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那天的書記辦公會上,本來我的任命已經通過了,可我「出事」的消息像被人追趕著一般沒命地跑進了會議室。傅四海迫不得已,急忙像啟動城市應急預案一般啟動第二套方案——好在傅四海像聰明的雷民政給省長準備兩套就餐方案一般準備了兩套方案,要不在會上還不措手不及?傅四海的座位底下彷彿有個按鈕似的,他探手一按,就將第二套方案「啟動」了。按照第二套方案,雷民政做紫東縣委書記,傅四海的秘書破格提拔,「坐飛機」下去接雷民政擔任縣長。
關於我「出事」的原因,紫東縣的傳聞是,我被捉姦在床,與雷民政並沒有什麼關係,雷民政半夜接到電話后怒斥袁長印和「茗煙」胡鬧,並讓袁茗立即撤出。雷民政甚至嗔目質問袁茗:你們有本事跑到美國去捉捉柯林頓和萊溫斯基!你們有這個本事沒有?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人家周瑜和黃蓋玩兒,關你們屁事?!雷民政最後甚至指著袁長印的鼻子說:你如此不稱職,我真想將你再調回袁家溝鄉去做副鄉長——主管計劃生育工作!
對啦,袁長印是在我「出事」的前幾天由袁家溝鄉副鄉長調任縣公安局副局長的。這可真是背心改乳罩——雖說是平調,但位置很重要!
事後不久,袁長印果真被調離了公安局,伸著那個討厭的「鴨脖子」回袁家溝鄉去了,但不是去做副鄉長,而是做了袁家溝鄉的黨委書記兼鄉長——而這個位置我原本是準備安排小虎去做的。
李小南的老公這時冒出來了。流傳在紫東縣以及我們玻管局的說法是,我「出事」是李小南老公一手促成和策劃的。李小南的老公兩年前轉業,轉業前是一個正團職幹部。轉業幹部到地方一般是降職使用,有的降一級,有的降兩級。我做局長時,我們玻管局分來一個高炮團的團長,我只安排他做了業務六科的科長——據說他並無怨言,並且表示滿意——因為和他搭檔的團政委只做了柳如眉那個局一名既不分管專項資金也不分管專項指標的副科長。按常理,李小南的老公也就只能在市委市政府的部局裡做一名科長或副科長,若他分配在我們玻管局,我就準備安排他接老宋出任局工會主席(老宋不已做政秘科長了嘛)——隸屬行業工會主席李小南,在我們玻管局的工會系統開一個名副其實的夫妻店。可李小南的老公卻意外地得到了鄭向洋的賞識——鄭向洋若干年前曾在李小南老公任職的那個老虎團做過團長——於是鄭向洋在那年轉業的幹部名單里一把就將李小南老公拎出來,力排眾議安排他到市民政局做了副局長併兼「軍轉辦」主任。李小南老公去上任時,鄭向洋像劉副書記拍我的肩膀那樣親熱地拍著這個腰板挺得筆直虎背熊腰的軍人的肩膀說:委屈你先干一陣副職,以後一旦空出新的位子,再安排你去職能部門獨當一面做個一把手。
按照打臉打屁股的理論,我像柯林頓那樣在緋聞中一頭栽倒后,就不再是傅四海的臉,傅四海決絕地向我掉轉了身子,將一個冷漠的後背留給我——於是我就成為傅四海的屁股。此時便有不少人衝上來打我,並且有些人無所顧忌地用腳踢。傅書記與劉市長(原劉副書記)堆滿各種文件和彙報材料的案頭,便多出了兩份關於我的材料。一份是李小南老公寫的揭發材料,認為他在部隊保家衛國這些年,他的妻子卻無端地被魚在河這樣一個道德品質極為惡劣的人霸佔,強烈籲請組織使用組織手段處理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令我感到萬分震驚與奇怪的是,李小南竟也在這份揭發材料上籤了幾個字:情況屬實。莫非這位團長也像當年康鳳蓮的前任老公拷打康鳳蓮那樣將李小南綁在床上拷打了她?可她身上卻並無半點傷痕。另一份是玻管局幾個同志署真名寫的告狀材料,說我在玻管局這些年專橫跋扈,任人唯親,道德品質敗壞,和局裡有點姿色的女同志都發生過肉體關係。陶小北不堪我的凌辱與淫威,幾年前已昭君出塞一般被迫遠走大洋彼岸,至今飄零在異國他鄉。如果不是李小南像陳圓圓以一身系天下之安危那樣以柔弱之身奮起反抗,終於使我像孫悟空金箍棒下的妖怪一般現出原形,這隻姓魚的色狼還不知會像熊瞎子闖進玉米地或猴子掰包穀那樣在玻管局糟蹋和為害多少無辜的女性——恐怕張雪梅都會遭其襲擊且斷難逃其魔掌!更令玻管局的同志們不寒而慄的,是魚在河這個人「尤其善於玩弄反革命的兩面派手段」,打擊報復人的伎倆花樣百出,並且往往能推陳出新,令人防不勝防。小時候,偏遠村落的娃娃們正餓得直起脖子號哭,大人嚇唬一聲說,狼來了,娃娃們立即噤聲。魚在河在玻管局就是這樣一隻不聲不響甩打著尾巴的大灰狼,走到哪裡嚇得同志們大氣都不敢出,動不動就將小牛小胡等人嚇得變臉失色。
我就像一條遍體鱗傷的野狗,被眾人一擁而上又踢又打又撕又咬,馮富強隔山隔水都向我飛來一口唾沫。很快,我被調離了玻管局,一個蘿蔔一個坑,接任者是那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軍人——李小南的老公。玻管局自然不是夫妻店,於是李小南被順勢拔出,像袁長印那樣再次被背心改乳罩,由玻管局行業工會主席調任原本應由雷民政去做的那個市民政局副局長。李小南戴著三隻乳罩歡天喜地去民政局上任去了。
調動工作前例行的組織談話,是由楊遠征副書記對我進行的——楊遠征已任分管組織幹部工作的市委副書記,一天到晚緊攥著拳頭在電視新聞里背抄著手不遠不近跟在傅劉身後或側旁。就像當年馬方向局長被調離時,給他選定的三個單位是銅行辦、能源辦和科協一般,這次給我選定的單位是殘聯、文聯和個協——三個單位任我挑一個。並且我的結局遠不及馬方向局長,他是去做正職,而我是去做主持工作的副職。去文聯,我不會寫小說;去殘聯——正像婦聯主任必須由婦女同志擔任一樣,在人們的潛意識裡,殘聯主席彷彿不是缺了一隻胳膊就是少了一條腿,至少也得失去一隻耳朵——而我當然不願失去這隻耳朵——要不若干年後像鄭和下西洋一般出國旅遊時碰到陶小北,這促狹的小蹄子保準會天真地問我:你的那隻耳朵哪裡去了?小北這樣問我時,我還不羞得像那天鑽李小南被窩裡那樣再次燒盤?於是我選定去個協——去個體勞動者協會做主持工作的副主席。
楊遠征副書記那天跟我談完話后還促狹地安慰我,說安排我去個協,市裡主要負責同志很是動了一番腦筋,要充分理解領導同志的良苦用心,這是愛護同志的舉措啊!楊副書記不無「油墨」地對我說,當年新四軍的傷病員為啥要藏在蘆葦盪里?為啥不能像胡傳魁和刁德一那樣大模大樣去春來茶館喝茶?還不是為了養好傷再重新持槍上戰場?臨別時楊副書記親切地拍拍我的肩膀,彷彿在說:養傷去吧,去個協養傷去吧!
我這顆在紫雪政壇即將冉冉升起大放異彩的新星,突現如此敗筆轉瞬黯然失色。這可真是善游者溺,善騎者墜啊!人到什麼份兒上就得說什麼話,我原本會心平氣和去個協副主席的崗位上赴任的——自己釀的苦酒自己喝,怪不得別人!但讓我最後都不能釋懷的,倒不是我被人家合力一把掀翻,而是李小南對我的背叛!我老半天都想不明白李小南緣何荼毒我?最後從「利益」的角度一切入,從馮馬當年聯手「倒趙」的歷史中一查找,立即窺知並準確無誤地找到了答案——所有的歷史疑團其實答案都很簡單——誰將是背後的受益者?若同時有若干受益者——那誰將是最大的受益者?一個玻管局的行業工會主席,當然遠不及民政局的副局長,何況頭上還有朱姬牛趙(有才)羅(一強)壓著,何時才有出頭之日!而現在李小南玩一個金蟬脫殼抽身便走,讓自己的老公反過來壓在了朱姬牛趙羅頭上。且這只是明著一步,還有暗中一著呢——用不了多久,雷民政即可接楊遠征出任副市長,傅四海秘書接雷民政出任紫東縣委書記——而李小南老公此時就會如一個楔子一般揳入紫東縣擔任縣長,李小南則會從民政局再殺回來擔任玻管局長——一屁股就坐到朱姬牛趙羅那幾個懵里懵懂的傻瓜頭上去了——這個「三級跳」玩的怎麼樣?即使和當年的魚在河比起來,也毫不遜色!這才是強中更有強中手,青出於藍必將青於藍!
也許你會發出這樣的疑問,傅四海能同意他們這樣為所欲為嗎?若傅四海不同意,不按會議桌下面那個隨時可啟動第一套第二套方案的應急裝置,他們能夠順順噹噹如願以償嗎?這你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傅四海雖然和市長鄭向洋不合,但卻不會和一個省委秘書長鄭向洋不合,他們開會時碰在一起還會像兄弟一般親熱地談笑風生呢!就像官員總是走馬燈般換來換去一樣,利益也總是在不停地排列組合——而利益又極易結成那種「共同體」——比如歐盟、北約、非盟、獨聯體、多少國集團等等——都是在共同的利益下尋求新的分配原則。照此,雷民政哪一天都極有可能和傅四海突然結盟呢!
正像當年閻水拍局長所說:哪個大哪個小,哪個輕哪個重,傅四海當然是一清二楚的。利益從來只是取大舍小,取重舍輕,而不會去顧及是張三李四還是王麻子魚在河。況且我魚在河是自己一頭栽倒的,又不是別人將我推倒的。是自己栽倒還是別人推倒二者還是有區別的。像我這樣如當年的范進一般,一頭扎進泥塘里,跌散了頭髮,傅四海也愛莫能助。我像馬謖那樣失了街亭,傅四海不斬我首級已夠手下留情的了——最多讓我干兩年個協副主席,再念舊情安排我步李小南後塵去民政局做那個副局長,再像她老公那樣兼個「軍轉辦」或「救災辦」主任,按正處級待遇。能有這樣一個結局,已算我魚在河好運連連了,我還再能奢求什麼?
問題是有一天李小南若去做了紫東縣縣長,水落石出一般將玻管局長的位置再次空出來,我會不會重新被安排回玻管局——那樣我就可以往死里踢那幾個署名告我黑狀的傢伙了!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時我已像閻水拍那樣老的跑不動了——只能去找趙有才關起門來噼里啪啦摔打那幾個早已被別人摔打爛且用膠布纏著的象棋棋子兒。
人生可真是得事事小心,步步留神呢,一步也失足不得——一失足即成千古恨,這是篤定的。讓我魚在河死不瞑目的,是李小南怎麼就像劉翔跨欄那樣勢如破竹一步跨到了我的前頭?即使玻管局朱姬牛馮富強小牛小馬等都跑到我的前頭我能接受,我也難以接受讓這婦人跑我前頭的事實,因為這對我是一種莫大的侮辱!也怪我魚在河走了眼,在玻管局這麼多年,將每一個人分析得那麼透徹,惟獨沒有看透這蹄子——我原以為她只是個多姑娘兒,至多是個花襲人——沒曾想這蹄子卻是一個王熙鳳!
有句話說的很有道理,歷史默默無言,歷史學家喋喋不休。套用這句話——勝利者默默無言——李小南現在就默默無言,失敗者喋喋不休——魚在河此時就像個多嘴多舌的婆娘一般喋喋不休——再喋喋不休下去,魚在河都快被李小南這死妮子逼成個祥林嫂了——要麼就是喝得醉醺醺像遭冰雹襲擊后的莊稼一般伏卧在寧府門前那個不乾不淨亂罵的焦大——就差賈家主子差人過來塞幾把馬糞在嘴裡了。
魚在河,趕緊閉嘴!當心有人給你嘴裡塞馬糞!但即使像余宏進那樣被閻水拍逼得在會上懷抱著雙手緊抿起悲憤的嘴巴時,我仍
如牛望月手裡捏著一沓被打回來的虛假差旅費票據或者潘金蓮與李瓶兒爭風吃醋時一般面呈不忿之色,並從牙縫間擠出最後一句話:原來人心比天空的星星更繁密、更深不可測!