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余宏進副局長就要退居二線了。余宏進副局長比閻水拍局長小三歲,余局長退二線,意味著閻水拍局長將正式退休。
余局長退二線,就又空出一個副局長位子。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沒有出現撲朔迷離的局面,一切都很清晰。由誰來補缺,局裡沒有任何爭議。大家見了我都說:「眾望所歸啊,非你莫屬!」有人已經提前稱呼我為「魚局長」,或者「魚總」。
別人這樣稱呼我的時候,我表面上會「批評」一下別人,讓他們不要瞎說。我正色對這些同志說:「局裡比我能力強的同志多著呢!我算老幾?況且上級還要下來搞測評,在群眾中進行廣泛的考察,一切都是未知數呢!」我這樣說時,有些同志仍然堅持他們的意見,認為非我莫屬。我此時就向他們抱拳作揖,並賠著笑臉說:「你們饒了我吧,你們饒了我吧!」
我說到上級「考察」時,有一個同志還鄙夷地撇撇嘴,說出這樣一個「五子登科」:
關係是金子,
年齡是銀子;
考察是樣子,
群眾是幌子;
關鍵是票子。
趁大家七嘴八舌議論這個「五子登科」,我趕忙抽身悄悄兒地溜走了,免得大家回過神來再纏著叫我「魚局長」。
我走進自己辦公室掩上門,心裡還是美滋滋的。不容易啊,我在玻管局竟然熬出了這種威信!人與人的差別這時候就看出來了。有人說,人與人沒有多大差別,這話顯然是錯誤的。人與人是有很大差別的。表面看,人與人沒多少差別。都是一個腦袋,一張嘴,兩隻眼睛,兩隻手,兩條腿;都會說話,都會使用工具進行勞動,都要吃飯拉屎。但內在的東西卻有很大的不同,有時甚至會出現那種天壤之別。我剛調到玻管局來的時候,僅是一個不被人重視的、人微言輕的小幹事。可現在呢?當時有些當科長的,現在還是科長;當時和我一樣是小幹事的,現在有些人還是小幹事,只有幾個做了副科長和副主任科員。而我卻一躍而出,成為無可爭議的副處級提拔對象。
僅此一點,就足以令我自豪!
我們玻管局若是一塊齊齊整整的蘿蔔田,八位局級領導是排在前面的八根大蘿蔔,現在余宏進副局長這根大蘿蔔將被拔出來,補哪一根進去已沒有爭議,只是看怎麼個補法。
共有四種補法。
第一種:常規補法。即遞進補法。這種補法本應將我補在陶小北之後,擔任局裡的總工程師。但小北在上海一年學習期間,總工程師職務未免。大家「循序漸進」的時候,小北不會再動。這樣我就會補在小北前邊,接牛望月擔任行業工會主席。即:馬方向局長,陳奮遠主任,朱鋒副局長,姬飛副局長,牛望月紀檢組長,趙有才行管辦副主任,魚在河行業工會主席,陶小北總工程師,余宏進副處級諮詢員(閻水拍處級諮詢員已正式退休)。
按這種補法,我是局裡的「七把手」。
第二種:非常規補法。即由我直接任副局長。這種補法一般情況下應將我補在朱鋒副局長之後。即:馬方向局長,陳奮遠主任,朱鋒副局長,魚在河副局長,姬飛紀檢組長,牛望月行業工會主席,趙有才行管辦副主任,陶小北總工程師,余宏進副處級諮詢員。馬方向局長當年就是這樣補進去的。
採用這種補法,越過了姬飛、牛望月、趙有才三個人,由「七把手」上升為「四把手」。
第三種:破常規補法。這種補法是將我直接補入余宏進副局長騰出的那個位子。越過朱鋒,成為局裡的「三把手」。
第四種:超常規補法。這種補法是將我直接補在馬方向局長之後,越過陳奮遠,成為局裡名副其實的「二把手」。
這種補法其實也很簡單,只須在任命文件里加一個括弧,括弧里寫這樣一句話即可:「列陳奮遠同志前」。
列前與列后大有講究。我們紫東縣有一任縣委書記,看不上市裡配來的一位縣委副書記,就變著法兒通過「列前、列后」排擠他。這位副書記剛派來時,按照市裡任命文件的排列次序,排在縣長之後,是名副其實的三把手。縣委書記若是張三,縣長是李四,這位副書記就是王五。文件傳閱單的傳閱次序為:張三、李四、王五……可不久,縣委書記卻通過一番運作,突然將一名副縣長提拔過來任縣委副書記,任命文件的括弧里註明:列王五同志之前。這樣就將王五擠作了四把手。後來,這位新提拔過來的副縣長調走,「王五」又還原為三把手。可沒過多久,縣委書記又通過一番運作,將另一位副縣長提拔過來任縣委副書記。這次若再在括弧里註明「列王五同志之前」,恐怕王五同志會受不了,氣量小一點的話,怕都挺不住。這就好比沖一個人臉上吐唾沫,第一次吐時人家沒吭聲,第二次再吐人家還會不吭聲嗎?縣委書記苦思冥想,靈機一動,在括弧里註明:列李四同志之後。據說王五同志看到這份任命文件后,就像小胡當初被我「擠」到小虎之後時那樣,流著眼淚說:張三狠毒啊!沒過多久,這位連續兩次被擠對的縣委副書記就像當年知識青年主動申請上山下鄉一樣,堅決請求調走了。
這位被擠來擠去的縣委副書記有點像我們玻管局的余宏進。閻水拍當初怎麼看他都不順眼,就將陳奮遠放他前邊,來個「列余宏進同志之前」。閻水拍退休前,原計劃讓陳奮遠做局長,若陳奮遠不超齡,真做了局長,那閻水拍就會再將馬方向放余宏進前邊,來個「列陳奮遠同志之後」。余宏進也就只能像小胡和「王五」那樣,淚流滿面、捶胸頓足地說:「閻水拍狠毒啊!」
一「前」一「后」,裡邊的講究大著呢!學問深著呢!官場的玄妙、高深和莫測,盡在這兩個字中了。
對我來講,現在也面臨一個「列前列后」的問題。局裡有一半人認為會是第一種補法。按照這種補法,我只能「列陶小北同志之前」,擔任行業工會主席。這些人現在已開始叫我「魚主席」。另一半人認為會是第二種補法,即我一步到位任副局長,但卻會列朱鋒副局長之後。
小高和小牛小馬在小酒館喝酒時,喝高了還打了賭,賭注是一瓶五十二度的五糧液酒。小牛認為我將擔任行業工會主席,小高認為我將擔任副局長。小馬做裁判。一瓶五糧液酒三百六十元。小馬當即向小高和小牛各要三百六十元錢揣進衣兜:見分曉后贏者的錢退還,輸者的錢自然變作那瓶酒,大家一起喝掉。
我獲悉小牛隻想讓我做一個工會主席時,心想:還得在他腦袋上再狠勁兒踩幾腳!啥時候將他踩到「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那般地步,讓他一聽到「魚在河」這三個字就渾身打哆嗦,像余宏進最終在閻水拍面前噤若寒蟬那樣,即使喝醉酒和別人打賭時,第一個賭我會做副局長甚至局長,就可以考慮暫時不踩他了。
認為會是第三種補法的,局裡只有一個人,這個人是老闆——即令人尊敬的馬方向局長。他已向我透露了這個意思,但讓我嚴格保密,他正在「運作」。
馬方向局長的用意一目了然,我若成為「余宏進」,上可以與他一起「夾擊」、「扼制」陳奮遠——當然這是建立在若陳奮遠和他唱對台戲的前提下。可以這樣設想:若某一天陳奮遠公然和馬方向唱對台戲,在黨組會或局務會上,馬方向一「唱」,我便有力地一「和」,陳奮遠的咽喉即會被我們兩人聯手扼往,發出的聲音將十分微弱。
下還可以壓制朱鋒、姬飛、牛望月,包括趙有才,自從「擺平」鄧世清后,姬飛已成為我的應聲蟲。若我成為局裡的「余宏進」,局務會上他當然會看我的眼色行事——甚至我還沒使眼色,他已「行事」了——當然是按我的意圖行事。若姬飛成為我身後牽著的一條叭兒狗,「炮筒子」朱鋒和「長舌婦」牛望月還不「集體投誠」?因此老闆安排我做「余宏進」,確是計高一籌。我坐在余宏進那個位子上,宛若當陽橋頭的猛張飛,或者長坂坡前的趙子龍,會有以一當十、當百之效。
認為會是第四種補法的,即列陳奮遠之前任常務副局長,也只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魚在河!
包括馬方向同志現在都不知道會是這樣安排我,蒙在鼓裡呢!魚在河同志自己卻知道了。跟著馬方向,就會有方向。現在我卻不知道是魚在河跟著馬方向,還是馬方向跟著魚在河?魚在河同志,你真行啊!
現在的魚在河,已深諳為官之道,對某種「學術」之要害爛熟於心,了如指掌——這種學術就是「權術」。
在為官之路上玩兒,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玩法,概括一下,也就三種玩法。第一種:身在其位卻玩不了。我們紫雪市有一位懦弱的縣長,做縣長時遇到一位強悍的縣委書記;後來這位縣委書記提拔了,這位縣長做了縣委書記,偏偏又遇上一位強硬的縣長。按照縣委書記和縣長約定俗成的權力「分工」:縣委書記管人,即安排任用幹部;縣長管錢,即給各單位批撥財政款項。這個縣的幹部對這位懦弱的縣領導的評價是:當縣長時不管錢,做書記后又不管人。我們紫雪市政府有一位局長,和這位既不管錢又不管人的縣領導一樣懦弱,樹葉掉下來怕打腦袋,大小事情不承擔責任。局裡的事完全被別人搖著腦袋,搖腦袋的是局裡的一位副局長。這位副局長不是搖自己的腦袋,而是搖局長的腦袋。由於這位局長一直被副局長搖腦袋,導致智力嚴重退化。每當副局長從各個角度講述某件事情應如何處理時,局長只會說一句話:「那就這樣去辦!」所以這位局長當得十分輕鬆,因為他只需要說這一句話。
第二種:身在其位就能玩得了,並能玩得好!閻水拍局長和馬方向局長,就屬於這種既能玩得了又能玩得好的人。
第三種:不在其位也能玩得了。這是一個高難度動作,為三種玩法的最高境界。比如魚在河同志。如果魚在河同志任副局長后,能讓馬方向同志失去方向,那麼魚在河同志就成了一個「大玩家」。這還不同於第一種玩法里提到的那位副局長。那位副局長玩得好,是因為局長玩不了。而魚在河同志玩得好,是局長本身玩得不錯,可他卻比局長玩得更好,甚至能讓局長「玩完兒」!
新聞界有一個耐人尋味的說法。面對某個新聞事件,別人能想到的,你卻想不到,你就當不了記者;別人想到的,你也想到了,你只是一個平庸的記者;別人想不到的,你卻想到了,你就是一個出類拔萃的記者!
我就是那種出類拔萃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