江濤死亡疑點,查找周江濤被害證據,不能把精力消耗在這幾起刑事案件上。」葉輝講到這裡看了看惠玉華,見惠玉華點了點頭,繼續說,「我認為對『四·一五』、『一二·一九』、『三·一九』案件的偵查,沒必要投入更多的精力。『三·一九』案件雖然引起省委的重視,那是鑒於胡安平遇害和新創集團的原因,所以說,不能讓『三·一九』案件牽住我們的鼻子。何況專案工作已經被姚德林控制,再想從這幾起案件上打開口子,已沒什麼希望。」

惠玉華說道:「我同意把周江濤案子作為突破口,我也認為這個口子選得好。但是對另外幾起刑事案件的偵查不能放棄,不但不能放,而且還要加強。周江濤給中紀委的那封舉報信已經落入了黃犯的手裡,據掌握,信中反映了江都大廈建設期間有兩個億流入到藍江的貪官手中,如果算上股份流失這一塊,足夠再建一座綠島飯店。你們看看這個。」惠玉華隨手從文件包里拿出幾頁紙遞給葉輝。

每頁的目錄中標有各種幾何圖案,有五邊形、正方形、三角形、長方形和平行四邊形。同各種圖案對應的橫格內記錄著金額不等的款項,其中五邊形的金額最高;其次是正方形;再次是三角形。依次類推,不同的圖案記錄的款額大小不等,紙上每一欄的備註中還詳細地標有江都大廈立項開工以來各項交易費的明細。

葉輝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約不下一個億。

「惠廳長,這份資料太重要了,您是怎麼搞到的?」

「怎麼搞到的?肯定是不會飛來的!當然是偵查到的。」

「什麼人能把這麼機密的資料給搞到手?」

「葉輝,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你在藍江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盡在我的掌握之中。」惠玉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接下來四個人就周江濤的案子開始研究。

葉輝講道:「周江濤的貪污問題從審理到提起公訴時間非常短,從時間和程序上考慮顯然不合時宜,看得出有人等不及了,想馬上判周江濤死刑。當時專案組內形成兩種意見,一方堅持做進一步調查,一方主張儘快提起訴訟。比如江都大廈由國家控股變為港商控股,省市紀委要求進一步查實。而藍江檢察機關認為江都股份的變更,是中方違約導致了對港商的經濟賠嘗,無需繼續查下去。最後在姚德林和劉建的堅持下,紀委方面尊重了檢察院和反貪局的意見。這件事,方書記知道后建議專案組繼續查,同時,方書記也向時任省委常務副書記的張忠時談了看法,但卻沒能得到他的支持,估計姚德林事前已做好了工作。周江濤是在夜裡發的病,從發病到送進醫院,喬所長和靳小朋一直跟隨左右。搶救進行了半個來小時,院方便宣布搶救無效,並開出了死亡證明,認定為突發性心臟病致死。當時死者家屬接受不了這個現實,要求法醫出面鑒定,市紀委同檢察長李洪偉商量后取得一致意見,認為死者家屬提出的要求合乎情理,表示同意。可姚德林、劉建以及院方都認為沒有必要,事後由副檢察長劉建出面,做通了周江濤老婆的工作,事情就不了了之。在我調查過程中,周江濤老婆一口咬定周江濤生前患有嚴重的心臟病,可她又拿不出病史資料,提供不出相關證據,看來她被人買通了。」

「周江濤在押期間與哪些人接觸最頻繁?發病時送往哪家醫院?參加搶救的醫務人員都是哪些人?」惠玉華一連串的提問,個個提到了關鍵處。

「周江濤在押期間,辦案人員除了必要的詢問,一般不常去,只有劉建經常光顧。周江濤發病時被送往一家叫華光的私營醫院,直接參加搶救的是這家醫院的院長,名叫劉文妹。」

惠玉華插話道:「我記得,看守所不遠處就有一家市衛生局管轄的醫院,對了,是藍江第四人民醫院,這個醫院治療條件不錯,目前在省內也稱得上一流。夜間交通順暢,如果送到這家醫院至多不過十分鐘。搶救急重病人不去好的醫院,卻要去條件簡陋的私營醫院,這就不可思議了。」

「我也是這樣想。」葉輝說。

接著姜雲峰就連日來獲取的線索做了補充:「據喬宇反映,周江濤發病是夜裡十一點多,當天正趕上靳小朋值班。夜裡十點左右,劉建來到看守所,隨後把靳小朋打發走,去了關押周江濤的房間。靳小朋回來后發現劉建已離開,這時聽到周江濤在喊他,只持續了幾分鐘,周江濤就處於休克狀態。靳小朋馬上向喬宇和劉建通報了情況,劉建吩咐:立即送到華光醫院。喬宇說,實際上周江濤沒到醫院前就已經死了,搶救只是做做樣子。據調查,華光醫院是新創集團的控股企業,胡安平同這家醫院院長劉文妹的關係非同一般。」

姜雲峰講到這兒,已是凌晨三點,省城沉睡在寧靜的夜色中。房間里的四個人卻沒有一點睡意,話題越來越集中,情況越來越明朗。

省城這次秘密會面,給逆境中的專案工作注入了活力,在風雲突變的政治形勢下起到了扭轉被動局面的作用,使專案工作走出了低谷。接下來在對華光醫院的偵查中,秘密專案組又獲取了令人振奮的線索。

上午九時許,姜雲峰駕車離開了華光醫院,奔向市局看守所。

路上姜雲峰與葉輝通了電話:「周江濤發病的當天夜裡,華光醫院夜間值班醫生被劉文妹給換了,由她本人頂崗。作為院長親自值夜班,是這所醫院從來沒有的事。搶救周江濤的當時,前二十分鐘只有劉文妹一個人在搶救室里實施搶救,後來才陸續來了幾名醫護人員。這些情況很關鍵,我認為是她有意安排的。」

葉輝聽到這裡插了一句:「這就是說在這二十分鐘里,除了劉文妹沒有任何人接觸過周江濤,當然,也就沒人知道搶救室里的情況。你分析得有道理,二十分鐘足夠了,足夠把謀害周江濤的罪證打掃乾淨。」

「據後來進入搶救室的醫護人員證實,周江濤在搶救之前就已經死亡,他們是從心電圖上發現了這一情況。可劉文妹的診斷報告上卻記載著周江濤因突發性心臟病,導致心肌梗塞猝死,搶救記錄上還記載著搶救過程中採取的措施、實施的救治手段以及所提供的藥品,還附有周江濤的心臟由強到弱直到消失的心電圖。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情況,據醫務人員講,周江濤死後,胡安平打發劉文妹專程給周江濤的老婆送了一筆錢。葉書記,我看到時候了,該是採取措施的時候了!不能再等,再等怕是會出現變故。」姜雲峰急切地等待葉輝的態度。

「你有多大把握?我的意思是要獲取足夠的人證和物證,方可採取行動!目前,最為關鍵的是醫護人員敢不敢出面作證。」

「葉書記,參與搶救的幾個人還在猶豫,需要再做做工作。」

「這樣看來,馬上採取行動不太現實,火候不到容易出問題。在這件事情上必須要一舉獲勝,決不能拖泥帶水!證據不足會被人鑽空子,一旦做了夾生飯,再想扳過來就難了。」

「我明白!我會拿到證據。」

「另外,你要加強對劉文妹和周江濤老婆的監控,一定要保證這兩個人的安全。」葉輝囑咐道。

李克林趕到姚德林辦公室時,室內已坐了許多人,汪道義、葉輝、史向東,另外還有政法委的兩名副書記。姚德林一臉冰霜,情緒中透出不安和激動。李克林坐定后,姚德林沉思了一會兒講道:「史局長,你先談談,把情況向在座的介紹清楚。要詳細一點,決不能含糊!介紹完了咱們再研究。」

汪道義的臉色和神情與姚德林不相上下,只是看上去多了幾分氣惱,兩隻手習慣性地攥成了拳頭,一左一右放在沙發的扶手上。

室內的氣氛十分沉悶,每個人都感覺到了壓抑。李克林有如置身於臨戰前的狀態,心情立時緊張起來。

「市委、市政法委、市公安局於前天同時接到了華光醫院的舉報信。」史向東的聲音有些沙啞,失去了往日那種剛勁有力的底氣,黑里透紅的面孔顯現出少有的疲憊。「舉報信件是由這所醫院院長劉文妹親自署名,舉報的問題是針對公安機關。信中反映最近幾天有幾名身份不明的公安人員,沒有履行正常的執法程序和組織手續,擅自進入院區進行調查。其中提到了有刑訊逼供的不法行為。該院院長劉文妹在信中要求市局於一周之內把此事調查清楚,給院方一個明確的答覆。否則院方就要向檢察機關提起訴訟,與公安機關對簿公堂。同時,逐級上告到省政法委和中央政法委,直到中紀委。」

史向東說到這裡,向姚德林和汪道義分別看了看,把手裡的本子輕輕地合上,繼續說道:「華光醫院的這封舉報信措辭十分強硬,態度也很堅決。昨天早上,遵照姚書記的指示,我與華光醫院院長通了電話,並於當天上午安排了市局紀檢人員前去醫院做了調查。從反饋的情況看,目前有這樣幾件事還需進一步核實:第一,進入院區的人員究竟是不是我們的人?據院方反映,是刑警支隊安排去的,帶隊的名叫姜玉峰,可刑警支隊長叫姜雲峰,並不是什麼姜玉峰!我想核實這件事應該不難,問一問姜雲峰同志也就清楚了。」史向東向李克林看去,見他緊閉著兩眼在打瞌睡,好像已經進入了夢境。

「第二,是關於一個人的死因,大家也許還記得,周江濤在押期間由於心臟病發作導致心肌梗塞猝死,當時承擔搶救的醫院正是華光醫院。所以,院方提到擅自闖入院區的公安人員,幾天來的活動目標是在查找周江濤死因的相關資料,他們懷疑這是公安機關有意安排的。對此,院方表示出極大的不滿,指出這種行為已經嚴重地傷害了醫護人員的尊嚴,損害了醫院的名聲,認為是一起嚴重的侵權違法行為。雖然市局向院方做了多方面的解釋工作,可是院方仍然不依不饒,這樣看來,公安局與院方對簿公堂怕是在所難免。不過,公安局黨組經研究,決定再做一做院方的工作,盡量防止事態擴大。第三,要核實一下進入院區的人員是否履行了合法手續,經過了哪一級司法機關的批准?得到了哪一級組織的允許?另外,我想說的是,查處周江濤貪污腐敗問題,是藍江一項重大的反貪成果,是廣大幹部群眾團結一心浴血奮戰換來的一場勝利。目前,使人不可理解的是,有人又在翻騰周江濤貪污腐敗的老賬。為此,我們是不是可以把這種行為理解為是在為周江濤鳴不平,為周江濤翻案。在這裡我想冒昧說一句:這個天下只要還是共產黨的,周江濤的案子就休想翻過來!」史向東講到這裡時,臉上的疲憊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停頓了片刻,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一杯茶几乎見了底,又接著說,「第四,需要核實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也很……」

「好啦!這個問題還是我替你說吧。」史向東的話被汪道義突如其來地打斷了,「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下面你要說的是刑訊逼供的事情吧?那好,現在我就告訴你,這是誣陷!我還要告訴你,你上面談到的三件事我都清楚。第一,到華光醫院那幾個人用不著調查,正是姜雲峰帶人去的。你給我聽清楚,是姜雲峰,不是姜玉峰!別給我玩這種小把戲,這不是你能玩得了的!第二,姜雲峰等人去華光醫院是要搞清楚周江濤的死亡原因,院方不滿意不是嗎?那是他們心裡有鬼!至於說什麼嚴重地傷害了他們尊嚴,損害了他們的名聲,侵犯了他們的權利,你告訴他們,讓他們住口!不是說要對簿公堂嗎,你再告訴他們,有膽量的讓他們來試試!別他媽的光喊在嘴上。第三,我要說的是,姜雲峰去華光醫院是經過藍江市委副書記汪道義的批准,是得到藍江市廣大幹部群眾的許可,是道德和法律上給予的支持。」

汪道義說完這番話便徑直走出了姚德林的辦公室,隨後屋子裡的人也陸續離開。只剩下了姚德林一個人在發獃。

姚德林剛到家,史向東就駕車趕到,一進屋便氣急敗壞地罵道:「劉建那個混蛋幹不了什麼事,媽的!他的那些事李小敏能不知道嗎!這下好了,李小敏和葉輝攪到了一塊兒,她能不和葉輝說嗎?葉輝一旦知道了,還有咱們好嗎?」

「你急什麼,慢點說嘛!看你那副架式,哪像個公安局長的樣子?」姚德林表現出遇事不驚臨危不亂的樣子,但心裡卻在不停地打鼓。

史向東穩了穩神說:「你清楚嗎?近來葉輝與李小敏在頻繁地接觸,他們是談情說愛嗎?我想肯定不是!葉輝這個人我了解,對男女之間的事很有分寸。我考慮他與李小敏接觸肯定是為了調查案子,是想從李小敏那裡套出劉建的事情。」

此時,史向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以往的史向東已蕩然無存。

「劉建會這麼傻?不就是和李小敏同居了幾年,難道會把老底給抖摟出來?我想未必。我看你是太多心了,想不到你會這樣沉不住氣。」姚德林不安的心情漸漸地平靜下來。

「劉建是個什麼東西?見了女人就邁不動腿,更別說是李小敏了。」

「就算是李小敏知道點什麼,也不過是點皮毛。再者說了,這幾年間劉建對她也算不薄,我對她就更不用說了,李小敏決不會做出這種無情無義的事。另外,現在的情況不同於過去,我已經是市委書記了,李小敏也得思量思量吧?」

「我看你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

「那你看怎麼辦?」姚德林不解地問道。

「除掉她!儘快除掉她。」史向東咬牙切齒,臉上立刻露出兇相。

「絕對不行!你以為藍江死的人還少嗎?周江濤死了,靳小朋死了,胡安平也他媽的死了。這些案子哪一個不通天?現在汪道義和葉輝正在調查周江濤的事,已經同我們較上勁。如果再殺了李小敏,這不是火上澆油嗎?不行!絕對不能再添亂了。我先把話放在這裡,如果李小敏有個三長兩短,可別怪我不客氣,你給我記住!」

「為什麼能對周江濤和靳小朋下手,對李小敏卻不可以?我看你是捨不得那個小娘們兒吧?」史向東臉上露出冷笑。

姚德林這才發現這個不苟言笑的公安局長,一旦笑起來卻是那樣的難看,猙獰而可怕。

「對周江濤和靳小朋下手那是被逼無奈,我們如果不動手,你我今天還能呆在這裡嗎?怕是早就見了閻王。再者說,這些事都是你的主意,現在你還想添亂,不行!你也不想想,我為什麼要爭著搶著當這個市委書記,不就是為了把這些事給壓下去嗎?這幾個月里我從沒睡過一宿好覺,吃飯不香生活無味,成天總是提心弔膽。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你還是仔細想想吧!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李小敏不除,早晚你會後悔。」史向東的兩眼釋放出狼犬似的光澤,說完起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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